雾散于长街尽头
2021-01-29白某鲸
白某鲸
01
小柏的生日在高考后,聚会上他喝醉后又想起表白被拒的事,哭得一把鼻涕一把泪。
谢意山早已放下了筷子,神情漠然得像一尊雕塑,只偶尔抬手递纸巾给小柏。他有点儿后悔来参加这个有些烦的聚会了。
那边小柏还在痛苦地问着“为什么”,桌子上冷不丁传来一个清甜的声音:“就是不喜欢你呗,哪有那么多为什么?”
一桌子的人都看了过去。只见少女皮肤白皙,唇红齿白,为了方便吃饭,头发随意扎了起来。
言生眼疾手快地夹走最后一块肉之后才注意到众人的目光,她顿了顿,找补道:“呃,表白就要做好失败的准备。”
谢意山望向她时,刚好和少女的视线对上。
他注意到她飞快地瞥了自己一眼,又逃避似的移开视线,专注地吃起了饭。
谢意山不由得想起一个月前的事。当时高考刚结束,他考完最后一科后回到之前复习的教室收拾东西,却不承想会被人拦在门口。
言生被几个朋友推了出来,她有些慌乱,又有些尴尬,似乎比被无缘无故拦下的谢意山还诧异。谢意山垂了垂眼睛,想绕过她们进屋,结果,女孩突然抬头望了他一眼,脸红透了,说了一声:“谢……谢意山同学,我喜欢你!”
他从头到尾都没什么表情,嘴角平直,一副生人勿近的模样,听到告白,只是说了一句:“不好意思。”
四周安静得很尴尬,少女僵了僵,勉强勾起一个难看的笑容,低声说了句“抱歉”。
谢意山把视线收回来。或许是见他多看了言生一眼,小柏介绍道:“意山,这是言生,高考黑马。今年我们学校不是只有两个考上S大的学生吗?一个是你,另一个就是言生了。”
他点点头,权当客套。他并不想和那个女生扯上什么瓜葛。不料对面的言生听到了这句话,大着胆子打了声招呼:“谢同学,你好。”
谢意山微微愣住,看她嘴角轻轻勾起,清亮的眼睛里闪过笑意,却没有回答。
02
本来以为只是一个无关紧要的人罢了,谢意山登上飞机去往S大时,又莫名地想起那个坚持不懈加他微信的言生。
他不脸盲,却确实记不太清她长什么样子,然而望着她最后发来的那句好友申请——“我可以跟你一起去S大吗”,他突然想起她弯弯的眼睛。
谢意山同意了她的好友申请,只回了三个字:“不可以。”
他最烦那种自以为是的人了。
言生再一次找他的时候,学院官网上刚挂上“高教杯”全国大学生数学建模大赛的通知。谢意山坐在咖啡廳靠里的位置,鼠标落在“组队要求3人”一行字上。
言生不知道是什么时候出现的,在他桌子前站定,向他挥了挥手:“嗨,谢同学。”
谢意山愣了好半天才想起眼前这个女生是谁。她打着卷的头发垂在胸前,衬得脸只有巴掌大小,整张脸很白,没什么血色的样子,如果忽略掉有些重的黑眼圈的话,她的眼睛很清亮。
毕竟是高中校友,谢意山还是问了一句:“有事吗?”
言生习惯性地弯起眉眼笑道:“我想问你,可不可以和我一起参加今年的数模比赛?”
毫不意外,谢意山直接说了句“抱歉”。
言生想,不错,好歹比当初那个“不可以”委婉一些。她并不气馁,又道:“可是谢同学,你都不知道我的水平就拒绝我,万一错过了一个很好的队友呢?”
谢意山瞥了她一眼,刚好对上她那永远带着笑意的眼睛。他淡淡地问:“确定模型参数最简单的方法?”
“最小二乘法。”
“建模需要的软件?”
“论文完成一般用Latex,建模可以选择的软件很多,简单的可以选择Matlab和Python,不过S大已经被美国限制使用Matlab了。”
他微微一愣,又重新看了言生一眼。少女还是那副笑盈盈的模样,不过已经不是之前那个莫名其妙的一直烦他的形象了。
“作为新生,你已经比别人好很多了。”谢意山垂眼,把自己的笔记本合上,起身离开,“如果三天之内你能给我一份往届例题的解答,就可以当我的队友了。”
他说这话的时候完全没考虑自己也是一个新生,言生却知道他有这个资格。谢意山是他们高中的传奇,他高一一直在学信息奥赛,碾压学长、学姐代表学校参赛,本来很有希望进入国家队拿到金牌,却因为一些原因,最后退出了比赛。后来国家政策改革,取消了奥林匹克竞赛保送,他才转而走高考这条路了。
她忽略掉他眼中的冷漠,轻轻笑道:“好,我不会放弃这个机会的。”
谢意山的身形顿了顿,却没有回头再多看她一眼。
言生确实在第三天晚上给谢意山发了一份文档。谢意山打开扫了一眼,觉得整个人都被这份十分“辣眼睛”的论文伤害到了。她的解答离题万里,编码啰里啰唆且一堆错误,配的图表有着明显的漏洞,但不可否认,她确实交了一份完整的解答。
微信消息提示音响起,言生问:我算合格了吗?
谢意山想起她那一双永远都噙着笑意,好像都不会有什么伤心情绪的明亮眼睛,只觉心底腾起奔涌的气泡,有几个炸开,惊扰了原本平稳的心跳,卷起铺天盖地的好奇。
他犹豫好久,最后才回复道:明天来b107,准备比赛。
03
数模比赛三人一组,言生和谢意山的队友是数学系的一个大佬,叫李琛。
比赛在一个月之后,他们的分工暂时是谢意山负责建模的编程部分,李琛负责建模的方向,言生负责最简单的论文部分。说是最简单,也只是相对而言,因为写论文的人要明白队友的思路,并且要能把它们完整清晰地写出来。这本身就需要掌握大量的相关知识。
女生宿舍门禁的时间比较早,准备比赛的时候,言生每次都比队友们早走半个小时。她走时会习惯性地去贩卖机给队友带盒牛奶,内向害羞的李琛每次都会低声对她说声谢谢,谢意山却总是埋头于一堆编码中不能自拔,她只得把牛奶轻轻放在他桌边,尽量不打扰他。
比赛前一天,言生第一次叫了谢意山。他茫然而略显不耐烦地转头看了她一眼,他的头发有些乱,眼眸里布满血丝,言生愣了愣,把原本想要说那句“今天早点儿休息”换成了“你今天什么时候来的”。
谢意山声音很冷:“开门我就来了。”
言生攥住牛奶的手紧了紧,声音带着一丝异常,问:“中午吃饭了吗?”
谢意露出茫然的表情,看了一眼电脑屏幕上的时间,问:“已经晚上了吗?”
“看来我们肯定能拿国一了。”她故作自然地笑了笑,把手里的牛奶递给他,“今晚就先早点儿休息吧,明天一早还要起来确定题目呢。”
少年若有所思地望了一眼她的背影,又看向手中的牛奶,过了许久才重新把视线转移到屏幕上。
今年数模比赛的题目中规中矩,不是特别难,但也不是那么好解答。他们选了最擅长的一道题,然后迅速投身于论文的写作。整个比赛有三天两夜的时间,熬通宵是必然的,但是三个人也说好了轮番睡觉。比赛过半程,大部分的数据和图都已经确定,言生催促还在噼里啪啦敲着键盘的谢意山快去睡觉。
少年已经熬了一天一夜了,除非必要都没从屏幕前离开过。谢意山转过头望了她一眼,眼睛泛红,手却没停,只声音沙哑地说了一句:“这个地方我还没搞出来,再等一会儿。”
言生微微瞪大眼睛,仔细观察着他的脸,差点儿被吓到。早在比赛前一天晚上,她就发觉,他现在的精神状态很不对劲,就好像在拿生命拼这个奖一样。但明明,他们只是大一新生,这一次本就是抱着试试看的态度来参赛的。
李琛走过来,指着他屏幕上几串代码道:“你这里写得不对。”
是最基础的错误。谢意山的手指顿了顿,愣住了。
“包括之前做的那个图,我觉得跟我算的数据也不太一样。”
谢意山没说话,好像被施了魔法一般,眼底那种狂热到有些异常的光消散了,整个人顿时显得有些颓丧。言生把他拉到懒人沙发旁,安慰道:“你只是太累了,谁都不能不睡觉的。”
谢意山僵了僵,把她攥住自己衣袖的手甩开,神情比之前任何一次都冷。
他拎起自己的外套推门离开,只留下一句:“别碰我。”
04
言生不是第一次见到这般喜怒无常的谢意山。
她很早就知道,少年有点儿“奇怪”。
那是高一的时候,她因为打扫卫生的工具不够而去别的教室借工具,在走廊窗边瞧见了那个少年。他不顾学校纪律戴着大大的耳机,双手插兜自在地走在林荫小路上。明明早自習的铃声就快要响起来了,他却不紧不慢,一副毫不在意的模样。
正因为如此,言生才好奇地想要看清他的脸。那时路边突然蹿出一只流浪猫,和少年面面相觑,言生看着他极缓慢地蹲下,伸出手呼唤了几声。小猫警惕地看了他几眼,最后竟然真的向他靠过去。
谢意山试探性地抚摸着它脖颈处的一小块皮毛。明媚的阳光从头顶的树冠筛下来,稀稀疏疏地洒在地上,言生看不清少年的表情,只看到他干净的白T恤上满是斑驳的光影,整个人都显得无比温柔。
可是,小猫突然叫了一声,谢意山如梦初醒般猛地站起来。他怔怔地望着靠在他脚边的小猫,逃也似的抽脚离开。这会儿才言生看清他的脸上带着几分茫然和嫌恶。
很久之后,她都觉得他那时的表情,是她的错觉。
方才,他露出同样的表情甩开她的手,留她一个人怔在原地。她伸手抚过胸口,莫名地觉出一阵疼。
四个小时之后,谢意山回来了。他的状态并没有比之前好多少,低垂着眼睛,显得很憔悴。言生直截了当地说:“再这样下去,提交论文之前,我得先替你拨120。”
让她意外的是,谢意山望着她说道:“对不起,刚刚态度不太好。”
“很抱歉耽误了大家的时间,但是我可以坚持完成比赛,毕竟大家都是冲着拿奖来的,不能因为我一个人辜负团队的努力。”
言生想说的话到了嘴边,最后又咽了回去。
这会儿谢意山正神情专注地写着代码,努力把李琛需要的数据算出来,言生几次望向他那边,都只能看见少年隐在阴影下的半个侧脸。他的睫毛轻颤,一刻不停地盯着屏幕。
高中时,她听过不少关于他的传言。
最神秘莫测的莫过于他在拿到省一,即将进入国家队争取金牌的时候,却突然退出比赛,两个月之后才重回学校学习,却闭口不谈发生了什么。
谢意山整个高中都没什么朋友,高一时,他大部分时间都不在学校,高二回到学校之后,又因为性格孤僻冷漠,两年下来,只有和他一直同桌的小柏勉强算得上是他能多说几句话的朋友。
有人说他每月都会请假,因为要去看医生;有人说他退出奥赛,是因为他父母那时要闹离婚,影响了他发挥……
言生从未靠近过他,在全校一起去操场做早操的时候,她会磨磨蹭蹭地落在班级最后,只为偷偷看一眼从楼梯上走下来的谢意山。
诸如此类的事很多,而且一做就是三年。她自己都没法说清楚,自己究竟是从什么时候开始格外在意这个沉默高冷的男孩子的。
第二晚,言生熬了很久才写完论文的初稿,明天再交由队友检查几遍就可以提交了。她伸了个懒腰,灌下一杯咖啡,随后习惯性地望向谢意山。
少年的工作此刻也应该进入收尾阶段了,但她没想到的是,谢意山竟然趴在桌子上睡着了。言生犹豫了许久,最后还是蹑手蹑脚地走过去,把他搭在椅背上的外套取下盖在他身上。少年放在桌上的手机忽然亮起,吓了言生一跳。
她做贼心虚地看了看周围,李琛此刻不在,屋子里只有他们两人。
她松了一口气,低下头时无意间瞥到他手机的屏幕。
是一条微信消息,备注是赵医生。
他说,您现在每天都必须按时吃药,也许是比赛压力大,短暂地造成了复发,我建议您最好停下手中的事来医院做心理治疗。您也知道,林女士一直在给我们很大的压力……
手机屏幕暗下去,谢意山的手指蜷了蜷,随后睁开眼睛,同言生对视了几秒。气氛难得地温馨,他瞥见自己身上的外套,表情有一瞬的茫然。
女孩嘴角勉强上扬,柔声道:“时间很多,你可以再睡一会儿。”
他真的累极了,只觉得她的话像不知名的歌谣,梦里都在浅吟低唱。
05
论文提交后,言生的心情并没有想象中那样轻松。
似乎是那条微信的缘故,谢意山之后请了很久的假,就算她想找他问清楚,也根本没有机会。
在来S大之前,小柏就曾告诉她,谢意山有时候会显得很亢奋,可以一天都坐在位子上写卷子;有时候情绪又很低落,好像灵魂出窍一般,如果同他搭话,他就会显得特别抗拒。
“但是,”小柏沉思道,“我能感觉出,他是个特别孤寂但是又渴望温暖的人。”
“就比如我,跟他的关系好像也算不上多么好,但他还是愿意听我说几句废话,参加我的生日聚会。”
言生没有问小柏他是不是真的每个月都会请假去治疗。如果她只是八卦,她大可问出来,虽然有些冒犯,但反正以后也不需要再面对他。可是偏偏,她想跟他有“以后”。
哪怕只是朋友也好。
谢意山回校的时候已经是深冬了,学校到处都弥漫着期末考的紧张气氛。言生窝在b107的自习室里喝了一口热咖啡,有人说下雪了,她透过窗户看外面,竟看到了一个熟悉的身影。谢意山似乎是踏雪而来,黑发上落了一层薄薄的雪,他身上的风衣熨帖得当,更衬得身姿挺拔。
他也是来上自习的,见他在角落里坐下,言生嘴角轻轻扬起一个弧度。
他去洗手间的时候,她给他写了第一张纸条,没有署名,只画了个笑脸,还有两个字——你好。
谢意山回来后看了一眼字条,不为所动。
第二天言生早早地来到b107,谢意山果不其然还是坐在昨天坐过的位子,趁他离开的时候她写了第二张纸条,问:“可以认识一下吗?”
放过去之后,言生才想起还没有写署名。
她后面复习得入了神,就把这事抛诸脑后了,抓起手机看时间时,才看到他的微信。
谢意山:好玩吗?
言生:你怎么知道是我?
谢意山:刚刚还不确定。
言生:……
言生:好久没看到你了,比赛结果前几天出来了。虽然没拿国一,但是能拿到国二我们也很厉害了。
谢意山:嗯。
言生:明年再努努力,我们一定可以拿国一。
她发完这话后偷偷去看他的反应。少年低着头,脸上依旧没什么表情。他没说“好”,也没说“不好”,对话就停留在这里,即便言生后面神经兮兮地看了好几次,他那边也始终没有再回复。
后面几天,言生会挑谢意山起身出去的时候跟出去买咖啡或者打印资料。今年冬天,雪意外地多,她站在窗边,一只手捧着热咖啡,一只手拉开窗户虚虚地接了几下,随后叫住谢意山。
少年看过来,她张开掌心,发觉雪花都已经化成了水。言生弯起眼睛冲他笑:“本来想请你看雪的,现在只好请你看看我的掌纹了。”
让她惊奇的是,谢意山竟然也跟着她伸开了自己的手。她抓住机会胡扯道:“你看,你的姻缘线跟我的一样。怪不得,我们俩都是单身狗。”
谢意山看向她的掌心,她的掌纹乱七八糟,白皙的手腕处露出明显的青色血管。他再往上看去,只见她鼻尖冻得通红,脸颊也红红的,却明媚地笑着,黑亮的眼睛紧紧望着他。
谢意山忽然想起来,之前她也是这样红着脸对他表白的。
他的心有刹那的悸动,是他这么多年从未感受过的一种情愫,让他有些不知所措。
他慌了神,不知道该说些什么,最后只问了一声:“你不冷吗?”
言生怔了怔,然后才狡黠地笑了笑:“就算我说冷,你也不会把外套借我啊。”
他不知该如何作答,言生也不再逗他,笑嘻嘻地喊他,要是冷就进屋。谢意山站在原地望着她的背影,刚刚那一瞬间,他竟然想说“会”。
如果你冷的话,我会的。
06
期末考试前一天是元旦。即便不少人第二天就要提心吊胆地上考场,这一天的S大还是充满了快乐的气氛。言生问谢意山要不要晚上一起吃饭,他犹豫了许久,还是回了她一个“好”。
约定的时间到来前,谢意山接到了母亲的电话。
母亲照例询问他的生活如何,谢意山只是听着,偶尔说几个字回复她。他本不打算提及自己请假的事,可是母亲早已知道了。
她说:“我看这家医院医生的技术不行,再过几天,你跟我去国外治疗吧。”
他不說话,继续听她念叨:“我最近很忙,史密斯医生是这方面的专家,正好我的公司要去美国发展……”
她后面说了些什么,谢意山已经听不太清了。他只觉得胸口很闷,又是那种天旋地转的感觉。
想问母亲为什么抽不出一点儿时间来陪他,想问她,他是不是只是她拿来要挟父亲,向他要生活费的工具,想问她,她这么迫切地希望他好起来,是不是只是因为不想在法庭上被父亲抓到把柄?
可是他什么都没有问,只是乖顺地、机械地听母亲挂断电话,无视那个提醒他吃药的手机闹铃,又神情漠然地把那一堆药瓶全部扫开,拿起外套出了门。
言生明显是精心装扮过的,她笑着问谢意山:“你饿了吗?”
他望了她一眼,垂眼点了点头:“嗯。”
他以为自己伪装得很好了,她却停下步子,眼里噙着的笑意渐渐散去。谢意山望进她清亮的眼睛,看见她直白的担忧和关切,头一次觉得那样的目光无比灼人。
“怎……”
言生刚开口,就被他截断话头:“吃饭吧。”
谢意山脸上没什么表情,气场冷得有些吓人。言生愣了好久才换上一个笑脸,叽叽喳喳地向他细说这一路上路过的小店有什么好吃、好玩的。
昏黄的路灯次第亮起,斜斜落下的光点映在她圆圆的眼睛里,灯光镀在她侧脸轮廓上,映出一圈柔软的茸毛。言生笑起来时眼睛弯成月牙,显得无比明亮,莫名让他觉得在这样寒冷的夜里,光是看着她似乎也能感到温暖。
世界上真的会有人能带来温暖吗?他出神地想,为什么他从来没有感受到呢?
言生扯了扯他的衣袖,指着一个地方喊:“是猫咖哎!反正还有四十分钟才到预约的时间,不如先去逛逛吧?”
谢意山下意识地拒绝:“我母亲对猫毛过敏。”
话一出口,两个人都愣住了。他这才想起,原来母亲已经离开他很久了。
父母离婚后,父亲曾经送给他一只小猫。他没什么朋友,只有这只小猫陪着他。母亲忙于事业,经常很长时间都不回家,那段时间尤甚。她唯一回来那次,就冷着脸让保姆把这只猫送人。
母亲说:“你以后再碰这些东西,我就不会回来了。”
垂下的手无意中擦过少女的手背,谢意山才从这一连串的记忆中回神。没有人说话,他忽然觉得很慌,连带着胸腔都有了窒息的感觉。他不敢侧身看身旁少女是什么反应,就像他深深害怕着会被别人嫌弃他生病,且怎么都好不了。
对言生来说,他应该是个很奇怪的人吧?
言生却忽然紧紧攥住他的手,她的掌心很温暖,透过皮肤,顺着血管,把温度清晰而坚定地传递到他的心脏。
她一点儿都没有生气,反而笑道:“没事,你不喜欢,我们就不去了。”
那是谢意山头一次明明白白地感受到,有人坚定地选择了他。
07
那个元旦,在教学楼的楼顶能看到城市里放的烟花。一朵又一朵烟花升空,炸开,消散,此起彼伏,不知道何时才会终止。
言生和谢意山并肩看着烟花,两人谁也没问什么时候终止。
他这些年积累的疑惑、孤寂和落寞全都涌上心头,混在莫名的柔软情愫中,仿佛有千斤重,压得他喘不过气来。理智却在一遍又一遍提醒他,不能把这些重量随便转移到另一个人肩上。
言生看了看表,神情雀跃道:“快要跨年了,赶快想个愿望。”
谢意山望着她亮闪闪的眼睛,听着她进行跨年倒计时。零点至,盛大的烟花炸开,还没睡的学生冲着宿舍楼外面大声喊着“新年快乐”。女孩抬头,刚好撞进他眸光里,她催促道:“快许愿啊。”
他慢慢闭上眼睛,心里却是一阵茫然。
言生问:“你许了什么愿望?”
不待他回答,她又说:“算了,愿望不能随便说出来。不过呢,我相信你的愿望一定会实现的,因为我今年把我的愿望许给你了。我希望,谢意山的愿望都能实现!”
他没说话,心脏却像被谁揉了一把,稍一闭上眼,想起的都是她笑盈盈的模样。
期末考试结束后,寒假正式开始。言生耐心地在校门口等着同她一起回家的谢意山,比他先来的是她在学生会认识的一个学长。学长问言生要不要同行,他可以帮她搬行李。刚刚赶到的谢意山见状,神情冷漠地挡住他,说了句:“不用。”
言生看着悻悻离去的学长,笑着望了谢意山一眼:“真的只是学长而已。难道,你吃醋了?”
看谢意山不答话,她垂眼道:“开玩笑的。”
却没想到,他竟然认真地望了她一眼,说:“我不是。”
我不是开玩笑的。
言生稍稍一愣,接着才注意到,他明明是说回家,却连个包都没背。
她不再笑,攥住他的手问:“你不回家吗?”
他不敢看她的眼睛,整个人好似埋入阴影当中,过了许久才开口:“我没有家。”
接到母亲车祸的电话时,谢意山觉得像在梦。赵医生本来说他只要按时吃药,就能控制住病情,可是现在,他劝他来医院接受心理治疗。
谢意山有轻度的双相情感障碍。小时候父母离婚之后,他第一次发病,抑郁期情绪很低沉,狂躁期又有用不完的精力。这么多年,知道这件事的人除了父母和医生之外,就只剩下现在陪在他身侧的这个女孩。
“我母亲目前在Z市的医院,只是骨折,医生说疗养几个月就好了。因为这么多年我一直渴望得到母亲的爱,赵医生害怕我会因此陷入抑郁期,希望我能去他那里接受心理治疗。”
言生转頭望向他,只能看见他的侧脸,似乎比之前瘦了很多,她有些心疼地问:“那,你是打算送我去机场之后再去吗?”
谢意山望向她,他的手指冰凉,穿过她的指缝又紧紧扣住,贪婪地汲取她身上的温度。他的声音很低很轻:“言生,可不可以让我跟你多待一会儿?哪怕一小会儿也好。”
她紧紧握住他的手,害怕稍一用力,他就会碎掉。
“我可以改签,也可以退票。你只是生病了而已,别担心。怎么能没人照顾你呢?我可以陪你去看医生,可以陪你做你想做的事……”
她碎碎念着,用空着的那只手替他拨开额前遮挡视线的碎发,最后坚定地说:“因为我喜欢你。你相信吗?爱是有力量的。”
从很久之前到现在,只有时光知道我有多么爱你。
09
Z市的春天来得早,言生陪着谢意山去看望母亲的时候,医院花坛里的花开得很好看。
或许是因为有言生陪伴在身边的缘故,谢意山现在的情况很好,没有再发病。赵医生说,再坚持几年药物治疗,他就可以彻底痊愈。
他捧着一大束母亲喜欢的花走进病房时,母亲正在眺望窗外景色。她仿佛一下子苍老了十岁,不再是曾经那副精明干练的模样,见到谢意山,声音沙哑道:“赵医生说你的情绪保持得很好。”
他点点头:“好好吃药的话,会痊愈的。”
母亲望了他许久,忽然流泪道:“这样,妈妈就没什么愧对你的了。”
多年以来,谢意山在母亲面前一直都是那副神情淡漠的模样,没人知道彼此在意的母子二人是如何变成现在这个样子的,但幸好,此时还不算晚。
他说:“妈,我有一个特别喜欢的女孩,如果她不害羞的话,我带来给你看看吧。”
谢意山回到和言生约定好的地方时,却没有看见她的身影。他心里莫名地有些慌,找了一圈,才在花坛旁看见正在赏花的女孩。
他压下心头的急切慢慢走过去,却还是在第一时间就紧紧攥住她的手。言生愣了一下,看清他时,转而笑了。
这一瞬间,他很想吻她的眼睛。
清晨的雾已经散去,此刻的阳光特别明媚。他说:“不好意思,我来得有点儿晚。”
没有早一点儿认识你,也没有早一点儿爱上你,害你一个人等了很久。
“以后不会了。”他说,“以后,换我来爱你。”
她愣了愣,最后笑着点了点头。
春花会开,薄雾会散。
他牵着她的手,这就是爱的力量。
(编辑:白鱼)