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胡人服饰对盛唐女性穿衣观念的影响

2021-02-01刘晓平

绥化学院学报 2021年9期
关键词:胡人穿衣男装

龚 桐 刘晓平

(湖南科技大学人文学院 湖南湘潭 411201)

一、盛唐女性穿衣观念受胡服影响的社会背景

隋唐时期,在我国北方和西部出现了许多游牧民族部落,如突厥、契丹、吐蕃、回纥等,这些部族加上当时中亚、西亚的许多小国被中原人统称为“胡”,那里的人民称为“胡人”。[1]唐太宗贞观年间,唐朝军队打败了北突厥,统一了漠南漠北的广大区域,大唐周边的部族胡人为了躲避战乱及考虑到未来的发展前景,不断涌入长安、洛阳等中心城市定居。[2]一些自称“昭武九姓”的中亚粟特商人也跟着这股迁徙人流来到长安等地,进行他们最擅长的交易、商贩活动。此外,由于唐朝国力强盛,周边小国畏惧唐廷的威势,不断派遣上层贵族和皇族子弟进入长安充当人质,担任朝廷禁军侍卫,他们在长安过着稳定的生活,有的留居时间达二三十年之久。[3]这种民族的融合进程在唐玄宗开元时期达到顶峰,周边各部族胡人齐聚长安城,如东西市、朱雀大街等标志性地点,无处不见他们奇特的身影。同时,开元年间唐朝政府也与中西亚的强国开展友好的经贸和文化交流,大食(阿拉伯)、波斯(伊朗)、天竺(印度)等国的客商在丝绸之路上络绎不绝;西域传教士沿着胡商的队伍来到唐朝境内传播祆教、景教等中世纪著名宗教。在长安这座国际性大都市当中,各民族、国家人口流动频繁,胡、汉人民交杂相处其间,当这些胡人身着奇装异服,在长安街道上招呼生意时,便吸引了众多追求时尚的妇女的眼球。在自由、开明的社会氛围的推动下,一股模仿胡人服饰的潮流兴起,盛唐女子开始实践她们全新的穿衣观念。

二、盛唐女性穿衣观念改变的表现

(一)由内敛遮蔽转为开放暴露。

1.胡帽。作为“首服”的胡帽,其发展演化过程,很好地体现了盛唐妇女穿衣观念由唐初时的内敛遮蔽向开放暴露的转变。唐代建国初期,受到魏晋南北朝遗风的影响,妇女喜欢戴羃离出门,《旧唐书·舆服制》有云:“武德、贞观之时,宫人骑马者,依齐、隋旧制,多着羃离,虽发自戎夷,而全身障蔽,不欲途路窥之。”羃离受到唐初世俗的一致认可,妇女出行也首选羃离来隐藏自己的容颜。高宗永徽之后,帷帽逐渐流行起来。帷帽宽阔的笠子四周,包括前后和两侧,放下一层丝网,其下垂到两肩和人颈,[4]比起羃离一直垂到人背上已经是前进了一步,整个帽子遮蔽最严实的仅有头部。而到了开元年间,当妇女们接触到最新引入的胡帽时,便很快迷恋上并且将其作为主要首服来取代早先的帷帽。

胡帽的种类繁多,每一种背后都隐含着不同文化的特征,其中最为出彩的则是浑脱帽。浑脱帽是由小动物的整张毛皮制成的,外形似囊型,顶部呈尖型,四周用花纹或一些宝珠来装饰,[5]给人一种精致高贵的感觉。它已经抛弃了初唐时帽子重重封闭的特点,去掉帷网,将妇女的姣好容貌展现在世人面前。而且,这种胡帽具备冬天御寒,夏天障暑的功能,因此深受广大妇女的喜爱,[6]一时间长安街市上随处可见身着特色胡帽,抛头露面的女子的身影。

2.袒露装。除了胡帽,另一个最能反映盛唐妇女穿衣观念转向开放暴露的服饰便是袒露装。在传统礼教的规制下,初唐女子穿着衫、襦,尺寸宽博,腰间还罩着围裳,[7]领子里露出几重里衣,将身体紧紧地包裹住,全身上下没有几处裸露的肌肤。

到了盛唐时期,唐王朝加强了同西亚波斯、欧洲拂菻国的交流联系,古希腊、古罗马时代风靡西方世界的“高系腰带”女装随着胡人来华的脚步流入了唐朝社会。这种异域服饰的形象,大体为女性半裸着身子,向人们展现她们高耸的乳房和丰满的臀部,束腰大多很高,在乳房以下,突出自己柔美的身体特征。[8]虽然高系腰带严重颠覆了中原传统士人的认知,但在渴望解放自我的盛唐女性眼中,这无疑是上天赐予的最合适的服装。她们向长安街市上的胡姬一样,穿着袒胸窄袖衫、高束腰裙子组合的袒露装,[9]大胆地暴露自己娇艳雪嫩的皮肤。有些妇女还将其改造成半露胸式,领子采用袒领,衬衫不着其中。周濆《逢邻女》诗:“慢束裙腰半露胸”;方千《赠美人》:“粉胸半掩凝晴雪”;欧阳询《南乡子》:“二八花钿,胸前如雪,脸如花”都是对这种半露胸式衣衫、裙子最生动的写照。

(二)由色彩单一转为绚丽多姿。初唐时,因为国家刚刚从战乱中恢复,百废待兴,整个社会提倡节俭的风气,妇女的着装也以简单朴素的格调为主,服装的色彩比较单一,多以间色裙为平时生活的常用衣裙。从甘肃酒泉丁家闸出土的初唐壁画来看,当时女子一般上身着衫、下身着三色条纹裙,裙子可长到腰部以上,条纹较宽,而布料幅面较窄。[10]

步入盛唐的唐玄宗时代,人们的生活条件好转,生产力水平提高,此时单一暗淡的衣裙已不能满足妇女们的审美所需,胡人色彩艳丽、光鲜夺目的华贵服饰于是成为了妇女们模仿的榜样,她们相信,穿着大红大紫的服装上街,不仅不会让周边市民议论指点,还会使她们成为街上最靓丽的风景线。最先接受胡人艳丽服饰风格的是宫廷中的公主与宫女,据《新唐书·五行志》记载:“安乐公主使尚方合百鸟毛织二裙,正视为一色,傍视为一色,日中为一色,影中为一色,而百鸟之状皆见……皆服妖也”,这种华丽的毛裙,多为织户纺制而成,材料取自南方的珍禽异兽,每条可值钱一千缗。[11]裙子颜色以红、紫、黄、绿为多,其中杨贵妃尤其喜欢黄裙,裙以鬱金香草来染色,[12]张泌《妆楼记》有云:“鬱金,芳草也,染妇人裙最鲜明,然不奈日炙,染成则微有鬱金之气”。

对于下层普通人家妇人,买不起宫廷妇女所穿的五彩斑斓的衣裙,但是她们仍然想办法穿上绚丽多姿的衣物,争取向胡人看齐。最为流行和划算的莫过于石榴裙了,石榴裙整体呈鲜艳的红色,裙束较高,外面以短小的细襦进行搭配,形成正宗的“上衣下裙”的套装,尤其受年轻女子的喜爱。[13]白居易《和春深二十首》中“眉欺杨柳叶,裙妒石榴花”、万楚《五日观妓》的“眉黛夺得萱草色,红裙妒杀石榴花”就是对这种石榴色的裙子的生动描绘。

(三)由妩媚阴柔转为阳刚健美。唐代初期,候魏晋余风尚存,女子喜欢小家碧玉的着装风格,阴柔的穿衣观念符合传统礼教对女性外表的规定。裙子一般以褶裥裙居多,款式上敛下舒,裙摆可以直接拖到地上,风度翩翩;衣袖偏长且窄,辅以镂雕花纹在其上,散发出一股艳丽妖媚的气质,[14]女性身体特有的魅力无处隐藏。

武则天执政以后,女性的地位得到了迅猛的增长,时代的开放也给唐朝妇女不同以往的自信心,她们不甘久居于闺房幕后,渴望被世人认可,追求与男人同等的权利。在盛唐时,男装已经深受胡人服饰风格的影响,而且女扮男装的穿衣风格也是从西域胡人处传来的,《洛阳伽蓝记》记载于阗国“其俗妇人袴衫束带乘马驰走,与丈夫无异”,《文献通考·四裔考》讲占城风俗“妇人亦脑后摄髻,无笄梳,其服与拜揖与男子同”。胡式男装的款式一般为翻领窄袖长袍,束革带,头戴幞头,脚上着皮靴。[15]胡人男女装束的差异较小,且胡风男装干练健美,轻便灵活,比起汉人传统男装更受女性青睐。《旧唐书·舆服志》记载:“开元初……俄又露髻驰骋,或有著丈夫衣服靴衫,而尊卑内外斯一贯矣”,从张萱的传世名作《虢国夫人游春图》和西安出土的唐韦泂石刻线画中可以观察到盛唐时女子穿着胡式男装,与男人一起骑马游春、比赛马球的热烈场面,[16]即使隔着画卷,妇女们英姿飒爽、阳刚俊朗的气质也无从掩盖,令后人对她们勇于打破世俗成见的精神赞叹不已。

皇亲国戚、后宫嫔妃也身体力行,纷纷穿上具有胡人特色的男装,以示支持这种女扮男装的新型时尚风气,同时也给后人留下许多浪漫的事迹。《新唐书·五行志》载:“高宗尝内宴,太平公主紫衫、玉带、皂罗折上巾,具纷砺七事,歌舞于帝前。帝与武后笑曰:‘女子不可为武官,何为此装束?’”;又《新唐书·李石传》有云:“吾闻禁中有金鸟锦袍二,昔玄宗幸温泉与杨贵妃衣之”,此等皆是异族男装服饰在唐宫廷妇女中间盛行的精彩描述。[17]在皇室倡导下,整个盛唐女性社会以女扮男装为最火热的潮流,有着胡风男装的点衬,妇女们说话更有底气,与男人打交道时伸缩自如,给自己的人生带来更多别样的色彩。

足蹬靴,头戴幞头、胡帽等男性化装束,盛唐的女性向世人宣扬了一种健康美好,男女平等的先进价值观。由过去妩媚阴柔,甚至有些矫揉造作的穿衣观念上升到阳刚健美、飒爽干练的中性风,虽然只是服饰外观上小小的突破,不过在三纲五常、礼义廉耻的封建思想依然十分强大的中古时代,已经是超出想象的惊喜,犹如漫漫黑夜里的一束微光,是迈向女性自由解放的坚定一步。选择有胡人风格的男装,代表着盛唐妇女穿衣观念跟上了世界的步伐,她们不是大唐对外交流的边缘人物,相反,她们从女性独有的角度和立场出发,在中外时尚文化沟通当中发挥重要的作用。

三、盛唐女性穿衣观念改变的原因

(一)自身带有胡人血统。经过了东晋南北朝以来的民族大融合过程,中原许多汉族人士身上多少带有西部与北方少数民族的血统,以关陇地区为起源地的唐人也不例外,多数属于鲜卑与汉族融合的新汉族群体。[18]与秦汉、魏晋时的汉人相比,唐人性格热情奔放,对于西域胡人的特色文化有着天然的亲近感与认同感;对于唐朝女性,也带有几分胡姬身上爱美、追求时髦的个性,胡人的服饰作为她们学习借鉴的最直观对象,对她们的穿衣观念产生了较大的影响。

(二)开放包容的民族政策。唐朝初期经过与东西突厥、高丽、薛延陀等周边部族的几次大战之后,国家政局趋于稳定,社会经济迅速发展,到了武周、唐玄宗时,国力达到鼎盛,民众的民族自信心高涨。以强盛的国力为依托,唐朝积极与周边部族和西域各国开展平等友好的经济文化交流,盛唐人民也以包容万象的胸襟,积极学习借鉴外来优秀的文化。盛唐的妇女们大胆突破自我,根据汉人服饰的特点和穿着习惯改进胡服,穿上了具有唐人特色的胡汉结合的美丽服饰。

(三)封建礼教影响力的减弱。唐朝自身带有胡族的血脉,相对于儒家气息浓厚的汉、晋,唐朝民众对信奉佛教、道教甚至从西域传入的祆教、景教更为开放包容。这种变化也影响到了女性和她们的穿衣观念。妇女更换上胡人特色服饰,从观看性的角度来看,这些新服饰跳出了儒家倡导的“衣冠之治”的世俗伦理观念,[19]真正做到超越了功利性,返璞归真,成为纯粹的彰显人们追求个性自我的文化载体;而从隐喻性的视角,可以从胡服身上窥探到盛唐女性渐渐从封建时代的幕后走向前台,她们的着装观念以及人生观、价值观受到胡服的影响而改变,开放、华丽的风格终将会成为社会的主流。

(四)统治集团的引领。自太宗以后,唐代的李氏皇族普遍接纳西域胡人来朝廷任职,胡人逐渐渗透到中央的各个机构中。随着越来越多的胡人入职,唐廷上下出现了众多的胡族元素,胡风在潜移默化地影响着唐朝皇室的认知观念。最明显受到冲击的就是服装,上至皇帝,下至皇子、公主、群臣,无不追随着这股胡风服饰潮流,亲自穿着异域色彩浓厚的胡服,既展示了新式服装的绚丽,也向天下人表明唐朝朝廷的自信与豪情。加之一代女皇武则天、太平公主、上官婉儿等女性政治家努力打破古代“男尊女卑”的观念,通过宣扬胡人开放民风,倡导穿着胡人服饰的手段来推动广大女性思想的解放,使妇女们穿着胡服具备更多的合法性,她们改变自己根深已久的穿衣观念至此减少了许多顾忌。

结语

由遮蔽转为显露,由阴柔转向阳刚,盛唐女子们穿衣观念的改变,不仅表明了胡人服饰的影响广泛而深远,同时也是在那个开放的时代背景下,妇女们自我意识觉醒的最佳证明。创新使人进步,开放让人明智,没有积极的文化交流,没有真正用心了解与吸取他人的精髓,即使国力强盛、财富无穷,女性又怎么能从积习已深、顽固不化的封建迂腐观念中走出来,向世人展现一个最完美、最真实的自我呢。通过胡人服饰的影响下盛唐女性穿衣观念的变化历程,已经证明敢于打破陈规,将开放性、多元化因素添加入本土文明的重要性是不言而喻的,对于一个民族而言,只有将“拿来主义”精神发扬光大,用别人的优势弥补自己的短板,才有可能使自己保持长久的生命力,生生不息,永远灿烂辉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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