江南园林要素中的音乐线索研究
2021-01-27江南大学设计学院214122
(江南大学 设计学院 214122)
“艺术是相通的。”多少年来,这句耳熟能详的话常常在耳边响起。这句名言可以说是历史发展过程中人类在对客观世界进行认知后抽象出的感性审美反映。本文的研究内容江南园林,是中国传统文化的国粹之一;另一主语音乐美学是描述人类情感的瞬间艺术。作为视觉艺术和听觉艺术的代表,两者都是思想的回归,江南园林与音乐在某些方面有着或深或浅的渊源,互相吸引、连结、渗透、影响。本文将从文化意蕴、造景素材、园林构筑物、造园手法方面分别类比其互映性,为该体系研究提供借鉴与参考。
一、文化意蕴
1.师法自然:江南园林作为传统文化的一份子,遗传着古人“道”与“法”相结合的哲学基因,技与道的融合于江南园林造园之法即师法自然,如明代园林家计成所说“虽由人作,宛自天开”,展现自然生趣。古人造园多顺应自然之境,因地制宜,若需造景,也要表现宛若天成。无锡寄畅园背靠惠山、锡山,纳园外山景入园,园中有山山中有园,充分利用地理优势造园,可谓妙哉。在音乐中,“自然之道”为自由、和谐的审美追求,指还原自然的本尊,包含了尊重自然本性和自然规律的清明精神。我们通常将和谐愉悦的声音称之为“乐音”,莺歌燕啼、泉水叮咚都可称为自然乐音,我们的祖先长久处在这样一个乐音体系中,逐渐总结规律,创造了主动表达乐音的工具——乐器。人们聆听、感知、思考、创造音乐,这一过程便是对自然的效法,其间人类发现了音高的规律——音阶,如民族五声调式音阶,欧洲中世纪教会调式体系。虽然不同国家的音阶不尽相同,但仅是不同地域、文化导致的不同组合,核心还是源于自然的音高阶梯。
2.寄托情思:儒家讲求“君子比德”,那如何表达德行呢?便将不同的君子品格赋予自然之物,便有了“仁者乐山,智者乐水”。造园时,园主人也常常寓情于景,将自己的审美追求寄托在园景之中,赋予山水人文内涵,从而创造深远的意境,引起赏园者的君子共鸣。宋代苏舜钦在经历了仕途的登高跌重后,义无反顾地隐匿园林,在苏州城内购地建成著名的沧浪亭,并在《沧浪亭记》中也写道:“返思向之汩汩荣辱之场,日与锱铢利害相摩戛,隔此真趣,不亦鄙哉。”这一举构建了苏舜钦内心现实与理想的碰撞后,去烦脱俗,远离尘嚣的人生情怀。无独有偶,约翰内斯·勃拉姆斯,浪漫主义时期反潮流的音乐家,矛盾、冲突是他音乐的代名词。在浪漫主义盛行的19世纪下半叶,其作曲中既有古典的精致,却又能探寻到浪漫主义的梦幻,原因大概可以追寻到他的偶像。贝多芬作为他年少时就竭力追随的榜样,在勃拉姆斯的创作中发现了转调、戏剧性的运用等大量贝多芬作曲的精华,同时继承了贝多芬的人道主义和爱国主义思想,将自己对偶像的追思有意无意中显露在作品中。
二、造景素材
水:江南园林的造园思想充满了老子庄子的自然、无为的理念,因而山水是江南园林空间的必要组成要素。“叠山理水”的巧妙运用不仅赋予了园林空间文化内涵,也注入了自然的活与灵。园林水面曲折前行,时而收,时而阔,富有节奏变化。偶有驳岸突出水面,或窄桥阻断视线,使一眼难望尽头,给人缠绵不断的深邃感。而似水体般可丰富层次,调和整体作品色彩的音乐素材可类比音乐的基础要素——节奏。节奏是音符前进过程中所占时间的长短与强弱的搭配,这是音乐的时间本性,也是其生命。节奏经过长短、强弱的组合,时而慢速抒情柔和,时而快速活泼欢快,时而强弱交替紧张激动,就像水面时而开阔时而收拢时而阻隔,变化丰富,调和了音乐的感性色彩。勃拉姆斯对于节奏的变换可谓活灵活现,他乐于创新节奏次序,颠倒错乱强弱,听上去新颖有致。在《f小调第三钢琴奏鸣曲》中,他将原有的节奏改变,同等时值的音从分为2等分变为3等分,这种错乱的排布使音乐听上去充满力量。
山:江南园林空间小巧灵动,假山体、峰谷的运用功不可没,巧妙的叠置一则可分割园景区块,二则营造曲径通幽,引人遐思的氛围,三则还可降温、隔尘。细细观察还可发现,假山中设洞窟通道,可上下穿越,意趣十足。江南园林中的假山多是土石混合搭建,似虬如兽、将翔若骤的景石成了这幅立体画卷具有写意情调的景观聚落。音乐的基本要素——音高,也似假山体一般,运用声音的高低起伏,交叉重叠表达不同的美学情感,使人在音高的上下跃动中感受或高亢或低沉的感官享受。在《苗岭的早晨》中,作曲家陈刚先生运用了黔东南苗族飞歌“sol-mi-sol”和“降mi”的特色音高调性,充分表现苗族音乐文化特点。还其中吸收了我国民族乐器二胡的滑音技法,模拟百鸟在晨曦中的鸣啭啁啾,清脆灵动,仿佛身在苗岭晨曦的回响中。由此可见若没有音高的高低流转便成就不了如此神韵的作品。
植物:江南园林空间中的植物种植暗含自然之道,同时蕴含文化意蕴,形成独特的空间情调。植物的造景讲究巧妙配比,各种规模之物以孤植、丛植、群植配合的方式,错落有致,草木的修剪更是符合中国画的审美意境。网师园中看松读画轩前的黑松,仅一松孤植,却显示出其苍劲非凡的王者姿态。在音乐中,两个音级在音高上产生距离便有了音程,如同单独的两颗植物配比后就有了组合,再多几棵就形成了聚落,如两个以上不同的音同时发声就构成了和声。规模继续扩大,就成了精心排布的和声进行。而孤植的作物通常为观赏性大型乔木,本身就可成为景观节点,就像乐曲中华丽的超技演奏乐句。
建筑:江南园林空间中的建筑类型有亭、廊、台、楼、馆、阁、榭、舍等,连接各景观聚落,供园主人休憩,在造景时承担景观节点的作用。江南园林中建筑设置天人合一,给人大隐隐于市的感觉,且多为开放式的,设有漏窗、门洞、连廊沟通内外,与园景独立又有联系。这与作曲的节点安排类似,在顺应的行进中突然的改变,可能是节奏型、音值、力度速度的突变或和声的改变等,引人注目。力度记号作为作曲家咏颂内心情感的桥梁经常会制造意想不到的听觉节点,如突如其来的“sf”突强使人紧张并进入乐段的高潮。如贝多芬奏鸣曲Op.10,No.3,第一乐章88-91小节,在激情的片段中突闪规律性sf记号,赋予了乐段刺激的心跳,其制造的光耀为整节注入了兴奋剂一般,烘托了高潮氛围。
三、园林构筑物
廊桥:江南园林中的廊和桥,是运用在各大园林中的重要构筑物,都作为线状交通连接构件出现,此处重点剖析廊道的音乐线索。廊道的设置用意最初是为恶劣天气的遮蔽场所,后来发展成为建筑之间的通道,让各个园林建筑有机的串联起来,增加了游园的方向性。连廊使空间隔而不断,多而不乱,趣味又失严谨,加强了对园林空间的整体把控。这种贯穿整个园子的廊道如同一首乐曲的主题乐汇,可能就是几个相同模式的节奏型,也可能是数组局部特征被置换,但音程和轮廓继续保持的音节,以此串联整个乐章,形成鲜明的主题色彩。德彪西在《欢乐岛》中多次运用三连音与三十二分音符的快速跑动表现细腻的流动。
亭台楼阁:亭、台、楼、阁、舫、轩、榭、厅、堂等在江南园林中作为赏景人休憩功能而设,同时也是具有观赏作用的点状构筑物。文中重点分析其中为首的亭:亭的形态围绕环境而设,亭平面形式有正方形、八角形、圆形、扇形等,亭顶的形制有歇山顶、攒尖顶等,不同形制的选择能从环境审美布局中窥得一二。同样在作曲过程中,音乐元素的使用也暗自契合整个乐段。当代作曲家张朝的钢琴组曲,以彝族民歌风格为灵感,在第一首中运用彝族活泼的旋律,6-1-2-降3的音阶结构,与西方七声调式和民族五声调式都不相同,这种古老民族的音乐留存却暗自道出了彝族曲调的深厚含义,暗合整首乐曲的审美布局。
园中之亭除了其自身的形态需要同环境布局契合,其坐落位置也颇有讲究。彭一刚先生在《中国古典园林分析》中指出“看与被看”:园亭首先是观景平台,其次也是园中之景,如何做到两方面的殊途同归是重中之重。乐曲结构中的引子与乐曲本身也有这样互相成全的关系。引子一般作为音乐的起始部分,具有独立的情绪、节奏、力度,听上去似乎与作品主体没有必然联系,但引子的开放性终止对主体音乐逻辑的构成有着铺垫的作用,对音乐材料、调性、甚至结构都有至关重要的作用。
门洞、花窗:《营造法源》记载道“墙垣上开有空宕,而不装窗户者,谓之月洞。”此句的“月洞”即门洞、花窗。江南园林中的花窗与门洞的作用大同小异,皆有分割之意,但隔而不断,丰富园林空间,门洞的“框景”与漏窗的“借景”,使曲径通幽。音乐中类似烘托氛围的手法非鲜有,以修饰丰满乐句。和声是与单声部音乐相对的多声部音乐,与门洞花窗一样,是丰富音乐表情的重要手法之一。最简单的三度和声就如最常见的月洞门,经典而又清晰;四部和声的优美流畅、变化多样则更像有不同构图纹样的样式漏窗,表达更丰富意蕴。
四、造园手法
江南园林空间的造园手法变化多样,其中以空间序列的排布为首。江南园林空间的赏玩具有时空推进的序列性,入园布局为起始,引导空间为承接,再到高潮、惊喜迭起的转折空间,再到序列最后的收尾空间,整个过程衔接精妙,引人入胜。音乐作品也常见有起承转合式的曲式构思,可以看做abcb式,以起始句的结尾音发展承句,“转”也就是呈示乐段,结束在属音的半终止式,“合”句稍作变化落在起始句的调式主音上,以完成终止。贝多芬的《G大调小步舞曲》便是这样的结构,起句单纯简洁,端庄中又不失活泼,连续的附点音符节奏体现强烈的舞蹈性质,并在下方三度进行同节奏模进发展;第二“承”句,取消附点音符,与第一句形成对比;第三“转”句音高连续跳动,充满活泼轻快的情趣,达到高潮;第四句再现第一乐句,结束在活泼轻松的主和弦上。
其次园林造园手法巧妙广泛,像以小见大:通常利用草木的围合来实现,让同一视点在不同角度展现不同的景致,从小进大给人一种豁然开朗的感觉,从心理上给人错乱感,忽视园林真实大小。再如虚实结合:《园冶》道“园林与建筑之间,隔则深,畅则浅。”按照视线的透景程度可分为实隔与虚隔。实隔将园林内外与城市分隔开,其次园内景观也有一定的隔断。虚隔则是利用门窗、草木进行软隔断,结合藏露、疏密等,营造深邃幽远意境。此外,还有欲扬先抑、循序渐进、动静结合、疏密相间等将造园素材组织出意韵深远的景观。音乐的作曲手法和园林一样广泛而又精巧。如音乐节奏要素按节拍有韵律的重复、变换运动。在园林中,建筑随形而曲,依势而折,但又有一个固定模数,形成节拍错综但周期性的系列群,迎合人的节拍和预期心理。再如层递:重复的变种,乐曲中的渐快和渐慢但又保持同一定性的节奏重复,同一节奏型音高的递增递减如音阶,与园林中循序渐进的造园手法如出一辙。还有循环、回旋:乐曲由主音出发,最后终于主音,或移调、转调后回到原调,或主题乐汇不断流转回环,与园林空间序列的排布类似;连缀、展延、变奏:强拍急音到弱拍的慢奏,从轻快到磅礴到惋惜,这些一以贯之的多样性是连缀、展延。造园手法巧妙精奇,作曲手法高潮迭起,互相联通转圜,可谓妙哉。
五、结语
美学哲学家宗白华老先生提出“一切艺术都趋向于音乐”。精美绝伦的园林艺术,有了音乐的感性依托,其研究更能传递情感与情结。对江南园林空间和音乐艺术在审美角度的探讨,在体验感官的层次将音乐与园林联系起来寻找逻辑关系的对位,可以帮助我们深层次理解现有音乐和园林,丰富跨学科研究体系,对园林设计和音乐欣赏方向提供了一条可探索思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