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侘寂的本来面目

2021-01-29廖伟棠

中国新闻周刊 2021年3期
关键词:前卫茶道美学

廖伟棠

这两年,“侘寂”(Wabi Sabi)又成为生活美学鸡汤书的热门词汇。作为生活美学指南里的一个百搭万灵药,神秘地在装修和冥想之间释出一点,就足以提高格调安慰凡心。最关键的是,谁也说不清楚,何谓侘寂?要弄懂它的本来面目,得从它的“发明者”——日本茶道宗师千利休入手。

一个原汁原味的千利休,是一个艺术家和哲学家,甚至是一个商人,却不是什么生活美学家。他就“侘”说过一句断然的话:“侘者上,欲侘者下”,如此一来,无论是茶道的历代传人还是大西克礼等学者,都落入了“下”的境界了。

能带领我重新认识“侘者”与“欲侘者”之别的人,必定是一个不欲者。赤濑川原平就是这样的人,他是日本“路上观察学”的倡导者、“考现学”的大将,这两种学问在为学者眼中都是极其无聊和非功利的,同时他也是前卫艺术家。他生平做过最“积极”的一件事,就是为1989年的电影《利休》担任编剧。其后意犹未尽,还写了一本艺术随笔《千利休──无言的前卫》。

从艺术的悟性上来说,赤濑川原平简直可以说是当代的千利休。他的努力,就像电影《利休》所呈现的,是还原千利休非仪式化的、作为前卫艺术家的一面,那一面里的利休,也是一个在美的路上尊重偶然的、他者之力的观察者。

不过,丰臣秀吉的那个时代,还没有前卫艺术这一说。千利休不过是依附于日本自然美之本性,然后挑衅社会美之固化而已,可巧赤濑川原平对应上了。而赤濑川不及的,就是千利休身上还有商人与政治家的能耐,且有丰臣秀吉这样的对手给予的压力。丰臣秀吉要求作为侘寂者的利休以金做艺术介质,千利休硬是做成了。除了利用了黄金的阴翳美学,还因为他作为一个堺町商人,对日本民族根性里的矛盾之体悟。

“因为利休一直有在观察粗俗的事物。”赤濑川一语道破,面对性感尤物一般的黄金,“利休没有沉溺于肌肤的柔美,也没有忽略其性质,而是单纯爱那曲线,创造出崭新的迷人关系”。这就是前卫艺术。

后来千利休被丰臣秀吉以几乎莫须有的罪名赐死,不加抗辩也不求情坦然切腹。赤濑川在电影拍完、书也快写完的时候才顿悟:“这就是他力思想的表现……利休接受赐死……似乎也将秀吉的暴力看成一股自然的能量。”

赤濑川是怎样顿悟的呢?是因一个路上观察学的听众跟他说,路上观察学注重偶然遇上,“这是一种他力思想吧。”赤濑川因此得出“偶然在利休的审美观中占了很大一部分,等待偶然,享受偶然,应该是他力思想的基础,我想追加一条,必须不经意地享受偶然。”侘寂遇上了他力,才叫完满,欲侘者是自力的表现,千利休致力于摒除自力,这是他天才的矛盾。而他深知,当“茶”变成“茶道”甚至“茶会”之后,前卫艺术就“文化”了,所以他才断言“我若死,茶便废”。

赤濑川借千利休达成了对形式主义的反思,这简直是挑战习惯的日本美学的定义,因为我们都懂得日本美是形式美、仪式美、符号美,但千利休是属于前卫的、而不是属于作为东方爱好者的异国情调的日本的。

利休是“侘寂”具象化、功利化的一个无可奈何的始作俑者,赤濑川则是要把侘寂拉回道路上使它無用,甚至无艺术之用,成为彻底的偶然。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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