基于“三维度”人物观的《克拉拉与太阳》解读
2021-01-21张玉婷张艳
张玉婷 张艳
【摘 要】 2021年3月,诺贝尔文学奖获得者石黑一雄的小说《克拉拉与太阳》全球同步出版,引起文艺界的广泛关注,但目前学术界对其研究较少。文章基于詹姆斯·费伦的“三维度”人物观,从模仿性、主题性和虚构性角度理解故事中的克拉拉、太阳、乔西母亲等人物,提纲挈领地解读其中的多元化的主题和修辞意义,探究石黑一雄在“三维度”人物观方面的实践和创新,丰富对修辞性叙事学理论的探讨,为未来小说的赏析和人物塑造提供借鉴。
【关键词】 《克拉拉与太阳》;“三维度”人物观;模仿性;主题性;虚构性
【中图分类号】 l712.074 【文献标识码】 A 【文章编号】 2096-4102(2021)06-0075-03
一、引言
修辞性叙事学由芝加哥学派发展而来,认为作者基于文本与读者进行修辞交流,关注作者的修辞意图和文本的修辞效果,强调作者通过多种修辞手段和技巧引导读者,将人物、情节、时间等文本中的结构性因素视为修辞工具。1989年,修辞性叙事学家詹姆斯·费伦在《解读人物,解读情节》中提出由“模仿性”“主题性”“虚构性”等三种成分组成的人物模式,克服了传统批评家仅关注人物“模仿性”与经典叙事学家聚焦于人物“虚构性”等问题。从詹姆斯·费伦的“三维度”人物观角度分析小说人物,有助于对人物和作品进行提纲挈领的把握。
2021年3月,诺贝尔文学奖获得者石黑一雄的长篇小说《克拉拉与太阳》全球同步出版,它通过专为帮助青少年排遣孤独设计的太阳能人工智能机器人克拉拉的个体回忆,讲述了近未来在科技高度发达的人类世界,她拯救因基因提升而身患重病的14岁人类女孩乔西的故事,矛盾主要围绕能否“延续乔西”展开,由他者之镜反观人类世界,讨论爱与人心、自我欺骗、科技发展的利弊等多元化主题,一以贯之地关注人性与人类命运。石黑一雄巧妙运用“三维度”人物观,在小说《克拉拉与太阳》中设置克拉拉、太阳、乔西母亲等人物形象,通过细腻、柔和的逼真描写让读者感受到“巨大的情感力量”,童话般的人物形象使“作者的讀者”在阅读中跳出故事感受和思考“我们与世界联系的幻觉之下的深渊”,强化了小说文本的内在张力,凸显了作品主旨,为读者提供更多阐释的空间。
二、克拉拉的模仿性
小说《克拉拉与太阳》的背景设置在近未来科技发达的人类社会,人工智能和基因编辑技术趋于成熟,但是在科幻小说的外表下,机器人女孩克拉拉的语言、行为和观察世界的角度符合目前我们对机器人的认知且与真人相似,乔西及其周围人的生活几乎和现代人类生活没有差别。
石黑一雄根据当前人们对大数据、人工智能及机器人的认知,逼真地刻画了语言、行为和思维方式独特的克拉拉形象,利用人物的模仿性把我们带到作者描绘的近未来人类世界,以他人之镜反观人类自身。小说以机器人女孩克拉拉的第一人称视角展开叙述,可以看作是她在生命的最后对记忆的一次整理。为了使作品更加真实,石黑一雄舍弃了优美的文笔,模仿机器人的口吻,用呆板、机械,甚至笨拙的语言来讲这个故事,让读者跟随克拉拉一起跳出人类视角,从一个相对陌生的角度看待人类世界,反过来思考事情的本质。
克拉拉与真人相似,具有极高的“观察、推理和共情能力”,拥有“善良、体贴、无私等人类引以为豪的美好品质”,让读者把她当真人看待,产生赞赏、同情、愤怒等感情。
在感动、同情、愤怒、失望的同时,读者不禁思考人工智能与人类伦理冲突问题,以及科技发展的利弊。克拉拉是AF里观察能力和共情能力最好的一个,她可以通过观察理解人类的情感,模仿人类的行为模式,有自己独特的感受和理解。但是人类是否应该把她当作人平等对待呢?小说中乔西很矛盾,一方面她把克拉拉当成玩偶,对克拉拉说;“你是我的AF。这是两回事。里克呢,我们是要在一起一辈子的。”;另一方面,她会关心克拉拉的感受,会和克拉拉说:“这日子肯定挺无聊的,对吧?在这里和一个病恹恹的孩子住在一起。”石黑一雄向读者呈现人工智能与伦理冲突问题,却未给出答案。
三、乔西母亲的主题性
在《克拉拉与太阳》中,石黑一雄对近未来人工智能、基因编辑等科技高度发达时期人类世界的构想和对克拉拉的语言、行为和思维方式的模仿性描写为小说主要情节的发展提供了背景,引出故事中的主题性人物——乔西的母亲。在小说中,利用转基因技术提升过的人类儿童会经历排异阶段,被石黑一雄模糊地称为“生病”。乔西的姐姐就是在提升后“生病”去世的,乔西在提升后也处于“生病”的状态,乔西的单亲母亲因为已经遭受过大女儿去世的悲痛,担心乔西会像姐姐一样,没有办法顺利度过这一阶段。于是,她找到了科学家卡帕尔迪,复制乔西的形体,希望克拉拉复刻乔西的言行举止、性格思想,在乔西去世后占据复制的形体,试图“延续乔西”,以安慰自己。小说中,乔西的母亲这一人物为表达主题服务,启发读者探究人心的本质,重新定义人性的复杂和反思人类社会的阶级性。
如果我们的记忆、情绪、行为方式可以复制,我们可以被人工智能代替吗?小说中克拉拉最终没有选择取代乔西,而是借助太阳的力量治好了乔西的病,石黑一雄在这本书中没有给出这个问题的答案,留给读者更多阐释的空间。
小说中科技的进步加快了阶层固化的速度,让不同阶层之间的隔阂更加明显。在书中描述的近未来世界,基因编辑技术趋于成熟,人类可以通过转基因技术获得提升,提升后的人将会在智力等方面大幅度高于普通人类,几乎所有的大学只对提升过的学生开放,但是基因提升需要经济支持,且可能带来排异反应,甚至造成生命危险。为了使孩子更加有竞争力,拥有那个时代定义的光明未来,精英阶层乔西的母亲,选择让大女儿萨尔和二女儿乔西进行基因提升,但是萨尔因无法度过排异阶段去世,提升后的乔西处于“生病”的状态,而自己也因此悲痛到丧失自我。她代表现实社会大部分中产阶级的形象,为了所谓“光明的未来”替孩子作决定、不断给孩子施压,但是她在这种社会氛围下没有选择,被困在自己的阶层里没有出路。
小说中克拉拉的善良、纯真、无私等美好品质与乔西母亲的冷漠、自私、自我欺骗形成鲜明的对比,让读者重新定义人性的复杂。乔西的母亲购买克拉拉的真实目的是让克拉拉在乔西去世后“延续乔西”,帮助她欺骗和安慰自己。克拉拉作为AF尽心尽力地陪伴乔西,甚至不惜一切代价帮助她挽回生命,直到最后她在垃圾场整理回忆时也没有指责人的任何不好。这正是小说的残酷之处。人永远都是自私的,就连爱都是自私的。克拉拉说,她之所以无法取代乔西,不是因为乔西的心有多特别,而是因为乔西身边的人对她的爱无法取代。克拉拉被摘除掉的是人性,或者说人的资格,这个资格不一定是善良、正义或者爱,也有可能是自私、冷漠和恶。正如宋佥所说:“人类的心中才会充满了矛盾、彷徨与痛苦;没有了自私那下坠的重力,一切崇高、向上的人性也就虚无缥缈得失去分量。”可能让我们人之所以为人的,不是太阳能够照耀到的地方,而是太阳照射下我们身后的阴影。
四、太阳的虚构性
上文通过对克拉拉及周围人的模仿性和乔西母亲的主题性解读,引发读者对科技发展的利弊、人心的本质、人性的复杂、人类社会的阶级性等问题的严肃思考,让读者感到压抑。而石黑一雄说:“我希望这本书能够为你带来鼓舞,触动你的心灵。”许多读者评价这是石黑一雄最温暖、最单纯的一本书,是写给成人世界的一个童话,笔者认为这主要是因为书中的虚构性人物——太阳。小说名为《克拉拉与太阳》,太阳是其中一个非常重要的角色,也是一种象征,作者利用太阳的虚构性,通过设置仁慈的太阳形象、“奇怪”的因果逻辑和突兀的小说结局,让“作者的读者”在阅读作品时能够意识到人物的虚构性,跳出故事感受世界的温暖、换个角度看待生活,带着希望前行。
小说中使用人称代词“他”指代太阳,通过拟人的手法和生动的描写仿佛让我们看到一个仁慈的长者形象,象征着滋养、仁爱、希望、温暖等一切美好。小说第一章男孩AF雷克斯说:“不必担心,太阳总有办法照到我们,不管我们在哪里。太阳的图案就在那里。你要是担心的话,摸摸那里,你就又有力气了。”这为整部小说奠定了温暖的基调。克拉拉的许多叙述以太阳为参照物,仿佛太阳一直在他们身边,观察着一切。此外,书中还有许多关于光线的绝美描写,让读者沐浴在温暖和希望之中。
克拉拉对太阳的理解呈现出“奇怪”的因果逻辑,不符合当今时代人类世界所谓“科学”的认知,让读者认识到故事的建构性,重新思考事物之间的因果关系,换个角度看待生活。克拉拉看到库廷斯机器没完没了地冒起黑烟时,地板上、墙壁上都找不到太阳的图案,而当污染不见时,天空湛蓝,“太阳向商店里倾洒他的滋养”,就觉得是库廷斯机器陷害了太阳。克拉拉第二次进入橱窗看到太阳落到RPO大楼后面时,乞丐人和狗一动也不动,死在了一起,彼此相拥,而第二天早上太阳向大街上倾泻滋养时发现他们竟没有死,于是认为“太阳发出的某种特殊的滋养救了他们”。当她从乔西房间的窗户看到太阳每天在麦克贝恩先生的巨大谷仓背后落下,就觉得那是他的老家。在人类世界里,这都是非常可笑的误解。但谁又能知道这不是人对于这个世界的一种误解呢?人类的理性可以解释所有的事物吗?对于那些目前无法用理性和科学解释的,我们是不是要迫不及待地去否定呢?也许事物之间并不存在必然的因果联系,因果关系只不过是人的一种习惯性联想。石黑一雄启发读者不妨以开放的心态换个角度看待世界,可能生活会豁然开朗。
小说的结局部分出现了一个非常突兀的转折,乔西奇迹般地恢复了健康,这一不可思议的情节设置将读者拉出石黑一雄创设的近未来世界,看到层层感情叠加下,作者怀旧而温柔的内核,以及对真爱不移、人性崇高的呼唤。克拉拉跟随乔西回家后,看到乔西身体非常虚弱,一直努力帮助乔西恢复健康。作为太阳能机器人AF,太阳是她的滋养,能够让她在虚弱时恢复力气,而且她曾经在商店的橱窗里看到太阳挽救了前一天夜里冻僵了的乞丐人和狗,便相信太阳的特殊滋养能够拯救乔西。于是,克拉拉两次冒着生命危险前往太阳的老家——麦克贝恩先生的谷仓,恳求太阳对乔西开恩,并且与太阳商定好破坏冒出浓烟、发出噪声的库廷斯机器作为回报。不管克拉拉多么努力,乔西的病情仍在逐渐恶化,似乎一切都是克拉拉一厢情愿的臆想。然而,在小说结尾成人世界的逻辑不再适用,太阳的恩惠终于降临,乔西突然恢复健康,在大学里交到了很多朋友,克拉拉搬到了杂物间、最后被丢弃到垃圾场。石黑一雄跳过前文提出的能否“延续乔西”问题,留下更多阐释的空间,同时也让读者认识到希望之于人类的重要性,作为一种正面精神力量,它能改变我们的生活,以及我们对未来的期待,忍耐着并给奇迹一个发生的机会。石黑一雄在小说创作中具有很强的掌控感,通过娴熟的写作技巧和人物的建构丰富了文本的内涵,让读者对未来充满希望。
五、总结
本文通過詹姆斯·费伦的“三维度”人物观分析了石黑一雄新作《克拉拉与太阳》中太阳能机器人AF克拉拉的模仿性、乔西母亲的主题性和太阳的虚构性,逐渐深入理解故事中人物,提纲挈领地解读其中的多元化主题和修辞意义。小说逼真地刻画了语言、行为和思维方式独特的克拉拉形象,通过克拉拉的模仿性把读者带到近未来人类世界,拓展了詹姆斯·费伦提出的模仿性概念,在赞赏、喜爱、同情、厌恶中深刻反思人工智能与人类伦理的冲突问题;通过对主题性人物乔西母亲能否“延续乔西”这一问题的探讨,启发读者探究人心的本质、重新定义人性的复杂、反思人类社会的阶级性;通过设置仁慈的太阳形象、“奇怪”的因果逻辑和突兀的小说结局,让读者在阅读作品时意识到太阳的虚构性,跳出故事感受世界的温暖、换个角度看待生活,丰富文本内涵,带着希望前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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