玉吅斋的四扇窗

贺宏亮

玉吅斋王家葵先生，生而颖悟。幼承庭训，喜读书，十行俱下。及稍长，得蜀中大儒刘君惠、朱寄尧亲炙。年方弱冠，即发表考据论文于香港《书谱》杂志，才气浩瀚，已具名家风度。而立之年获博士学位于成都中医药大学，研究范围渐由本草、药理拓展至道教典籍校勘、金石书画考鉴、书法篆刻品藻。三十余年来，研读不辍。近数年，厚积薄发，已刊著作二十余种。今仿沪上施北山先生四窗之说，将玉吅斋著作析为四类，略作绍介如次。

木属东，故玉吅斋东窗为本草文献之属。《神农本草经研究》出版较早，侧重于文化学、药性理论、辑复文献的研究，在众多《神农本草经》研究著作中独具特色。此作不仅揭示了《神农本草经》的学术思想内涵，更深刻阐述了其产生的社会文化背景。《龙门药方释疑》校勘药方洞碑刻文字，搜罗广博，打通金石学、敦煌学与中医文献学之间的学科壁垒，见解独到，极具功力。《本草纲目图考》下的是死功夫，书名中的“图考”乃是“考图”之意，将《本草纲目》“一祖三系”之金陵本、江西本、钱（蔚起）本及张（绍棠）本的系统药图进行逐一比较，考释各版本《纲目》药图存在的异同及与前后其他本草药图之继承关系，有助于考证药物品种之本真。今年由中华书局新刊的《本草文献十八讲》，主体文章曾在《文史知识》连载一年有余，反响颇佳。这本“大家小书”，一边勾勒学科的特征，一边介绍学科发展以及研究重点，将药物问题、历史细节隐含于文献之中，“拈《神农本草经》引起本草起源的话题，用《新修本草》代表官方介入，以《证类本草》讨论本草文献之层叠累加，择《滇南本草》来说明民间草药”，在生动的案例中让读者了解本草这门学科的大致。此外，玉吅斋本草类著作尚有《救荒本草校释与研究》《中药材品种沿革及道地性》《证类本草笺释》《证类本草评注》《本草博物志》等数种。

昆仑居西，乃道家众仙之源。故西窗为道教典籍校勘之属。玉吅斋在近二十年前曾出版《陶弘景丛考》一书，通过史料考据，勾勒出尽可能接近历史真相的宗教家、医学家、书法家陶弘景形象。书中每一条目，皆是深思所得，皆有文献依据，绝无因袭之论。由研究陶弘景而校勘其著作，计得四种：《登真隐诀辑校》《真灵位业图校理》《养性延命录校注》《周氏冥通记校释》，均由中华书局纳入“道教典籍选刊”中梓行。玉吅斋本人似最看重最新出版的《周氏冥通记校释》，书末附有《周氏冥通记创作发覆》和《周氏冥通记文本解析》两篇长文，抽丝剥茧般地解析了陶弘景杜撰《周氏冥通记》的背景、动机和创作技巧，读之如听老吏断案，引人入胜。

南窗为书法篆刻品藻之属。BBS时代，玉吅斋是“书法江湖”等艺术网站的网红大咖。《近代印坛点将录》《近代书林品藻录》两书，最早揭载于蝶网之金石书画，后又在书法江湖论坛先后连载。前书承清人诗坛点将录旧例，对近两百名活动在20 世纪的篆刻家进行评论，月旦人物评说事件，偶涉文献典章亦能生动有趣。后者品藻晚近书家，以司空图《诗品》为纲目，将120 位入选的书法家按书法风格、人物性格或职业特点，归为廿四类，再逐一品评。各品皆有小序，每人皆有论赞，不拘一格，涉笔成趣。这两本书为玉吅斋二十年心力聚成，虽游戏笔墨，但人物安排、论赞遣辞，皆费苦心。两书除了博洽，更具洞见，在读书界口碑极佳。玉吅斋所关心者，并非仅是书法篆刻艺术水平之优劣高下，而是这个“天翻地覆”时代，及在这个时代中艺术家的遭遇和艺术与社会、政治之间的纠葛。不少条目的微言深意远远超出了书法史的藩篱，而成为对近现代“心史”的书写。有读者赞曰，“撰结者之深意，非止于书尔”，信然。

王家葵 章草 《妙吉祥》

仿施北山例，北窗为金石书画考鉴之属。《陶弘景丛考》书中，即涉及焦山《瘗鹤铭》作者是否陶弘景悬案。今年四川人民出版社新刊《瘗鹤铭新考》一册，虽是戋戋小册，但小书不小，最终确定焦山《瘗鹤铭》作者乃晚唐皮日休，破旧立新，信然有据。此书下篇“故宫藏潘宁本再鉴”，一扫历来所谓“水前本”之阴翳。数年前因缘际会，玉吅斋获邀研究《赵模集王羲之千字文》传世残本，历经四年，所得结论乃“赵模集王羲之千字文”曾经有过多件复本，但存世墨迹残卷及其完整刻石拓本则是硕果仅存者；从讳字刮削情况看，宋以前的可能性较大；著名的集字碑《怀仁集王圣教序》即主要从此取材。结论颇为惊人，揭开了唐宋书法史中尚未被关注的一角。此书被学界称为“算无遗策”的典范之作。

除了上述四窗所涉学术研究之外，玉吅斋的章草书法，亦堪称精能。他常集宋贤句为金石拓本题跋，虽是饾饤所得，却能浑然天成，数十韵如出一人之手，也是一绝。我因云庐白谦慎老师的引荐，获识玉吅斋十余年。同居一城，时相过从，常获玉老颁赐新著，捧读研习，收获多多。唯颂玉老体笔双健，新作叠出，让我们今后能通过玉吅斋的四窗获得更多的新知卓见。