老王

孙智翔

一

和很多地方一样，我长大的城市里流传着这样一句话： “考进市里的重点中学，就相当于一只脚迈进了大学的校门。”但手握重点中学的录取通知书时，我却怎么都高兴不起来——我偏科。

偏科到什么程度呢？

作为一个典型的文学少女，语文课上我的作文经常被老师当作范文展示，各类征文比赛获奖名单上也经常有我的名字；可换成数学课就不行了，公式定理完全不懂，上课整日提心吊胆，生怕被老师抽中回答问题。每一任数学老师都对我直摇头，他们动员过我妈妈帮我报补习班，可就算去了补习班，起色也不大，反而让我对数学这门课从无助发展为恐惧。这样的风光与痛苦，交织了我三年的初中生活，到了高中愈演愈烈——高一期末考试，150分的数学卷子我只拿到40分。我痛苦地意识到，本科大学很有可能只是黄粱一梦。

高二分了文理科，我理所当然地去了文科班。新的数学老师姓王，后来我们都叫他“老王”。多年来被数学“支配”的阴影让我对数学课充满了厌恶和恐惧，也并不指望新老师可以让自己的数学成绩发生奇迹。犹记得第一节数学课，老王站在讲台对全班同学说： “可能有些同学数学不好，但跟着我，只要认真听课，提高100分不成问题。”我心想：这老师吹牛的功力不错呀，我这么烂的水平怎么可能提高100分？这简直是天方夜谭！我对老王的话不屑一顾，但抱着“死马当活马医”的心态，还是产生了最后一丝期待。从此，我开始逼着自己，听好老王的每一堂数学课。

二

老王的课很出人意料。虽然前一天晚上我已经按要求做了预习，但还是懵懵懂懂；往往到了做练习的时候，我才发现课本里的例子在不经意间被他讲透了。下课铃响了，我们却意犹未尽。我第一次觉得数学课不再那么难熬，上数学课竟然变成了每天最期待的一件事。老王除了会把“天书”拆解，还有独特的说话尾音，时常逗得我们哈哈大笑。他经常对我们说： “我研究过了哦，期末统考的试题不难的，基础题基本都出自课本的哦！做一遍不会没关系哦，那就做第二遍、第三遍。你到时候就知道了哦，试卷上出的都是原题哦，那就相当于我们已经提前做了试卷嘛，怎么可能考不好哦！” “哦——”我们也学着老王的尾音回他一句，老王低头看了看我们，笑了。他的话仿佛一剂强心针，数学书在我眼里不再是天书，反而是打满了红钩的试卷，让我做题时动力十足。

别的老师上课，只会在黑板上写一条解题使用到的公式，至于公式怎么用，使用的过程中遇到困难怎么解决，都得靠自己领悟。可我，只要公式一变化，基本束手无策。自己的底子差，不敢问同学；心态也差，怕被同学嘲笑；更不敢问老师，题目还没问出口，光看老师的脸色就已经慌了。老王似乎深谙我等后进生的心理，在课堂上将板书写得满满当当，该套的公式、定理一个不落。无论练习册还是卷子，无论选择填空还是应用题，他连运算步骤也一行行写出来，直至答案呼之欲出。运算过程中，他还时不时问我们这一步是否看懂了，是否明白为什么这么算。跟着老王一板一眼地运算，我不仅学会了新知识的运用，还顺带扫清了遗留的知识盲点，那种如梦初醒的感觉经常出现。虽然我依旧不敢拿题目去请教老王，但遗留的问题逐渐减少，面对数学题时的慌张、惊惶慢慢地淡化。它们已不再是我的拦路虎，反而成为我拿分的保障。我开始有了一点自信，对老王也多了一点信心。

彻底把老王当成拯救我们的“神”，是在高二第一学期。期中测试，我的数学竟破天荒地考了88分。班里的同学也或多或少有了进步，最厉害的同学竟提升了将近50分！老王在课堂上喜气洋洋地表扬了我们的努力，又重提了那句老话： “跟着我，只要认真听课，提高100分不是问题哦！”末了，仿佛担心我们的信心还不够充盈，他又接上一句： “以前对于高分，想都不敢想哦，现在跟着我就敢了哦，还做到了哦，是不是嘛？”全班哄堂大笑。从那以后，每解决了一道难题，我们也都模仿老王的语气戏称： “想都不敢想哦！”

此后，每次上老王的数学课，我都仿佛打了鸡血；老王给的每一次鼓励，我都铭记于心。在我的心目中，他已经不再是一名普通的数学老师，而是我心目中的神。他解开了试卷上的每一道难题，也悄无声息地解开了我对数学的心结。他的风趣幽默吸引着我去认真听课，他的和蔼亲近化解着我的忐忑不安。数学成绩每有起色，我就更加积极去听课，慢慢地形成了正向循环。

三

对文科生而言，数学确实是我们最怕的一门功课。人们常说：得数学者得天下。于我自己而言，不敢说“得”，只要数学不太差，不要拖后腿太严重，吾心足矣。遇上老王，真是我们的幸运。他不给我们讲大道理，也不强求我们考高分，但跟了他才一个学期，我们从开学时的倒数第一变成了正数第一。

在老王日复一日的鼓励下，整个班的学习氛围开始从原来的单打独斗变成了抱团学习。只要是老王坐班的晚自修，里三层外三层围满的都是排队等着请教问题的学生。有时候为了能排上队，晚读的下课铃声一响，别班的学生兴高采烈去水房打水，我们班则抢着冲出去把自己的卷子、练习册像挂号一样放在讲台上，眉飞色舞等老王一一答疑，那阵容丝毫不亚于粉丝抢着和偶像见面的势头。是的，老王已经变成了我们心中的偶像，学习数学的偶像。

有一次，老王已经把我手上的卷子评讲过一次，但有些题目我仍然看不懂。犹豫再三，我决定鼓起勇气请老王为我再讲一次。他接过卷子看了看题目，就开始在草稿纸上演算，一边算一边照旧问我懂不懂。可能看我的表情还是没懂，他又耐心地从头算起，直到每一步骤我都点头确认自己懂了。解答完我的疑问，老王又翻了翻试卷的压轴题，按照我的水平，压轴题是不可能算出来的。正准备收回试卷的我看到他拿过草稿纸算起了压轴题，依旧是一边算一边问我。当时的我忽然很感动，感动于老王并没有因为我的水平而自动为我忽略了难题。后来和其他同学讨论发现，无论是谁向老王提出疑问，他都像为我解答的那次一样，认真且充满耐心，从不马虎应付，也从不轻视基础差的同学，更不会对回答不上问题的同学冷嘲热讽。我从心底里对老王的敬意又多了几分，对数学这门学科的厌恶、恐惧又减少了几分。

四

高二结束时的统考，我的数学已经可以拿到120分了。有了老王给的这颗定心丸，以目前的水平迎接高三，我信心十足。老王还是经常说着那句话： “想都不敢想哦！跟着我就能考高分哦！”这回，我们学着他的样子回敬他： “是哦，想都不敢想哦！”

可是不知因何缘故，高三的时候老王被抽调去教了别的班，我们万分不舍，联名上书要求他继续执教我们班，请愿书递到了校长室，最终也不能改变学校的决定。老王安慰我们： “高二跟着我学了一年的本领，你们的成绩都能拿120分啦。这高三呀，我这120分的水平很难继续创造奇迹哦！学校也是为了你们的光明前途着想，特地找了个能让你们考150分的老师来教你们呢！不用担心，什么时候你们需要我，都可以到办公室找我，我随时都在的哦！”他还是那个拥有独特尾音的老王，还是那个对知识点信手拈来的老王，还是那个粉丝满天下的老王，但他的课，我以后都没机会再听了……老王的这一番话，说哭了包括我在内的很多人。后来同桌告诉我，老王在办公室也偷偷抹过眼泪。

高三的数学老师板书只写重点，题目实在太难的时候，才把最难的部分拿出来写写，演算过程全靠我们私底下自己算，实在算不对才准许去找他。我们也知道他是位好老师，但比起风趣幽默的老王、会琢磨人心的老王、讲课深入浅出的老王，实在少了点接地气的人情味。我唉声叹气地担心自己的数学可能又跌回原来的水平。万幸的是，靠着老王高二那年的耐心教导，数学还是打下了一些基础。班里自学的风气也保留了下来，不懂的问题若不敢向新老师请教，就在班里找学霸自行解决，同学之间的互动也多了。到了高考，我的数学还是如愿考了三位数，稳稳当当去读了公立本科大学。

如果没有春风化雨的老王，我的未来真的是“想都不敢想”。大学毕业后，自己也走上了教坛，每次面对班里的后进生，我都会想起高二前的自己，想起遇见老王前的自卑、彷徨与惊慌；想起老王的谆谆教诲，想起遇见老王后的快乐、满足与自信。也许，老王只是一位普普通通的老师而已，但对于我却是位“救星”，他拯救了当时的我。没有他，可能真的无法实现我的大学梦，至少学习不会那么顺利。此外，老王对教材的钻研、对教法的研究、对学生心理的把控也深深地影响着现在的我。在他的影响下，我也要努力成为下一个“老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