银杏慢

陈亮

木心《从前慢》：从前的日色变得慢/车，马，邮件都慢/一生只够爱一个人/从前的锁也好看/钥匙精美有样子/你锁了人家就懂了

——题记

仿佛一个甲子的轮回，才让我看到银杏长成参天大树，一时满城尽带黄金甲。可是谁曾真正注意到她人生的四季——羞涩而懵懂的童年、踌躇满志的青壮年、功成身退的中年、老骥伏枥志在千里的晚年？银杏的一生，可谓“慢”，那种大器晚成的慢，那种壮志未酬的慢，那种大智若愚的慢，还有那种胜似闲庭信步、轻歌曼舞的慢……

银杏的这种慢，首先是一种纵向的慢：

探寻银杏的一生，可谓筚路蓝缕、亦步亦趋。她四月开花，十月结果，直到银杏变黄，树叶纷落，化作春泥更护花。银杏也是一种普通的植物。她也随着季节更迭而选择自己的出路，变化调整着自己，少走弯路。物竞天择，良禽择木而栖;银杏也要拿身姿给我们一点“颜色”的“嬗变”。春天，生根发芽;夏天，长得绿眼婆娑、翠玉葱茏;秋天，满城尽带黄金甲，叶片黄到辉煌的极致;然后冬天，树叶落尽，一片萧条。

也许她本身就是一种带着特殊使命的植物。冬天万物凋零，唯我独尊。未黄的银杏，与其他树木相生相克、和谐共处;黄透的银杏，是生命的假象，还是返璞归真抑或回光返照？她们都在暗中维持着某种万物生而美好抑或遁隐江湖、大隐于市的固有状态。直到与空气、阳光产生化学反应。

然一说到银杏黄，便犹如水一般的女人。悦人者众，悦己者王。尽管有些人置若罔闻、不屑一顾，但她的童年单纯稚嫩，也有少年维特之烦恼，活在自己的世界里，有黛玉的矜持内敛羞涩伤感，显得岁月静好，自得其乐。虽小荷才露尖尖角，但与其他植物终究“道不同，不相为谋”——慢慢地，她终于长成了参天大树。正是“意气风发”“出人头地”的时候，青涩年华慢慢有了成熟后的豁达与潇洒。然后，来不及回头，孤掷一注、剑走偏锋;传说中的活化石，经过“千年”的演变，终于铸就满城尽带黄金甲的狂涓与傲骨。

一个人的一生，究竟要翻越多少座山丘？才能达到光明的顶端？李宗盛的《山丘》写道：不知疲倦地翻越每个山丘/越过山丘/虽然已白了头/喋喋不休/时不我予的哀愁/还未如愿见着不朽/就把自己先搞丢/越过山丘/才发现无人等候……银杏的一生，翻越了多少座山丘呢？是冷眼旁观、春寒料峭、风吹雨打、寒冬腊月抑或冷寂孤艳犹如“东方不败”？不得而知……

而阅人无数的银杏，堪称马到功成。尽管四季轮回，但“朗朗乾坤风静云清，山河一出一掌飘零”。其他植物，也许只有开花结果、生根发芽、落叶归根这些老生常谈的剧幕;但银杏却提醒世人：人的一生应该这样度过：当他回首往事的时候，他不会因为虚度年华而悔恨，也不会因为碌碌无为而羞耻;这样，在临死的时候，他就能够说：“我的整个生命和全部精力，都已经献给世界上最壮丽的事业——为……而斗争。”

有另一种慢，是横向的慢：不可否认，银杏无论搁在哪里，她最终是要黄到极致的。然而，在我家楼下的那一排银杏，却有些半推半就，犹抱琵琶半遮面的样子。比之学校里的已經黄到极致的银杏相比，她们好比懒惰的“失败者”。我们经常说“过程比结果更重要”，但“失败者”的“过程”总是有些毁誉参半、令人欢喜令人忧。就像博尔特和苏炳添抑或豹子比赛100米短跑，他们到达目的地的时间是无法相提并论的。“慢者”好比拿个参与奖，已经是上天开恩，该知足常乐。所以她们之间是前世今生的共融而非青黄不接的落差。不过，这样的对比似乎没有什么意义，她们就像秋天里的冰火两重天——如果说前者是冰，那么后者就是火。冰是不解风情、冷漠僵硬的;火则是欲火焚身、好似干柴遇烈火。上班看到火凤凰一般的黄银杏，然后回家感受刺骨冰冷的绿银杏。突然觉得：一切都是上苍最好的安排。况且古语有之：不以物喜不以己悲。所谓的外部环境，风餐露宿还是蜜罐里，水深火热还是温柔乡，没有所谓的“快慢较量”，为这样的情况疑惑，无异于削足适履。只是我们的心绪，在一点一点地积蓄、豁然、牵挂，乃至厚积薄发、近朱者赤近墨者黑而已。

换言之，楼下的银杏比学校的银杏黄得慢一些了！慢一些，无所谓好与不好，人生的规律其实就像春夏秋冬，人在江湖走，哪能不湿脚？最近我搬到的新家，看到银杏还是一幅绿色衣装，阳光有些吝啬地照在她们身上，虽已到时令意义上的冬天，却只有小部分叶片在逐渐变得焦黄，而那些青涩的叶片还似乎在没有“母乳”（阳光）的襁褓中随风飘舞、茕茕孑立。于是第六感觉在一刹那变得迟钝而丰富。

银杏的慢，让身临其境的我，生活节奏也仿佛慢了下来。其实无论从哪个角度说，银杏在不同的地方，黄的节奏是不一样的。就像一个人不可能两次踏入同一条河流。毕竟在烁烁西风中，看那片片落叶独自飘零，不过属于黄透后的香消玉殒！

世界上没有两片相同的叶子，遑论绿色和黄色之间的落差呢？银杏和银杏之间，毋庸置疑是存在距离的。有时间的距离，也有空间的距离。时间为纵，空间为横;时间为经，空间为纬。堪称纵横捭阖。相同的环境决定了相同的颜色，不同的环境则决定了不同的颜色。那句“幸福的人生都是相似的，不幸的人生各有各的不幸”在形而下意义中被一语成谶——倔强地绿或水到渠成的黄。不仅让我想起“红肥绿瘦”这个词。说到底，是金子总会发光，无论她在哪里——总有一天会汇入满城尽带黄金甲的巅峰之境！