中国共产党一百年社会治理发展历程与重要经验
2021-01-28宋友文王煜霏
宋友文,王煜霏
党的十八届三中全会以来,习近平总书记多次强调要加强和创新社会治理,完善中国特色社会主义社会治理制度体系。在此之前,中国共产党虽然没有自觉地使用“社会治理”一词,但这并不意味着不存在社会治理的观念和行为。事实上,中国共产党社会治理的理论与实践,正是在党探索社会建设的百年历程中逐步形成的。以“大历史观”回顾百年党史,党的社会治理作为社会建设的重要方面,坚持以人民为中心,围绕建设什么样的社会、怎样建设社会的命题而展开,并随着时代的进步不断深化。因此,在全党全社会广泛开展党史学习教育的背景下,总结百年来中国共产党社会治理的发展历程和经验启示,对在新时代坚持党的全面领导、发展和完善中国特色社会主义制度有着重大意义。
一、社会治理的理想及初步尝试(1921年~1949年)
中国共产党诞生于近代中国社会的深刻危机中,自建党伊始,建设和治理一个更加美好的社会是党的理想目标和现实追求。在马克思主义社会治理思想看来,社会制度是社会治理的前提和基础,中国共产党作为马克思主义政党,其社会治理的理想首先是在中国建立一个社会主义社会。“社会主义”作为新文化运动后期最重要、最普遍的思潮具有双重含义:一是平等,特别是经济平等,二是不以当时的西方社会为榜样。(1)参见许纪霖,宋 宏《现代中国思想的核心观念》,上海:上海人民出版社,2011年,第511~549页。中国共产党在这一思想的引领下,不仅认识到了资本主义社会的弊病,还摆脱了“形形色色的社会主义”的影响,最终选择了革命的、苏俄式的科学社会主义作为自身的指导思想。
大革命时期,中国共产党社会治理的理想逐渐成形。早在1920年,恽代英就提出要建设“社会主义的社会主义”而非个人或国家的。(2)《恽代英全集》第4卷,北京:人民出版社,2014年,第270页。1921年7月,党的一大通过的《中国共产党第一个纲领》把“消除社会的阶级区分”作为党的任务,并指出“我们党承认苏维埃管理制度,要把工农劳动者和士兵组织起来,并承认党的根本政治目的是实行社会革命”。(3)中共中央文献研究室,中央档案馆:《建党以来重要文献选编(1921~1949)》第1册,北京:中央文献出版社,2011年,第1页。1922年,党的二大实质上将“渐次达到一个共产主义社会”作为了“最高纲领”。(4)中共中央文献研究室,中央档案馆:《建党以来重要文献选编(1921~1949)》第1册,北京:中央文献出版社,2011年,第133页。1923年,李大钊直接指出:“社会主义的制度,是以事物的管理代人的统治的制度。”(5)《李大钊文集》下,北京:人民出版社,1984年,第613页。1925年,随着工农运动形势的高涨,毛泽东在《中国社会各阶级分析》里初步运用阶级分析法区分了中国共产党社会革命的主体和对象;同年,邓中夏也指出在共产主义社会中“工人阶级便是社会的主人翁,社会上的一切生产机关,都要由工人自己来管理”。(6)《邓中夏文集》,北京:人民出版社,1983年,第182~183页。总的来看,除了小规模的社会实验和国共合作下的部分参与,尚处在幼年阶段的中国共产党还比较缺乏社会治理的实践机会。
在土地革命战争时期,随着“农村包围城市、武装夺取政权”道路的开辟,中国共产党第一次有条件在革命根据地进行社会治理的初步尝试。1931年,中华苏维埃共和国临时中央政府在江西瑞金建立,中国共产党“大社会观”之下的社会治理得以铺开。在经济领域,中国共产党领导人民进行了土地革命,既采取了运动式的方法,又辅之以必要的规章条例。在行政领域,正如美国学者李侃如在《治理中国:从革命到改革》一书中谈到,在江西苏区时期,“中共以建立农村组织、招募行政人员、扭转中国精英和剥削性官僚组织的自然趋势等不同的方式开始了试验”。(7)[美]李侃如:《治理中国:从革命到改革》,胡国成,赵 梅译,北京:中国社会科学出版社,2010年,第51页。中国共产党在仿效苏联设立工农兵代表大会制度的同时,特别注重选举的民主性。部分地区参加选举人数能达到选民总数的80%甚至90%以上,妇女在代表中一般占20%以上,(8)中共中央党史研究室:《中国共产党的九十年》(新民主主义革命时期),北京:中共党史出版社、党建读物出版社,2016年,第139页。这充分体现了以人民为中心的社会治理原则。此外,有关社会主义社会治理模式和中国传统治理模式相结合的探索也在教育文化、医疗卫生、司法等领域取得了重大进展。虽然位于湘赣闽地区的苏区规模还比较有限,并时时面临着国民政府军事和经济上双重“围剿”的压力,但是仍然为中国共产党积累了局部社会治理的初步经验和制度雏形。
需要注意的是,虽然中国共产党这一时期的社会治理是以苏联为主要参照对象的,但不照搬照抄苏联,中国共产党的社会治理并非单纯的理论推演,而是深深植根于社会实践之中。面对中国社会这样复杂的对象,只有通过反复的实践,才能使社会治理的理想从天国降到人间。具体而言,中国共产党以社会治理为主题的实践至少包含社会调查和局部试点两个过程。毛泽东在新民主主义革命时期的社会调研就生动地诠释了这种方法,尤其是20世纪20年代末到30年代初,他在赣、闽一带农村和小城市的社会调查非常经典。例如在《寻乌调查》中,毛泽东发现在寻乌县分田的过程中,农民们普遍不赞成移民。苏区干部们认为这是因为农民思想陈旧,迷信风水。但毛泽东则在实地调查后发现,风水实质上就是农民们长期以来所依赖的生活习惯、人际关系和地理环境,这归根结底还是经济理由,因此农民们反对搬家分田不是单纯的心理原因。(9)《毛泽东农村调查文集》,北京:人民出版社,1983年,第168~169页。这一观点是毛泽东运用历史唯物主义考察农村实际情况得出的,打破了人们对中国农民思想封闭、迷信盛行的刻板印象,还原了乡土社会中农民的真实样貌,为中国共产党社会治理的尝试奠定了方法论基础。
进入全民族抗战阶段,中国共产党开辟了敌后抗日根据地,获得了相对有利的社会治理条件,全新的社会治理尝试得到深入展开。1941年5月1日,中共中央颁布《陕甘宁边区施政纲领》,宣告了中国共产党根据地建设的基本方针。在经济领域,党暂缓实行土地革命,以“二五减租”的形式整合农民和地主两方利益。在行政领域,党以民主建政为首要任务,依靠“豆法”“燃香”的选举方式和“三三制”原则,建立了具有统一战线性质的各级政权,并开展“双拥”运动密切军民关系。同时,一系列法规和条例的颁布,使社会治理法制建设初见成效。面对根据地的民族情况,中国共产党在少数民族聚居地试行民族区域自治,进一步拓宽了社会治理的对象和方式。社会领域,中国共产党在教育、卫生、灾害防治、社会保障、婚姻家庭等方面都有新的制度创设,并通过“大生产”运动调动群众的积极性,使社会精神风貌发生很大变化。即使面对敌后抗战的严重困难局面,抗日民主根据地的社会治理效果仍与国民党统治区形成了鲜明对比,“重庆有官皆墨吏,延安无土不黄金”是当时流行的说法。(10)中共中央党史研究室:《中国共产党的九十年》(新民主主义革命时期),北京:中共党史出版社、党建读物出版社,2016年,第231~234页。李侃如评价道:“有关延安时期共产党根据地治理的神话到1949年时已经继续发展并被珍藏在党的意识中。这些神话强调党与群众的密切联系,鼓励在共同的基本价值观的信念基础上的自主性,使用群众动员的方法来实现目标,避免不利于联系群众和了解群众心声的官僚主义气息,以及培养对政治事务、政府管理和军事都精通的干部。”(11)[美]李侃如:《治理中国:从革命到改革》,胡国成,赵 梅译,北京:中国社会科学出版社,2010年,第62页。总而言之,这一阶段中国共产党的社会治理尝试更加注重从实际出发,不搞“一刀切”,突出了社会治理的包容性和灵活性,这对新中国的社会建设有着深远影响。
在实践的推动下,这一阶段的中国共产党社会治理的理想也得到了新的发展,进而实现了理想与现实的高度互动。1939年至1940年,毛泽东先后发表了《〈共产党人〉发刊词》《中国革命和中国共产党》和《新民主主义论》,勾画了“新民主主义社会”的制度蓝图。他指出,中国半殖民地半封建的社会性质,决定了中国革命要先改变社会形态,造就独立的民主主义社会,继而在此基础上建立一个社会主义社会。因此,中国共产党首先要以各革命阶级联合的方式,治理一个新民主主义社会。
在全国解放战争时期,中国共产党以土改运动为核心,在广大解放区深入开展了社会治理的探索。在民族工作方面,1947年成立的内蒙古自治政府作为中国共产党领导的第一个少数民族自治政府,为少数民族实现区域自治开创了先河。随着三大战役的顺利结束,1949年,毛泽东的《论人民民主专政》在总结中国共产党成立28年以来经验的基础上,将社会主义社会的治理方式概括为“人民民主专政”,治理的主体“人民”,包括工人阶级、农民阶级、城市小资产阶级和民族资产阶级。党的七届二中全会还重点关注到党将在城市社会治理中遇到的新挑战,并结合解放区社会治理的经验提出了“两个务必”的口号,决议最后提出“我们不但善于破坏一个旧世界,我们还将善于建设一个新世界”,(12)中共中央文献研究室,中央档案馆:《建党以来重要文献选编(1921~1949)》第26册,北京:中央文献出版社,2011年,第212页。这些都为新中国的社会建设打下了坚实基础。
二、社会改造:社会治理的起步与探索(1949年~1978年)
1949年10月1日,中华人民共和国成立,中国共产党社会治理的理想与实践在全国范围内迎来了同频共振的机会。要完成由新民主主义社会向社会主义社会的转变,达成治理社会主义社会的理想,中国共产党就必须先对旧社会进行全面改造。中国共产党的社会治理存在双重目标,首先是社会重构再造,其次才是社会治理创新。(13)参见张林江《社会治理十二讲》,北京:社会科学文献出版社,2015年,第25页。在社会主义改造时期,中国共产党社会治理的核心目标就是重构原有的社会结构,建立社会主义制度,造就社会主义“新人”。在经济领域,中国共产党对农业、手工业和资本主义工商业进行了所有制结构的改造,并通过统一全国财经和发动“三反”“五反”运动加强了对经济社会的管理;在政治领域,党开展“镇反”运动维护政治秩序,在城市建立了单位制、街居制,在农村打破了“皇权不下县”的传统,建立了从中央政府到基层农村的垂直管理体系,并通过人民代表大会制度实现了最广泛的人民民主。在社会生活领域,中国共产党大力开展移风易俗活动,缠足、卖淫、贩毒、反动会道门等社会陋习得到了充分遏制和消除,在教育、医疗卫生、就业及社会保障等方面取得制度性成就,社会面貌为之焕然一新。1954年,第一届全国人大审议和通过了包括《中华人民共和国婚姻法》在内的一系列法律法规,为建立社会主义制度夯实了法制基础。总的来看,社会主义改造无疑是社会治理的历史性创举,但在1955年夏季以后,改造要求过急,工作过粗,改变过快,形式过于简单划一等情况,也为之后社会改造的再度激化埋下了隐患。
1956年,社会主义改造基本完成,我国进入了社会主义社会,中国共产党社会治理的主要任务也转移到社会主义建设上来。毛泽东在充分听取各部门工作汇报后,在《论十大关系》中对“怎样建设社会主义社会”这一问题给出了启发性的思考。之后召开的党的八大立足社会现实,科学地判断我国社会主要矛盾的实质是先进的社会主义制度同落后的社会生产力之间的矛盾,开展社会主义建设应当是全党在当下历史阶段的主要任务。而短短两年后,随着国内外局势的迅速变化,在全党整风和反右派斗争之后,中国共产党的社会治理就面临着方向性的问题。党的八大二次会议认为,“无产阶级同资产阶级的斗争,社会主义道路同资本主义道路的斗争,始终是我国内部的主要矛盾”,这使党内一部分人认为社会改造不应结束,只有通过经常性、持续性的社会改造,才能捍卫社会主义制度。在这种思想的影响下,中央和地方不少领导同志都主张采取激烈的运动方式继续社会改造,发动了“大跃进”运动、农村人民公社化运动。毛泽东和党中央曾经努力领导全党纠正已经觉察到的错误,但在指导思想上并未彻底纠正,最终导致了“无产阶级专政下继续革命的理论”和“文化大革命”的发生。这与毛泽东晚年的社会治理思想也存在一定的联系。毛泽东在1959年“纠左”期间曾提出过“所有制问题基本解决以后,最重要的问题是管理问题”(14)《毛泽东文集》第8卷,北京:人民出版社,1999年,第134页。的论断,也曾将20世纪60年代的“枫桥经验”作为基层社会治理的典范,但在中国传统治理思想的影响下,他逐渐形成了通过“天下大乱”实现“天下大治”的想法。在经常性的社会改造运动中,我国的社会主义建设遭遇了严重挫折。(15)《中国共产党中央委员会关于建国以来党的若干历史问题的决议》,北京:人民出版社,1981年,第16~33页。
从1956年到1978年的社会主义建设时期,中国共产党的社会治理也在一定领域取得了不可否认的成就。在实践层面,就民族工作而言,党和国家先后在5个省级行政区建立民族区域自治制度,使少数民族各项事业取得长足发展。尤其是党在西藏地区实行的民主改革,解放了百万农奴和奴隶,使当地发生了深刻的社会变革。就人才培养工作而言,我国培养了一大批治党治国治军和社会主义建设事业专门人才,他们在经济、教育、科技、文艺、医疗卫生、体育等各条战线上经受了锻炼和考验,其中大部分人成为改革开放后社会治理转型期的骨干力量。就人口工作而言,党针对我国人口急剧膨胀而带来的一系列社会问题,出台了计划生育相关政策并成立了相关机构。就环境保护工作而言,全国环保工作会议的召开和国务院环境保护领导小组及其办公室的成立,标志着环境保护和污染治理正式成为社会治理的组成部分。在精神层面,党和人民坚持独立自主、自力更生地开展社会主义建设,形成了铁人精神、雷锋精神、大寨精神、焦裕禄精神、红旗渠精神、“两弹一星”精神等一系列艰苦奋斗、奋发图强的创业精神。即使面对严重的社会动乱,广大党员、干部和人民群众排除干扰、共同奋斗,使中国共产党的社会治理在探索中曲折前进。(16)中共中央党史研究室:《中国共产党的九十年》(社会主义革命和建设时期),北京:中共党史出版社、党建读物出版社,2016年,第549页,第550页,第603页,第604页。
三、社会管理:社会治理的转型与发展(1978年~2012年)
“文化大革命”结束后,一方面,较长时间的社会动乱使人们呼唤社会秩序;另一方面,改革开放使市场要素兴起,市民社会逐渐崛起,国家与社会开始相对区分。在这种背景下,中国共产党的社会治理走上了转型和发展之路。然而,这并非向着二元对立的“国家-社会”框架发展,而是在强调各自功能基础上谋求更高程度的辩证统一。1978年党的十一届三中全会前后,社会治理主要以恢复社会活力和社会秩序为主要目标,采取了物质文明和精神文明“两手抓”的方式。一方面,单位制和人民公社制开始解体,“居民委员会”和“村民委员会”相继建立,基层群众自治格局初步形成;在“民主化、法制化”原则的指导下,教科文卫体等社会部门也完成了全面的“拨乱反正”;各类社会组织得以恢复或建立,民间团体如雨后春笋般生长而出,1988年民政部成立了社会团体管理局。另一方面,党的十一届六中全会恢复党的八大对社会主要矛盾的判断,强调高度发达的精神文明是社会主义社会治理的题中应有之义。自1981年起,先后有全国性的“五讲四美”“三热爱”活动等群众性精神文明创建活动。可以说,到20世纪80年代末,以国家、市场、社会三方主体关系为核心特征的现代社会治理体系已初步形成。
1992年,党的十四大确立了社会主义市场经济体制,改革开放向纵深发展。一方面,经济分层逐渐取代政治分层成为社会分层的主要方式,社会治理以经济社会管理的形式呈现,社会治理的对象由“单位人”向“社会人”转变;另一方面,苏东剧变和国内政治风波对我国社会主义制度造成一定冲击,整个社会特别是城市需要切实有效的规范和管控。因此,这一阶段的社会治理主要以维护社会安全稳定为目标,加强法律在社会治理中的约束作用。1993年,党的十四届三中全会通过的《关于建立社会主义市场经济体制若干问题的决定》,正式使用了“社会管理”的概念。(17)中共中央文献研究室:《十四大以来重要文献选编》上,北京:人民出版社,1996年,第530页。“社会管理”一词经过30多年的沉潜,成为了中国特色社会主义的重要范畴之一。然而需要注意的是,20世纪90年代,现代治理思想也发端于西方并逐渐传入中国。因此,此时的中国共产党是交叉使用“社会治理”和“社会管理”概念的,“社会管理”也在一定程度上包含了“社会治理”的因素,反之亦然。比如,1991年成立的“中央社会治安综合治理委员会”就率先使用了“治理”一词。实际上,无论是“社会管理”还是“社会综合治理”,都需要依靠法治手段,强调法律的作用。1997年,党的十五大报告提出了“依法治国、建设社会主义法治国家”,(18)中共中央文献研究室:《十五大以来重要文献选编》上,北京:人民出版社,2000年,第30页。社会各领域的立法工作得到前所未有地加快,社会治理法制化程度不断提高。
进入新世纪新阶段,一方面,我国迎来了重要战略机遇期,经济持续高速增长,人民生活水平得到显著提升;另一方面,经济转型加速令社会分化程度加剧,社会诉求更加多元化多样化。在这种形势下,社会治理的目标和方向就在于整合社会利益、构建和谐社会。2003年,突如其来的“非典”疫情暴露了我国公共卫生安全和社会应急管理体制存在的问题。2004年9月,党的十六届四中全会强调要“加强社会建设和管理,推进社会管理体制创新。深入研究社会管理规律,完善社会管理体系和政策法规,整合社会管理资源,建立健全党委领导、政府负责、社会协同、公众参与的社会管理格局”。(19)中共中央文献研究室:《十六大以来重要文献选编》上,北京:中央文献出版社,2006年,第287页。从“建立健全”一词可以看出,此时的中国共产党对现代社会管理仍处于探索阶段。2006年10月,党的十六届六中全会指出,“社会和谐是中国特色社会主义的本质属性……加强社会管理,维护社会稳定是构建社会主义和谐社会的必然要求”。(20)中共中央文献研究室:《十六大以来重要文献选编》下,北京:中央文献出版社,2008年,第648、662页。2007年10月,党的十七大报告第一次将“社会建设”与经济建设、政治建设、文化建设并列,正式形成了中国特色社会主义“四位一体”总体布局,标志着我们党开始从社会主义社会建设规律的高度认识社会治理的重要性。在这一阶段,社会管理和公共服务经常并列出现,它们作为政府职能的一部分,在社会治理场域中发挥着越来越大的作用。2012年10月,党的十八大报告进一步强调,“要围绕构建中国特色社会主义社会管理体系……加快形成党委领导、政府负责、社会协同、公众参与、法治保障的社会管理体制”。(21)中共中央文献研究室:《十八大以来重要文献选编》上,北京:中央文献出版社,2014年,第27页。这里增加了“法治保障”的新要求,法治正式成为中国共产党社会治理的重要方式。
四、共建共治共享:社会治理的现代化(2012年至今)
进入新时代,我国社会主要矛盾转变为人民日益增长的美好生活需要同不平衡不充分的发展之间的矛盾,人民群众对住房、教育、就业、医疗、养老、环境等方面的需求不断提高,“社会治理”也正式取代了“社会管理”,朝着“共建共治共享”的治理现代化目标迈进。2013年11月,党的十八届三中全会以全面深化改革为主题,在明确全面深化改革总目标是实现“国家治理体系和治理能力现代化”的同时,提出“加快形成科学有效的社会治理体制”,首次以党中央全会的形式提出了“社会治理”一词。(22)中共中央文献研究室:《十八大以来重要文献选编》上,北京:中央文献出版社,2014年,第173页。由社会管理到社会治理,绝不是简单的文字提法的改变,这背后所反映的是我国经济社会结构深刻变革的客观要求和社会治理实践发展的必然选择。习近平总书记对这一变化解释道:“治理和管理一字之差,体现的是系统治理、依法治理、源头治理、综合施策。”(23)习近平:《在参加十二届全国人大二次会议上海代表团审议时的讲话》(2014年3月5日),《人民日报》2014年3月6日。2014年10月,党的十八届四中全会围绕着全面依法治国的主题,提出了“推进社会治理体制创新法律制度建设”和“社会治理法治化”的要求。(24)中共中央文献研究室:《十八大以来重要文献选编》中,北京:中央文献出版社,2016年,第164、173页。2017年9月,习近平总书记进一步指出,社会治理要发展和稳定“两手抓……要坚定不移地走中国特色社会主义治理之路,善于把党的领导和我国社会主义制度优势转化为社会治理优势,不断完善中国特色社会主义社会治理体系,确保人民安居乐业、社会安定有序、国家长治久安”。(25)中共中央文献研究室:《十八大以来重要文献选编》中,北京:中央文献出版社,2016年,第164、173页。总的来看,这一阶段的“社会治理”在继承和发展“社会管理”要素的同时,也常常与“国家治理”成对出现,既说明了中国共产党由包含国家的“大社会”向“小社会”观念变化的完成,也反映了新时代社会治理中“社会”和“治理”两条线索的交融。
党的十九大以来,社会治理现代化迈入制度化阶段,共建共治共享的社会治理制度体系不断完善。2017年10月,党的十九大报告指出:“加强社会治理制度建设”,“提高社会治理社会化、法治化、智能化、专业化水平……推动社会治理重心向基层下移,发挥社会组织作用,实现政府治理和社会调节、居民自治良性互动。”(26)《习近平谈治国理政》第3卷,北京:外文出版社,2018年,第19页。在人民群众对社会民生的关注度持续升高的情况下,党的十九大将“社会治理社会化”置于其他要求之前,突出了中国共产党社会治理的社会本位;同时强调多元主体参与社会治理的分工,提倡社会治理的良性发展。2019年,党的十九届四中全会首次明确了“社会治理是国家治理的重要方面”,要“完善党委领导、政府负责、民主协商、社会协同、公众参与、法治保障、科技支撑的社会治理体系,建设人人有责、人人尽责、人人享有的社会治理共同体”,并提出了“市域社会治理现代化”概念。(27)《中共中央关于坚持和完善中国特色社会主义制度 推进国家治理体系和治理能力现代化若干重大问题的决定》,北京:人民出版社,2019年,第28~29页。这次调整,不仅明确了社会治理中的“社会”是国家之下的“小社会”,还从治理技术的角度为社会治理增添了“民主协商”和“科技支撑”的新要求,并强调“人”作为社会治理出发点和落脚点的关键地位。2020年,疫情防控和脱贫攻坚的双重任务是对中国共产党社会治理能力和治理水平的一场“大考”,中国共产党发挥基层社区网格化和“互联网+大数据”的治理优势,取得了举世瞩目的成就,也暴露出公共安全体系和应急管理体系上的一些潜在问题。站在“两个一百年”的交汇点上,党的十九届五中全会提出“完善社会治理体系,健全党组织领导的自治、法治、德治相结合的城乡基层治理体系……发挥群团组织和社会组织在社会治理中的作用,畅通和规范市场主体、新社会阶层、社会工作者和志愿者等参与社会治理的途径”。(28)《中共中央关于制定国民经济和社会发展第十四个五年规划和二〇三五远景目标的建议》,北京:人民出版社,2020年,第60页。这就在加强党对社会治理领导的同时,进一步拓宽了社会治理的模式、渠道和各主体功能,有利于增强各类社会群体的获得感,维护社会公平正义。总的来看,党的十九大以来,社会治理的理论加速了制度层面的现代化,并且在实践的推动下向着更高层次的“人”的现代化目标迈进。
五、中国共产党社会治理的经验启示
中国共产党一百年来社会治理的理想及其实践告诉我们,要治理好复杂多元的中国社会,社会治理的目标要与时俱进,社会治理的根本目的必须是建设一个美好的社会主义社会;社会治理的方式和手段要丰富多样,社会治理的道路必须立足基本国情,走中国特色社会主义治理现代化之路。回顾和总结中国共产党一百年社会治理的发展历程,可以得出如下四条基本的经验启示。
(一)坚持党对社会治理的领导,发挥多元主体治理效能
中国共产党成立一百年来的历史充分证明,只有坚持和加强党对社会治理的领导,中国社会的丰富资源才能在最大限度上得到有效运用,中国社会各阶层的积极性才能在最大限度上得到有效调动,中国人民的根本利益才能在最大限度上得到满足,中华民族才能迎来伟大复兴的光明前景。面对复杂多变的当代中国社会,社会治理的全过程、全领域、全环节都离不开党的领导。而加强党对社会治理的领导也并非意味着党要包办社会中的一切,使其他社会主体丧失活力,回到“单位制社会”的窠臼中。1957年,毛泽东在《关于正确处理人民内部矛盾的问题》中指出:“许多人,许多事,可以由社会团体想办法,可以由群众直接想办法,他们是能够想出很多好的办法来的。”(29)《毛泽东文集》第7卷,北京:人民出版社,1999年,第228页。习近平总书记也指出:“社会治理是一门科学,管得太死,一潭死水不行;管得太松,波涛汹涌也不行。要讲究辩证法,处理好活力和秩序的关系,全面看待社会稳定形势,准确把握维护社会稳定工作,坚持系统治理、依法治理、综合治理、源头治理。”(30)《在中央政法工作会议上的讲话》(2014年1月7日),《习近平关于社会主义社会建设论述摘编》,北京:中央文献出版社,2017年,第126页。
坚持和加强党的领导,首先要发挥党总揽全局、协调各方的核心作用和把方向、谋大局、定政策、善协调的能力,坚持物质与精神、发展与稳定的“两手抓,两手都要硬”,充分发挥多元主体在社会治理中的功能定位,着力提升社会治理社会化、法治化、智能化、专业化水平。具体而言,政府要发挥主导作用,积极履行加强社会建设的职能,进一步优化制定社会规划、提供公共服务、化解社会矛盾、促进社会整合的能力;社会组织要增强协同作用,提高参与合作能力、民主协商能力、利益平衡能力、信息共享能力,进一步树立“协同治理”的理念;人民大众要提升社会治理的参与能力,既要扩大人民群众对社会治理的有序参与,又要促进其自我教育、自我服务、自我治理意识的形成。其次,坚持和加强党对社会治理的领导,要以党的建设引领社会治理,通过党的自我革命推动社会革命,以优良的党风带动政风社风民风,实现社会领域的“良治”和“善治”。
(二)以马克思主义社会治理思想为指导,兼采中外社会治理优秀思想资源
在本质上,中国共产党的社会治理思想是中国化的马克思主义社会治理思想。在马克思、恩格斯看来,社会治理是以政治统治为基础的动态发展的过程。恩格斯指出:“政治统治到处都是以执行某种社会职能为基础,而且政治统治只有在它执行了它的这种社会职能时才能继续下去。”(31)《马克思恩格斯选集》第3卷,北京:人民出版社,1995年,第523页。这就说明了政治统治对于社会治理的依附性。国家作为阶级矛盾不可调和的产物,要求其统治阶级在进行政治统治的同时,必须通过社会管理缓和阶级冲突。然而,当政治统治随着经济基础的变化而消亡时,社会职能仍将继续存在并得到强化。中国共产党的社会治理从根本上就是要在尊重客观规律的基础上,发挥主观能动性人为地促进这一过程。毛泽东在《论人民民主专政》中指出,中国共产党“恰是为着促使这些东西的消灭而创设条件,而努力奋斗。共产党的领导和人民专政的国家权力,就是这样的条件”。(32)《毛泽东选集》第4卷,北京:人民出版社,1991年,第1468页。社会主义社会文明与社会治理的辩证统一关系,应从马克思列宁主义国家观的高度加以理解。
在现实上,中国共产党的社会治理思想是马克思主义社会治理思想、西方现代社会治理思想和中国传统社会治理思想的理论综合。习近平总书记指出:
实际上,怎样治理社会主义社会这样全新的社会,在以往的世界社会主义中没有解决得很好。马克思、恩格斯没有遇到全面治理一个社会主义国家的实践,他们关于未来社会的原理很多是预测性的;列宁在俄国十月革命后不久就过世了,没来得及深入探索这个问题;苏联在这个问题上进行了探索,取得了一些实践经验,但也犯下了严重错误,没有解决这个问题。我们党在全国执政以后,不断探索这个问题,虽然也发生了严重曲折,但在国家治理体系和治理能力上积累了丰富经验、取得了重大成果,改革开放以来的进展尤为显著。(33)《习近平谈治国理政》第1卷,北京:外文出版社,2018年,第91页。
同一社会制度不同国家的社会治理是不同的,同一国家在不同发展阶段的社会治理也是相异的。中国共产党的社会治理突破了苏联模式的桎梏,在引入西方现代社会治理思想的同时,发挥中国传统社会治理的优势,以百年的不懈探索走出了一条中国特色社会主义社会治理之路。
(三)以基层社会治理实践为重心,加强社会治理制度体系的顶层设计
以人民为中心是中国共产党社会治理的根本立场。坚持人民主体地位,就要实现社会治理向基层下移,推进基层社会治理制度创新,构建自治、法治、德治“三治”结合的城乡基层治理体系,形成群众共建、社会共治、人民共享的社会治理新格局。举例而言,2012年,浙江省余姚市依托村镇创建了“道德银行”农村信用体系,将村民的道德表现转化为信贷额度,通过8年的实践证明了其在塑造村民道德素养和推动经济发展方面的巨大优势。(34)王曙光,王 彬:《“道德银行”与中国新型乡村治理》,《农村经济》2020年第2期。在基层乡镇治理中,余姚市以法治手段树立经济标准,以经济标准来约束公民道德,以良好的道德品质助力经济社会的繁荣,形成了自治、法治和德治之间的良性互动。基层社会治理绝不是靠理论推导出来的,而是靠实践干出来的;只有练就社会治理的能力和本领,运用社会科学调查方法,社会治理才能切实增强人民群众的幸福感、安全感、获得感,中国特色社会主义社会建设才能真正落实、落细、落小。
加强社会治理制度体系的顶层设计,必须处理好当代社会治理的核心问题——国家、市场和社会关系。在中国共产党的社会治理思想中,国家主要体现为以党的集中统一领导为特征的国家权力,市场体现为以价值规律为准则的市场机制,而社会则主要体现为人民群众为主体力量、社会组织为重要载体的社会自治功能。(35)魏礼群:《中国社会治理通论》,北京:北京师范大学出版社,2019年,第112页。随着社会主义市场经济体制的确立和发展完善,国家与社会在逐渐相分的同时也迎来了更高层次的相融,进入新发展阶段,国内外形势的变化和阶段性任务的调整会对三者关系形成新的考验,“顶层设计”在社会治理领域的作用也将愈发突显;而中国共产党社会治理一百年的理想与实践,尤其是改革开放40多年来“摸着石头过河”式的探索,必将成为社会治理现代化之路的经验源泉。
(四)坚持系统性思维,全面推进社会治理现代化
作为一项系统性工程,社会治理现代化建设只有和经济建设、政治建设、文化建设、生态建设统一起来,才是社会主义社会治理的发展前景。在新民主主义革命时期,我们党在“大社会观”下进行了社会建设和社会治理的初步探索,毛泽东在《新民主主义论》中就将新民主主义的经济、政治、文化统摄于新民主主义社会的制度构架中,旨在建设一个经济上繁荣、政治上自由、文化上文明进步的新中国。在社会主义革命和建设时期,中国共产党以强大的社会组织和社会动员能力,通过全方位的社会改造,建立起了高度集中的系统整合式的社会治理模式,结束了旧中国散漫无组织的状态,为我国工业化体系的初步建立调动了社会资源。同时,这使得党和政府成为了包办一切社会事务的最大组织,在一定程度上阻碍了社会的正常流动;社会成员也被固定在相对封闭的环境中,使社会整体缺乏相应的创造力和活力。改革开放以来,我国社会发生的最大社会转型是计划经济向市场经济的转变,我国经济步入了快车道,从根本上改变了我国短缺经济的状况;但同时,社会发展不协调的问题开始凸显,在一段时间内,社会建设滞后于经济发展,一度影响到了社会治理现代化的发展进程。我们党在总结社会主义建设规律的基础上,逐步重视社会治理、社会建设与经济建设、政治建设、文化建设、生态建设辩证统一的协调关系,使中国特色社会主义的总体布局扩展到“三位一体”“四位一体”再到“五位一体”。
随着中国特色社会主义进入新时代,社会治理现代化进程进一步加快,社会治理成为了国家治理的重要组成部分。社会治理不只具有工具理性的色彩,而且更加注重追求价值理性的目标和制度设计的自觉,促使社会治理形成人人参与、人人尽力的社会有机共同体。社会活力迸发与社会有序运行的辩证统一,使社会领域的治理与其他领域的治理同频共振、协同发展,推动社会主义现代化朝着物质文明、政治文明、精神文明、社会文明、生态文明相协调的生动局面不断迈进。