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的血（10首）
2021-02-04潞潞
潞潞
“那么，为什么我的血要我的血
它早已在祖先的身体上流尽了”
遥远
离都市最遥远的是一首古朴的民谣
时光洗去渐渐失传的光彩
宛如溪水中异类的卵石
举起的手指离一个人的良知最遥远
睁大眼睛的孩子们挤在车窗上
他们的一生将离血亲最遥远
午夜一人醒来离火车的鸣笛声最遥远
他已度过惊心动魄的日子
安然在罗网中等待不知何方的箭矢
冰冻的河面离月光最遥远
像游牧人和农耕者在两个世界
无处不在的源头——他离它最遥远
一个死者离他渴望的宽恕最遥远
而开始离结束……不
儿子
那么多熟透的葡萄和流汗的面颊
让他们吃掉！让他们拿走！
不要储存，更不要变旧！
父亲们已经没有力气
站在家门旁边只是一阵咳嗽
他们毁掉了他们的骄傲
入夜时分舞蹈和歌声响起
父亲们怀着晚年的爱和羞愧沉默着
他们剥夺了星辰的荣耀
毫不掩饰澎湃的精力和贪婪
他们要做没有做过的事
要在今天这个日子得到满足
让人忧心重重的城市
喧嚣过后比往日更落寞
谁告别了它？又有谁动摇了它？
人间
你知道一把放在兜里的手术刀
隐密、锋利，是意志的主宰
你知道事物在粘连、被包裹
如同漫漫长夜聚拢着黑色
切割它、剥离它、粉碎它
你知道它毫不犹豫地做了
在黎明之前，没有伤口和影子
黑色尸衣掩埋在郊外的草丛
马的颈子再一次绷紧、直立
“丝丝”作响的火焰冷却下来
你手握一段脊椎在衣兜里
发凉、发光，如宝匣中的暗器
你知道它伴随着心灵之声沉寂了
人间的手术室对它如此适意
形影相随
当神和人形影相随时你听万物在说
你听鹰在饥渴中啼叫，在你头上
灾难中的万物受到神的爱护
人在窄门的光线中拉长了影子
让神进来，神和人不说话
把你的忧伤和恐惧告诉他
就像万物那样说，神与人形影相随
你的鼻子眉毛和犹豫在影子里
这是一个在灰烬中被开启的时刻
你头上的鹰在啼叫，让你飞
每一片云朵都伴随你漫游已久
身边不少朋友己离开尘世
你怎能假扮天使腾空而起？
你听到万物深处一阵轻微响动
你屏住呼吸，大概一只小动物在抽泣
若有若无——当人和神形影相随时
只有
只有隔世的波浪一层层重叠
水才会高过年复一年被剥夺的补偿
冰块互相冲撞以求解脱
只有一扇窗棂具有不可抗拒的两面
才有一处拐不了弯儿的街角
你的窗下走过一位黑发美女
只有渴望无中生有的一个词
才表达了它永远不要表达的
获得了阻碍它的深入骨髓的荒谬
只有一切赠予者的忌妒和不幸
才有不曾厌倦的获取者贫困的事业
才有在思想的格斗中打破了额角
只有在夜里才能看到内心的发光者
只有在时间中石头才会被呑噬
只有我们把灵魂的棺柩抬起来
才能像一阵轻风匍匐在大地上
一代人
偶然发现的书中熟悉的篇章里
像瑞士钟表一样精确相逢的路上
对抵达此处沉默的受难者表示相爱
这个幽深的午夜至少人类还活着
在善与恶彼此交换的时刻
那么多五官模糊的脸一再确认
整整一代放纵的天使们垮掉了
他们把魂不附体的玫瑰抛撒空中
古老的花瓶里永远有新鲜的花萼
你在挣扎之后依然一事无成
秋天垂涎欲滴的果实让人等得绝望
更多默默无闻的庸众老之将至
盲然地在热气蒸腾的大陆上昏睡
阳光变得灰暗时你发出笑声
荒无人烟的孤岛上你满怀忧惧
你要留神在雨后湿滑的草坡上摔倒
在危機四伏的春天想到苍老的容颜
温柔之乡
有时候他接受又拒绝
他害怕回到一个肯定的时刻
有时候他像猎人一样善于移居
下一季则带着秘密离去
看着他们走上起伏不平的羔羊的路
请原谅他们只是在时光中倒退
直到遇见《圣经》中的人物而一动不动
脚下的尘土连接着唯一的地平线
但愿那不是世界的尽头
饥渴的谜团一般的温柔之乡
有时候有过有时候没有
不要深究一个人如何在同一世界交替生活
衰年
我们宁愿羞愧的白发
吃掉溽热额头上的一个屋角
而不愿吹来最小的一滴血腥味
哪怕稍微接近静谧的暗室
我们宁愿把窗户里的灯光接连关闭了
随它镀成一撮钢针的颜色
我们宁愿曾经的好日子不长了
而不愿触及无辜的死者
今夜的月光是流体
从不显眼的缺口涌进来
我的血
那么，为什么我睡着我的眼睛
而梦睡着寒冷的时辰
那么，为什么我的话语说着我
而转动的指针指向时钟
夜吃着语言，鼠类窃窃私语
墓穴中传出死者心脏的搏动
难道焦渴的还要更焦渴
一切回来的还要再回来
那么，为什么我的苦还要苦
就像耳朵还要捂着耳朵
看不见的先知跟我轻声说
断裂的大地却隆隆震动
那么，为什么我的血要我的血
而它早在祖先的身上流尽了
种子
泥土是一只鞋子的命运
还是，偶然是它的命运
唯独种子从爆裂的云中跌落而出
被一只鞋子带走是它的命运
带到清晨雄鸡打鸣的村庄
带到半掩的木栅门，更松软的泥土
还是先活下来，度过冬天
一粒种子就是一个没头没脑的流浪汉
还是，被鞋子踢出来，被鸟啄出来
种子的脚陷入秋天的院子
还是它突然清醒过来
发现已经走得很远很远
唯独风刮得越来越厉害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