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蕉露与花露

2021-01-27王太生

小品文选刊 2021年1期
关键词:大雅喇叭花温差

王太生

蕉露,芭蕉上的露水,这样的场景应该有个青黛小院,光线不明不暗,地上砖缝生绿苔,墙角有一丛芭蕉,昼夜温差,凝结玉露,或者小雨刚下,微风过处,飒飒露落。

芭蕉本就南地之物,丛植于庭角,或窗旁,雨打蕉叶,清脆有音,掩映成趣,清雅秀丽。

郑板桥写过一副对联,“花香蕉露重,茶熟竹烟轻。”院庭青舍,花香阵阵,天凉了,芭蕉上的露水重了,似乎要压弯了叶片,而普通人家,桌上热气腾腾的茶水刚刚端上,淡淡的雾霭,飘逸于绿竹庭院,若有若无,有着人间烟火气。

《红楼梦》里,芭蕉在大观园抬头可见。探春为自己起的别号是“蕉下客”,理由是园中“芭蕉梧桐尽有”,自己“最喜芭蕉”;芭蕉坞,是大观园景点之一;贾宝玉住的怡红院,“点衬几块山石,一边种着数本芭蕉。”

张大千画芭蕉人物图,蕉叶柄粗壮,呈不规则长圆形,鲜绿色,富有光泽,淡雅清新。画面上,人坐在正点位置,蕉叶有深有浅,浓淡相宜。叶子和人物呼应,手握凉扇,悠闲自得地欣赏着芭蕉树。那个人在芭蕉树下乘凉,目光看向远方,芭蕉画得传神,叶子似乎在动。

与阔叶的蕉露相比,花露显得透明晶莹。

花露,花上的露水。牡丹、芍药、百合……花叶上凝结。

张岱《夜航船》里说,“杨太真每宿酒初消,多苦肺热。凌晨,至后苑,傍花口吸花露以润肺。”可以想象,贵妃当年以胖为美,在宫中饮酒纵歌,一场游戏,一场宿醉,醉入花丛,以手攀枝,微张樱桃小口,花枝一阵乱颤,以花露解渴。

一开始就与酒有关。头一天晚上,老酒喝多了,口干舌燥,头重脚轻,若换到我等俗人,哪有雅兴去饮那花上露水。晨起,“咕噜、咕噜”,一通牛饮。顶多吃一碗清粥或泡饭,抵饥、解渴,再“呱唧、呱唧”嚼咸菜、萝卜干。

晨昏旦夕,昼夜温差,水汽凝结,太阳一出来,清风一阵摇,璞然纷落,迅即风干蒸发,喻示美好的物象,存世短暂。

江南人家有收集花露浸茶的习俗。《浮生六记》中,芸娘在“夏月荷花初开时,以纱撮茶叶少许置花心,天明取出,以泉水泡饮”。那少许新茶,大抵是碧螺春,姑苏临太湖,明前茶是有的,茶泡前,先以花露浸润嫩芽,茶遇水,香氣在紫砂壶中袅袅释放。

荷叶上的水珠,不知道算不算花露?不过,我倒以为,像牡丹、芍药、蔷薇之类,叶瓣之滴,是小众的,在园林里。再说,杨贵妃也不大可能去饮那篱笆墙上、牵牛喇叭花上的清露。荷叶的水珠才是大众的,在旷野之上,大俗而大雅。我到乡下看野荷,和朋友坐在荷塘边,用荷叶包猪头肉喝酒,面对一张铺展恣肆的硕大荷叶,看几颗露珠滚来滚去。

还有牵牛喇叭花。徽州古村,山间昼夜温差大,水汽凝结。一户人家小院的门头上,垂挂着一缕碧绿翡翠,像从前的大辫子。这条“大辫子”上点缀细细柔柔的牵牛花,花露窸窣晶莹,倒与粉墙黛瓦的色彩、意境搭配妥帖。

花丛植物间,有小昆虫,它们眼神清亮,饮天水而生,鼓翼而歌。一个人的花露,有对水墨小品的意境期待和精神渴求,把盏临风,悠然自得。

“朝饮木兰之坠露兮”,古人饮花露,饮的是神仙气,图的是心灵的干净、快活。天地之间的花露毕竟有限,就在日头喷薄欲出,红尘滚滚之前,太仓促了。

蔷薇露,古人取其花,浸水以代露。唐代冯贽《云仙杂记·大雅之文》里说:“柳宗元得韩愈所寄诗,先以蔷薇露灌手,熏玉蕤香后发读,曰:‘大雅之文,正当如是。”那时候的净手焚香已到了顶礼膜拜、出神入化的地步。足见唐宋年代,对一篇文章和背后那个写字人的敬重。

露水与花,美学大师朱光潜有句话说得精辟:“一升露水,一升花。”

一升露水,且不问它容量几何,分量多少?反正是花儿伴露水,这些大自然的尤物,有多少玲珑之珠,便有多少摇曳之花。洇湿秋衣,照见幽暗与斑斓。

选自《潮州日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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