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一片森林的守护

2021-02-03刘月潮

三月三 2021年6期
关键词:相克林子里原始森林

遇见一片古树林,在一个春日的雨后。午后不久,忽然有淡淡的阳光跑出来。阳光照在这片林子上空,林子有数百年的历史,伫立着不少有二三百年树龄的古树。古树林的历史如同一面浸润满岁月痕迹的古墙,爬满无尽的沧桑。

树木向天空举起了枝叶,枝叶繁茂,互相依存,共同挡起了夏日烈焰的炙烤,好度过南方无数个长长的酷夏。

阳光照不进林子深处。树木扎根的土地始终温湿润泽。两三百年来,古树林的树木就是以这样的姿势执着地叩问天空。

林子里长着各种高低不一的树木,据说树的种类达二百多种,差不多把亚热带树种一网打尽。

二百多种亚热带树木,成千上万棵不同年代的树,和睦地生活在三百六十多亩的“原始森林”里,枝与枝相牵,叶与叶相抚,根与根相连,须与须相触。大大小小的树,你活在我的仰望中,我活在你的怜爱中……树跟树如此亲近相伴,如此亲密相处,需要多大的勇气,这又需要何等的生存智慧。

也许,大自然行的是自然之道,相生又相克,相克而又相生。树跟树之间无不相克又相生,阳光与树之间既相生又相克……这片“原始森林”里的树用智慧把相克化为了彼此相生。

在柳城县古砦仫佬族乡大户村新维屯,我沿着一条土路去追溯“原始森林”的历史。只要三百来年的老树还在,历史就会不动声色地把自己深藏在老树的一圈圈年轮里。

打量林子里一棵棵树,打量着一段生满青苔的岁月。一棵棵树是有自己家乡的,一棵树植下去,往往在一个地方一待就是一辈子,一旦树离开了家乡,跟一个人背井离乡完全不一样。一个人中途离开了,家乡在心中的地图就变成了故乡,故乡就成了心头的一口井。而树离开了同伴,多是以死亡的方式告别家乡,再也回不到同伴身边,再也无法深耕大地。

在新维屯这片“原始森林”里,一棵棵树无论大小,只要活着,就不会背井离乡,离开自己深耕的大地。一棵棵树自然地生长下去,一直到老,直到自然地死亡,平静地同世界告别,向一个个同伴气定神闲地挥手告别。再以一棵树的方式倒下去,卧倒在大地上,长眠在同伴们的怀抱里。

一开始,听着同行的人讲“原始森林”的故事,我原以为只是一个普通的故事,每块土地都出土过许许多多大同小异的故事,恐怕这个故事也不会例外,只是其中的一个故事而已,但听着听着我就不把它当成一个纯粹的故事了。

我亲眼看到了一棵老树卧倒在林子里,这棵大树先是枝叶开始枯萎,接着或许在一场场春风秋雨中折断,树干又在一场暴风雨中倒下来,然后安然地睡在大地上。

一棵一人抱的老树就这样走到了生命终点,它没有被村民砍伐成多少截,再劈成无数的柴火,一一送进那些漆黑的灶膛里,成为烟熏火燎的生活一部分。它依旧躺在生养它的大地上,慢慢地一点一点地化为尘土,怎么倒下的就怎么原样卧在林子里,没有人来动它一下。

这片“原始森林”就在新维屯的旁边,在土地肥沃的地方,在寸土必争的地方,在一片广袤的大地上,我看不见一户宅基地越界,把自己的房子盖在“原始森林”的地界上,我也看不到一个村人去动手欺负林子里的树,也没有一个村人私自去林子里拣柴火,林子里的一切都属于林子的,林子里的每棵树都在放任自己生长。几百年来,“原始森林”里的树木就在这片土地上,原始自然野性而率真地生长。

这是村民对大自然的一种真心守护,整个村子对“原始森林”的一种敬畏和守护。

我内心被這些故事深深震住了。这是怎样的一种自律,一种自我约束!这种共同的自律与自我约束不是少数个体的行为,而是一个群体日复一日长年的行为!

在新维屯,这种群体的行为自明末以来,一代代地坚持下来,百年如一日年复一年地遵守着,它不是法律,却比法律要深入人心,也不是什么村规,却比村规要传得更加久远。它是上一代对下一代人的用心嘱托,是老人对小孩的教导和告诫:这里的树是我们的“守护神”,我们要世代守护好“原始森林”!我们不仅自己不要去砍伐,也不能让别人来砍树。

当嘱托成为习惯,习惯就不失为一种坚守。

这是一个了不起的村庄。这个村庄一代又一代的人都那么令人起敬,令人不得不从内心敬重他们。一个自律的人,也是内心时时自省的人;一个如此自律的村庄,至少灵魂上是自省的。一个有灵魂的村庄,灵魂是绿色的,是有氧的,让村民们世代呼吸着这纯洁新鲜的空气。

村庄的这种自律和自省,来源于明朝末年一个叫龙韬的将领。明朝末年,龙韬被封义宁伯后,得风水先生指点,在族地指定的地方栽上一片“风水林”,只要“风水林”不败,宗族就会世代得其庇护。龙韬立马带动村民种下这片“风水林”,并立下族规:族人世世代代不得砍伐“风水林”里的树木。树木竟以这种独特的存在方式走进了族规,“风水林”方得以生生不息,繁衍至今。这不仅是大地上一片森林的幸运,也是我们现代人的幸运,让我们能和数百年前的这片“原始森林”在新维屯相遇。

我来新维屯的时候,冬天早已走了,春天来了好一阵子,林子里处处是春天到过的足印。

那一棵老树倒下了许多年,卧在林子里,早已春风化雨,夏露凝芳,黄叶知秋,冬阳温润。它开始化腐朽为神奇,在不同的季节,躯干上生出了一茬又一茬蘑菇。

一棵棵树自然地老去,又把自己和大地化为一体。生命又从头开始,这也是一棵棵老树对生命和村庄的一种永恒守护,新的生命才在这片大地上更好地繁衍生息。

作者简介:刘月潮,笔名刘林,中国作家协会会员。在多家报刊发表作品百余万字,有作品被《中华文学选刊》《散文选刊》《小小说选刊》《小说选刊》等刊物及各种选本选载,著有小说集《五月桑葚熟了》《罗桑到底说了什么》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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