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盖斯凯尔小说《克兰福镇》:饥饿美学与雅致经济

2021-01-29丁礼明

山东外语教学 2021年4期
关键词:克兰饥饿美学

丁礼明

(广西师范大学 外国语学院, 广西 桂林 541004)

1.0 引言

英国维多利亚时期伊丽莎白·盖斯凯尔(Elizabeth Gaskell,1810-1865)的小说《克兰福镇》(Cranford,1853)是作家的第二部重要作品。克兰福镇的原型是盖斯凯尔夫人年幼时生活过的纳茨福镇,小说描写了英格兰西北部一个普通城镇夫人和小姐们的习俗文化、幽默琐事和乡村温情。最初小说是分期刊载(1851-1853)在英国现实主义作家查尔斯·狄更斯1850年主编的杂志《家常话》(HouseholdWords)上,1853年出版了单行本。国内研究《克兰福镇》的视角大多集中在女性主义和伦理学等方面,也有针对小说的“雅致经济”研究。关注小说“雅致经济”主题的文章认为“《克兰福镇》演绎的雅致经济是通过戏仿和批判《谷物法》所代表的政治经济体系,是用牺牲个体幸福来换取社会进步”,“日渐式微的贵族阶层和乡绅阶级试图借助体面来维护困窘的家政和一贯的优雅风范”。当然,文章关注的重点是“盖斯凯尔在雅致经济上同时使用的两种语言修辞策略”(陈礼珍,2011:21-23)。与上述文章视角不同,本文尝试从雅致经济和饥饿美学视野出发探索盖斯凯尔夫人在小说《克兰福镇》刻意倡导的雅致经济的内涵和实质。

2.0 “经济”术语的界定与雅致经济的内涵

关于“经济”术语的界定历代批评家都有各自的见解和论断。英国威尔士学者和文化批评家雷蒙·威廉姆斯(Raymond Williams)的观点颇具代表性。他指出:“经济首先是指家庭的日常管理,然后才是整个社会的宏观管理。经济是一个系统,它联系着生成、分配和交换”(Williams,1977:11)。兼具英国记者和国会议员双重身份的威廉姆·科贝特(William Cobett)在著作《乡村经济》(CottageEconomy,1821-1822)的开篇给经济提供了如下定义:“经济意味着管理,其他没有什么。一般适用于家庭事物,这是家庭中最重要的部分。或者经济指向个体和国家两个层面”(Cobett,1833:1)。科贝特的观点很清晰,他认为经济应该从家庭管理看起,关注家政管理的具体实施细节。《想象经济学》(EconomicsofImagination, 1980)是美国学者科特·海恩斯曼(Kurt Heinzelman)的代表作,他从有限语义视角界定了19世纪的经济概念。他指出,过去的经济学家认为经济,尤其是自然经济与伦理哲学有密切关联,事关人民的福利和幸福,而现在经济成为社会科学的一门学科则注重研究人们的商业行为(Heinzelman,1980:71)。他在书中还提到英国著名文化批评家约翰·拉斯金(John Ruskin)的经济学观点。拉斯金在批评现代化理念时指出现代经济学作为科学忽视了经济中难以量化的因素。实际上,经济的量化就等同于想象力和情感的量化(同上,50)。海恩斯曼则扩大了经济量化的外延。他指出可以把传统的经济学理念从单纯的物质上进行量化的研究扩大到从道德与情感层面去探索经济的社会价值和伦理意义。与前人相比,海恩斯曼由此开创了经济学研究的新领域和新视野。

反观盖斯凯尔的小说《克兰福镇》,我们发现家庭经济管理的行为和现象无处不在,经济学管理理念彻底影响到克兰福镇的大事与小情。作家本人就曾经鲜明地指出:在克兰福镇女人是家庭经济的主宰者。作者甚至反问道:“如果镇上有绅士,他们又能做什么”(Gaskell,1972:1)。作者之所以这样说是因为女人是克兰福镇家庭经济的直接践行者,她们在小镇上可以处理好一切事物,根本用不着男人的帮忙:从日常花园的打理到防备外人的入侵,从决定每日开销到关心地方新闻。还有给穷人们捐助和邻里之间的互相帮助都是靠女人去解决问题。作者最后发出感慨:克兰福镇上女人的经济管理能力绰绰有余。可以毫不夸张地说,经济行为和实践已经渗透到克兰福镇的每个角落,甚至人物之间都存在着鲜明的现金关系(cash nexus)(同上,7)。

“雅致经济”一词是作者首创,源于盖斯凯尔本人1851年写给朋友艾丽萨·福克斯的一封家书(Gaskell,1966:174)。小说中作者借用故事叙事者玛丽·斯密斯之口说出“经济总是雅致”的观点(Gaskell,1972:3)。小说中也出现了非常特殊的和令人印象深刻的词汇“elegant economy,”译为“体面的算计”。从词源学意上看,“elegant”源于拉丁词汇“elegare”, 意思是“精挑细选”,而算计(economy)偏重于节省和节俭。她们或丧偶寡居,或年老未嫁,一方面没有挣钱谋生的本领和手段;另一方面,她们年金有限,又缺乏稳定的收入来源(周颖,2009:412),但是骨子里又摆脱不掉曾经拥有的高贵身份与雅致风范的做派,所以就倡导少吃和算计的“饥饿美学”策略。因此,雅致经济就与饥饿美学有了内在关联。雅致经济包括如何经营好家庭日常开销和有效地管理家庭生活,其实质是女人们都在努力掩盖日渐式微的家庭经济状况,努力维持普遍认同的贵族气派(同上,3)。雅致经济还包含一定的家政管理手段,为了节省家庭开支,女人们甚至有时会对必要的社会设施的维护假装视而不见。再者,雅致经济强调勤俭节约和收支平衡。克兰福镇上的节俭之风由此得以盛行。小说叙事者玛丽·斯密斯曾经说:“我们这里的晚宴如果有人在吃喝上花钱大手大脚是被称作庸俗的行为。镇上的每个人都秉持节俭之风,从日常点滴开支中节省每一分钱”(同上,3)。马蒂小姐被称为“蜡烛经济的实践者”。为了节省蜡烛,她在寒冬午后编织毛衣时总是身体靠近炉火旁,而不是点燃一根蜡烛。当房客玛丽·斯密斯想要点蜡烛,借助烛光做事时马蒂小姐断然拒绝了她的请求,并建议她要学会像盲人那样工作(同上,41)。凡此种种无不表明在小镇女人们的脑海中雅致经济的理念已经根深蒂固,她们每个人都是雅致经济的忠实实践者。

3.0 克兰福镇:雅致经济与饥饿美学

如上文所言,雅致经济与饥饿美学关联密切。克兰福镇的小姐和夫人看重上等人身份(gentility), 贾米逊夫人凭借高人一等的身份既无情又势利;波尔小姐们最忌讳叫穷,她们千方百计地把穷遮掩起来;福列斯特夫人明明陷入窘境,却装出一副雍容华贵的阔太太模样,镇上女人们这些奇怪行为其实都与经济实力息息相关,也就是她们竭尽全力想要保持的“雅致经济”:既要表面上风光无限,从容悠闲和追求华美外表,也要暗地里精心算计和讲求经济。于是,曾经的优雅风度在她们手里变得斤斤计较,变得精打细算。为了节省钱财,她们只好忍饥挨饿,如此以来不仅不会乱花钱,还能保持身材优美和体态端庄。所以,理解雅致经济也可以从饥饿美学角度出发来重新审视。

在小说《克兰福镇》里盖斯凯尔夫人关注“独身女主人公们”(胡亦乐,1991:27)。让读者感到奇怪的是克兰福镇独身女人们的行为做派,她们受雅致经济学理念控制,居然把饥饿和食物消费多寡视作社会身份的象征。这与法国社会学家皮埃尔·布迪厄(Pierre Bourdieu,1930-2002)的食品消费观十分吻合。布迪厄注意到:饮食差异性建构社会身份,食品消费的多寡创建个人的社会身份。不仅如此,消费行为和口味差异既可以维持社会阶层的差别,也能维护上层阶级的优势地位(Bourdieu,1984:53-54)。由此看来,克兰福镇女人们拼了命去忍饥挨饿不是没有食物消费,而是为了凸显个人的社会身份和等级地位。小说中强调她们甚至并不在乎自己生命安全,却把女性饥饿行为准则看得比命还大。女性饥饿行为曾经一度遭到镇上很多人抵制,他们认为这种做法不是展示女性的精神和气质,而是为了掩盖经济的窘境,是为了表达在社交中心成员中的团队意识。美国文学评论家海伦娜·米契(Helena Michie)对于维多利亚时期女性这种怪异行为表达出自己的见解:“十九世纪理想化的女性气质需要某种特定的饮食习惯,这种习惯要求女人吃的量少而精致,尤其是在公开场合女人更应该如此”(Michie,1990:379)。 米契是研究英国维多利亚文学的专家,《肉体创造语言》(TheFleshMadetheWord,1990)是米契对维多利亚女性形象和女性身体关系研究的重要作品。其中就提到由于长期节食,很多年轻女性患上了神经性厌食症。米契实批评了维多利亚时期倡导的淑女风范和贵族气质,因为它们误导了当时很多的年轻女性,尤其抨击雅致经济倡导的所谓的“饥饿美学”。小说中有很多细节描写都涉及到女性借助节食和饥饿法保持身材和气质的做法。从小说描述的场景来看,克兰福镇的下午茶很有讲究。人们普遍都注重礼节,看重面子,因此饮食上不会多食,而是以数量的少和精为主。下午茶选用的瓷器是薄胎蛋壳瓷,使用的银器都是老式的,发出耀眼的光芒。可是吃的东西却少的可怜。重要的是参加宴会的女人都竭力展示给他人不大的胃口,以及略微吃那么几口的优雅之态。总之,作家想要凸显的是透过英国彼时社会现状,读者可以发现性别差异的存在,饮食文化尤其和女性特殊的性别有关联,传统社会刻意塑造家庭天使的形象来迎合男性的审美需求。更重要的是透过畸形的饮食文化,显示出阶级地位的差异性:借助饮食的差异表现出贵族阶级和下层劳动人民之间的阶级差异。小说《克兰福镇》似乎在引发读者这样的思考:由于经济能力有限导致的饮食数量偏少已经转变成阶级的美德,这种美德是否值得我们提倡。饥饿美学与阶级美德原本是毫不相干的两件事情,却被有机地联系在一起,实在是让人啼笑皆非。

小说《克兰福镇》所揭示的女性问题在英国资深学者杰弗里·凯斯(Jeffrey Cass)看来也是非同寻常的。在他看来,过度关注日常生活细节和传统礼仪表明小说中某些女人不愿意接受社会风俗习惯的改变,故意忽视社会和文化的进步(Cass,1999:418)。真实情况是当时的很多家庭像小说中那样拒绝接受新鲜事物,因循守旧地坚守固有的规定和形式,或者某些人出于好面子的心理也无意抛弃家庭传统和生活习惯。最主要的是,她们想维护自己的高贵身份和优越地位。这些行为和心态或多或少地受到雅致经济的影响。教区牧师杰肯斯一家的做法具有代表性。由于家庭条件的变化,他们已经无力再维持过去的饮食习惯,但是他们却尽力按照固有的饮食消费习惯行事,目的在于维护家庭的贵族气派。甚至当杰肯斯的姐姐过世,小妹妹玛蒂继续遵循长姐遗留的家庭制度:“我们将一直遵守父辈们制定的餐饮时的规制,不会做出任何变动”(Gaskell,1972:34)。有些礼仪比如下午茶的规制得到小说中大多人的认可,但是招待标准并不统一,或者甚至转型为上层阶级遵循的形式。凡此种种怪异行为和生活方式都在表明,雅致经济的生活理念已经左右着小镇人们的日常生活。克兰福镇遵循凡事节俭的风范:人们把一切在吃喝上花钱大手大脚的行为斥责为粗俗(vulgar)。出于雅致经济的考虑,晚宴上尊贵的贾米逊夫人只是提供给客人威化黄油面包和松饼干。身份上她可是格伦米尔伯爵的弟媳妇,她实践的就是贵族阶级推崇的雅致经济(Gaskell,1972:8)。

其次,所谓的饥饿美学实质上另有隐情:饥饿美学与消费观念共同确定了克兰福镇女人们的生活规范,也塑造了人物的性格。表面上看,在社会群体中明确规定食物招待标准是为了防止主人给客人提供太过贵重的食品。尤其是大家喜爱的下午茶点的规制得到镇上女人们一致同意。实际上,如此定规、定制是为了控制消费数量,避免铺张浪费,而且借助这种限制手段迫使镇上所有居民遵从群体规范,制止例外情况的发生。美国学者埃莉诺·安德森(E.N.Anderson)是著名的人口学家,长期研究食品和消费观。他在《人类饮食》(EveryoneEats,2005)中借助文化人口学研究路径探讨了饮食和社会群体意识形成的关系。他指出,在社会话语中人们如何共同饮食,特别是提供他人食物都有一个完整的行为过程,无论是个人行为还是政治目的都是为了建构社会联盟。吃饭过程能传递关于食客以及他的个人价值观的社会信息(Anderson,2005:51)。克兰福镇女人们善于利用下午茶和其他社交活动建立个人与他人之间的公共联系,主要目的是借助活动了解彼此的生活习性,向社会传达个人信息,最终目标是为了达成某种镇规和共同约定。

小说叙事者如此评价克兰福镇的雅致经济:“镇上所有人都明白雅致经济的委婉说辞,实质上是为了掩盖内心的苦痛,他们清楚;经济是雅致的,铺张浪费是粗俗和浮华的,这是一种酸葡萄心理,如此以来大家都能和睦相处和心满意足了”(Gaskell,1972: 8)。尽管镇上女人的饥饿和胃口大多被掩饰了,她们仍然希望在口头上和身体语言上表达出内心的真实想法。小说叙事者说出“饥饿”一词,其他女人也都显示好胃口和对食物的欣赏和渴望。巴克女士的下午茶就大胆挑战了克兰福镇雅致经济的做法,她招待客人的茶点超过了贵族优雅气质界定的饮食标准,而客人们似乎接受了这种做法,没有提出异议,忽视了禁止奢侈和浪费的戒律。“茶点非常丰盛,我很兴奋,我简直太饿了,但是我担心出席茶会的女士们会认为这有点庸俗和过分。她们可能在自己房间里放纵下自己,但是无论如何这次茶点被一扫而光”(Gaskell,1972:80)。在维多利亚时期的中上层阶级社会群体中,有些行为举止是被看作人的动物性本能和有失公众礼仪的,尤其是如果女士贪婪地饮食和表现出好胃口都是无法让人容忍和接受的社会行为。在克兰福镇女士聚会的公共场合消费不足和费用不够被视作有节制的审美态度,体现出女士的贵族风范和气质。但是书中有些描述诸如叙事者的评论和其他小说人物的行为却表明一切都是自相矛盾的:雅致经济要求的节俭和节省与实际行为之间是互相冲突的。小说叙事者有时控制不住自己大声说出饥饿的想法和巴克女士茶点的清盘行为都在暗示雅致经济的不当之处。

4.0 饥饿美学与雅致经济的“庐山真面目”

雅致经济和饥饿美学的贵族风范和行为准则只是小说家盖斯凯尔夫人的一面之词而已。据考证,“雅致经济”一词最初含义与作家在《克兰福镇》的界定并非完全一致。学者约翰·切博(John Chapple)认为盖斯凯尔夫人的雅致经济可能与艾丽莎·阿克顿的说法有关。1845年阿克顿(Aliza Acton)在自编的食谱书籍《现代烹饪》中提供了一个条目:雅致经济者的布丁,本意是指利用圣诞节作布丁的剩余材料去做其他食材(转自陈礼珍,2011:27)。当然,这种行为与盖斯凯尔夫人的雅致经济的真实含义有相似之处:都是提倡节俭之风,反对铺张浪费。实际上,“雅致”一词的含义早已明确无误。从词源学角度看英语的雅致源于拉丁语的élegāns,表示精心选择之意,以及对任何事情都过于讲究。语气上看雅致则具有一种责备的意味,暗示不希望看到任何人做任何事延误、拖沓和杂乱无章。盖斯凯尔夫人口中的雅致显然具有文学反讽修辞作用。表面上看,作者借助众多细节描写颂扬克兰福镇上女人们的管理家庭经济的能力,夸赞她们善于理财和家政的做派,甚至似乎在提倡读者去学习她们的勤俭节约风俗习惯。实质上,盖斯凯尔夫人是在批判维多利亚时代乡下小镇上不合时宜的生活规范,批评这些孤陋寡闻的女人跟不上时代前进的脚步。所以,克兰福镇上女士们所倡导的雅致经济,实则是在针头线脑、蜡烛纸张、面包糖块上过分节俭和吝惜,这种节俭和吝惜形成了一种病态心理,阻碍了社会的进步和发展,与二十世纪五十年代英国社会经济繁荣发展的大环境显然是格格不入的(同上,27)。

盖斯凯尔夫人笔下克兰福镇的雅致经济与当时时代背景的相悖也可以从彼得·贝利(Peter Bailey)的文章中一窥究竟。贝利在《维多利亚时代的阶级与享乐》(LeisureandClassinVictorianEngland,1987)中指出,维多利亚时期的中产阶级家庭招待客人的奢靡风气日渐兴盛。餐饮形式越来越讲究铺张和奢侈的风气,说明阶级消费水平获得了大幅度提高,已经偏离了过去提倡的勤俭节约的传统(Bailey,1987:72)。两相对比,克兰福镇的雅致经济却在提倡凡事从简和饥饿美学。关键问题在于一个钱字。克兰福镇之所以如此风光不再,逝去了往日英帝国的繁华与荣耀,原因是多方面的。首先,小镇上由于年轻劳动力一半以上大量外流,严重影响了经济的持续发展。经济的停滞也反过来阻碍了人们消费水平的进一步提升。为了养家糊口,大批青壮年背井离乡踏上了海外开拓殖民地的征程。此外,工业化和城市化的迅猛发展也吸引了大量男性青年离开小镇,走进大都市。人口的大量减少和老龄化加剧使得小镇逐渐丧失了消费欲望,依靠努力压缩开支维持体面家庭的做法也就悄然兴起了。其次,克兰福镇的女人们因循守旧,固守维多利亚时代提倡的贵族风范和名媛气质,即使家境败落也死要面子的做法导致了互相之间表面上和气温馨,实际上都在竭力维护自己家庭的经济实力的反常心态。所以雅致经济提倡的体面和贵族气派不但没有维护她们可怜的尊严,反而揭穿了她们虚伪的内心世界的真实面目。由此,财富和体面变成了一枚钱币的正反两面。有些人为了维持外在的体面,牺牲了肚子的享受权力,以至于在巴克女士的下午茶上众多平时温文尔雅的女士都大开杀戒,吃掉了成堆的食物,喝掉了所有的饮料。贾米逊夫人的雅致经济是小说的亮点之一。她的身份比较特殊,是已故的格伦米尔伯爵的弟媳,是站在贵族风范顶点上的人物。但是,就是这样的高贵女士却在巴克女士的下午茶上大快朵颐了一番。书中写道:“我看到贾米逊夫人在吃着香饼……我相当惊讶,因为她告诉过我在上次的聚会上她什么也没吃,她看到食物时就想起了香皂。但是这次她一直在给巴克女士讲上层社会的礼仪习惯,为了弥补她的情感损失,她竟然吃了三大块香饼”(Gaskell,1972:80-81)。最后,克兰福镇的雅致经济压抑了女人们正常的消费欲望和饮食需求,是引发小镇怪异现象的罪魁祸首。原本饥饿是人的正常生理现象,但为了瘦身或是为了气质故意挨饿则是心理反常的表现。小镇居民这样做的重要原因是萨缪尔·约翰逊(Samuel Johnson)博士等旧时道德家所建构的英国式文化范式:压抑欲望才能提升美德(Cott,1978:223)。美国社会历史学家琼·布鲁姆博格(Joan Brumberg)对女性崇尚的饥饿美学颇有见地。她指出,19世纪的英国控制食物消费对构建自我,尤其是女性自我的基本性格至关重要。之所以要控制女性消费数量,是为了抑制女性其他欲望的生成,因为对食物的欲望会上升为肉体的性欲。通过克制女性的欲望可以向世人传达高度的道德修养和审美理性(Brumberg,1988:92)。所以,克兰福镇上大家共同遵循的饥饿美学和雅致经济实则是违反常理的误导,目的在于扼杀女性正常的生理欲望和消费需求。这与维多利亚时代父权制社会制度对女性的苛刻要求和严格标准难以割舍。克兰福镇各个阶层的女性为了成为男人目光中的可爱的天使,压抑自己正常的生理欲望,在食物消费上节省缩食,实际上陷入了社会给她们布置的圈套。许多社会学家也在发表自己对消费观与身份建构之间关系的看法。法国社会学家克劳德·费切勒(Claude Fischler)指出,消费观与自我和他者关系的建构密切相关。消费食品和饮料可以界定个人和集体的身份。我们消费食物和选择消费的食物是在建构我们生理的、心理的和社会的身份。咀嚼食品意味着吃的不仅是食物的营养成分,还包括食物的所有想象力和象征性的食物质地(Fischler,1988:275)。所以,饮食不是简单的食物摄取和营养吸收,这种行为的背后暗藏着复杂的社会关系和社会身份。照此推理,克兰福镇上的女人之所以极力奉行雅致经济的消费观和饥饿美学的贵族意识,原因在于她们试图借助食物消费的行为方式去建构社会身份和确立社会地位。

5.0 结语

盖斯凯尔夫人的现实主义小说《克兰福镇》承载着英国19世纪维多利亚时代的文化印记。小说重点叙述英国一个偏远小镇一群女人的独居生活和风土人情,表面上记载的都是小镇女人们的生活琐事和家庭经济,实则揭示出维多利亚时期工业化进程中时代残存的落伍的经济管理和生活范式,从侧面反映了英国社会上层阶级的旧式传统思想的顽固和保守。再者,从表面上看,作者是在提倡和颂扬克兰福镇特殊人群和居民的雅致经济和饥饿美学,实质是讽刺和批判英国乡下小镇不合时宜的落后思想和行为准则。小说意在提醒后人如何在经济高速发展的时代既不丧失传统的生活理念,也可以跟上时代的脚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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