世界从此“口罩会有的！”

贺斌

2020年2月6日下午，一条“我有熔喷布，谁有口罩机”的消息经中国石化官微发布，立刻被热心网友大量转发，消息中提及的易派客联系人沈先生的手机被打爆。不到三小时，熔喷布和口罩机“配对成功”。

十个月后，中国石化新闻发言人吕大鹏向《中国新闻周刊》回忆起当时的情景，还是连说“没想到”。就在这条著名的文案发布的前一天，国资委党委召开中央企业加强新型冠状病毒感染肺炎疫情防控工作视频会议，国资委党委书记、主任郝鹏要求，各央企能够转产口罩的千方百计转产，能生产多少就生产多少。

面对这一动员令，中国石油化工集团有限公司（简称“中国石化”）连夜开会讨论，梳理出口罩产业链关键路径，那就是高熔指聚丙烯-熔喷料-熔喷布-口罩。中国石化拥有深厚的产业基础，关联着中国96个行业中的66个、41个工业类别中的30个。

在口罩生产的供应链中，中国石化拥有着高熔指聚丙烯、熔喷料生产技术和能力，唯有熔喷布生产这一环节还未打通，存在瓶颈。

12天建了一条生产线

熔喷布是口罩过滤、隔离病毒的关键材料。医用外科口罩一般采用SMS结构，内外侧为单层纺粘层（S），起到防水作用，中间为单层或多层的熔喷层（M），主要是熔喷布材料，可以利用静电吸附作用将病毒进行隔离。

在当时，中国石化的想法是加大聚丙烯的产量，不涨价，为熔喷布产业提供充足的原料。对各分公司下达动员令后，2020年2月6日，中国石化下属工业电商平台易派客的负责人表示，手头有用高熔指聚丙烯去料加工而生产的熔喷布，亟须尽快组织生产出口罩，而要做到這一点，则需要口罩机。

而且，生产口罩需要资质。作为上游的原料提供者，如何在短时间内迅速找到下游的口罩生产商，将这批熔喷布制成口罩，送到疫情最为严峻的湖北地区，送到一线的医护和防疫人员手中，是又一个难题。大家灵光一闪，想到了利用中国石化官微喊话的方式。一则小小的微博广告，起到了意想不到的效果——三小时，1000多万人次点击、2.5万次转发。

北京市政府也帮助牵线，中国石化很快就同北京纳通医疗集团签订了合作协议，这是一家骨科医疗器械生产企业，具备口罩生产资质。3天后，11条生产线迅速开工。此外，在广东、江苏、宁夏也确定了几家合作商，易派客市场化组织到的100多吨熔喷布快速用于生产，口罩产品源源不断送往抗疫一线。

彼时，各具备资质的企业纷纷开工生产口罩，作为医用口罩的核心材料熔喷布需求大增，价格也水涨船高。在疫情暴发前，全国熔喷布一年产能不过数万吨，销售是以公斤计，价格也不到2万元/吨;疫情发生后，全国熔喷布价格一度飞涨，到2020年2月末，已涨到30多万元/吨甚至更高。2月21日，国务院总理、中央应对新冠肺炎疫情工作领导小组组长李克强考察纳通口罩生产线时，向中国石化提出转产熔喷布，稳定市场，平抑物价的要求。

一条熔喷布生产线投资至少要数百万、上千万元，而且安装、调试和技术都需要专业人才。谁都无法预测疫情将会持续多久，如果生产线建成前疫情就结束，巨额的投资就打了水漂。

2020年3月7日，工人在北京燕山石化熔喷无纺布生产线厂房内搬运刚刚产出的医用平面口罩熔喷布。图/新华

熔喷布技术含量很高，其中最为关键的是纤维丝的细度和驻极处理，前者取决于熔喷模头，融化的熔喷料经过熔喷模头，喷出的细丝如霜一般，瞬间凝成布。喷出的丝越细，做出的熔喷布就越细密，纤维之间的孔隙就越小，能阻挡更微小的颗粒。但纤维过细，阻力就大，影响呼吸。目前，一般的国产设备能喷出相当于头发丝的1/10～1/15超细短纤维，而进口设备可以喷出细到头发丝的1/30的超细短纤维。目前全世界只有德国、日本等少数国家掌握精细化熔喷模头生产技术，全球年产量也就是几十台。

驻极技术让纤维表面带上静电，吸附细微颗粒物，决定口罩阻挡病毒的能力，静电保持时间越长越好。但是，低阻力高吸附性是行业一直在攻克的技术难题，国内也只有少数大企业掌握这项技术。

2020年2月24日，中国石化董事长张玉卓在了解燕山石化转产条件后，决定在那里首先建设一条熔喷布生产线。在短时间内新建厂房显然不现实，正好燕山石化有个废弃的厂房，可以改造成生产车间，只要有设备就能生产。中国石化党组要求燕化必须在15天建成生产线。

在千万网友的“云监工”下，燕山石化拆掉废弃的厂房，从无到有铺地坪，建厂房……面向市场、快速集成的熔喷装置陆续抵达现场，仅仅用了12天，第一条熔喷布生产线就建设完成。细如蚕丝的白色纤维从熔喷模头源源不断地喷出，均匀地铺落在圆网机上，瞬间凝结成雪白的布匹。尽管已是半夜，很多人却并未入眠，通过视频直播见证了这一激动人心的时刻。网民们表达了对战疫取得最终胜利的信心——口罩会有的！

面对巨大的口罩生产需求，仅一条生产线显然是不够的。2020年3月9日，中国石化再次做出决定，总共建设16条熔喷布生产线，其中燕山石化4条、仪征化纤12条。76天后，16条生产线全部建成投产，中国石化从无到有，建成全球产能最大的万吨级熔喷布生产基地，年产能达1.35万吨。

让老百姓买得起口罩

熔喷布生产出来了，很快又面临新的难题——如何定价？当时，市面上熔喷布价格已经炒到近60万元/吨，中国石化生产的熔喷布是按照疫情之前的价格，还是随行就市？毕竟，保障供应本身就履行了企业的社会责任，作为企业，还有必须履行的经济责任。

最后，考虑到前期设备投入和收回成本的需求，中国石化将价格定在了6万元/吨。

接下来的问题更加棘手，中国石化熔喷布的定价只有市场价的1/10，有限的资源如何分配？如果让一些利益至上的口罩生产商以低价拿到熔喷布，再高价卖出口罩，或是转手谋利，还是无法平抑口罩价格。

研究讨论了半天，最后决定换一种方式销售，就是与各省防疫部门合作，根据各地疫情和需求，由防疫办指定合适的口罩生产商，并承诺生产出的口罩在当地平价或低价出售。

“既然是战时状态，就应该实行特殊配给制。”吕大鹏说。对于口罩的价格，中国石化也做过核算，即使一只口罩价格在2元以内，也依然有利润空间。“这样用战时的手段管控企业，一下子就把口罩的价格打压下来了。”

随着产能的不断增加，熔喷布的价格也开始不断下行，慢慢回归到正常的价格。到2020年7月30日，中国石化自产熔喷布销售模式，已由原来的总部统一调配、定向供应，转变为燕山石化、仪征化纤等熔喷布生产企业，按照市场需求和客户要求合理排产，面向全国客户自主销售。这就意味着，中国熔喷布市场供需矛盾已得到有效缓解，口罩产业链、供应链保持稳定。

中国现在已经成为世界上最大的口罩生产国。据企查查大数据研究院发布的《2020中国口罩行业发展大数据报告》显示，截至2020年12月中旬，中國共有口罩相关企业31.1万家，其中状态为在业、存续的共计29.3万家。2020年以来，中国一共新注册口罩相关企业16.3万家，占历史累计总注册量的比重超过50%。

面对全球疫情冲击，口罩、医疗设备等防疫物资的需求得到明显增加。据国家统计局数据显示，2020年前10个月，包括口罩在内的纺织品的出口超过9000亿元，同比增长在30%以上，医疗器械的增长保持了高速发展。外交部数据显示，疫情以来，中国已向各国提供了2000多亿只口罩，不仅满足了自身的防疫需要，甚至还满足了全世界的抗疫需要。这其中，中国石化及时转产熔喷布可谓功不可没。

未出炉的“中国石化”牌口罩

在中国石化，担任疫情防控物资供应保障工作领导小组组长的副总经理刘宏斌有这么一个观点：当市场“供大于求”的时候，企业应把“经济责任”放第一位;当市场“供不应求”的时候，则把“社会责任”放在第一位。

在打通口罩产业链条后，中国石化内部曾经有过生产“中国石化”品牌口罩的建议，作为品牌部门负责人的吕大鹏就是其中的拥趸。

进入2020年7月份，市场上熔喷布的价格已经稳定，中国石化在抗击疫情中展现出的责任感，也让企业收获了一轮好口碑，吕大鹏开始琢磨，如何将这些无形资产固化为品牌价值。在他看来，彼时正是建立品牌的绝佳机会，天时地利人和。

首先，经过上半年的疫情，中国石化和口罩已经密切关联;其次，中国石化熔喷布的质量已经得到社会认可，是品质的保证，如果生产口罩，一定也会让消费者放心，而且市场已经表现出来这一需求;三是在技术突破上，燕山石化已经对熔喷料技术进行了改进，省去聚丙烯到熔喷料的环节，直接从设备中就可以生产出熔喷料，原料成本可以大大降低;四是在销售渠道上，中国石化有遍布全国的3万多家易捷店，在零售行业首屈一指。

吕大鹏踌躇满志，向集团屡屡建言，却不断被驳回。最后，公司领导的一席话令他茅塞顿开。“他说，如果中国石化做口罩了，势必会挤压下游三十多万个口罩生产商的生存空间，他们怎么办？他们的员工和家庭怎么办？这与中央提出的六保六稳不相符。”

“最终，我们选择不做口罩生产商。我们将助力维护市场秩序和全社会就业稳定，保护产业链下游企业置于‘最高优先级，我们不与民争利，而是与竞争对手和谐共存，将社会责任置于企业经济利益之上，选择‘有所不为。这也是承担社会责任。”在吕大鹏看来，中国石化最先发起跨界“做口罩”“做熔喷布”是履行社会责任，最终坚持“不做中国石化牌的口罩”，也是履行社会责任。“‘做与‘不做，都是践行社会责任，因事而宜，因时而异。”

而履行社会责任的同时，也的确给企业带来了经济效益。在疫情最为严重的上半年，大家都窝在家里，车开少了，但到了二季度，中国石化加油站的零售量却同比上升，逆势上扬。