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司文郎》脞说

孙启新 刘艳玲

摘要：《司文郎》中八股文的破题具有多重含义。以“其为人也小有才”评论小说中的宋生，在引用《孟子》中的语言之外，还具有暗示、预示宋生身为鬼魂的寓意。宋生用“南人不復反矣”指摘余杭生的行为，对余杭生与宋生的人品、性情描画具有双重意义。对归有光、胡友信两位八股文大家的赞誉，反映了蒲松龄对明清时期科举考试的认识和慨叹。王平子再次参加顺天乡试“俄以犯规被黜”的描写，融入了蒲松龄参加乡试“被黜”的人生经历。窦禹钧、范仲淹贫而能廉的故事，不仅赞赏小说中王平子高尚的人格情怀，同时也显现了蒲松龄本人的人生理想与坚贞品格。至于“梓潼府中缺一司文郎，暂令聋僮署篆，文运所以颠倒”的记叙，则巧妙地融汇了梓潼帝君的陪祀神为“天聋”“地哑”两位书僮的民间传说。

关键词：《司文郎》;破题;其为人也小有才;南人不复反矣;归胡;以犯规被黜;窦范贫而能廉;聋僮署篆

中图分类号：I207.419    文献标志码：A

《司文郎》是《聊斋志异》中以科举为题材的优秀篇目之一，内涵丰富，脍炙人口。作者在这篇小说中运用了许多典故以表情达意，故事内容包含当时科举考试规则、八股文的格式等。正确理解这些典故的含义，了解与把握与科举相关的知识，无疑有助于全面深刻地理解小说的主旨，理解蒲松龄在科举之途上的“孤愤”心态。兹不揣谫陋，对个别不易理解之处爰作考察。不当之处，敬请方家指正。

一、八股文破题的多重含义

《司文郎》开始部分写宋生、余杭生二人互不服气，提议由王平子当面命题，比试八股文写作水平。王平子随手翻阅《四书》，两次指某句话作为题目，让余杭生与宋生作文，宋生均抢先随口破题，使余杭生颇觉尴尬。这段精彩描写，对于明清时期熟练掌握八股文写作技巧的士子来说，可谓驾轻就熟，也很容易领悟其中的精妙之处;而对于今人来说，则往往感觉如坠云里雾里，莫名其妙，不明就里。原文有这样一段文字：

王随手一翻，指曰：“‘阙党童子将命。’”生起，求笔札，宋曳之曰：“口占可也。我破已成：‘于宾客往来之地，而见一无所知之人焉。’”王捧腹大笑。[1]1620

上文中的“破”即“破题”。商衍鎏先生《清代科举考试述录及有关著作》阐述：“文之发端为破题、承题，破承后为起讲，即入口气，起讲后排比对偶，接连而八，故曰‘八股’。……八股破题，自明而清，其法繁多，皆用二句单行，有明破、暗破、顺破、逆破、正破、反破、分破、对破之别。长题之破贵简括，搭题之破贵浑融，大题之破贵冠冕，小题之破贵灵巧。其要在于将题目之意义破开，而扼题之旨，肖题之神，因题而制，不暇举例也。破题之后为承题，承者，接也，谓将破中紧要意义承接而下。倘正破则用反承，反破则用正承，顺破则用逆承，逆破则用顺承，余可类推。总要明快关连，不可破自破而承自承也。” [2]244-248赵伯陶先生《聊斋志异详注新评》注释：“破，即破题，明清八股文的头两句以至三四句，作为八股文的非正式议论部分，需要简明扼要地点明题义，属于概括性文字，每见考生巧思，故为考官特别瞩目，甚至成为中式与否的根据。” [3]1981

“阙党童子将命”语出《论语·宪问》：“阙党童子将命。或问之曰：‘益者与？’子曰：‘吾见其居于位也，见其与先生并行也。非求益者也，欲速成者也。’” [4]159-160大意是：阙里（孔子家乡）的一个童子来向孔子传达信息。有人问孔子：“这个孩子是个求上进的人吗？”孔子答道：“我看他坦然坐在座位上，又见他与长辈并肩而行。（因而判断）他不是一个求上进的人，不过是一个想走捷径的人而已。”《司文郎》于此处以王平子所指之句，与下文宋生借题发挥之破题，皆恰到好处地调侃奚落了余杭生对别人的无礼与傲慢。

“于宾客往来之地，而见一无所知之人焉”大意是：在宾客往来的地方，看到一个一无所知的人。宋生所作八股文的破题，既巧妙地概括了“阙党童子将命”的题旨，又一语双关地嘲弄了余杭生其人，既把余杭生视作想走捷径的“阙党童子”，同时也比作“一无所知之人”。

此后有这样一段原文：

（王平子）又翻曰：“殷有三仁焉。”宋立应曰：“三子者不同道，其趋一也。夫一者何也？曰：仁也。君子亦仁而已矣，何必同？” [1]1620

上文中的“殷有三仁焉”，语本《论语·微子》：“微子去之，箕子为之奴，比干谏而死。孔子曰：‘殷有三仁焉。’” [4]192大意是：因商纣王残暴不仁，其同母兄微子离开了他，其叔父箕子被发佯狂降为奴隶，另一叔父比干因力谏而被剖心而死。所以孔子说：“殷商末年有三位仁人。”“三仁”切合王平子、余杭生、宋生的身份，而蒲松龄让宋生借此为题作文，在前面嘲讽余杭生之后，于此则有缓和当时尴尬气氛的意味。

宋生所说的“三子者不同道”这段话，为其所作八股文的“破题”和“承题”，乃巧用《孟子·告子下》中的语句来“破”“承”孔子之言。《孟子·告子下》：“居下位，不以贤事不肖者，伯夷也;五就汤，五就桀者，伊尹也;不恶污君，不辞小官者，柳下惠也。三子者不同道，其趋一也。一者何也？曰：仁也。君子亦仁而已矣，何必同？” [5]284杨伯峻先生将这段话译为现代语体道：“处在卑贱的职位，不拿自己贤人的身份去服侍不肖的人的，这是伯夷;五次往汤那里去，又五次往桀那里去的，这是伊尹;不讨厌恶浊的君主，不拒绝卑贱的职位的，这是柳下惠。三个人的行为不相同，但总方向是一样的。这一样的是什么呢？应该说，就是仁。君子只要仁就行了，为什么一定要相同呢？” [5]284文中所说的三人是伯夷、伊尹和柳下惠，宋生以此暗指王平子、自己、余杭生都是贤者，尽管言行不同、性格不一，其目的都是为了研讨制艺、考中举人，切不可相互轻视，有伤和气。宋生此语巧用《孟子》解经，其意则在于缓和当时的尴尬气氛，打破三人之间抱有成见的僵局。

通过以上两次命题、破题（包括后一次承题）的过程，更可以看出三人的性格和学识的不同。王平子质朴而不善言辞，制艺水平一般，当宋生、余杭生斗气时，他能积极调解纠纷，是个质朴厚道的人。宋生是个心神不宁的漂泊鬼魂，既心高气傲，又极为自卑，因此对学识不佳的余杭生极尽挖苦讽刺之能事，但矛盾激化之时又能意识到自己的错误，善于打个圆场，让对方有台阶可下，可谓收放自如。余杭生凭借身居文化繁盛之地的优越感，瞧不起北方士子，公然自我吹嘘，其骄横傲慢的态度让人无法忍受，在受到宋生的奚落后，只能借嘲讽对方的机会挽回一点面子。

二、其为人也小有才

《司文郎》写道：“（余杭）生遂不作，起曰：‘其为人也小有才。’遂去。” [3]1974-1975对于此句，绝大多数的注家都不加注释，而赵伯陶先生却于细微之处勘破作者的缜密心思，其所作的注释对于今人更好地理解蒲松龄的写作技巧颇有启发。赵注“其为人也小有才”：“语本《孟子·尽心下》：‘盆成括仕于齐，孟子曰：‘死矣！盆成括。’盆成括见杀，门人问曰：‘夫子何以知其将见杀？’曰：‘其为人也小有才，未闻君子之大道也，则足以杀其躯而已矣。’” [3]1982杨伯峻《孟子译注》译《孟子》文云：“盆成括在齐国做官，孟子说：‘盆成括要死了！’盆成括被杀，学生问道：‘老师怎么知道他会被杀？’答道：‘他这个人有点小聪明，但是不会知道君子的大道，那只会足以杀害自己的身体罢了。’” [5]336

《司文郎》中宋生两次抢先口占破题，而且能做到借题发挥，讥讽余杭生恃才傲物，目空无人，使其颜面扫地。余杭生自以为才思敏捷，不服北人，却输给了登州宋生，感觉十分没有面子，于是悻悻地说道：“你这个人还算有点小才。”表明自己心服而口不服。当然这是《司文郎》中表面的意思，其实蒲松龄让余杭生引用《孟子·尽心下》中的语言，还有另外一层暗示，那就是宋生的身份不是人间士子，而是一个鬼魂。因为“其为人也小有才”的盆成括是个被杀的人，那么同样“其为人也小有才”的宋生，应该与盆成括一样是个死人。据后文，宋生确实是一个鬼魂，他在此地后任阴间官吏，因倾慕王平子的道德人品，与之相交，流连忘返。余杭生对宋生所作的评价暗合宋生的身份，在小说中起到了向读者预示人物身份的作用。

三、南人不复反矣

《司文郎》写道：“宋怒曰：‘我谓南人不复反矣，伧楚何敢乃尔！’” [1]1621“南人不复反矣”这句话，语本《三国志·蜀书·诸葛亮传》南朝宋裴松之注所引的《汉晋春秋》。赵伯陶先生引《汉晋春秋》注曰：“（诸葛）亮至南中，所在战捷。闻孟获者，为夷、汉所服，募生致之。既得，使观于营陈之间，问曰：‘此军何如？’获对曰：‘向者不知虚实，故败。今蒙赐观看营陈，若只如此，即定易胜耳。’亮笑，纵使更战，七纵七擒，而亮犹遣获。获止不去，曰：‘公，天威也，南人不复反矣。’遂至滇池。” [3]1983

文中的“南人不复反矣”，原意是指諸葛亮运用计谋，七擒七纵，使孟获彻底折服，表示不再造反。此处的意思则是，宋生原以为身为“南人”的余杭生因八股文破题输给自己，已经表示降服，不会再狂妄无礼了，没想到他却对王平子八股文习作上出现的宋生的圈点出语轻薄，讽刺宋生是吃了人家的嘴软（王平子“使庖人以蔗糖作水角，宋生啖而甘之”），而对王平子的文词表示赞赏的。这就不再是文章水平的问题，而是关乎人品，是余杭生以小人之心度君子之腹，因此宋生才勃然大怒，表示一定要报复余杭生。王平子为人厚道，不愿宋生与余杭生结怨，于是极力规劝宋生，使得宋生得以消气，而宋生也因此对王平子的忠厚品行甚为敬佩。文中宋生蔑称余杭生为屡败之后表示折服的“南人”，而且出语激愤，讥讽余杭生是粗鄙的楚人，反映了宋生先前的秉性，即他现在之所以科场不得志，并成为世间游魂，是因为他为人傲慢、放荡不羁的性情所致。

四、非归胡何解办此

《司文郎》写道：“余杭生未深信，先以古大家文烧试之。僧再嗅曰：‘妙哉此文！我心受之矣，非归胡何解办此！’” [1]1622文中的“归胡”，指的是明代嘉靖、隆庆间的八股文大家归有光、胡友信。

归有光（1507-1571），字熙甫，又字开甫，别号震川，又号项脊生，世称“震川先生”，苏州府昆山县（今江苏省昆山市）人。明嘉靖十九年（1540）中举人，嘉靖四十四年（1565）成进士。历官长兴知县、顺德通判、南京太仆寺丞等职，一度留掌内阁制敕房，参与编修《世宗实录》。隆庆五年（1571）卒于南京，享年六十六岁。归有光以散文著称于世，著有《震川先生集》。

胡友信（1516-1572），字成之，号思泉，德清县（今浙江省湖州市）人。明隆庆二年（1568）成进士，授顺德知县，卒于官。胡友信为明八股文大家，著有《天一山稿》。

《明史·列传第一百七十五·文苑三》评论二人：“有光制举义，湛深经术，卓然成大家。后德清胡友信与齐名，世并称归胡。”“明代举子业最擅名者，前则王鏊、唐顺之，后则震川、思泉。”

不可否认，归有光、胡友信确实是明代八股文的大家作手，但是两人的科举之路并不顺畅，甚至相当坎坷。归有光八次会试皆落第，至六十岁时才成进士，而且名次比较靠后，为三甲第一百四十二名。胡友信五十三岁时成进士，为三甲第二百四十九名。二人成为进士之后都在京城之外做官，陷于冗务之中，未能充分展现自己的文学才华，而且为官时间不长，归氏六年，胡氏四年。可以说，这两位精于八股文创作的大家，其人生最为美好的时光和最为充沛的精力，都用在了钻研制艺、考取功名上。归有光被后人视为明代的散文大家;胡友信在散文创作方面则较少建树。如果他们在京城为官，与文章高手多有交流，且有更多时间从事写作，那么两个人的文学成就可能不仅于此。

《司文郎》中的王平子在宋生的指点下，八股文写作水平进步很快，“初法大家”“亦近似矣”，瞽僧评论他“亦中得”，然而参加乡试竟然“下第”;而那位目空一切、傲慢无礼的余杭生所作之文，瞽僧嗅之曾“咳逆数声”，云“则作恶矣”，乡试的结果竟然“领荐”。蒲松龄这样写，决不仅仅表明造化弄人，而是他已经清醒地认识到了明清时期科举考试的深层弊端以及这一制度对人才的极大戕害。

“非归胡何解办此”一语，表示的自然是赞叹之意，这样高水平的八股文，除了归有光、胡友信这样的大手笔是写不出来的。而蒲松龄的言外之意则是，如此制艺大家，尚且科举蹇塞，难致青云，“初法大家”的王平子，科举的命运也就可想而知了。蒲松龄通过那位盲于目却不盲于鼻的瞽僧发出如此的慨叹，其实也是借他人之酒杯，浇自己之块垒，感叹自己科举坎坷，难展其才。

五、俄以犯规被黜

《司文郎》写道，王平子听闻次年再行乡试，于是留在京师参加顺天乡试，“俄以犯规被黜”。文中的“犯规被黜”，即“贴出”，指参加此次乡试时因试卷违式而被摈斥场外，不准继续考试。

清承明制，乡试时凡收卷、阅卷等官员，将试卷中违式、讹错之处贴签指出，谓之贴出。若应贴而未贴，皆按例分别参处。凡被贴出者，用蓝榜公布于贡院外墙，即丧失考试资格。《清史稿·选举三》记载：“试卷题字错落，真草不全，越幅、曳白，涂抹、污染太甚，及首场七艺起讫虚字相同，二场表失年号，三场策题讹写，暨行文不避庙讳、御名、至圣讳，以违式论，贴出。”

商衍鎏《清代科举考试述录及有关著作》对此有详细解说：“考卷设有违式，如真草不全、誊真用行草、空行空格、越幅曳白、题目写错、污损涂抹、脱落添注涂改字样，及添注涂改不符与逾一百字者，首场各艺起讫虚字相同者，行文不避庙讳、御名、圣讳者，抬头错误或涂改者，文不顶格、诗策不低二格、诗多韵少韵、失押官韵、策不满三百字者，诸如此类，经受卷所至对读所迭次查出，即将违式之名贴出，谓之蓝榜。凡贴出者除名。” [2]92

路大荒《蒲松龄年谱》记载：“康熙二十六年丁卯（一六八七），先生四十八岁……是年秋日游历下，应乡试，闱中越幅被黜。友人毕君关情慰藉，感赋词一阕，调寄《大圣乐》。” [6]35《大圣乐·闱中越幅被黜，蒙毕八兄关情慰藉，感而有作》云：“得意疾书，回头大错，此况何如？觉千瓢、冷汗沾衣，一缕魂飞出舍，痛痒全无。”赵蔚芝先生注释：“越幅被黜：从‘得意疾书’体会，是拈重了试卷页数，空了一页，故云‘越幅’。越幅表示考生粗疏不谨，缺乏修养，故黜退不取。” [7]278-279可以看出，王平子再次参加顺天乡试“俄以犯规被黜”的生动描写，其实是融入了蒲松龄自己参加乡试“被黜”的人生经历。因而读书至此，相信大多数人会鼻目酸楚，甚或难以抑制心中悲愤，感叹命运不公。

六、昔窦、范贫而能廉

《司文郎》写道：“宋曰：‘……舍后有窖镪，可以发用。’即示之处。王谢曰：‘昔窦、范贫而能廉，今某幸能自给，敢自污乎？’” [1]1623文中的“窦、范”指五代窦禹钧（或其子窦仪）和宋朝范仲淹，他们两位都是廉洁自守、拒取意外之财的官员。

窦禹钧（生卒年不详），五代后周时人，因家住燕山一带，人称“窦燕山”。唐末任幽州掾，后周時期，升户部郎中、太常少卿，以左谏议大夫致仕。他高义笃行，家法为一时表率，教育五子仪、俨、侃、偁、僖相继登科，时称燕山氏五龙。《三字经》云：“窦燕山，有义方，教五子，名俱扬。”宋李元纲《厚德录》卷一载：“窦禹钧，范阳人，为左谏议大夫致仕，诸子登第，义风家法为一时标表……（窦禹钧）尝因元宵往延庆寺，于后殿阶侧得遗银二百两、金三十两，持归。明日侵晨诣寺，候失物者。须臾，一人果涕泣而至。禹钧问之，对曰：‘父罪犯至大辟。遍恳亲知，贷得金银，将赎父罪。昨暮以一亲置酒，酒昏忽失去。今父罪不复赎矣！’公验其实，遂同归，以旧物还之。加以悯恻，复有赠赂。”“观音灵签”第六十七签详解：金精试窦儿。其文云：“窦燕山因行善积德，后生五子，一门显贵。五子名为仪、俨、侃、偁、僖。一日窦仪投宿某客栈，上天要试窦仪之诚心，于是派遣金精化为女子，诈称邻家少女，夜叩窦仪房门。窦仪闭户不纳，此女以投水自尽相要挟，窦仪终不为所动。开门拔剑追女，女子化作一道金光进入地下，窦仪掘地得金一锭。应为‘金精试窦儿’，以度探窦仪之诚。今河北省涿县窦店就是窦家故籍。《善尘缘》传奇故事。”

范仲淹（989-1052），字希文。祖籍邠州，后移居苏州吴县（今江苏省苏州市）。北宋大中祥符八年（1015）进士，授广德军司理参军，历官陕西都转运使、参知政事。累赠太师、楚国公，谥号“文正”，世称范文正公。北宋初年政治家、文学家，工诗文，著有《范文正公集》。其《岳阳楼记》“先天下之忧而忧，后天下之乐而乐”二语为世传诵。《宋史》卷三一四有传。宋李元纲《厚德录》卷一载：“范文正公仲淹少贫悴，依睢阳朱氏家，常与一术者游。会术者病笃，使人呼文正而告之曰：‘吾善炼水银为白金。吾儿幼，不足以付，今以付子。’即以其方与所成白金一斤封志，纳文正怀中。文正方辞避，而术者气已绝。后十余年，文正为谏官，术者之子长，呼而告之曰：‘尔父有神术，昔之死也，以汝尚幼，故俾我收之。今汝成立，当以还汝。’出其方并白金授之，封志宛然。”元于钦《齐乘》卷一载：“长白山，长山县南三十里……山阿有醴泉寺，相传志公卓锡之地。宋范文正公读书寺中，日惟一粥。偶见窖银，覆之而不取。后为西帅，僧人求为修寺，公使发之，取窖中银，适周于用。此与还术者子白银相类，世或未之闻也。” [8]38清吕湛恩注《司文郎》篇云：“金精戏窦仪事，见小说、杂记，传奇中亦有之。范文正公读书醴泉寺，日惟一粥。偶见窖银，覆之而不取。后为西帅，僧人求为修寺，乃使发之。见《章丘志》。” [1]1627

赵伯陶先生注释：“窦禹钧与其子窦仪终生皆没有关于贫困的记述，与范仲淹贫而不贪之事相类比，似有误。” [3]1987于天池先生注释云：窦仪，渔阳人。宋初为工部尚书，为官清介自重。贫困时，有金精戏弄他，但他不为所动。[9]2127

窦仪“金精戏仪”的传说，与范仲淹读书醴泉寺“窖银不发”之事可有一比，两个故事说得都是贤臣贫困之时廉洁自守之事。蒲松龄将窦、范并称，赞扬他们“贫而能廉”，其深意仍在于借此赞赏王平子高尚的人格情怀，同时也显现了蒲松龄本人的人生理想与坚贞品格。

七、梓橦府中缺一司文郎

《司文郎》写道：“王（平子）问：‘所考何职？’（宋生）曰：‘梓潼府中缺一司文郎，暂令聋僮署篆，文运所以颠倒。万一倖得此秩，当使圣教昌明。’” [1]1624

文中的“梓潼府”指梓潼帝君的官府。关于梓潼帝君，《明史·礼志四》载：“梓潼帝君者，记云：‘神姓张，名亚子，居蜀七曲山。仕晋战没，人为立庙。唐宋屡封至英显王。道家谓帝命梓潼掌文昌府事及人间禄籍，故元加号为帝君，而天下学校亦有祠祀者。景泰中，因京师旧庙辟而新之，岁以二月三日生辰，遣祭。’夫梓潼显灵于蜀，庙食其地为宜。文昌六星与之无涉，宜敕罢免。其祠在天下学校者，俱令拆毁。”

张亚子即蜀人张育，东晋宁康二年（374）自称蜀王，抗击前秦苻坚时战死。后人为纪念张育，即于梓潼郡七曲山建祠，尊奉其为雷泽龙王。后张育祠与同山梓潼神亚子祠合称，张育即传称张亚子。唐玄宗入蜀时，途经七曲山，有感于张亚子英烈，遂追封其为左丞相，并重加祭祀。唐僖宗避乱入蜀时，经七曲山又亲祀梓潼神，封张亚子为济顺王，并亲解佩剑献神。宋代帝王也多有敕封，如宋真宗时封亚子为英显武烈王，宋光宗时封为忠文仁武孝德圣烈王，宋理宗时封为神文圣武孝德忠仁王。元仁宗敕封张亚子为辅元开化文昌司禄宏仁帝君，于是梓潼神张亚子遂被称为文昌帝君。据传说，文昌帝君有七十三次化身，在周为张仲，在汉为张良，在晋为凉王吕光，在五代为蜀王孟昶，在姚秦之世为张亚子。其为人天性刚烈，明察秋毫，秉性仁厚，爱民如子，受到文人的广泛崇祀。

据道教传说，玉帝命梓潼帝掌管文昌府和人间禄籍，因此称为梓潼帝君。唐孙樵有《祭梓潼神君文》，李商隐有《张亚子庙》诗。宋吴自牧《梦粱录·外郡生祠》：“梓潼帝君庙，在吴山承天观，此蜀中神，专掌注禄籍。凡四方士子求名赴选者悉祷之。封王爵曰惠文忠武孝德仁圣王。”清富察敦崇《燕京岁时记·东岳庙》：“后阁有梓潼帝君，亦著灵异，科举之年，祈祷相属。”万历《淄川县志·祠祀》：“以余所闻，梓橦帝灵爽甚著……而旧志至指为文章衡命，祀之者，士子得善举。” [11]141

文昌帝君的陪祀神为“天聋”“地哑”两位书僮打扮的神祇。《历代神仙通鉴》第十一卷记载：“（梓潼真君）道号六阳，每出驾白骡，随二童，曰天聋、地哑。真君为文章之司命，贵贱所系，故用聋哑于侧，使其知者不能言，言者不能知，天机弗泄也。”古时文人士子十年寒窗苦读为的是成就功名，但却担心考官腐败和考场黑幕，于是在文昌帝君身旁安排天聋地哑，防止泄露秘密。这便是宋生所言“梓潼府中缺一司文郎，暂令聋僮署篆”的由来。但正因为是“聋僮署篆”，不能公正衡文，所以世间才“文运颠倒”，王平子才接连两次乡试落第，余杭生却侥幸得中举人。

梓潼帝君本来与天上文昌星无关，是在元代皇帝加封后，才与文昌帝君合而为一，使得梓潼神信仰与传统观念中掌管文运的文昌星混为一谈，成了天下文人奉祀的保佑科举顺利的神祇。明代以后，随着科举制度的规模化和制度化，对于文昌帝君的奉祀逐渐普遍。全国各地都建有文昌宫、文昌阁或文昌祠，其中以四川梓潼县七曲山的文昌宫规模最大，一些乡间书院和私塾也都供奉文昌神像或神位。其间时有兴废，但因文章司命、贵贱所系，因此奉祀一直不衰。清代时文昌帝君还被国家纳为正祀，每年二月初三文昌帝君神诞之日，官府和当地文人学士都要到供奉文昌帝君的庙宇奉祀，举行文昌会。蒲松龄《历字文·三元五腊圣诞日期》记述：“二月初三日，文昌梓潼帝君圣诞。宜诵救劫章一遍，消罪一劫。” [10]2122言称世人在梓潼帝君生日这天，只要诵读一遍《救劫章》，就能消除一次劫难。

淄川县城东有梓橦山，山上建有梓橦祠。万历《淄川县志·杂志》记载：“梓橦山，在城东北。天将雨，此山必鸣，如击鼓声。居民屡验之。” [11]236万历《淄川县志·祠祀》记载：“梓橦祠，祭九天开化文昌司禄宏仁帝君。武荣张华云：按古志，帝君始夏禹于蜀伐梓树，神化为童，故以名县。再生于西晋丁未岁二月三日，至宋延祐间加封尊号。祠旧在大成殿东，正统甲子知县程文建，至成化二十二年知县高平重修。弘治十二年，知县杨武始迁于明伦堂西南，今名宦乡贤祠即旧地，今废焉。碑犹在西阶下。” [11]141

参考文献：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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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9][清]蒲松龄.全本全注全译丛书聊斋志异[M].于天池，评.孙通海，于天池，等，译.北京：中

华书局，2015.

[10][清]蒲松龄.蒲松龄全集[M].盛伟，编校.上海：学林出版社，1998.

[11][明]朱万春.万历淄川县志[G]//陈涟远，白相房，主编.淄川县志汇编.淄博：淄博市新闻

出版局，2010.

Brief Discussion on Si Wen lang

SUN Qi-xin 1  LIU Yan-Ling 2

（1. Zibo city commission for discipline inspection，Zibo 255001，China;

2. Zibo Normal college，Humanities department，Zibo 255130，China）

Abstract： The breakthrough point of the title of the eight-part essay in Si Wen Lang has multiple meanings. Commenting on the scholar surnamed Song in the novel with“you are a little talented”，besides quoting the original text in “Mencius”，it also implies and foreshadows that the scholar surnamed Song is a ghost. The scholar surnamed Song used“the southerners would never rebel any more”to accuse the behavior of scholar whose hometown is Yuhang，which has a dual meaning for describing the character and temperament of the scholar whose hometown is Yuhang and the scholar surnamed Song. The praise to the two masters of eight-part essays，Gui Youguang and Hu Youxin，reflected Pu Songling's understanding and lament on imperial examinations duri ng the Ming and Qing Dynasties. The description of Wang Pingzi's disqualifica tion for the test due to violation of the rules when Wang Pingzi participated in the Shuntian Provincial Examination again was integrated into Pu Songling's life experience of being disqualified for participating in the Provincial Examina tion. The stories of Dou Yujun and Fan Zhongyan who were poor but could not be tempted by money not only appreciated the noble personality and feelings of Wang Pingzi in the novel，but also shew Pu Songling's own life ideals and steadfast character. As for the narrative that“the Zitong Mansion lacks a Si Wen Lang，and is temporarily represented by a deaf bookboy to hold the official seal，this is the reason for the inversion of the cultural fortunes”，it cleverly blends the folklore that Emperor Zitong's accompaniment gods are two bookboys， “Heavenly Deaf” and “Earth Mute” .

Key words： Si Wen Lang;Breakthrough point of the title;Be a little talented; Southerners would never rebel anymore;Gui and Hu;Disqualification for the test due to violation of the rules;Dou and Fan were poor but honest;Deaf bookboy holds the official seal

（責任编辑：陈丽华）