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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好”风凭借力,青云路“难”上——电影《送我上青云》女性出场后的缺席

2021-01-30张亦舒

视听 2021年5期
关键词:李总青云

□ 张亦舒 金 鑫

“好风凭借力,送我上青云”本是《红楼梦》中薛宝钗的一句词,为传统意义上孤零漂泊的柳絮赋予了洒脱超然的胆气韧力。柳絮作为电影名字的来源,奠定了电影的基调。女主人公盛男正是过着柳絮式的人生,虽无力抗争却轻盈坦然。为了“自救”,盛男一路寻觅跌撞,在完成“人生目标”的路上逢遇种种困境,但终与自己和解。该片也顺应了女性电影话题的热潮,从中“借力”,却不幸遭遇了与盛男相似的命运——“青云路难上”。

《送我上青云》于2019年暑期档上映。作为一部备受瞩目的电影,在出场前就已经掀起了层层涟漪,最大的原因归结于“女性电影”这一命题,对此类型电影期待已久的受众赋予了这一定位。由于当时电影市场关于女性题材的影片较少,因此受众对这一题材的热情度很高。尤其是《送我上青云》中女性对爱直白而真诚地表达与诉求,引发对女性自我意识解放的探讨,可以说是中国女性在大银幕形象中的一种颠覆及挑战。虽然题材与表达形式别出心裁,艺术表现手法精致专业,但是,从不尽如人意的票房来看,却是雷声大雨点小的真实写照。当然,不仅仅归因于小众文艺片的同类出场命运,作为一部被广泛讨论的“女性电影”,却在出场后反应“缺席”。

一、女性形象出场:“好”风凭借力

(一)理想瓦解:人物形象的去性别化定义

《送我上青云》作为一部以女性视角刻画世界、揭示现实矛盾的电影,不应该总被贴上“女性电影”这个单一标签,它表达更多的是众生相。影片勇于打破固有成见,一改往日影视作品中的女性形象,着重突出姚晨扮演的女主人公盛男及其性格中的传统男性特质,并大胆直白甚至赤裸地展现盛男糟糕压抑的生活现状,同时也借此反观到社会性别意识高压下人性与生活的异化。

本质主义性别观念将男女两性截然分开,将女性特征归为“肉体的、非理性的、温柔的、母性的、依赖的、感情型的、主观的、缺乏抽象思维能力的”,把男性特征归为“精神的、理性的、勇猛的、富于攻击性的、独立的、理智的、客观的、擅长抽象分析思辩的”①,形成关于男性和女性性别特征的“刻板成见”。大量影视作品也在不遗余力地强化这种刻板印象,然而这一司空见惯的现象却反衬出《送我上青云》的夺目之处。它给观众带来的是一位独立清醒、性格倔强、不事装扮也并不温柔的独特女性形象——盛男,并引入她与活在男本位审美眼光下的母亲梁美枝和出轨自己父亲求上位的小三之间的对比与矛盾,以此抨击在“刻板成见”影响下女性被扭曲的性别价值观念:女人需要温柔貌美,懂得讨好男人。该片对传统理想主义下角色塑造的去性别化解构,不单是停留在女性角色上,同样地,没有一位男性角色贴合社会大众对男性的理想化定位,比如财大气粗却胸无点墨的土豪李平,境界高远但碌碌无为的刘光明,身为记者却攀附权贵的四毛,等等。美国心理学家米德曾提出“主我与客我”的理论,作为他人社会评价与社会期待的“客我”为男性群体同样套上了一把看似“善意”的枷锁。电影对两性人物形象解构重塑,公平客观地呈现给观众,并且寄托于能用这种形象去性别化的突破对深受加害却不自知的人们敲响警钟。著名女性主义理论家西蒙娜·波伏娃有句名言“女人不是天生的,而是变成的”②,强调人性是第一本位的,生理属性的差异无法把迥异复杂的人性截然分开,不论男性或是女性,任何刻意的固化归类都是一种精神“洗脑”与意图不轨。在本部影片中,抛弃传统角色的定位给现实主义创作带来了一次全新体验,堪称是一场狂欢。

(二)现实狂欢:女性欲望火花的冒险迸发

《送我上青云》引发的最大关注点就是公开探讨了在女性欲望层面逐渐觉醒的自我意识,抛掉所谓的羞耻感,而这本该与讨论“尊重”和“自由”等词汇一样正常而迫切。作为女主人公,盛男这个名字传递出她竭力想去“胜男”的个性。就是这样一个永不服输、浑身带刺的女人,却得了一个男人永远都不会得的病——卵巢癌。在她刚听到自己的病情时,竟会问出“我从来不乱搞,怎么就得了这个病”的荒唐之言。于是,有关性的话题在影片刚开始就被抛出,暗讽对女性欲望意识方面的污名化行径,也牵扯出不少女性群体正在面临的真实境遇。例如,性对于女人来说是肮脏、羞耻甚至是罪恶的,而遏抑性冲动才是“合理”之举。这次,盛男真诚地站出来了。她破天荒地涂上了口红,这是对自己女性特质的接纳与认可,同时从对刘光明与四毛的两次求爱中也展露出正常女性在生理方面的合理诉求,但在第三次四毛愤怒地找盛男“算账”时,盛男拒绝了。影片在这一观点表达中有着清晰的逻辑基础,女性欲望的展现是建立在自身意愿的基础上的,正视自己的欲望并不代表“放纵”③。盛男的“底线”突破不仅是对传统思维的突破,更是中国银幕上女性的一大突破。盛男一开始认为卵巢癌是男女关系混乱导致的,后来逐渐解放自己的性观念,不再受固有观念绑架,女性意识的前后反差是导演想去追求与表现的。虽然从反差到突破仍有距离,但影片给受众呈现了在欲望层面女性意识觉醒后最真实的诉求,并将此传递给银幕前的万千女性。

二、女性角色出场后的缺席:青云路“难”上

《送我上青云》虽有上述不可小觑的突破,但作为近年来国内女性话题的电影代表,并没有真正探讨女性在现实生活中的困境,自动避开了女性受到性别压制的现实问题。另外,主次关系不够明了,致使主线线索模糊不清,旁支线索甚至一度掩盖了主角光环,情节频繁交错重叠导致冗杂,影响了观影效果。影片设计的部分人物形象聚焦人设,偏离现实,缺乏真实性,剧情的刻意发展也忽略了现实生活的合理化轨迹,在人物、逻辑、情节等三方面产生遗憾和缺席。

(一)人物建构:单一与虚幻交织

电影主要刻画了六个人物,盛男、梁美枝、四毛、李总、李父、刘光明。导演试图用人物之间纷乱错杂的关系交织出一个个故事,从而展现世界的混沌与真实。但是不足之处也在于此,部分角色仅仅是为了剧情发展而设计的,忽略了对人性多维度的刻画。戏剧理论家和教育家贝克在《戏剧技巧》中将拥有某些突出特征或一组密切相关特征的“他们”划分为类型化人物④。这样的人物形象塑造单刀直入,更易满足浅层次的观影需求,一旦走向极端,便会导致同一类型人物的形象千篇一律,电影创作毫无新意。《送我上青云》中部分角色的过度类型化造成人物灵魂不饱满、预设感强、个体特质太过单一鲜明,最终影响了影片整体的深度与广度。由于角色除服务剧情功能外缺少雕刻与点缀,故缺乏独特的魅力与闪光点来支撑人性的多元与复杂。

梁美枝作为与盛男截然相反的女性形象出现,印证了盛男独立好强性格产生的最初根源是原生家庭中母亲的幼稚,同时刻画了一位深受男本位视觉文化影响下的女性的特点,也是男性凝视的文化现象:通过男性标准打量并建构女性。被“凝视”的梁美枝总是在刻意吸引男人的目光,如穿着打扮与生活方式追求不太恰当的年轻时尚、说话嗲声嗲气等繁多扭曲审美观念的表现。作为活在他者目光下的梁美枝,与其女儿盛男的人物形象形成强烈反差。细究50岁年纪的梁美枝,其性格的不成熟过于典型,让人难以接受,比如片中提到的与丈夫近十年的冷战,也未对她软弱无能的性格有过些许改变。导演对角色的构思过于执着于单一特性的包装,没有客观地考虑真实的人物性格该如何设计与呈现。由此可见,人物建构不可太过流于表面,否则就会缺席现实,偏离常理。

脸谱化最强的角色是李总。作为财大气粗的土豪,他的出现是盛男赚钱治病的一个契机。为了赚医药费,盛男只能委曲求全为他写传记。李总形象的刻画,不仅是为了讽刺部分有钱人趾高气扬、为所欲为的自大姿态,同样是为了凸显在钱权至上的社会下小人物的辛酸无助。正是引入了他与盛男的矛盾,故事才得以展开。不过,李总这一角色形象的设计却并不饱满。影片在对主要“反派人物”李总的讲述中,缺失了对人物性格更为细致全面的剖析,仅仅讲述了他作为有钱人如何羞辱别人,做事多么飞扬跋扈等观众早已司空见惯的“工具”类型的人物行为。然而,传统土大款的俗套形象早已过时,导演如能多用细节和隐喻等镜头语言来饱和他的性格,那么这一角色的存在将更有价值与意义。例如,影片在展示其张狂自大的同时如能窥探到他的另一面,这一人物形象的塑造也会更加合理、深入与精彩,类似角色性格多元化的呈现也会使受众更有现实代入感,甚至也能够增强戏剧化的观感。

总的来看,《送我上青云》中人物的闪光点随处可见,比如李老先生的出世入世,前世成名,后世归隐山林,看似大彻大悟,到头来也不过食色二字。李老先生在辟谷之际还不忘下山吃肉喝酒谈朋友,因此,他身上的行为举止、人生态度等能让观众实实在在地感受到鲜活的真实。片中的刘光明,拥有矛盾反差人格,亮点也就在于此,前期的文艺风情男,谈生谈死谈灵魂,后期却又甘心当一盘下酒菜,在客人面前荒唐可笑地背诵圆周率。但当人们理解了他极度的虚荣心和对尊重的病态渴望时,遂看透他前期卖力伪装的完美人设。

(二)逻辑思维:设计与理性矛盾

主角盛男相较大多数女性,对其性别歧视更多的是集中在他者的言语上,如剩女、不像女人等负面词汇。而纵观现实社会,独立好强的“盛男”女性群体显然受到更多的恶意与揣测,甚至是行为上的露骨歧视。《送我上青云》中的盛男,不由自主地在与周遭的交往中被弱化了女性的性别观念,也因此缺失了血淋淋的现实感,流露出导演过于感性与刻意化的设计理念。例如,盛男在温泉酒店与李总起冲突时,李总作为文化水平较低而且性格狂妄的油腻中年富商,只是从金钱角度对盛男进行言语羞辱,并未有其他性别层面上的攻击,或者是质疑她作为女性的能力,甚至在他被侮辱男性机能有问题时也无动于衷。这种十分尊重女性的“绅士”形象与他先前的性格类型产生矛盾。更何况在他与盛男谈话前正与同伴聊着低俗内容,没有将矛头借怒火对向盛男,就显得反常。这一情节的发展使作为类型人物的李总违背了正常逻辑,导演过于强势的主观设计,回避了真实社会对待女性的阴暗一面,导致电影里缺少更为直白的现实揭示色彩。删去的“闲言碎语”不仅使盛男的“底线”突破不够具有代表性,也难以让观众看到遭受过偏见伤害的人身上发生的矛盾反转,同时观众也难以切身体会女性在现实世界中所面临的艰难处境。由此可见“女性电影”标签有缺席之处。

在电影前半段,刘光明温文尔雅、博学多才的独特魅力让盛男一见倾心,但综合分析,作为高知女性的盛男已过35岁,在生活中自立自强自醒,以突如其来的速度、近乎傻白甜似的倾心,痴迷于文艺男青年的不成熟设定,是另类的,也是异于常理的。按照常理,盛男的选择标准理应更高,至少不会对刘光明表现得异常爱慕崇拜,所以如此深情爱意的产生让人委实捉摸不透。在电影后半段,盛男亲眼目睹了同一皮囊下另一个他的出现,可笑于大庭广众之下背诵圆周率的荒唐之举,戳破了相信灵魂永恒的谎言,可她仍然不加吝啬地给了刘光明一个吻。导演试图用这个吻结束两人的感情线,祭奠盛男心中早已死去的“刘光明”,然而这种充满仪式感的文艺造作,并没有让更多观者切实感受到盛男的洒脱,反而产生了更多的庸俗无趣和刻意感,使得她的形象逐渐偏离了先前的通透明亮。

(三)情节内容:欲望与现实冲突

该片由新人导演滕丛丛自编自导,在人物、情节设定等多方面蕴含明显个人主观色彩。影片想要呈现给受众的内容和思想繁多,导致结构框架复杂,主要情节内容不够清晰,受众在理解时障碍不断。如影片企图揭示多种现实境况:原生家庭对孩子的影响,女性遭遇的现实困境,女性需直视内心渴求,每个人想要的尊重难以实现等。导演应权衡众多想要表达的内容,防止因大多数情节以蜻蜓点水的方式呈现而缺乏对重要部分的深度探讨,忽略了主要内容的专一精巧,这是情节内容上最主要的硬伤之一。

从故事整体结构来看,电影的主要矛盾是盛男得病与没钱治病的矛盾。因为得病引入即将面临手术,失去爱欲感知的恐惧,所以急于求爱,期待手术前真正“活”一次。而因没钱治病,盛男只能委曲求全给李总父亲写传记赚30万稿费。电影想通过人物性格的鲜明与庞杂表现现实的混沌复杂,在人物之间增添各种次要矛盾来丰富影片情节,将内涵与道理隐藏于一个个故事与情节背后。如,从盛男性格形成的原因中引入了原生家庭不幸福对一个人的影响,又通过母亲与李老先生的一段爱情讲述女性对精神层面上情感交流的重视,而李老的悄然离去又是对看透生死与豁达信念的演绎。盛男与李总的几次交锋揭露了金钱社会下的生存法则,对刘光明热烈的追求表现出在女性欲望层面自我意识的觉醒。而刘光明作为李总女婿这一设计反观出在金钱利益驱使下尊严荡然无存。这一点与四毛相似,他们对李总的趋炎附势表现出只为钱而活的人,在现实中的辛酸与可笑。

导演在谈到影片的创作初衷时,是想要去探讨人人都想获得的尊重。盛男反驳李总对记者的诋毁侮辱,李总执意问盛男多少钱能够服他,四毛抛下尊严为李总办事等,但最为点睛之笔的还是刘光明在葬礼上蹭鞠躬的黑色幽默。尊严难求的价值观念在影片内贯穿始终,也是导演在创作时想着重突出并带给大家深刻思考空间的部分。但从影片的突破与宣传的效果角度来看,它又主要是为了提醒所有人要正视女性拥有主动追求性愉悦的权利,不要受传统“道德”观念绑架。因此可看出,这些多重错杂的内容都试图在叠加中揭示,但实际上都没有得到特别透彻的释放,让我们在观赏上的顺畅理解受到了影响,也让我们艺术感知的透彻性受到阻遏⑤,以致观众穿梭于各种观念与主题之间,难以分辨电影欲表达的中心内容与观点。

导演为了能让影片涵盖现实中各种粗俗鄙陋的现象,或大或小的矛盾都被用来填充主要情节,虽主观意向是正面的,但忽略了主要矛盾的独特性,造成了难分主次的观影体验与效果。由此可见,导演本想在影片中充实各种内容传递出她对社会与人生的百般思考,但是链条感不强,有些情节像是为了表达某一观点而强行注入的,并没有考虑到与整体的协调和主要剧情的呈现效果。虽影片大体上连贯,仍难掩支离破碎的缺点,产生了处处皆重点的直观感受。

三、“对着生活,大笑三声”

电影《送我上青云》承载多种标签,亦难以用女性电影、文艺片、现实题材、喜剧类型等任何一类归类,但它独有的稀缺性与独特性却使之成为近期女性话题的代表,带来了创造性的突破。虽票房平平且“重要场合”缺席不少,如情节上口号式的内容推出,过于贪心的观念堆砌等,但这次出场却再次开启了大众对女性话题的深度探讨,极大地扩大和提高了市场的重视度,并为此类型电影的延续发展提供了一次助力。当影片结尾盛男终与自己和解,并站在山坡破旧的房子上,对着远方,大笑三声“哈!哈!哈!”时,观众开始憧憬一个全新的她,也希冀下一个“《送我上青云》”更完美地出场。

注释:

①李银河.女性权利的崛起[M].北京:中国社会科学出版社,1997:187.

②[德]西蒙娜·德·波伏娃.女人是什么[M].王友琴,邱希淳 译.北京:中国文联出版社,1988:24.

③王春侠,蔡琦.《送我上青云》:新时期中国女性意识的银幕投射[J].电影评介,2019(22):40-43.

④[美]乔治·贝克.戏剧技巧[M].余上沅 译.北京:中国戏剧出版社,2004:320.

⑤周星,黄治.人物塑造的逻辑偏移影响电影表现的深度——《送我上青云》的缺憾剖析[J].艺术评论,2019(10):78-86.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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