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超然物外 倏忽天地间

2021-01-18张晓凡

牡丹 2021年22期
关键词:乌台诗贬谪人生态度

苏轼在中国文化史上的典型意义在于其融合了儒道佛三教思想,以立足社会的心灵归隐、超脱物我的人生哲学及淡泊适意的生活情趣,最终打造了“超然”的人生态度。“超然”,是一种对个体、对现实、对万物超脱淡然的人生状态,这不仅体现在苏轼的诗歌创作之中,也影响了他身边的朋辈与门人,为现代人留下了一份宝贵的精神文化遗产。

兼取儒、佛、道众家之长的苏轼,“一生嬉游歌唱,自得其乐,悲哀和不幸降临,他总是微笑接受”,始终快乐得“像一阵清风”,这也正是苏轼的伟大之处。他为士人展示了“超然”的人生范式,“代表了中国古代知识分子最健全、最融通,也最为后人所仰慕的一种人格模式”。古代文人墨客经历困顿的不在少数,他们或是悲慨壮烈或是狂放自我或是退居山林,苏轼却能够在理想与现实、个体与社会、出世与入世之间找到立身的契合点。“超然”二字,可谓对苏轼这一人生态度的高度概括,是他对个体、对现实、对万物的一种超脱淡然,这不仅有助于苏轼坦然地面对人生的苦难,也对当时及后世产生了深远影响,具有极高的文化思想价值。本文从苏轼对“超然”理解、“超然”的成因、“超然”的三重境界入手,对苏轼的这一人生态度进行深入分析。

一、苏轼对“超然”的理解与认同

“超然”明确出现在苏轼的《超然台记》一文之中。时任密州知州的苏轼,在《超然台记》中记述了超然台的来历与命名。“超然”二字,真真是契合了苏轼的心之所向,深得苏轼喜爱,他不仅亲自题写“超然台”之名,更欣然作文以记之。文中,苏轼阐述了对“超然”的理解,轻外物而自重,是“超然”思想的核心,“游于物外”和“无所往而不乐”,则是“超然”的关键点和目标。“超然”中的“物”,不拘于一事一物,而是所有挂碍人心的凡尘俗世,超然于物外,进而达到“乐”之境,首要是摆脱政治挫折和世间局促,从而收获心灵的宁静,与此同时,还要兼顾天下民众,实现理想抱负。在“超然”之中,苏轼并未沉沦、消极和悲观,而是坦然面对,与自然天地融为一体,寻找到个体的价值所在,以获得心灵的快乐。“超然”思想的形成,是经过了坎坷的人生历程、持续的社會磨炼和深入思考淬炼的,也正是在这种思想的指导下,苏轼才能够始终坚守人格理想,诗文创作有所建树。

二、苏轼“超然”人生态度形成的具体原因

苏轼之所以形成了“超然”的人生态度,主要是基于苏轼本人的种种特质,但也与宋代的社会文化发展密切关联,多重因素叠加,最终成就了苏轼。现对这些原因一一剖析。

(一)文化背景

宋代是我国古代文明的巅峰时期,儒释道三教合一是华夏文明发展至此的重大成果,而这一成果反过来影响了宋代士人的精神世界。儒家鼓励入世,让人更加积极奋进,希望士人积极参与社会政治生活,最大化实现个体的社会价值;道家崇尚“无为”,认为人应当超然物外,无畏现实拘束,感受天地广阔;佛教虽来自他国,但与本国文化密切结合,已经在中土落地生根,佛教对现世持否定态度,教人学会忍耐、承担苦痛,以此世修来世。总的来说,儒释道三者分别从不同角度为士人提供了精神庇佑的空间,让人进退皆宜。苏轼则兼取三者之长,在保持忘却物我、淡泊适意状态的前提下发现生活情趣,依据不同人生境况自发自觉地调节心理,如此既能实现人生抱负,又能保持超然舒适的状态。苏轼之身虽在俗世之中,心灵却超然而远。

(二)坎坷波折的个人经历

苏轼的一生颇为坎坷波折,虽有大才却多次宦海沉浮,“乌台诗案”是苏轼得意人生的转折点,此后,他就在“外任”“贬谪”中度过此生。“乌台诗案”前,苏轼名声显著、自信果敢;“乌台诗案”后,苏轼被贬黄州,身心遭受沉重打击,他转而进行深刻内省,在《闻子由为郡僚所捃恐当去官》中写下“少学不为身,宿志固有在。虽然敢自必,用舍置度外”的反思。与此同时,苏轼开始更密切地研读佛经和《老子》《庄子》,专注于为儒家经典作注,希望能够在儒释道中找到人生的真正意义,并试图修炼出沉静无碍的超然心境,以摆脱现实的痛苦。苏轼从未因遭受苦痛而沉沦,苦痛反而成为他跳脱出个体人生的内驱动力,甚至由此进入一种超越自我和俗世的逍遥状态。

(三)灵活坚定的人生理想

苏轼是一个精神世界充盈的人,他有着坚定又灵活的人生理想,也在坎坷波折的人生中不断追求和践行着人生理想。一是独善其身。苏轼希望能够修身修己,所以他时刻反思、始终清醒,真正做到了随缘自适、逍遥物外。二是兼济天下。苏轼虽然被贬谪到蛮荒之地,但他始终不曾放弃兼济天下之志,每到一处都尽量施展才干、为民做事。三是超然现世。苏轼渴望能够打破时空界限,虽身处人生逆旅之中,又“何暇计议穷达”,但他期待自己的精神意识能够超然于小我和现实的局限,综观寰宇、拓展生命,与自然万物同游。

三、苏轼“超然”人生态度的三重境界

苏轼的超然,源于他能够冷静、清醒、客观地直面人生的苦痛,即使一生中屡次被贬谪,仍能乐天知命。苏轼在对自我与人性进行深刻反思之后,明确了超越欲望和束缚、返归自然和本性的生活态度,形成了超脱自我、超脱世俗和超脱自然三重境界。这正是苏轼的不凡之处,也是他受到同时代及后世人推崇的关键所在。现对三重境界进行逐一阐述。

(一)第一重境界——超脱自我

“乌台诗案”是苏轼人生的重大转折点。“乌台诗案”前,苏轼主要是坚守儒家的“兼济天下”之志,他少年得意,胸中颇有浩然之正气,甚至写下了有盛唐气象的诗句,“侧身送落日,引手攀飞星”(《真兴寺阁》)。同许多儒生一般,苏轼以天下为己任,期待建功立业、杀敌报国,创作出了“奋厉有当世志”的“千金买战马,百宝妆刀环。何时逐汝去,与虏试周旋”(《和子由苦寒见寄》)、“雄心欲搏南涧虎,阵势颇学常山蛇”(《司竹监烧苇园因召都巡检柴贻勖左藏以其徒会》),但因“乌台诗案”,苏轼在湖州被捕入狱,虽侥幸得脱却又被贬至黄州。面对接连而至的政治打击,苏轼并未如同其他士人一般,或是沉湎于小我苦痛不能自拔,或是醉心于山水之间寄托情致,而是以相对客观平和的心态对自身人格、人生价值和意义进行了一次全面的、深入的警醒与反思。他在《迁居临皋亭》一诗中慨叹“我生天地间,一蚁寄大磨”,将自己比作天地之间寄身于大磨的蝼蚁,但转念一想,虽然遭受了苦难,却也卸下了沉重的负担。“幸兹废弃余,疲马解鞍驮”,且一家人相聚仍是幸运,“全家占江驿,绝境天为破”,体现了诗人超然于自身困难的心境。同时期,苏轼进行了深刻的哲理思辨,创作了许多高质量的文学作品,如《定风波·莫听穿林打叶声》“竹杖芒鞋轻胜马,谁怕?一蓑烟雨任平生”、《念奴娇·赤壁怀古》“大江东去,浪淘尽,千古风流人物”、《赤壁赋》等,他将对于“超然”的理解都写进了这些名篇佳作之中。苏轼跨越坎坷经历和人生痛苦,形成了区别于芸芸众生、不拘于琐碎世事的自由人格,面对世俗羁绊,他以既执着又超脱的姿态独立于世,也正因为心怀宁静,所以始终都保持一种昂扬向上的状态,泰然自若地跨越人生的种种苦难。

(二)第二重境界——超脱世俗

惠州、儋州的贬谪是苏轼“超然”人生态度的深化。苏轼从看似洒脱的逍遥人格中跳脱出来,不再受限于生活认知与表达的浅表层,功名利禄、男儿事业已经不再是他诗歌的主题,而换以更深刻的视角对现实进行反思。他开始以游离的心态感悟功名利禄、富贵祸福、生老病死等诸多人生问题,他坦承无追逐名利之心,“嚣嚣好名心,嗟我岂独无”(《浰阳早发》),以“养气勿吟哦,声名忌太早”(《迨作淮口遇见诗戏用其韵》)之句来劝解儿子苏迨不要过早注重声名。他以审美的眼光审视俗世生活,无论是丑的、俗的,还是美的、雅的,甚至是孤寂、哀戚、病痛,在他眼中都有别样的“美”。他还能在乏味人生中找到很多的趣味,如吃荔枝时“日啖荔枝三百颗,不辞长作岭南人”(《食荔枝》)、晨起后理发“一洗耳目明,习习万窍通”(《旦起理发》)、午后坐于窗边小憩“身心两不见,息息安且久”(《午窗坐睡》)、睡前洗脚“瓦盎深及膝,时复冷暖投”(《夜卧濯足》)……这些贬谪生涯中的点滴趣事,成为苦涩中的甜,都是帮助苏轼超越人生苦难的“法宝”。苏轼积极正视时事的变迁、坦然面对外界的风雪,将社会和精神家园融为一体,在俗世中找到心灵归依的“桃花源”。

(三)第三重境界——超脱自然

人生经历愈丰富,苏轼的思考就愈深入,超然物外的人生状态也得以形成。李泽厚说:“苏轼一生并未退隐,也从未真正‘归田’,但他通过诗文所表达出来的那种人生空漠之感,却比前人任何口头上或事实上的‘退隐’、‘归田’、‘遁世’要更深刻、更沉重。”其实,苏轼早已将关注点从个体转向更广阔的寰宇,尝试以佛家禅理去理解现实人生、自然奥义。自然,诗文也成了他表達哲理思想的最佳工具,“幽居默处而观万物之变,尽其自然之理”(《上曾丞相书》)。他认为人渺小若飘萍浮尘,于倏忽间转瞬即逝,顾黄州之贬谪,苏轼感慨“吾生如寄耳”,贬谪海南岛后“吾生如寄耳,何者为吾庐”又写下“湖上四时看不足,惟有人生飘若浮”之句,《九日湖上寻周李二君不见君亦见寻于湖上以诗》中则慨叹“人生如朝露,要作百年客”。不过是“形骸一尘垢,贵贱两草木”(《赠眼医王彦若》),“人生到处知何似,应似飞鸿踏雪泥”(《和子由泥池怀旧》),“是身如虚空,万物皆我储”(《赠袁陟》),既然都是“虚空”,又何必执着,索性放开襟怀寻求一种超然自适更佳。

四、结语

苏轼之所以能“游于物之外”,身处逆境而乐道不疲,正是因为他以广博的视角、宽阔的襟怀,将儒、佛、道思想熔于一炉,行儒家之道但不迂腐,谈论禅思却不盲目佞佛,安于老庄但未厌弃人生,练就了“超然”的人生态度。可以说,儒释道三者已经成为苏轼人格魅力的底色,儒家的积极入世,道家的淡泊无为,佛家的虚空放下,都在苏轼的人生中有序交替、互为补充,共同构筑了他的人生理想和生活态度,最终化为支撑他跨越苦难人生的一支长篙,为他超越自我、超然物外、超脱寰宇提供了内驱动能。在苏轼的人生中,“超然”是对仕途利禄功名、对荣辱得失、对小我私我的“超然”,使他以积极进取的达观态度坦然面对一切坎坷不幸。苏轼虽然一生颠簸跌宕,但他却始终坚定前行,凭借着“超然”的态度,身在闹市、心在桃源、神归寰宇,也极深地影响了同辈友朋乃至后世众人。

(哈尔滨师范大学人文学院)

作者简介:张晓凡(1979-),女,黑龙江依兰人,硕士研究生,研究方向为唐宋文学。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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