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运河与水神:明代济宁地区的水神信仰文化

2021-01-28

浙江水利水电学院学报 2020年6期
关键词:分水济宁运河

高 敏

(安徽大学 历史系,安徽 合肥 23000)

山东济宁位于鲁西南腹地,自古以来就是文化圣地。在元代之前,济宁以东夷文化、儒家文化、齐鲁文化而著称。自元代开会通河以来,运河文化又成为济宁文化的一大特色。明代是济宁运河建设的重要时期,在“治漕、保漕”需求下,济宁地区新建了许多水神庙宇,济宁地区的水神信仰文化有了新的内涵。河神或是自然河流之河伯,或是明代因治河有功而被神化的功臣,或是外来水神都成为济宁的水神。这些水神承载着明代济宁地区的历史文化,是区域文化传统、社会结构在意识形态领域的折射和反映。在明代漕运水利建设需求下,水神成为河漕官员、地方官员和当地民众共同崇祀的对象,水神信仰不仅是官方提倡的政治文化,也是民众迫切的精神需求。同时,文化与经济、社会之间有着密切的联系,水神信仰也影响着济宁地区经济的发展。

1 明代济宁地区水神庙宇兴建的原因

1.1 自然环境

济宁地区地势东高西低,东部多山,中部多湖泊、支流,西部地形平坦,多平原。地区内有济水、汶水、泗水等多条河流,流经市属的梁山、汶上、嘉祥、任城、市中、鱼台、微山等7个县区,全长约230 km。明代济宁属兖州府管辖,其中鱼台、金乡、嘉祥始终是济宁州直辖,现今济宁西南地区的微山县在明代并不是单独的行政区划,其北部属于济宁州、鱼台县、邹县、滕县,南部属兖州府峄县和徐州沛县。自济水、汶水、泗水流经以来,受夏季多雨气候影响,鱼台、微山等地区形成了大片的天然湖泊。济宁地区一直是农耕区,水是农耕文化延续的关键,济宁境内如此多的河流、湖泊有益于农业的发展。频繁的旱涝灾害、汛期河流决堤等问题的存在,孕育了早期的龙王、湖神、汶水神、大河神、洸水神、泗水神、百泉神、济水神信仰,它们或是祈雨神或是治水神,构成了济宁地区早期的水神文化。随着运河的开通,济宁地区的湖泊、河流成为运河天然的蓄水柜,运道的畅通使各地区的蓄水柜产生了联系。加强运道治理、便利漕粮运输成为明代济宁地区河、湖的主要功能,由此,渐渐产生了运河水神、漕运保护神,河流、湖泊功能的转变使明代济宁地区水神信仰发生了变化。

1.2 运河建设

京杭运河(会通河段)纵贯济宁全境。在元代之前,济宁就已有河渠,尤其是隋唐时期京杭大运河的永济渠,但并没有得到官方政府的重视与运用。元代时期,由于政府的需要,山东济宁运河段进入建设阶段。至元十九年(1282年),开挖以济宁为中心的济州河,北接清河,南接泗水,济水成为漕船南来、北上的重要水源。至元二十六年(1286年),政府开挖会通河,在济宁以北继续开挖河道直至临清,自此,山东运河河道基本完工。元代会通河的建设改变了过去运河行道绕行河南的弊端,使运河从淮北地区入山东后直穿华北平原,在临清接御河后直达京都,京杭运河基本全线贯通。元代虽开会通河,但岸狭水浅,再者元代战乱频发,会通河长期淤塞,后期运河建设处于停滞状态。明代政府重视南北运河的整治,征用百姓大规模疏浚河道,《明实录》记载:“至是济宁州同潘叔正言,会通河道四百五十里,其淤塞者三之一,浚而通之,非唯山东之民免转输之劳,实国家无穷之利,乃命工部尚书宋礼、都督周长往视。礼等还,极陈疏浚之便,且言天气和霁,宜极时用工,於是遣侍郎金纯发山东及直隶、徐州民丁,继发应天、镇江等府民丁,并力开浚,民丁皆给粮赏而蠲免其他役”[1]。明在元代已有基础上继续完善和发展,大规模兴建闸、坝、堤。据《明实录》记载:“洪武九年六月乙卯,会通河成,河以汶、泗为源,汶水出宁阳县,泗水出兖州府,至济宁州而合,置天井闸以分其流,南流达于淮,而河自其西北流也”,利用天然河、湖开凿运道,通过人力开挖建闸、坝,“由开河至东昌府入临清县计三百八十五里,深二丈三尺,广三丈二尺,……自济宁至临流置闸十五,闸置官立,水则以时启开,舟行便利。”[1]明政府重视河堤工程的修建。《明实录》记载,明永乐十年一月置济宁南旺坝。正统三年八月庚辰,修建汶上县河堤。成化十四年,修建济宁至汶上运河堤岸。弘治三年,在鱼台修建了古长堤。嘉靖十三年,修建南旺东堤。嘉靖十四年,修建马埸湖长堤。嘉靖二十三年修筑南旺河堤……。经明嘉靖年间大规模修堤,济宁地区的河堤修建基本完成,明后期只是在现有基础上进行维修。鱼台、汶上、南旺湖、马踏湖是运河重要的蓄水柜,也是重要的水利工程修建地。文化是人们社会实践的产物,航行的漕船,修建的闸、坝、堤,使明代济宁的文化有了新的变化,治漕、保漕的水神成为济宁地区的新的文化特色。

1.3 民间信仰

“地理环境是人类生存和发展的基础。人类的生产生活依赖于地理环境,精神世界和文化生活也在很大程度上受到地理环境的影响和制约”[3],漕运水利建设的兴盛一定程度上改变了济宁地区的环境状况,使人们的观念悄然发生变化。“一些以前山东民众从不知晓的神祗开始在运河流域出现,并渐渐融入当地的社会生活,成为土著居民和客地人口共同的信仰对象,促使这一区域的民间信仰更加多元化。[3]以谢绪为原型的金龙四大王就是从江浙地带传入济宁地区,并融入到当地人民的信仰中。金龙四大天王最初在徐州一带小有名气,因徐州是运河与黄河交汇地,久而久之又被封为黄河的河神,随着明代漕运的发展和治黄保漕工程的多次开展,金龙四大王成为漕运区官方祭祀的水神。其次,济宁之前已有的水神也在发生变化,大禹是历代王朝祭祀的神灵,作为祈雨神一直被济宁地区的人民信仰。龙神信仰在我国有悠久的历史,道教、佛教中都有关龙王的记载,随着佛、道两教的传播,龙王的信仰也一直在发展。大禹、龙神与漕运文化本身并没有太大的关系,然而漕运兴盛,促进了各地文化的交流,有些地区开始在运河沿岸、闸、坝上修建龙王庙、大禹庙,使龙王和大禹不再仅是祈雨神,亦是漕运保护神、运河水神。无论是外来的水神融入到本土文化信仰中,还是本土水神随社会变化产生新的内涵,都使济宁地区的水神文化发生了崭新的变化,济宁人民的信仰观念随之也有新的改变。

2 明代济宁地区的水神庙宇分布

《行水金鉴》记载,运河沿岸“相地置闸,以时启闭,自分水至临清,地降九十尺,为闸十有七,南至沽头,地降百有十六尺,为闸二十有一”[4],也提到“漕河在州城东北,自州北以达于临清,所谓泉河也,汶泗之水与诸泉汇流而成川,故曰泉河”[4]。闸河、泉河是运河的称谓。济宁地区的运河亦是闸河、泉河,汶水、泗水、济水的主要水源,南旺湖、马踏湖是主要的储水湖,汶上、鱼台也有大片的长堤,济宁成为名副其实的运河门户。水神庙选址有很明显的特点,在运河沿岸、河流的分水口、修建的闸、坝附近。在漕运水利的重要地区一般都修建了水神庙,有的水神庙起到分水、阻水的作用,本身就是治漕的水利建设,并没有清晰的界限。济宁地区的水神庙宇与济宁地区的河、湖、闸、坝有的密切的联系,共同构成了济宁的水神文化。根据济宁地区地方志的记载,明代济宁地区水神分布统计(见表1)。

表1 明代济宁地区水神庙宇分布统计表

续表

通过对表1中的信息进行统计,可看出明代济宁境内有关水神的庙宇共有31座。这只是文献中有明确记载的水神庙宇,有的庙宇因地处偏僻等原因并未收入方志。按照功能和属性,明代济宁地区的水神可以划分为三大系统,一是与运河有关的河神系统,如金龙四大王、龙神、漕河神、泗水神、新河水神、分水龙王等;二是与祈雨有关的区域水神系统,如龙王、二郎神、大禹、城隍神等;三是因治水功绩被神化、祭祀的人,如宋礼、周长、陈瑄。第二类较为常见,在运河没有触及的地区,如嘉祥、邹城、峄县仍是祭祀祈雨神,保佑这些地区风调雨顺,五谷丰登,大禹、龙王属民众的普遍信仰。二郎神也是广为人知的。在《元史》记载中,“至顺元年……加封秦君太守李冰为圣德广裕英惠王,他的儿子二郎神为英烈昭惠灵显仁佑王”[14],李冰及其儿子的治水工程一直广为传颂,二郎神在元代已是官方认可的神灵,明代亦是人们祭祀的官方水神。这类水神与漕运建设并没有直接联系。第三类是人格神,明代以前,大禹因治水而被神化,谢绪因治水患而被神化,由人到神亦是常见的现象。明代白英、宋礼、陈瑄等人是真实存在的,他们没有神力,但因治漕功绩突出,被朝廷嘉奖,被人们祭祀,成为官方认可的祭祀神,是凡人亦是水神。从治理水患的水神演化为治漕、保漕的漕神,是明代水神文化的特点之一。从庙宇的选址位置来看,大多位于城外河岸区、水闸、水坝处。分水龙王庙建在南旺分水口,金龙四大天王庙一处建在天井闸北岸,一处建在城闸东。有闸、坝的地区水运便利,人群来往密切,是人口流动的密集区,方便人民进行祭祀。从信仰对象的来源看,既有山东济宁运河区域特有的水神庙,又有来自其他区域的水神。在明代漕运建设的大背景下,治漕、保漕水神的出现是济宁水神文化的新变化。地域性的水神和外来区域的水神共同组成了济宁地区的水神,风调雨顺的祈雨神和治漕、保漕的漕神构成了济宁的水神文化。明代济宁地区不再是单一的祈雨的水神,水神信仰更加多元化。

3 漕运与水神:明代济宁地区有特色的水神

3.1 报功祠

济宁建有报功祠,凡是治漕有功者,都列入其中。报功祠的选址比较有特色,“报功祠逆济宁南门而时沂、泗流于右,济洸流于左,皆汇于祠之前,分成为拆千二百里而入安东泾海”[5],在河流交汇处修建,亦起了遏制济、洸、沂、泗诸河水的作用,报功祠也是运河行道上重要的工程。显而易见,报功祠是为祭祀治水、治漕功绩突出的人,“祀典以报诸水神及宋司空而下治河诸臣之功”[5],祭祀既是感恩前人,亦是激励后人。“明隆庆间,河败,万恭奉命治河”[5],在治河前,他先重修报功祠,进行祀典,后开工治河,建堤增深,治漕工程进展顺利。列入报功祠中的治水功臣很多,据统计,元代有14人,明代有46人,清代又增添数十人。报功词将治漕有功的人神化,成为人们崇敬的漕神,从而使治理漕运与水神信仰融合在一起,起到治漕、保漕的作用。

3.2 新河水神庙

在鱼台南阳镇建有新河水神庙,它与明代开挖南阳新河的漕运水利建设有密切联系。明代济宁至徐州段的运河受黄河影响大,冲毁、淤塞现象时常发生,“嘉靖六年(1527年),黄河水溢入漕渠,沛北庙道口淤数十里,粮艘为阻”[15],为了从根本上解决这些问题,开辟新运道,避开黄河势在必行。嘉靖七年(1528年),盛应期奉命亲视考察,征丁98 000人开挖南阳新河。但开挖新河过程并不顺利,动工不过两月就遇大旱,运道严重缺水,被迫停止开挖,盛应期被革职。此后数十年间,没有人再上书更改河道。在停挖的几十年中,该地区洪灾、旱灾不断,致使运河难以通行,更改河道迫在眉睫。“嘉靖四十四年(1565年),黄河在沛县决口,大水弥漫,河道淤泥,彻底难以通行”[15]。因此,在大臣议论后,皇帝决定命朱衡于嘉靖四十五年(1566年)正月重新开挖。这次开挖动用9万余人,历经九个月,南阳新河自此建成,运道便利。《明史·盛应期传》记载:“朱衡循新河遗迹成之,运道蒙利焉”[15]。漕运重务,军国之大计,关系百姓命脉,而南阳新河修建过程困难不断,人们期盼有神力相助,当地官员请求立庙祭祀,他们认为“漕孚默运之功,若有神助人之智力,或不怠工既竣”[5],由此新河水神庙建成。新河水庙祭祀的是漕神谢绪,他是运河之神。据朱国桢《涌幢小品》记载:“其义不臣虏,赴江而死,尸僵不坏,乡人瘗于祖庙之侧。及至大明兵起,谢绪示梦与朱元璋,辅佑圣主。时明元会战于徐州吕梁洪,士卒见空中有披甲者来助战,遂大胜元兵,此既是黄河南流水急浪大的一处险关,也是明清运河漕运北上必经之地。明太祖为感谢谢绪助明军,封其为金龙四大王,立庙黄河之上。其后,谢绪又护漕运,因而又兼为运河之神。并兼黄、运二河神为一身”[16]。新河水神庙将官方水神,与当地漕运建设过程的实际需求结合起来,完成外来漕神内化成济宁漕神的过程,丰富了济宁的水神信仰文化。

3.3 汶上南旺分水区水神庙群

汶上南旺分水工程区域建设了很多水神庙,如南旺分水口北岸的大禹庙、分水口上的分水龙王庙、分水口西的宋尚书祠以及戴村坝后面的白英老人庙。南旺分水工程是明代治运史上的一大功绩。明永乐九年(1411年),尚书宋礼用役丁十六万浚会通河,听取老人白英的建议,在“东平州戴村社地方,汶水入海故道”修建工程,“横筑一坝,以遏汶水尽入南旺湖龙王庙前分流”,汶水在南旺分水龙王庙前南北分流,引汶水注入运河,“南接济宁,北达临清,漕河遂通”。[1]南北走向的运河与东流的汶水相冲,形成一个南北分流的河口,即南旺口,为了更好管理南旺口,设置南旺上下两个闸,从而更好地控制南北水流。戴村坝最初是土沙坝,易受冲决,年年须补修,因此到潘季训时,改为石坝。在万历年间,又修筑了坎河、滚水坝,增强了戴村坝的泄水能力。舒应龙又在石坝两端修泄洪渠。至此,戴村坝分为三段,北面坝留空隙漏水,中间乱石坝,通沙透水,南边为滚水石坝。戴村坝是南旺分水工程的核心,至今仍发挥重要作用。戴村坝以及南旺南北水闸再加上周围的天然蓄水柜马踏湖、蜀山湖、南望湖,共同构成了南旺分水工程。南旺分水工程是宋礼、白英老人、潘季驯、舒应龙等人治漕、保漕智慧的结晶。为了纪念他们的功绩,济宁人们在南旺分水口北岸修建了漕河神祠,在南旺分水口修建了分水龙王庙,在南旺分水口西修建了宋尚书祠,在戴村龙王庙后修建了白英老人庙,传颂于世。治漕功臣成了治漕、保漕的水神,祭祀水神亦是祭祀功臣。

4 结 语

明代济宁水神信仰为其文化发展注入了新的活力。漕运水利的建设不仅方便了南北方漕粮的运输、货物的贸易,也使文化在碰撞交融中产生了新的内涵。闸、坝、堤是明代常建的水利枢纽,或建于河上,或建于湖上,为漕运航行服务,也是水神庙选址地。治漕、保漕工程困难重重,尤其是疏浚运河河道,需要调动大量的百姓投入到护漕、治漕的工程中。人们对于漕运重视程度提高,迫切需要新的精神支柱,漕神信仰应运而生。在治漕的过程中,官员根据当地实际状况,建立新的有特色的漕运工程,其功绩记载于册,被人们称赞、神化,从而孕育了“人亦神”的漕神信仰。明代济宁地区的水神不再是单一的祈雨、治水类的水神,漕神、运河保护神应运而生。随着清代漕运建设的继续发展,外来的天妃、晏公也成为济宁地区的漕神,而治漕、保漕功臣亦不断增多,人亦神的现象在清代也继续存在。明代是济宁地区运河建设的关键期,一系列工程因治漕而修建,漕神文化也在济宁地区出现并迅速发展,直至清代仍未停止。但不可否认,治运、保漕的漕神信仰并不是遍布济宁各个区域。在离运河区较远的嘉祥、邹城、滋阳、曲阜等地区,水神信仰具有明显的本土特色,并没有新的漕神庙宇建立,仍是信仰以龙王、城隍神、大禹神为主的单一祈雨水神。而济宁、汶上、泗水、鱼台、金乡是运河流经区,因漕运发展的需要,水神信仰发生明显变化。由此可见,明代济宁地区的水神信仰具有明显的差异性和复杂性。文化影响着经济、社会的发展,济宁地区的水神信仰文化对该地区经济的发展、政府的管理都有重要影响,“通过修建庙宇、祭祀神灵等活动,彼此之间增强了凝聚力和向心力,其在强化地域文化认同、维护社会秩序方面具有重要作用”[17]。济宁的水神信仰文化使民众仅仅联系在一起,促进了济宁运河经济的发展,自明代起,“汶以南浮长江大河之舟楫而帆橹万里、筒鼓扬波”[5]的盛景一直延续到清代。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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