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伪赵孟书画印考辨

2021-02-03赵华

中国美术 2021年5期
关键词:真迹故宫博物院书画

赵华

六、一些仿俞和作伪赵孟的书画作品

(一)天津博物馆藏《高上大洞玉经》

此帖并非学自赵孟,而是学自俞和,略得形模,又多有自身习气,签款“赵”字“走”部的“之绕”比之俞和伪作更加局促紧迫,相去赵书真迹的疏朗大气远甚,所伪印鉴极其低劣,属下下品。即便如此,此帖书法整体水平在众多伪作中还是可居中上,人们历来以俞和作伪小楷(如《道德经》等)为参考品,将之定为真迹。又有据此作伪的本子,行笔抖擞,水平较之下等,款署月、日正好与此帖颠倒,为“大德九年八月十日”。徐邦达等已有考辨。[1]

(二)《无量义经》

此帖仅见珂罗版,结字似俞和,而笔法不及,显得剑拔弩张。“之”字用长点,“而”字横撇连写,千篇一律,都是个人习气所致。册后有“王世贞”小楷跋,实与《百尺梧桐轩图》为同一人所书,后文另论。

七、《谷仙賦》

一件俞和作伪赵孟的书法作品,却被误为清摹本。此册计24开,藏于故宫博物院,秾纤合度,印痕宛然,与俞和书、印特点一一相应。不过,此册一直以有勾描痕迹而被定为清人摹赵孟本,实在是高估了古人手工伪书、伪印的能力。所谓勾描,不过是古书画装裱中常见的全笔而已。

八、《补唐人瞻近汉时二帖》

一件曾被错定到俞和名下的作品及印蜕,实应为赵孟真迹真印。张光宾通过一些外围题跋考证,认为《补唐人瞻近汉时二帖》为俞和作伪,“伪印”也属俞和。[2]实际上,作者清理俞和作伪书法,并未能使用准确的排他性特征进行界定。在印鉴问题上,作者误信了俞和为混淆视听而编造的谎言,在俞和作伪赵孟款《急就章》的鉴定中,认为俞和真的保存了赵孟的真印,并“戏用文敏公印识之”[3]。从文章附图列举的两件“真迹真印”参考品看,一件是《昼锦堂记》,另一件是《赵孟鲜于枢墨迹》合册中的《论裴行俭帖》,与《急就章》一共三件,都是台北故宫博物院藏品。《论裴行俭帖》是真迹真印无疑,《昼锦堂记》则是明朝金琮伪书伪印(后文另议),与《急就章》上的伪印对比,明显是三枚完全不同的印章。三枚印章构图差异如此巨大,竟被视为同出。正是因为用这样的印鉴鉴定标准去检验《补唐人瞻近汉时二帖》,才得出了一个“假作真时真亦假”的结论。

按照本文所列举的赵、俞书风的差异,以及印章的损坏情况,应很容易确定这件《补唐人瞻近汉时二帖》为赵孟大德后期真迹。就四枚印蜕而言,左二伪,右二真,竟然没有一枚与俞和有关。当然,这里还有一个逻辑悖论:既然赵孟真印保存在俞和手里,俞和有什么必要再造一枚“假印”盖在作品上呢?难道是出于造假的职业道德?在文献的考证部分,作者又过多地为古人题跋内容设定了“应该”和“不得”的限定条件,比如倪瓒题跋中应该说些什么的问题。既然前面的那么多题跋者都已经提到了赵孟补书的事情,倪瓒为什么一定要按照今人想象出来的规定执行,即题跋的时候必须提到赵孟呢?

九、“高手恐惧症”与历代作伪赵孟书画作品伪印举例

恶意作伪的市场支撑在于鉴定标准的缺失与混淆,以及鉴定手段的纯感性描述。“千里马常有,而伯乐不常有”,市场上只要还有一个人不是伯乐,低层次的作伪就存在市场。如果市场上的伯乐很少,那么作伪就会无所忌惮。这就是邓韨所描述的“浙西、江东,仿公书者四百余家”的真实背景。

对图像稍加分析,即可发现历代作伪赵孟书画作品上伪印水平之低下,想来绝大部分乃随心所欲、闭门造车之作。不过,在缺少统计级别真迹数量和定量解析语言等手段的情况下,很多这样的伪印到今天尚有专门研究赵孟的学者将其作为赵孟真迹、赵孟收藏书画的证据。很多学者总有“作伪高手恐惧症”,认为古人中作伪“高手”泛滥,他们作伪时做到丝毫不差是轻而易举的事,故总是在疑神疑鬼。因此,对伪作伪印进行统计,建立正确的“真伪观”,破除迷信,认识古人作伪的真实水平显得尤为必要。笔者在这里扼要列举几家伪作伪印,仅供参考。

(一)《二羊图》序列伪印

美国弗瑞尔美术馆收藏了一件赵孟款《二羊图》,一直被视为真迹。关于其绘画主题,先后有多种解读,目前尚存争议。画面主体三分,一羊昂首居中,一羊俯首居侧,有赵孟款“自跋”居左:“余尝画马,未尝画羊。因仲信求画,余故戏为写生,虽不能逼近古人,颇于气韵有得。子昂。”画跋呼应,形成了典型的黄金分割比例。单从绘画的艺术水准看,这幅《二羊图》笔法纯熟,造型准确生动,无疑是非常优秀的元代绘画佳作,只是放在赵孟名下并不妥当。

赵孟没有画羊题材作品可供比较,二者唯一的联系是同纸后段有赵孟款“自题”和印章。总体来看,题款书法孱弱,横画入笔虚尖簇拥,由入笔到行笔反复调整,扭摆犹疑。如中行“余”字起笔“人”字头总共两笔就有虚尖四处,“於”字起笔含混,行笔不清,起笔的调整完全淹没了行笔,整幅题款抖抖索索、小心翼翼,缺少赵孟落笔如风雨的大刀阔斧、干净利落,亦远不如同样放笔疾书的作伪者俞和。两枚印章与真迹真印比对,可明确无误断为伪印。

同样的伪印还见于故宫博物院藏赵孟款《葵花图》轴、艺珍堂旧藏赵孟款《佛像图》轴。从书法用笔习惯看,两幅画当是一人所为。从绘画题材和水平看,与俞和团队一样,画作是伪书人与多个不同作伪者合作完成的。删去这段伪题,画作左边有充足的留白,并没有裁款补添的问题,若真是赵孟所画,他没有理由不作自题和钤印。

(二)詹僖作伪赵孟书法作品与伪印

詹僖,字仲和,号铁冠道人、铁冠民,宁波人。关于詹僖作伪赵孟书法,著录多夸大其词、神乎其技者,万不可信之,如田汝成《西湖游览志余》卷十八“艺文赏鉴”条云:“弘治中,有詹仲和者,亦学松雪书画,假梅道人为识,往往乱子昂真迹。”詹景凤的《詹氏小辨》称他:“法赵承旨,几得其十之七。”

王连起等已经有较为详尽的研究,认为詹僖书法偏锋侧出,极易辨别,绝非古人所诡称之“乱真”者,相关例证有台北故宫博物院藏《与传道札》、《赵孟

集》册中的《与德辅仁弟札》《便中得书帖》《人日立春帖》《雪后骑从帖》、《赵孟六札帖》中的《德俊茂才帖》等。[4]

就作品《赵孟书札六帖》而言,此卷第六札致李晋卿《昨日承枉顾帖》为真迹,其余五开全为詹僖作伪,相去泾渭。卷后有英和跋云“此卷六幅皆精妙,余独爱末一纸与晋卿提举书,亦一偏之见也”,可见唯此一幅有英和钤印。启功曾谈到书画鉴定的模糊度问题,[5]英和此跋甚合其妙。

詹僖作伪赵孟书法是明清时期最常见的所谓“高水平伪作”。这类伪作在今天的市场上存量最大,不过其作伪印鉴从未被关注过。排除詹僖再被伪添,詹僖伪印也具有一致性,而这些印章与真印相较几乎没有一处偶然相似,當然远非古人所谓“得其十之七”者,可谓徒有虚名,不忍卒睹,为下下之下下。笔者将列举于后,以供索骥。这个印鉴还出现在故宫博物院藏米友仁《潇湘奇观图》左上角,作为赵孟曾经收藏、观览的证据被引用到相关文章里。

与一般作伪者一样,詹僖并不单独只作伪赵孟一人,王连起清理的作品中还有詹僖作伪吴镇等情况。有趣的是,詹僖还作伪他人所临赵孟书法,可谓伪中有伪。张光宾在论证“俞和保存赵孟真印”时,除了误信俞和编造的谎言,而且为了论证俞和谎言的合理性,还专门就赵孟印鉴流失进行举例,即“赵文敏‘松雪斋这颗重要的斋馆印到明中叶还保存在徐霖的手里”。张光宾所引用的作品,即台北故宫博物院藏徐霖(髯仙)《临赵孟书陈樵放萤赋》册上确有“松雪斋”印,实为伪印,且为劣印。观其书法并非徐霖,为非常浅显的詹僖伪书。况且,伪书“临”有伪款“孟,至治元年十月廿六日,时年七十有一”。赵孟生于宝祐二年(1254),卒于至治二年(1322),世寿69岁,故无自署71岁之可能。

(三)金琮作伪赵孟书法作品与伪印

金琮(1449—1501),字元玉,自号赤松山农,金陵(今南京)人。无锡博物院藏俞和作伪赵孟款《临兰亭序》后有其题跋,自称“仿松雪书几三十年”。王世贞在《弇州四部稿》中云:“元玉笔模仿吴兴,老意纵横,神爽奕奕可爱。惜结笔小未去俗耳。”钱谦益《列朝诗集》曰:“金琮善书,初法赵子昂,晚年学张伯雨,精工可爱。文徵明极喜之,得片纸皆装潢成卷,题曰‘积玉。”

由于受本款书法及作伪作品图像出版和公开的限制,金琮作伪赵孟书法一直停留于文献记载和转录,未见系统研究,见于现代文献研究的仅徐邦达《古书画伪讹考辩续编》中的一件大德二年(1298)款《左太冲咏史诗八首》,系从金琮本款印鉴推论,其余疑似作品都未见肯定或提出。结合王世贞和钱谦益的描述,金琮书法受张雨影响和“老意纵横”是其基本格局,可以与赵孟拉开距离。通过金琮本款书考察,又可见其用笔流利快速、行气畅达、结字疏密对比的戏剧效果强烈,撇捺、交搭、绕圈等过度伸展,字头严重左倾,这些特点与赵孟书体的含蓄、雍容、典雅形成了极其鲜明的对比。

金琮本款书存世有上海博物馆藏《行书诗》卷、故宫博物院藏《题杜堇古贤诗意图诗》《为以言书四先生诗》和《行草七绝诗》轴、美国程可庵氏藏《致民望札》等,风格极为独特。通过风格对比,金琮作伪赵孟书法存世有以下五件:大德十年(1306)款《苏轼古诗次韵潜师》,台北故宫博物院藏,王连起疑为明人姚公绶、金琮等辈所为。[6]《致德敷总管高谊 求疏帖》,台北故宫博物院藏,内容从《致中峰和上十一札 山上帖》中改编而出,王连起认为与《苏轼古诗次韵潜师》为一手所为。延祐七年(1320)款《相州昼锦堂记》,台北故宫博物院藏。延祐七年(1320)款《苏轼夜泛西湖诗》,台北故宫博物院藏。《三希堂法帖》卷二十一《致明仲进士·奉旨西行帖》。

近年研究中有这一说法:“他(指金琮)临赵氏作品,往往将题款一并临下,然后在篇末老老实实落上自己的名款。由于金琮的书法很似赵书,故很多金琮的字,即使不是有意作伪,也被后人挖去原款,添上‘赵孟三字,以欺世人。”这又是在给古人圆谎。风格上,金琮书法与赵书真迹差别明显,不过必然很似金琮作伪的赵书。这样一来,如果错拿金琮作伪赵书作为赵孟书法标准品,自然会得出金琮书法“很似赵书”的结论。以上作伪作品都是金琮自我风格的彰显,《致德敷总管高谊 求疏帖》抄袭、篡改赵孟与中峰《山上帖》,《苏轼夜泛西湖诗》伪造游西湖情节,《致德敷总管高谊 求疏帖》《苏轼古诗次韵潜师》《相州昼锦堂记》中“赵子昂氏”伪印为同一枚,这些都说明金琮是主观故意作伪。

如果以上金琮作伪书法判断无误,则对于无款、错款金琮书法的清理必然能够得到检验,如故宫博物院藏《赵孟等元人行草书诗文》卷中有一件题名《丙辰元日言怀》的书法,题签为“俞和”。其在《中国古代书画目录》中编号为京1-629,古书画鉴定七人组未见疑义。新近出版的《故宫博物院藏品大系》承袭前说,也将之标为俞和。从前面对俞和书法特征的研究不难判断,此书显非俞和,如“为”字钩画的回护呼应等。仅从书法看,如“辰”字,最后“撇捺”两笔占用了一半的空间,又如“元”“言”“年”“生”“涯”“文”“章”“冲”“旧”等字字头严重左倾,是金琮书法风格的显著特征。

(趙华/自由撰稿人。本文上篇载《中国美术》2021年第4期,总第67期。)

注释

[1]徐邦达.古书画伪讹考辨·下卷[M].南京:江苏古籍出版社, 1984:44-53.

[2]张光宾.云林遗翰透玄机 鸥波补书别有天——从一页倪瓒题跋谈赵补唐临晋帖[J].故宫文物月刊, 1986,3,(10).

[3]参见张光宾《元朝书画史研究论集》。

[4]王连起.赵孟书画真伪的鉴考问题[J].故宫博物院院刊, 1996,(2):1-35.

[5]启功.书画鉴定中的世故人情[M]//启功书法丛论.北京:文物出版社, 2003.

[6]王连起.再谈赵孟书法的真伪问题[J].书法, 1996,(4):2-4.

[7]田振宇.赵孟书画作伪者——章藻其人其作论[J].书法, 2019,(3):48-60.

[8]参见王世贞《弇州续稿》卷一百六十四。

[9]同注[4]。

[10]康耀仁.王蒙《溪山风雨册》考[J].中华书画家, 2014,(6):118-123.

[11]王连起.元陆继善摹《兰亭序》考[J].文物, 2006,(5):87-97.

[12]笔者于2014年6月在“第三届中国书坛兰亭论坛”会议交流时仅见王连起《赵孟

及其书法艺术简论》一文(刊载于《故宫博物院院刊》1994年第2期)中引用了《四体千字文》局部模糊影像,据书法风格判断为俞和所作,故预判其印鉴“应为俞和伪印”。2017年,故宫出版社出版的《赵孟书画全集》收录了该作品完整清晰的影像。笔者据此再次证实了该判断。

[13]田振宇.赵孟跋《吴静心本定武兰亭》辨伪[J].中华书画家, 2015,(7):113-121.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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