重塑
2021-02-04王小白
王小白
1
我会忘记很多事,为了不忘记,我记下它们,鸡零狗碎,杂思断絮。
发现我的才能如此不济,无法为每一事物命名,更无法给出解释。
无法给跳动的心下达正确指示,无法让大脑运行到量子实验,也无法控制新陈代谢——试图失败,我索性加重它的失败——给心错误的命令,让它陷入一片混乱,跳动不息又散如灰烬。让大脑跳过薜定谔的猫,跳到怪诞行为,让吃喝睡拉撒失去作息。
我的大脑果然糊涂了,它居然重新发现了早就发现的真相,并选在一大早絮叨。说自由与安全感不可兼得,说一点爱可以实施救赎,说每个人心底都有一个小孩。又以克尔凯郭尔的面目出现,说爱的意义在于寻找,在于憧憬,活着的意义在于悲痛,痛苦的人才是真正的人。
至于睡眠,食物,身体,去他的吧!
2
回到开头,我继续我的愚蠢,替上帝重复他的工作。
有时,一下子,每个人都让我无比惊佩,看电视新闻都会如此。
有时候呢,每个人都让我深恶痛绝。
我想是我有问题。
我要去静安寺。辆辆车都是满的,停都不停,你们要去哪里?你们不是该呆家里刷手机吗?不然明天哪里有话题跟人交谈?人家热烈交谈时你不就像个局外人?你活该被人冷落!
我干脆回家算了。等待深夜,等待万人空巷,我就可以包车,像无拘无束的威尼斯独木舟。只有我和公共汽车司机,在大街上横冲直闯,如入大草原。
我掐住自己的脖子把自己挂上车,一只无头的手伸出,夺走我胡乱伸出去的没有方向的公交卡,帮我喜刷刷,我对手臂说了声谢谢。跟着贴上来两个男的。一个年轻男人,手指甲比我还长还白,开始对着投币口咳嗽。一个穿着马甲的老头,喉咙里好像粑着痰,响个不停。和年轻男子一唱一合。
3
世界变得越来越无聊,什么样的娱乐都不能给我以娱乐了。
开一朵花,结一个果,并不像人们所想的那样平静,中间的复杂曲折,不为外人所见。
烦恼,压抑,曾以疾病或别的方式显现出来,而后习以为常,可以轻放一旁,置之不理。对什么都爱不起来。
不祈求平静,也不祈求变化。我不拥有平静,“平静”难道是可以拥有吗?变化?世界还不够动荡不安吗?
我不怕地狱,魔鬼只是老套路,习以为常的痛算不得痛。肉体的苦算不得苦。
千帆过尽后,有人想找终生伴侣,我对伴侣没兴趣。
有人寄希望于爱情,我对爱情充满怀疑。
信仰?它对无欲无求的人没有任何吸引力。
美?我比以往任何時候都更需要美。
4
我不擅长讲故事。
虽然在漫天遍野的故事书里长大,并成为一个头大身小的畸形人。虽然身边有很多故事高手,他们吐口水如吐瓜子皮,临时讲话不压于小布什,讲自身经历如同海水充盈水库,谈别人的事犹如亲身历险,新闻现场。
所有书都教导说,讲故事得有情节冲突,得让主人公死里逃生,又死里逃生,一次又一次,要像虐待狂,想方设法,花样百出地折磨主人公,把他当敌人,你越是大刑伺候,读者就越爱他。可我没花招,没油没醋没麻辣没HOT没胸没料没脑洞。
我生活在一个小房间,身上包着黑色塑料布。我撕掉塑料布,它又重新长出来,并修补好我弄坏的地方。
于是我试着出门,对人说话,动手动脚,但我发现我是隐形人,是一个影子,或是一个小孩,除非我用假钱购物,否则没人理我。
“小心丝袜!”后面的人推着车,车上堆满货物,吼叫着,也不管我穿没穿丝袜。我想,我听错了,他说的是:“小心塑料布!”
我记起来,塑料布也是用钱买的。
5
决定为物所役,在物的细部,物的深处,寻找并摘取喜悦。
这世间,有什么东西不是物呢?我太傻了。
生着,活着,被役着。对有些东西,爱情,词语,腊梅,演唱会,猫,甘心被役,有些东西,现实,食物,烟,超市,厌恶被役。
不知道好坏,但似乎是必然。在某一天,我走到此,一个更大更新的世界,一个更复杂更混乱的世界。
经过狭窄的下水道,变得开阔,不再横冲直撞。
像一个接受无限资讯的锅盖,庞大,杂音,四面都是方位,因此失去方位。像一株失去感光能力的向日葵,一切皆神秘,一切皆可期待。像一条没有路的急流,过多的水加入,雨水,溪水,地下水,我被裹挟着向前,遇上悬崖,眼见前方无路,我跃向深渊,成为瀑布。啊,如我想像般激烈,没有我想像的痛。也许,我会成为一条海,也许。
河流向前,我回头望了望,渐渐远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