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个文人的寒江雪 外四章
2021-02-04胡华强
胡华强
1
江,一直在流逝。
雪,一直在飘落。
2
垂钓是文人的宿命。
钓竿长在骨头里,钓线长在血脉里,钓钩长在灵魂里。
鱼儿,长在别人的戏说里。
3
骨头很硬,扔在哪儿都可以铮铮有声。
既可以伴奏长安城的朝歌夜弦,也可以和鸣江湖间的风鸣水响。
有一丝隐约的旋律,把疼痛和抑郁嵌在休止符的雪下,醒着,却不发芽。
4
借一些动物的故事骂人。有的口沫飞溅,有的又口水自咽。
永州那几个小水潭总是浮着迷蒙的雾气,西山宴游終结于山顶的一场浅梦。
晨昏间的遥望,除了四散的星辰,还有一轮太阳。
他乡成吾乡。
他乡,永远都是他乡。
5
那个叫柳州的地方,难道不是你命定的归宿?
河东也好河西也罢,没有风抚慰柳枝,就不是你的去处。那里有江也有雪,却没你支撑钓竿的一抔土。
而南方,只要你支起钓竿,天地就立即风雪弥漫。
6
你不是那位“欸乃一声”的渔翁。
在天地一白的意境里,你用忧愤和孤独作饵,只钓起了一首二十个字的绝句。
晚来天欲雪
这句诗总时不时光临我的北窗。安静的傍晚,从古诗的平仄和笔画里逃逸的意境渐渐压下来,暮色里藏着寒意。
鸟鸣声回归山水,车流声回归边塞。秦淮河的暧昧,巫峡的落木,都叠进《全唐诗》浩瀚的卷帙。
我的北窗,永远坐在驿道边,永远坐在冬至里。
那场雪,下也行,不下也行。
那碗酒,我并不邀约别人。
这样的傍晚,只适合等待,不适合相聚。就算有一千封一万封信疾行在路上,却并不需要留下回信的地址。
很多时候,书信只是一种情绪,只要它在驿站之间行走,羁旅的情怀就勿需安放。
其实,我也许根本没有羁旅的情怀。他乡和故园仍然只是个典故,只是这个典故一定需要风雪来点缀,才会有提笔写信的欲望。
能饮一杯无?
——我问自己!
为远方吟一曲《蒹葭》
“诗三百”静默在旷野。木瓜与琼瑶的对唱甫停。
在河之洲,浪漫的晚霞掠过最后一列雁阵。
坎坎伐檀的利斧暂停。一声叹息,点燃满河谷的蒹葭。
在风雅颂的卷帙里,逸出一匹火焰的骏马。一路狂奔,点燃沿途的诅咒、悲伤、绝望和哭声。
在赋比兴的蹄声中,所有的浪漫和爱云集响应。
初冬的旷野,让现实主义暂时隐退;沉默的苍凉,把爱的火种点燃。
在水一方,伊人遥望。
在暗云下静默。在冷风里燃烧。每一面小小的旌旗,都坚定地向天空和大地昭示自己的主张。不期温暖别人,只求照亮自己。
在你的眼里,火焰铺天盖地?在她的心里,一粒火星自有她呼唤的名字。
满含乡土的呓语,有的顺流而下,有的溯流而上。
孔老夫子——您收养的文字不想随你周游列国,只想列坐在寒风凛冽的渡口,手举一支焰火,对唱关关雎鸠。
诗三百,一言以蔽之——思无邪!
蒹葭与白露无邪。伊人与此岸无邪。为远方吟一曲《蒹葭》,
——梦无邪!
薄荷,
移植到楼顶的童年记忆
在童年的乡土,它临水而生,自由狂野,不排斥任何别的生命。
它并不强行挤入农作物的地盘,安于田边地头,兴高釆烈地与乡风与阳光嬉戏。
从不愁生活艰难。只求快活生长,无额外的奢望。
那种清冽的幽香,让炊烟迷醉,让蛙鸣迷醉,让鸡犬的对唱迷醉,让故乡的夏日酷热总能接纳从竹林里穿过来的清凉。
酷热童年与茶无关,更与咖啡无关。烧一壶井水,与一束薄荷亲密对坐,我们的夏日便有了讲不完的乡土故事。
移植一株来自故乡的薄荷在我的楼顶。
它在异乡的阳光和风中摇曳,我便看见了竹林下母亲的身影,听见了水井旁菖蒲草中蟋蟀的歌声。
我用心呼喊,
你不必发出回声
平原、丘陵、沟壑,都在身后远远的地方隐去。多少呼号,悸动和颤栗,早在风中逃逸。
一条平庸的路,作为对脚的安慰,自始至终陪伴着无尽的怀疑和叹息,却与炊烟鸡鸣相看两不厌。
而高山,一直在高处,在无法仰视的高处。
我不奢望翻越。我只希望靠近,再靠近。
那些巉岩只是风景,不是我攀登的脚步。那些草也不是,那些树也不是,那些花更不是。
那些云那些岫那些风,以及那些叮咚的泉响,它们是我眼里玲珑剔透的假设前提,由此推导出数不清的结论。
我愿意在结论的幽处迷失。
首先是你的高度。以无形立于有形,以无言立于喧嚣,以无欲立于漫长的遥望。
水,选择绕行,或者匍匐。
你并不召唤远方,而远方趋之若鹜。
有一条小路,已叩过万里长头。
你且永远沉默。
让我仰望,直到耗尽最后一丝温情。
让我用心呼喊,你不必发出回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