情迷咖啡馆:回到现实世界前的一道结界
2021-02-04不小可
不小可
看完《一点就到家》之后,更多人被点燃的兴趣倒不在于物流,而是被“云南小粒咖啡”“云南普洱咖啡”种了草。
人間多少事,一缕咖啡香。就像咖啡不只是一种饮品,咖啡馆也绝不只是一个喝咖啡的地方。有人把这里当会客厅,是家庭客厅的延伸;有人把这里当社交地,是迎来送往的交接站;还有人把这里当片场,麻雀虽小,五脏俱全,几十平方米的地方,就能装下稀奇古怪的人间万事。
一部看完就会疯狂想喝咖啡的电影
若问2020年国庆档电影的大赢家是谁,《我和我的家乡》《夺冠》《姜子牙》自然都是爆款大热门。不过,三巨头夹击中却另有一匹黑马杀将而出,这部以新生代年轻演员为主力的电影,体量小,宣传少,上映之初,除了“监制陈可辛”的名头尚显瞩目,左看右看也看不出多少出奇之处,片名也像一句叫不响亮的促销口号:一点就到家。
可就是这样一部怎么看都要变炮灰的电影,成了国庆档最大的黑马,以小投资直取3亿票房,观众口碑也很不错。令人意外的是,这部陈可辛监制的“小而美”作品,实际观感,却要比陈可辛亲自下场艰苦执导、讲述几代人拼搏精神的女排题材电影《夺冠》,来得更“热血”,更“燃”。
说它“燃”,主要是因为电影里涉及的青年创业、农村创业题材,贴近每个人的生活——刘昊然和彭昱畅饰演的青年人,在城市打拼受阻,万念俱灰之际返乡创业,倒是就此打出一片云南乡村的物流天下。所谓的“一点就到家”,便是改变了以往乡村路途不通、买卖全靠肩挑手提赶市集的局面。
不过,看完电影之后,更多人被点燃的兴趣倒不在于物流,而是被“云南小粒咖啡”“云南普洱咖啡”种了草——这就得说到电影中的第三位青年人:尹昉饰演的咖啡师李绍群——李绍群原本并不是一个咖啡师,而是子承父业在云南农村种植茶树。可茶叶产量低质量也一般,销路一直不好。李绍群脑洞一开,决定铲了茶树改种咖啡!在祖祖辈辈都种茶树的地方,此举自然被父亲视为大逆不道,李绍群从此与父亲断绝来往,一个人躲在小屋里研究他的“普洱咖啡”,经年志向不移——就是要在中国本土种出世界一流的咖啡豆!
多年努力不懈,由他拼配的一款咖啡豆终于在世界顶级的咖啡比赛上一举夺得金奖。再加上小伙伴创业的物流加持,李绍群的普洱咖啡开始闯出名堂。树大招风,就在此时,一位咖啡连锁巨头企业的高管亲自来到小山村找到李绍群等三人,要与他们谈谈“收购”事宜。
谭卓饰演的高管,在短短十几分钟的小屋谈判戏里,充分表现出了连锁巨头的傲慢与无礼——她出价百万收购李绍群的小作坊,一开始说出的理由很冠冕堂皇:你们的年产量那么低,不如卖给我们大公司规模化种植,我把你们近20年全部的收成折合成人民币一次性给你,你把配方卖给我就完事儿了。一席话说得三位青年心动不已——事业做大了,“孩子”有更好的去处了,自己还能赚到百万元的第一桶金,何乐而不为?刘昊然饰演的青年毕竟在城市里见过大场面,号召大家稳住,再把价钱谈一谈——果然,这一谈,竟给他们谈到了600万,比第一次的出价足足高出数倍。
就在即将一锤定音尘埃落定之时,李绍群发现了不对劲的地方——为什么大公司愿意做这样的亏本买卖呢?大公司真是为了把自己的“普洱咖啡”收购了去发扬光大吗?追问之下,谭卓饰演的高管出于傲慢、出于“即使告诉你们真相你们也无法拒绝600万的诱惑”的笃定,索性把真相和盘托出——原来收购李绍群的配方,目的才不是为了将普洱咖啡发扬光大,恰恰相反,是为了把这个配方彻底“灭”掉,收购你只是为了毁掉你,毁掉这个世界上某一种口味独特的咖啡,从而保证连锁大公司统一生产的咖啡能够继续独霸天下、畅通无阻。据她的说法,这样的收购,每年都要做个几次呢,哪一次不是顺顺利利,拿钱摆平,花小钱换垄断继而接着赚大钱,所以,她才会流露出那样的有恃无恐。
然而,这一次她可碰到了刺头。李绍群宁可舍弃几百万,宁可不做“最成功的农民”,也要保住自己精心研发出来的咖啡口味。青年人的创业,燃就燃在“不问利益,还讲是非”。这就难怪看完电影之后,观众们都被云南咖啡深深种草,一时间刮起一股云南本土咖啡流行之风了。
说起来,《一点就到家》的导演许宏宇也挺神的:他的上一部电影《喜欢你》,看完了让人疯狂想吃泡面(当然必须是金城武做法),这一部呢,看完又疯狂想喝咖啡(最好是李绍群的配方)。
“中央公园”里的六人专属座位
《一点就到家》是一部“不要600万就要这杯普洱咖啡”的电影,而在更多的影视剧里,咖啡本身的口味似乎不那么重要,重要的是,你我他坐在同一家咖啡馆里,我们在这里会发生什么样的故事?
长达十年连载的经典美剧《老友记》的故事,就是从一家咖啡馆的场景开始的——这一天,莫妮卡和她的朋友菲比、她哥哥的朋友钱德勒、钱德勒的室友乔伊,四个人正坐在一家名为“中央公园”的咖啡馆里橙色的长沙发上,有一搭没一搭地聊着感情琐事。这时,莫妮卡的哥哥罗斯走进咖啡馆,浑身湿淋淋的,看起来糟糕透顶——这一天,他的老婆发现自己是个同性恋,离开他搬走了。罗斯说自己感觉“好像某人伸手进我的喉咙,抓住我的小肠,从我的嘴里拉出来”。一向饮食男女的乔伊劝他:想开点,你现在是单身了,你可以合情合法地去脱衣舞俱乐部找点儿解脱。但罗斯却说:我不想单身!我想再结个婚!
话音刚落,咖啡馆的门被撞开,一个穿着婚纱的女人闯了进来——如同电影《卡萨布兰卡》的台词:世界上有那么多的城镇,城镇中有那么多的咖啡馆,她却走进了我在的这家。从此,这张半新的橙色沙发上展开了长达十年的友谊和爱情故事。
对当代人来说,楼下街角转弯处的一座咖啡馆,完全可以替代自家客厅,成为真正的“会客”之所。《老友记》里的六个男女,在“中央公园”里肆无忌惮地谈天说地劈情操,早就把这里当成了自己家一样。那张橙色的软沙发似乎也变成了他们的专属座位——记得某一集里,六人说说笑笑照常推门进店,却意外地发现沙发竟然被别人占了——明明别的地方还有空位,可这六位却面面相觑,纠结挣扎了好一阵子,终于还是摇摇头走人,似乎失去了专属座位,也就失去了对话欲望。
发生在咖啡馆的对话,与发生在自家客厅的对话,最大的差别就在于:前者是开放性质的,随时会被旁人打断,也随时会有旁人加入。还记得不记得有一次,罗斯在那里大谈他的五位明星梦中情人,聊到英格丽·褒曼之女、《蓝丝绒》主演伊莎贝拉·罗西里尼的名字——他在那里夸夸其谈,没想到背后忽然就来了伊莎贝拉本尊!伊莎贝拉甚至还对自己没能上罗斯的最终“榜单”而耿耿于怀,封他为“咖啡店里的五个蠢货”之一。
又一回,罗斯即将与英国未婚妻艾米丽成婚,艾米丽不喜欢他与前女友住得太近、整天和朋友厮混在咖啡馆里,劝他搬家——闻知此事其他几个小伙伴不高兴了,认为他对未婚妻妥协得太多。但罗斯却说:婚姻不是只有欢乐,还有两个人的互相妥协,婚姻是成年人的事。众人沉默不语,就连最放纵的乔伊都认可他的想法,回答说:我们是不是在咖啡馆里泡太久了?
这也许解答了为什么咖啡馆对于成年人有那么大的吸引力——它可能就像中年人开车回家,到了家还要在车里坐上十几分钟,以此为一道短暂的“结界”,与一地鸡毛的世俗生活相隔离。
一个人在汤团店里做爱情梦或者文艺梦,多少显得有点不合时宜,但是咖啡店里飘散着甜中带苦的气息,似乎就特别适合做一场不合情理的白日梦,明知结局可能苦涩,倒又要比单纯的甜腻来得更切身些。
《老友记》。
多少爱情故事的开始都在咖啡馆里——《爱乐之城》《天使爱美丽》《当哈利遇见莎莉》……一个人在汤团店里做爱情梦或者文艺梦,多少显得有点不合时宜,但是咖啡店里飘散着甜中带苦的气息,似乎就特别适合做一场不合情理的白日梦,明知结局可能苦涩,倒又要比单纯的甜腻来得更切身些。
在侯孝贤监制的电影《第36个故事》里,桂纶镁姐妹俩开着一家咖啡店,这里与其他咖啡店的不同之处在于:不只卖咖啡,还交换故事——顾客可以将自己的闲置物品带来,寄放在店内,所有的东西都不供出售,却可供交换——留下自己的物件,拿走别人的东西,也就带走了别人的一段人生经历。
一天晚上,几个空姐走进咖啡店小聚,桂纶镁的妹妹一眼就看到,某个空姐手中的小狗饰品是法国货,也正是姐姐心心念念想要的东西,因为看起来和她自己养过的狗狗很像。妹妹走上前,说出原委,想请空姐们免费喝咖啡来交换这只小狗,但是空姐却说:你们这里只能交换东西,不能用钱来买哦,要不,你就用你的一个故事来交换吧!
妹妹坐下来,开始讲述自己的故事——原来这一家人,父亲早逝,母亲无力供两个女儿一起升学,就在她们考完试的那年,拿出两个签,一个上面写着:读书深造,另一个上面写着:环游世界——妹妹抽中了“环游世界”,但她当然知道,所谓的“环游世界”,其实就是失去读书的机会,开始走上社会道路,自食其力谋生去。
故事说到这里本来不足为奇,但妙的是,妹妹说着说着,对面聆听她故事的空姐们消失了……她就这样,继续对着空气,缓缓道出自己的故事、自己经历的创伤体验,仿佛有没有听众,根本不是那么重要。
文艺复兴之地,思想启蒙之源
著名的编剧、导演伍迪·艾伦也拍过以咖啡为名的故事——2016年的电影《咖啡公社》讲述了一个上世纪30年代到好莱坞寻梦的故事——杰西·艾森伯格饰演的青年鲍勃,看起来像个文弱书生,话挺多,微微佝偻着背,活脱脱就是一个伍迪·艾伦本人的化身。鲍勃来到好莱坞投靠自己富有的舅舅,想在此地电影界闯出一个名堂来。他结识了克里斯汀·斯图尔特饰演的瓦妮,两人卿卿我我,愛情却在最后输给了权势和金钱——瓦妮嫁给了鲍勃的富叔叔,鲍勃也经商致富有了自己的如花美眷(布蕾克·莱弗利饰演的维罗妮卡),但命运却让他再度遇上了瓦妮,此时瓦妮已是他的舅母……
一个不太复杂的三角恋故事,论品质在伍迪·艾伦的作品里都排不上号,观众看完只会感慨鲍勃是有多瞎,放着维罗妮卡不要,去选择烟熏妆烟嗓的暮光女——但爱情的不可理喻也许就在这里,人人都觉得好的那个,你未必喜欢。
令人奇怪的是,名为《咖啡公社》,电影却与“咖啡”或者“公社”都没有几毛钱关系。在遍地都是黄金和梦想的上世纪30年代,片中的主要社交场所并非咖啡馆,而是酒吧、夜总会。明明是纸醉金迷的好莱坞,为什么要起个“咖啡公社”的怪名字呢?
我想,编剧兼导演的伍迪·艾伦,一定是想起了自己的另一部电影《午夜巴黎》——2011年的这部奇幻电影里,主角穿越到那个流动着文艺盛宴的巴黎左岸,偶遇的都是菲茨杰拉德、海明威、毕加索、达利、布努埃尔、艾略特这样的人物……在那些文艺年代,咖啡馆、博物馆、美术馆、小酒店、书店,无处不是谈笑有鸿儒。
影片的拍摄地之一,就是至今仍然吸引着世界无数文艺青年前去朝圣的巴黎“花神咖啡馆”(Cafe De Flore)——曾经,菲茨杰拉德、加缪、海明威就在这里谈笑风生,波伏娃就在这里写下《第二性》,展开她与萨特的世纪之恋,他们的故事后来还被拍成了电影《花神咖啡馆的情人们》。
咖啡馆不仅是文艺汇聚之地,还可以是思想启蒙之源——离“花神”不远,圣日耳曼大道后方一条小巷中的“普罗可布咖啡馆”(Le Procope),伏尔泰和卢梭曾在这里写下欧洲启蒙运动思想巨著,法国革命三巨头罗伯斯庇尔、丹东和马拉曾在这里讨论社会变革……不由得令人想起“咖啡”一词的本意,就是希腊语中的“力量与热情”。