城
2021-01-26鄢元平
【作者简介】
鄢元平,笔名:元平、果核。1963年出生。湖南常德人。1985年毕业于华中师范大学历史系。中国作家协会会员,湖北省作家协会全委会委员。1983年开始文学创作,先后在《诗刊》《散文》《人民日报》《中国作家》等报刊发表诗歌、散文、小说300余首(篇),并在《星星》等十余家报刊获诗歌创作奖。出版有诗集《女人与风景》《赤色诗屋》,散文集《船》。现为今古传奇传媒集团董事长、总经理,湖北省期刊协会副会长。
编者按:
新年伊始,新冠突袭,武汉封城,一个逾千万人口的特大城市一夜之间成为世界瞩目的焦点。自1月23日至4月8日,整整76天,武汉全面进入战时状态,武汉人民以巨大的牺牲精神,偕同全国人民,勇敢抗击疫情,最终创造了史诗般的神话。疫散城开,山河无恙!
为铭记这个伟大时代的特殊事件,无数诗人、作家、艺术家,纷纷创作优秀作品,热情讴歌疫情期间涌现出的感人事迹和典型人物,湖北作家鄢元平的长篇小说《城》就是其中之一。该作分上下两部,上部:封城;下部:开城,重点讲述了几名性格迥异的都市男女,因疫情无奈同居屋檐下而演绎的情感纠葛、抗疫故事及心灵洗礼,彰显了特定时期人情、人性、人心之大美。此前,《城》已由国内文学大刊《当代》选载(2020年第5期,中篇,更名《江城子》)。长江文艺出版社第一时间与作者签订了关于《城》的出版协议。现应广大读者需求,本刊予以全文刊登,以飨读者。
封 城
冯城的姐夫万之理打电话给他时,他正剪头。严格地说,头剪完了,正在吹。
翠翠的头吹得不错,人也漂亮,每次来洗头,总会给些福利。这转眼到了冬天,穿得厚,福利给不了了,所以,头吹得仔细。年前弄头发的人多,边上等的人有点儿烦了,说:“姐姐,我赶火车。女人的头也不至于吹这么仔细吧?”
翠翠说:“我这哥年前最后一个头,总得帅上加帅吧!”
冯城是江城大学文学院下属单位《写作研究》杂志社的行政秘书,姐夫万之理是文学院副院长、教授。
万之理让冯城四点之前去果子小区接钟兰馨,然后把她送到火车站。
钟兰馨是《写作研究》的编辑部主任。原来在江城晚报当一编室主任,遇报刊寒冬,报纸没了,托大伯找关系到了《写作研究》。
钟兰馨的大伯是文学院的院长,万之理的上级。钟院长知道万之理与《写作研究》的马社长是同学加麻友,所以,把万之理叫到办公室,哀叹一番江城晚报的兴衰,哀叹一番侄女的不济,万之理便心领神会。
万之理约马社长喝了餐酒,打了场麻将,钟兰馨便调进了《写作研究》。《写作研究》不走市场,学校给钱,养着!
万之理请酒时,钟兰馨一直在边上招呼,也不知出于对万之理的感激还是真被他的风度和谈吐所折服,总之,酒桌上表现出对万之理满满的好感,把个未来的直接领导马社长放一边,嘴上尽是对万的仰慕,连看他的眼神都闪出些迷离。之后,又加了微信,微信里时不时冒出些让万之理心慌的话。
钟兰馨第一天到《写作研究》上班,就被冯城看中,皮肤白嫩,大眼小嘴,个子不高,但丰满,是冯城喜欢的类型!而且90年同岁,小月份,又与自己一样,婚姻经营不得法,离异,单身。
冯城是江城美院出来的,到底文化不够,级别也在钟兰馨之下,所以,试了许多次,就是靠拢不了钟兰馨。钟兰馨虽然不拒他千里,但靠近一小步,每每会被推开一大步。
昨天刊社年饭,冯城还涎着脸问钟兰馨何时回老家温泉,他说:“听说温泉的硫磺浴不错,就不知是否有男女单独合泡的!”
钟兰馨:“想什么?姐姐那么容易泡?”
冯城:“不一定要与你泡,我是要带一个妹妹去泡,可以顺路,捎上你!”
冯城离异后,还真泡了不少年轻妹子,但大多是流氓一番,没有想修正果的!冯城是过来人,撩妹和流氓都有一套,人又长得帅,所以,正室没一个,玩流氓的却应接不暇。但不知为何,在钟兰馨身上,他的手段就是不管用。在他的经验里,这种三十刚出头的离异少妇,肾上腺激素应该是最丰足的。多次不得手,留下失败经验。冯城认为,文化女人,漂亮矜持加礼义廉耻,控制了激素的外泄。
钟兰馨说:“你带妹子去温泉浪吧,姐姐忙一篇评论,为鼠年积点资本,冲副高!回不回温泉,没个准!”
没想到,昨天的“没准”,今天就“准”了,而且还是大领导钟院长亲自托的情。
到了果子小区五栋的楼下,在一个矮石坎前把车停下,冯城给钟兰馨打电话,说:“不是说不回吗?在发廊,头都没吹出形状来!下来吧!”
“大帅哥呀,能不能劳烦,帮忙上来拿一下东西?”到底是请帮忙,钟兰馨声音变柔了些。
钟兰馨的东西还真不少。三大包,外加一箱子。东西塞进车,冯城问:“东西这多,火车站找不到小红帽,你不傻球?”
钟兰馨上前给冯城的肩上拍拍灰,一双大眼睛,可怜兮兮地看着冯城,说:“妹妹没人疼,今天只得摊上哥哥了!”说着,一把挽上冯城的手臂,歪着头说,“哥哥直接把我送回温泉,好不好?”
不等冯城反应过来,她忽然“呀”了一声:“手提电脑忘拿了!”说着便进了门栋。
钟兰馨下来时,沮丧地看着冯城:“钥匙丢房里了,以为不用拿,反正小陶初五就回了,这可么办?”小陶是她合租房的室友,安徽人。
冯城没接钟兰馨有关电脑的话,说:“不是说只送到火车站吗?到温泉一个来回,三四个小时,还不谈堵车!这我可没准备!”
冯城把钟兰馨从电脑思维里拉回来后,马上让她沮丧的神情又恢复成讨好的状态。
“幫帮忙嘛,火车票早被抢光了!要不,我开车,你坐,你只开个回程车。”
看见冯城仍犹豫,又抛一福利:“若想在温泉泡池子,妹也陪!”
看冯城眼里有期待的光,钟兰馨上去抢了冯城的钥匙,迅速坐上驾驶座。
冯城自己系了安全带,又挨上钟兰馨揩油似的帮她系,正忙乎,只听“轰”的一声,车越过矮石坎,飞了起来,然后又“啪”的一声落在石坎下面半米高的柏油马路上。两人面面相觑,一时间不知发生了什么事!后面的包飞向前面,满驾驶室的橘子和苹果。
“扯卵子精,你没挂倒车挡,掉得大呀!”冯城气不打一处来,恨不得抽钟兰馨一巴掌。
“谁让你揩油扰了我,这可咋办?”钟兰馨明白情况,小声说。
下来看车,冯城差点儿崩溃。前保险杠撞一大窟窿,水箱肯定破了,地上一摊水。躬下脑袋,车下更奇葩,一个大石头卡在底盘与排气管中间。
冯城上车,换了空挡,车居然能发动。跟着下了车的钟兰馨连忙又上了副驾驶,眼巴巴看着冯城。
“看我个屁,水箱破了,车还能动?”
“那怎么办?温泉一大家人等我回去吃饭!”
冯城压住火,恨恨地瞪钟兰馨。
钟兰馨自知错了,说:“对不起,对不起,撞坏了车!”看他仍不依不饶瞪她,又从车座下捡一个橘子递给他,看他眼光还是凶,于是,用一只柔手去把他脸扳正。
开着漏水的车,找修理厂成了奢望,大年将至,不是关门便是无修理工,终于找到一个,老板要价惊人,还不情不愿,骂骂咧咧。
车虽撞坏,但钟兰馨态度语气变了个样,一改正脸不瞅的高冷,满脸是討好献媚,如此,冯城的坏心情早消了一半,连修车费的前款都没狠心让钟兰馨掏。
在冯城家不远找了家纽凯酒店。
天已黑,钟兰馨说:“天冷,又饿,要不先去那火锅店搞一餐再去旅馆登记?”
“纽凯”对面有家三国火锅城。
人不多,大包小包围成了两人空间。
火锅一上,二锅头一开,人一暖,话也就跟着暖了。
看钟兰馨以前那围得密不透贼的栅栏开了不少口子,冯城的风流劲又上来了。撞车的坏心情早变成了良辰美景。
话赶话,冯城话往邪道引,加些俗的荤的黄的,钟兰馨有意无意跟着走几步,又绕开上了正道。
冯城忽然想到一雅中带黄的,说:“前几天,看见马社长桌上一练字的书法,写的是首古诗,想了几天,还是理解不透。”
钟兰馨说:“马社长,教授级别,你把读的书码起来,人再站上去,也够不上他的脚,所以,莫把脑袋当脚使!”
“你够得着呀,要不,念给你听听?”冯城揩一把头上被酒逼出的汗说。
钟兰馨不知他又要憋出什么招,没吱声。
“深山峡谷一条沟,春秋四季水长流;不见凡人去饮水,却有和尚来洗头。”冯城声音不大不小,把个“一条沟”“水长流”“来洗头”等,加重了些语气。读完,便斜着坏眼看钟兰馨。
钟兰馨在火锅里夹一筷子刚下锅的白菜嚼了几口,问:“真理解不了?”
冯城“嗯”着点头。
“意思就是,地里的白菜,绿油油一片,没有正人君子来吃,都被像你这样的猪给拱了!”钟兰馨笑着说。
冯城没有恼,说:“想不到,钟美人老司机呀,够流氓!”
钟兰馨圆起眼说:“你才是个大流氓,说者无心,听者意淫!”
冯城借着酒力,说:“我淫,要不,让猪拱拱白菜,也不枉这‘淫字。”
“拱你个头!”钟兰馨在冯城手上打了一下,粉脸居然红了一下。
冯城两瓶小瓶装二锅头,钟兰馨一瓶,全喝完。
冯城去结了账,回来,说:“车被你撞得稀烂,还请你吃喝,明儿车修好还要送你回家,你说,去哪儿找我这种好人!就是老公,也没这么奴才吧!”
钟兰馨感激地看他一眼,说:“以前还真没感觉你这么有风度,而且好性子,权且当成老公用两天呗!”说着穿上外面的呢风衣。
冯城一边穿着皮大衣,一边躬下腰看着她的脸:“就没有报答的计划?”
“别撩骚,穿了衣快回酒店吧!”
登记完,进了酒店房间,钟兰馨开了空调,又开始烧水,说:“你得多坐会儿,喝茶醒酒,不然,大过年,抓你酒驾,那才是亏不起!”
冯城:“老婆大人说了算,蛮会体贴人!”说着坐在了茶几边的椅子上。
空调起来,房子变暖。
钟兰馨烧好水,从包里拿出好茶,给冯城泡了一杯。又脱了外衣,冯城跟着脱了。钟兰馨拿着两件外套去壁橱找衣架挂,一边挂一边说:“江城这边闹什么新冠肺炎,人都往城外跑,火车票都抢疯了。”
冯城离她有点儿远,又有电视声音,听不清她说话,站起来,走到她背后听她说。
“江城刚开完军运会,难不成这新冠肺炎是从……”钟兰馨脱了外套,里面是件低领黑色羊毛衫,衬出一节脖颈,藕嫩藕嫩。由脖子,想到身体,冯城哪里自制得住,上前从背后就抱住了她。
钟兰馨正说话,男人的身体从背后贴了上来,她全身一抖,僵硬了。
冯城抱着那香而软的身体,感觉没有反抗的动静,胆大气粗了,手不自抑地朝上移,移到那饱满的胸脯,不及捏,忽然肚子上挨了一肘子,“呀”的一声没喊圆,“啪”的一声,脸上又挨了重重的一巴掌。
钟兰馨转过身来,脸绯红,眼睛放出怒光。
冯城有点蒙,脸上先挤出的是几丝惨惨的笑,又瞬间变得怒气满满,要发作,但见钟兰馨凛然的怒态,又不敢发作。他从衣柜里拿出皮衣,拉开门,灰灰地走了。
万之理接到钟院长的电话是在早晨七点半。知道冯城昨天没把钟兰馨送走,万之理急得眼睛都绿了。昨晚上已得到消息,今天上午十点,江城封城。
他睡衣上披件皮袄就从二楼往一楼跑。
小洋楼在清月别墅区,共三层,是冯城去美国的哥哥冯路买的。每年过年,几家人在这里聚一次。平时,冯城在这里守着。今年单位一放假,姐姐冯冰和姐夫万之理便早早地搬过来住了,而冯路前天来了电话,说江城的新冠肺炎有点儿厉害,不回了。
敲半天门,冯城才把门打开,眼睛蒙眬,没睡醒。他昨晚回得晚,开大门时,万之理记得自己正焦头烂额地与田小梦短信来回。
田小梦昨天来江城,一方面给万之理送还他丢在她那儿的红桃木打火机,一方面在江城买点儿过年的东西。当然,最重要的还是见万之理。没想到,今天会封城,弄得万之理知道消息后,四处托朋友找车送她出城。
“那钟兰馨,昨天没送走?”万之理焦急地问。
“车被她撞坏了,走不了!”冯城没好气地说,不自觉地摸摸右脸。
“没送走,总该说一声吧?钟院长一大早电话就来了!他在温泉,急得像鬼似的!”
“她自己想办法,我不管,撞坏的车也得让她赔!”冯城打个哈欠,要关了门继续睡。
万之理急了,连忙用一只脚顶着门,说:“她想什么办法,马上封城了,你赶快梳洗了,去送她!”
“封什么城?”冯城有点儿糊涂。
“新冠肺炎,瘟疫,市政府下了文,上午十点封城,车不让出城了!”
冯城瞪大眼睛,似乎也感到了问题的严重性,连忙找出手机,给修车师傅打电话。电话半天没人接。冯城丢了电话,便去洗手间拉屎、洗漱。
冯城八点多出门,万之理一直没上楼。看他出大门走远,这才感觉到浑身发凉,上二楼。他与夫人冯冰分房已好几年了。冯冰的房没动静。钻进被子,他又给田小梦发短信,问车到她楼下没。
短信很快就回过来了:“还没,你朋友没接电话,估计车在路上。”
九点多,万之理接到两个电话,一个是钟兰馨的,说:“这都九点多了,冯城,人不见,这可咋办?”
另一个是冯城的,说:“在门外等一个多小时了,修车厂门没开,老板电话也不接,这事有点儿玄,你还是让钟兰馨想其他办法吧!”
到十点,两个不好的消息传来,冯城是电话打过来的,说:“没戏了,送回纽凯宾馆了!”
田小梦的短信:“收费站,车堵太多,出不去了!”后面加了一个流泪的表情包!
钟兰馨出不了城,无非在钟院长面前失了礼。而田小梦回不去,就着实让他有点儿不知所措!
田小梦是温泉《鄂南文学》的通联编辑。编辑部5个人,她主要负责通联和办公室杂务。
万之理与田小梦认识是在九宫山笔会。《鄂南文学》在九宫山组织笔会,主编宫寒请他去给学员讲课。九宫山是江城消暑的勝地,万之理对地方满意,所以,去了。负责会务接待的是田小梦。
田小梦三十岁不到,谈过一次朋友,离过一次婚。谈的朋友是大学生,没毕业,人没了,肝癌!结婚的是个做印刷生意的小老板,不知从何人嘴里听说田小梦是个白虎,对田小梦光滑没毛的胴体,半信半疑,身体掏空,仍造不出种,害怕丧命断子,与她离了。
田小梦长得实在是漂亮,圆脸挺鼻梁,眼睛虽不很大,但漆黑,不太说话,也不太笑,但笑时,两边深酒窝。做事也周全细致,脾气温顺,从不发火。许是因为背一白虎的名声,离婚几年,没男人敢碰。
万之理讲完课,在九宫山多呆了一天,田小梦全天陪同。两人在云中湖划完船,田小梦看万之理的眼光便有变化了。在九神瀑布,田小梦甚至偎在万之理身边与他合了个影。然而,两人在叠泉溪看景时,出了状况,万之理过岩石,把脚崴了,是田小梦一步步把他连扶带背搞回宾馆的。
回宾馆,天已擦黑,田小梦全身汗涔涔,却又满山寻药店找回瓶正红花油,帮他涂油揉脚。几十分钟,万之理脚虽疼,但满眼却只有田小梦薄衣里的两个饱满的内容上下抖动。他觉得自己有点儿可耻,但这种偷视却让脚疼减缓了许多。
万之理典型的进入了中年情感危机。夫人冯冰是出版社编辑,文艺范儿,写诗上网,自开博客和公众号,每天忙得不亦乐乎。在家务事和情事上却不上心,过了四十,情事上的应付也不给了,弄得万之理满满的性欲无处发泄。
万之理儒雅潇洒,学问也好,但眼光高,行事严谨,所以,出轨的机遇不少,却从未犯过桃花。离桃花最近的一次,是与钟兰馨微信上暧昧了半个月,但知是妻弟冯城心目中的仙桃,于是,马上收手转身,由衣衫飘飘的风流才子,穿戴上厚重的教授正装。
田小梦是万之理极喜欢的类型,性格好,肤白有身段。虽然他也从宫寒口中听到过田小梦“白虎”之类的话,但他从不信那些邪说歪道。
九宫山之行后,他们的微信便没断过。万之理到底是有妻之人,所以,纵然心藏万种情愫,但微信的语言却是清淡内敛。
上个月,万之理去温泉开会,又约了田小梦单独吃饭。
地点是田小梦订的,在温泉河边的一个小馆子。小馆子很清静,窗子外能看见静静流淌的河水。
喝了酒,万之理话很多,单位上的人事关系,学问上的停滞,甚至把与老婆冯冰不太和谐的事也说了。田小梦只是静静地听,很少插话议论,大多时间是帮万之理夹菜添汤。
中年危机着实让万之理压抑痛苦,他说到动情处,甚至眼圈都红了。
田小梦很同情,但找不到安慰的话,只是痴痴地看他,又用一只手,捏了下万之理的手。
分开时,田小梦主动上前去抱了下万之理,抱得很轻,却长久!
打火机和烟忘记在了小酒馆,春节将近,田小梦同意了万之理让她来江城见面送打火机的计划。
昨晚上,两人吃了饭,万之理在离清月别墅不远的纽凯大酒店安顿好了田小梦,原打算今天陪她去购物,结果,晚上得到今天封城的消息!
冯冰起床后,一楼的地暖已让满屋温度升高,在一楼客厅吃过早饭,她便穿着睡衣与远在上海读书的儿子视频,儿子万一在上海一所大学读传媒专业,春节没回。
万之理听见冯冰在视频中就江城新冠肺炎的事,大放厥词,连忙挤进视频对儿子万一说:“莫听你老娘的反动话,这瘟疫过来,哪个政府都会措手不及,调整中寻找正确才是合理手段,多用正能量教育你老娘!”
万之理说完后便上了楼。在网上查看新冠肺炎的情况,越看越害怕。知道江城为什么封城了,也知道封城过后肯定还有更严的措施。
酒店每天的房价是420元,是万之理提前登记的单人大床房,但田小梦知道房价后死活不让万之理出钱,硬把钱塞给了万之理。房间没退,田小梦回后肯定没换房。万之理设想,如此,若耗上一个月,一万多,对经济情况一般的田小梦,不是笔小数!
下午,万之理采购了口罩、消毒水、体温表以及水果、泡面等去了纽凯酒店。提着两大包东西刚进大门,便记起一事来,上午冯城电话说钟兰馨也住纽凯,正想着应戴个口罩,再上电梯,结果,在前台与钟兰馨碰了个正着。
钟兰馨房间里电脑不能上网,正与前台小姐交涉。看见往电梯走的万之理,连忙招手叫万教授。奔过去,看万之理提两包东西,面露喜色,但还是询问一句:“是来找我?”
万之理有点慌乱,说:“有个朋友,在七楼!”
钟兰馨自作多情的尴尬只在脸上停了几秒,马上说:“巧了,我也在七楼!正好去你朋友房间看看,看他那儿有没网?”
这下轮到万之理尴尬了,大脑想着的各种拒绝的理由,但嘴里却不争气地溜出个字:“好!”
敲门进房,田小梦见万之理后面跟着一年轻女子,脸马上就红了。钟兰馨也半天回不过神。上下打量田小梦,又侦察万之理,心里似乎明白了一半,酸酸地看着万之理:“是您学生吧?”
万之理没答钟兰馨话,对田小梦说:“这是我同事,《写作研究》编辑部的钟主任,封城没能出去。刚在前台碰着,也住七楼,说是没网,要看你房里有没网!”
细心给田小梦解释后,又对钟兰馨说:“《鄂南文学》的编辑田小梦,也算是我的学生吧!”
田小梦回过神来后,连忙让座,烧水。又找了万之理带来的包里的苹果,削皮。
钟兰馨开了房间的电脑,试了半天,说:“看样子网线真出了问题,你这豪包也连不上网,何况我那标准间。”
“正想着要换标准间,这大床房,太贵,也不知封城多长时间,愁死了!”田小梦一边把削好的苹果递给钟兰馨,一边说。
万之理想的是,这田小梦,会来事,见生人不生,居然还话多。
“换什么房?直接把房退了,搬我那儿,标准间,一人一张床!”钟兰馨看一眼万之理,说。
这话一出,田小梦也拿眼睛看万之理。只这轻轻的一看,钟兰馨便彻底明白是什么样的情况了。
万之理说:“若真需要耗些时间,也可以,房费一人一半,减少损失。”
说干就干。两个女人,转移东西,万之理下楼去退房。
萬之理退房时,发现前台退房的人不少,从人群中,他听到一个不好的消息,说酒店餐饮部有个师傅出现发热咳嗽症状,酒店全部餐饮会停售。
退了房,忧心忡忡上楼到钟兰馨的房间,房间里却意外多出了个冯城。
冯城是来给钟兰馨送口罩和消毒用品的。上午没把钟兰馨送出城,冯城多少有点儿歉意,中午在家吃完饭,手机上又收到钟兰馨微信转给他修车的三千多块钱,这让冯城更觉理亏。回想脸上挨的那一巴掌,换一角度,由恼怒转变为对她人品的高看!
万之理进门后,感觉时间不长,但面前这三个人的关系已超乎寻常的熟了。
冯城问姐夫:“那酒店厨师染病的事,你在下面听说了吧?”
“是呀,餐饮停了,蛮多人在退房!”
冯城说:“这酒店不安全,把俩女的丢这儿,么办?”
看见万之理不吱声,冯城又说:“我刚才与她俩商量了,干脆把她们接到我们清月别墅去!反正我们那儿房间多!”
冯城这话把万之理惊住了,他飞速看一眼田小梦。田小梦脸色也有些为难,但仍用征询的眼光看他。
“这,不太好吧!”万之理犹豫地说。
“有什么不好的,钟主任是我没追到手的女朋友,田小梦是来江城接她回温泉的老乡!”冯城是个情商不低的人,一眼早看出姐夫的顾虑。
万之理有点儿感激地看钟兰馨一眼,又看冯城,心里揣摩着钟兰馨在冯城面前是如何介绍的田小梦。仍犹豫。
冯城说:“我姐那人你不了解,除非观点不同会与你争吵个你死我活,其他,在街上拉一疯子回去,她都不会有意见!”
冯城这话既开导万之理,也说给钟兰馨与田小梦听!
大年三十,钟兰馨第一次领教了与冯城的姐姐冯冰政见不同的后果。
一桌子菜是田小梦一个人做的。万之理打了会儿下手,便被田小梦支出了厨房。
五个关系复杂的人在一楼坐一起喝酒庆年。
冯冰是个喜热闹的人,之前与钟兰馨见过,印象一般,对她的老乡田小梦却是特别喜欢,田小梦既会做人又会做事,来别墅不到一天,整楼三层的卫生打扫得干干净净,清理得整整齐齐。三楼一个杂物间,一个书房,清理出来给钟兰馨和田小梦住了。
打扫房间时,田小梦才知道,万之理之前给她说的都是真的,他们夫妻分着房。
冯冰执意将一套买了未穿的内衣送给了田小梦。万之理看见,笑着问:“钟兰馨不送一套?”
冯冰说:“商场多得是,她自己不会去买?”
冯冰对她的好,田小梦又感激又慌张,她轻看万之理一眼,脸上是说不出的复杂。
冯城很兴奋,小楼一下来了两个美女,而且田小梦看着让人喜欢,做人做事也让人喜欢。虽然钟兰馨对田小梦的介绍让他心存一些猜测,也看出她与姐夫万之理关系不一般,但他是个极开通的人,三教九流,朋友多,见事多,天生性善,喜四处帮忙,非常时期,来这么个相当于落难的美人,哪有不尽力呵护之理!他在田小梦的吩咐下,又开车出去买了两车年货,回来时,又加买了许多防新冠肺炎的物品,甚至还买了个电子红外线测温仪,到家后就吆五喝六地把人全部叫到一楼,有模有样地挨个测体温,说,外面人都没几个了,我们的城好像都空了。这病传染性蛮厉害,大家都怕得要死,不敢出门了,关键是体温和是否咳嗽。以后量体温,每天一次。
年三十的酒是一瓶茅台一瓶红酒。
万之理举着酒杯说:“今年年三十特殊,钟兰馨和田小梦因为封城,加入我们大家庭,添了色彩也添了人气,刚才网上看到信息,江城出城500万人,留城900万人,新冠确诊病人已经有四五百例,钟南山院士明确,这病人传人,听说感染人数还在大幅增加,所以……”
冯冰烦了,说:“大年吉祥,莫说那多瘟疫的废话,倒胃口。家肥屋润,新年同福!”说着站起来,与大家把酒喝了。
万之理话没说完,被冯冰一搅,站也不是,坐也不是。
田小梦连忙拉鐘兰馨一起站起来,然后笑眯眯地看着钟兰馨。钟兰馨说:“若不是我本家钟南山说要封城,我和小梦没福气加入这么温馨的家庭,谢谢万教授、冯老师还有冯城兄弟收留我们!”说完大家又喝了杯团圆酒。万之理被解围,也喝了酒,坐下来。
冯冰更正钟兰馨的话,说:“封城的建议是李兰娟院士提出的,与你本家钟南山没关系!”
“怎么没关系?若不是钟南山分析出人传人,江城会封城?我就纳闷,就几百人,2003年的非典疫情比这严重得多,也没封!”
“钟编辑,看事可不能太幼稚,你以为报纸上说的几百人,就是几百人?多用大脑独立思考地想一想,那网上的帖子没看?现在各大医院挤满了发热咳嗽的人,估计现在死的人,都不止几百!”冯冰说话有些尖刻不留情面,把钟兰馨脸说红了。
田小梦张大嘴巴,一方面是冯冰的危言耸听,一方面是冯冰对钟兰馨训学生一样的口气。她用一双眼睛,央求般看万之理。
冯城说话了:“姐,疫情当前,不信谣不传谣,给政府添力,不给政府挖坑!有时候,独立思考很可能就是独立武断传谣!”
“你懂个屁!”弟弟倾向鲜明地为钟兰馨说话,冯冰火了。
“好好,刚才还说不谈疫情,伤胃口!我提议,新春来句佳联,我说句上联,谁能对上下联,我给他敬杯酒!”万之理说着,满满加杯酒,端上,站起来,“春风放胆来梳柳。”说完看着冯冰和钟兰馨。
这联到底有点儿偏,钟兰馨有印象,但一时记不起下联。
冯冰对着冯城说:“冯秘书,对下联呀,刚才不是蛮会说的吗?”
冯城到底学问浅,哪听过这对联,只嘿嘿笑。冯冰说:“还是姐姐教你吧,这是郑板桥的名联,下句是:夜雨瞒人去浇花。”
钟兰馨记起来了,说:“应该是‘夜雨瞒人去润花吧,是‘润,而不是‘浇!”
冯冰说:“怎么就成了‘润了,那什么‘润物细无声,你小学时读的吧!”
万之理连忙拿了杯子,说:“你们俩厉害,我给你们敬酒!”说着满满一杯喝了。
冯城终于从手机上查到了对联,说:“冯编辑,是‘润,不是‘浇!”
大年三天,做饭做菜的事,落到田小梦一人身上。万之理心疼田小梦,提出做饭轮岗制,结果,初二,冯冰做了中餐,钟兰馨做了晚餐,两餐饭,吃得冯城直摇头,说:“两个姑奶奶还是别展示你们的厨艺了,好好的食材,怎么做不出能下口的菜。”
到了初三,万之理要亲自下厨,被田小梦拦了,说:“教授学问大,莫抢我们小编的活!”
冯城主要负责出外买菜,小院因新冠肺炎疫情一天比一天紧,已开始控制车人进出了。冯城见人熟,没两天便与守门的几个物业混得烂熟,有时还有模有样地替他们把把门,查查体温。
每次出去,田小梦都帮他全副武装,口罩、护目镜,包括自带喷式酒精。回来后,又细细致致地对他全身喷酒精消毒。冯城既温暖又感动,说:“不知道哪辈子,你肯定做过我的娘。”
窝在家实在太闲,冯城硬拉万之理与钟兰馨,组了个斗地主的局。万之理麻将、斗地主都是高手,田小梦本来也会打,但听说来钱,死活不愿上。钟兰馨玩过,但水平一般,被冯城缠得无法,只得陪玩。
冯冰偶尔也下来看看他们玩纸牌。每次看了万之理的牌,却又去指导冯城出牌,有几把,万与钟对家斗冯城,结果被冯冰暴露牌,打输了,钟兰馨便有些不乐意,指说冯城赢牌不公,冯冰却戗一句:“牌品见人品,输牌莫输人品!”
钟兰馨领教过冯冰的无理争理,又寄人篱下,不愿为小事与她再伤和气,便拉后面看牌的田小梦替自己玩。田小梦看牌从来一言不发,牌场起争端,哪里会去掺和,连忙推说要准备下厨,逃了。
玩了三天牌,钟兰馨输了好几百,便对万之理说:“钱也输了,人也陪了,年三天过后,要攻一篇文学论文,教授得好好指导!”
万之理一边洗牌,一边说:“好说,好说!”
大年初四,吃过早饭,冯城便拿了车钥匙要往外走,被田小梦叫住,说:“昨天的菜,今天够!”
冯城小声对田小梦说:“有两个朋友,病了,打不到出租车!”
田小梦睁大眼睛,冯城连忙说:“没事,送了就回!”
穿戴好,田小梦说:“得把头发裹住。”说着要把自己的丝巾解下来。
冯城连忙去房里找出个旧羽绒服上的帽子,把头发裹了,加上护目镜、口罩,把自己裹得严严实实,又说:“我姐问,就说买菜去了!”
昨晚上,冯城去海南躲冬的朋友高杰来电话求他,说父母在家出了状况,咳嗽,发烧,昨天下午就要去医院,没车,让他无论如何帮忙跑一趟。电话打了半个多小时,高杰打了,一起去海南的高杰的妹妹接着说,最后的语气都带了哭腔。高杰做生意,是冯城的小学同学。
冯城也知道外面的疫情,所以,支支吾吾,只说想办法,没有最后答应。
早晨七点多,冯城又接到洗发店翠翠的电话,也咳得难受,找了一大圈朋友,找不到车!
翠翠是孝感人,封城没能出去,一个人在洗发店楼上的一间小房子里窝着,病得不轻,可怜兮兮。
冯城接了翠翠,又去东湖翠园小区接高杰的父母。高杰的父母千恩万谢。
到了银杏医院,冯城傻了眼,没想到医院的病人如此之多。车子无法进去。冯城让翠翠扶两老进去,自己找到车位,再进去。
冯城在外面等了半个多小时,才将车挪进医院门口停车位。准备进医院时,收到翠翠短信,短信发过来的是个视频,排队挂号的、就诊的、打点滴的,人满为患。后面一排字:人超多,没床位!我与爷爷奶奶检查完,估计要打点滴,你慢慢等哈,出来再寻你。別进来了!!!
翠翠是个善解人意的人,不让他进去,是怕他感染。冯城想到翠翠与二老在车上有气无力的病状,鼻子有点儿酸。
冯城车子旁边停着辆救护车。没多久,从医院里抬出一担架,担架原本四人抬,而这担架只三人抬,冯城连忙下车给那中年男医生加了把手。将担架的人上了救護车,中年男感激地看一眼冯城,说:“太缺人,还帮一把,还有一人要抬上车!”
将另一人抬上车,中年男说:“出去了五辆推车,推车都用完了!”说着又让另一个抬担架的女护士打电话,把在医院里面帮忙的司机叫出来。
救护车开走了,冯城知道中年男是医院管后勤的副院长,姓李,于是给他套近乎,想让他帮高杰的父母解决病床。
李副院长刚好接一电话,说了半天车的事,阴沉着脸压了电话,转身才看见冯城跟着他进了医院门,说:“有点儿急事,能不能借用下你的车?”
冯城想的是给高杰父母找病床,所以连忙答应了。急事是从医院拖几箱防护服到另一医院,从那家医院拖几箱口罩和护目镜过来。
冯城与李副院长相互留了电话,与一个小护士一起拖了东西便往另一家医院发车。
不到半小时车程,小护士居然在车上睡着了。
从另一家医院换了货,正准备发车,一中年女医生把小护士叫下了车,与她说了半天话。
小护士走到冯城车外面,说:“王医生想让我们的车带两个人。”
冯城看看后面的箱子说:“不知能不能坐得下呀!”
小护士说:“一奶奶和孙女,看病走了三个小时,王医生蛮可怜她们!”
奶奶和孙女不顺路,而且还有点儿远。
回到银杏医院,已过中午十二点。
找到李副院长,说了给朋友父母找床位的事,李副院长万分为难,说哪怕有一点办法,不解决是个王八!
一番折腾,冯城饭没吃,累得够戗,床位也没搞到手。坐在车上,想着来回拉的病人和忙得一塌糊涂的医院,有些神伤。
拿出手机,翠翠既没电话,也没微信,倒是家里临时组的“清月群”,有冯冰与万之理的催饭,冯城一直没进群,冯冰烦了,上了一句:“冯城崽子,外面满处病毒,还鬼混!饭菜凉了!”
冯城无法,转发了翠翠发给他的视频,上了一句:“送朋友在银杏医院看病!”
刚发完短信,发现李副院长在外面敲窗。下车,李副院长把一个大袋子递给他,说:“防护服!来回跑医院送病人还是要注意防护。”说着又在他胸前贴上“银杏医院”的标签,说:“路上跑,怕交警会查!”
说完,看着他,欲言又止。
冯城说:“李院长有事尽管说!”
李副院长说:“找你麻烦,又不能帮你忙,实在不好开口,又是私事!”
“非常时期,大家都难,尽管说!”
“我夫人染上了,没床,打完针,想麻烦你帮忙送回去!”
冯冰两三次不给钟兰馨留情面,其实有原因,家里人甚至一些朋友同事都知道冯城没头苍蝇一样追钟兰馨。钟兰馨既不拒绝,也不接受,弄得冯冰有点儿烦。
冯冰两个弟弟,冯路与冯城,冯冰更喜欢冯城,从小到大都亲。父母死得早,冯冰对他就像娘。偏偏冯城不争气,从小就不好好读书,在外面打架闹事。长大后,左托关系,右找人,才混上一个美术学院的文凭,学的雕塑专业,成绩一般。毕业后,哪里有单位能让他做专业。游手好闲一年多,遇上一贵人,贵人便是《写作研究》的马社长。马社长是万之理的麻友。冯城天生与万之理有缘,对他的学问作派无比崇拜,对他的依赖和好,超过冯冰。只要在外遇事消停了,便必定是跟在万之理的屁股后,大大的个子,仍自降成小跟班。万之理也喜欢冯城,虽听说他在外了得,三教九流,二哥三哥级的人物,但在他面前,却是极少的匪气和流气,像个机灵会来事的学生,多难的事,只要一开口,都办得妥妥当当。
打麻将时,他也跟着,不玩,只看和服务。赌和毒的事,自小就被冯冰恐怖成洪水猛兽,所以,从不沾碰。
几场下来,马社长也喜欢上冯城,小伙子高大帅气,见人一脸阳光的笑,热情,喜欢帮忙。
有一次,江城暴雨,马社长没开车。冯城去接万之理,顺带捎上马社长。万之理近,马社长远,万之理很快便送到家,送马社长的路上,知道马太太也被雨堵在单位,硬是把车转了头,再去接马太太。马太太在一家研究所搞管理,车到研究所楼下,就几步路,冯城仍担心马太太淋了雨,撑着伞去接。夫妻俩在车上不停地夸赞。冯城从来尊敬有学问的人,所以,说出的话讨人喜欢,到了马社长家小区,暴雨没停,马太太是热心快肠的人,硬拉冯城去家里吃晚饭。
晚饭之前,冯城见他们家大大的液晶电视居然还用的是机顶盒,便细细致致,忙活半天,将他家电脑的网联上了电视,让马太太十分高兴。吃饭时,知道冯城大学毕业还没找上像样的工作,便把这事当成吃饭时的主话题。想来想去,说来说去,觉得《写作研究》最适合冯城,一老美编还有半年退,冯城学美术,做事又灵光。
马社长与万之理一样,在外面风风光光,在家里却不够强势。所以,冯城进《写作研究》是马太太推着程序往前走的。马太太本来就与万之理熟,因了冯城,又与冯冰混熟。
《写作研究》是江城大学文学院的下属单位,文学院的一把手钟院长是绝对不能马虎的。马太太人事练达,帮冯冰设计一局,三个家庭一起去了一农庄,钓鱼、摘菜,玩得畅快。冯城的办事、联络协调能力,惹人喜欢的幽默调皮也被显示出来。几个大姐姐把他当儿子亲。
上下左右妥当,马社长一不注意,事情走到头,扭转不回来了,只得跟着路子走。决定事的那一天,找冯城谈话,说:“美编也要搞,行政也得做,老美编没退之前,先做行政秘书。”
杂志社就六七个人,行政事务少,开头几个月,冯城还热情满满,在马社长的指导下制定规则,跑印刷,沟通邮局,联系图书馆,增加发行量等,甚至还抓起考勤。时间久了,发现大学里的单位不是那么回事,《写作研究》教授两三个,最低职称也是讲师,大家一心只做学问,教授级的往一级二级冲,讲师级的,拼命发文章,攀教授级。刊物的稿子多了去,一两年都发不完,除了热门稿和顶级学问稿,其他,凭关系的硬度。
考勤的做法,没两天便自废了,那些教授讲师们哪服管,采取的是轮流执行编辑的模式,轮到自己执行的一期刊物,在单位露露头,其他时间,人影不见。马社长也是感到单位太松散,人心不齐,又被钟院长说过几次,所以,才想着让一毛头青来改变一下。但规矩哪抗得住长期形成的格局,马社长性温,自己毛病也不少,做做样子便草草收兵。
冯城生生被一个懒散的单位带出了不太做事的坏毛病。其实,事也做,只是不主动,算盘珠子一样,扒一下,动一下。都在做学问,冯城,一学美术的,哪有学问可做,所以,成了不上进的人。
冯城母亲死得早,那时他才五岁,父亲也走得早,在他上大学的时候。
姐姐冯冰也管,但管得不靠谱。文学少妇,亲情发作起来,宠得像儿子,脾气发作起来,骂得像孙子。哥哥冯路,大不了冯城几岁,自顾自,对亲情一向淡漠,学习却是奇才,大学毕业便去了美国,拿奖学金读书。
这样一个不太温情的家庭,使得冯城长期在外找三教九流的朋友取暖。天生性善又造就他一副喜欢温暖别人的爽快性格。
婚姻也是冯城太暖别人的结果。
小学同学,一起玩到大的高杰,在外玩得收不了心,为让他收心,父母让同事给他介绍一白领。平时,他与冯城都是撩妹高手,在酒吧里一撩一个准,露水一番,新鲜不过三五天,正规约人谈朋友,没搞过,也心虚,非拉冯城去壮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