鲁迅孙子周令飞：真实的爷爷其实很“可爱”

王丽

2021年10月19日，是鲁迅逝世85周年纪念日，第四届“鲁迅文化周”在上海开幕，作为鲁迅的长孙，周令飞在现场出席活动时，眉毛濃密、一字胡的他因酷似祖父的相貌，立马火了，而他真实的成长经历却令人感叹！

顶着“鲁迅孙子”标签，如芒刺背

今年68岁的周令飞出生于北京，他是周海婴的长子、鲁迅的长孙。很多人可能不知道，“令飞”是鲁迅在《河南》月刊上发表文章时用过的名字，被他的第二任太太许广平给了自己的孙子。

有趣的是，童年时家里没人跟周令飞提起过他是鲁迅的孙子，那时他每天都开开心心。20世纪50年代末，周令飞在北京景山学校上小学，有一次上到鲁迅的课文，老师说鲁迅先生很伟大，你是他的孙子，要表现好，特别是作文要写得好！

当大家知道了周令飞的背景后，他一下子就引起了人们的关注。“在学校里，人家都像看珍稀动物一样到我们班上看我。甚至隔着教室的玻璃窗，外面就有人指。”同学们也经常说：“又要背你爷爷的文章。”这让周令飞如芒刺背。

到了初中，大家要背鲁迅的课文，要学习鲁迅怎么战斗、怎么“投匕首”，每次同学们都望着他，周令飞就更不好意思了，就躲在家里看书。

中学毕业，周令飞去参军，因为想逃离一个大家都认识他的环境。心想当兵就没人认识自己了，当时就是这么天真，而且保卫祖国是神圣的事情！一开始，军代表认为鲁迅的后代吃不了苦，周令飞就故意在他们面前扫地、啃窝窝头，磨了很久，对方终于同意他参军了。但是没想到，第一天新兵连训练，连长就点名“周令飞，鲁迅的孙子”，那一刹那他发现，还是逃不掉！

令周令飞啼笑皆非的是，新兵连训练结束后，自己居然被分配到卫生所。他问为什么，人家说鲁迅原本学医，后来才弃医从文，你要完成祖父未完成的事业才对！

这样的事情还有很多，后来部队让周令飞写通讯报道，其实他最不擅长写作文，可人家死活不信：“你是鲁迅的孙子，写文章一定很好。”没辙，那就硬着头皮写吧，不料刚起了个头，就再也写不下去了。

就这样磨磨唧唧到了深夜两三点，太困了，排长赶忙拿根烟给他抽。周令飞说真的不会抽烟，排长诧异地说：“怎么可能，鲁迅先生是抽烟的呀，你得学。”清晨，他终于憋出了一篇稿子，排长乐呵呵地拿去修改了。

后来部队想培养周令飞做新闻干事，就把他调到师部的宣传科。有一天，周令飞发现这里有一台老式照相机，就向科长报告说：“我虽然不擅长写作，但从小跟着爸爸学过摄影，图片也能做报道。”就这样，他在部队开始了摄影生涯，后来到《解放军画报》社做摄影记者，转业后又到人民美术出版社当编辑……

1980年，周令飞去日本自费留学。没想到，一进东京的语言学校，人家就知道他是谁，因为鲁迅在日本太出名了。不管有意还是无意，每一次为了摆脱祖父光环的举动，最后都是徒劳。周令飞说，那种滋味非常痛苦，因为自己的一举一动，都会成为大家闲聊的话题。

一次，周令飞和日本文豪夏目漱石的孙子在东京闲聊。说起自己的遭遇，对方也颇有同感。他说，自己的前半生一直活在一种恐惧之中，作为夏目漱石的后代，每天就是被人家说，你应该会写作，不会写文章就是数典忘祖。但他后来学的是漫画，也被别人说这样不对。周令飞当时觉得他很勇敢！敢大声讲出来，而自己却把这种情绪藏在心里了……

告诉世人，真实的祖父很“可爱”

2000年，周令飞回到上海工作。当时，作为鲁迅遗产继承人的父亲跟他促膝谈心，说家里没有人接班，希望他能帮帮自己。不少人都不知道，周海婴是原广电总局副部级的干部，周令飞一直觉得作为孩子要尽孝，就答应了，但在这个过程中，他惊讶地发现，原来在书本上认识的鲁迅和真正的爷爷是两回事。

很多人印象中的鲁迅，是一个严肃的、投匕首的、让人敬畏甚至害怕的人。随着对鲁迅了解的深入，周令飞渐渐认识到，其实爷爷是一个和蔼可亲、有思想、有爱心的人，是值得自己去尊敬、学习和研究的。于是他从消极的逃避、抵抗，转变成一种拥抱的感觉。

2001年，他与父亲周海婴发起成立了上海鲁迅文化发展中心，父子俩携手为鲁迅文化传播而奔忙。周令飞是义工，他说，这和作为名人后代“啃老”截然不同，所得的收入和自己没有直接关系。“当然我曾经也有过一个想法——鲁迅的IP是不是可以做生意？但事实上是不可以的。”

鲜为人知的是，在传播鲁迅的过程中，前十年周令飞没有薪水，他甚至把自己的房子都卖了。没有收入，但工作一直要做下去。他说，如果不是因为血缘关系，以及后来自己对鲁迅的深刻理解，不可能一直坚持到今天。

其间，周令飞开始协助父亲整理他的回忆录——《鲁迅与我七十年》时。看到了祖父不是世人眼中“横眉冷对”的样子，是个平易近人、幽默、喜欢交朋友的人。他的笑容比严肃多，甚至还喜欢搞点恶作剧。

比如1926年，鲁迅在厦门大学国文系担任教授。有一天他去一家理发店理发，穿得不怎么讲究，甚至有点破烂。理发师怕他不付钱，就潦潦草草地给他剪了个头。剪完后，鲁迅从兜里抓了一把钱，塞到理发师手里就走了。对方一看，惊得目瞪口呆。

第二次，鲁迅又找了那个理发师。他想好好招待这位贵人，刮脸刮得特别认真。结束后，鲁迅掏出一把钱，从中拿了两块钱给他。理发师蒙了：“为什么上次我随随便便剃个头，你给我那么多钱，今天却只给两块钱？”鲁迅说，上次你随随便便地给我理发，我也是随随便便给的钱，今天你认真理发了，我也认真了！周令飞没想到，爷爷竟这么“有趣”。2001年，该书正式出版发行。

周令飞曾和父亲开玩笑说，多亏自己没生活在爷爷身边，不然每天都要被他老人家“打屁股”。但父亲周海婴的回忆，却颠覆了他的想象。周海婴提到了父亲为数不多“管教”孩子时的场景：报纸卷成棍子状，抓起儿子就“啪啪啪”地朝着屁股打。“声响虽大，但一点也不疼。可你也能感受到他确实很生气。”周海婴说，鲁迅生气并不是一两天都闷闷不乐，可能过个5分钟、10分钟就好了。

2004年，周令飞又和父亲一起，写了一篇6000字的文章《鲁迅是谁》，后来父子俩还上了一些电视节目，提出要还原一个真实的鲁迅;再后来，这爷俩又出版了《鲁迅零距离》，举办“鲁迅是谁”的展览……周令飞说，做这一切，就是想让年轻人认识真正的鲁迅。

在周家人眼中，生活中的鲁迅是有七情六欲的，是鲜活的。通过多年的研究周令飞领悟到，教科书中的鲁迅，只是平面的，生活中的鲁迅才是三维的，他比一般同龄人更富有快乐的细胞，更有生活气息。

比如鲁迅十分好客，经常邀请朋友到家里做客。有一次他打开门，看到围坐在一起的朋友，十分开心，跳着华尔兹，嘴上数着节拍就进来了;他喜欢美食，却不会做饭，经常下馆子;他十分文艺，在上海的十年间，看了100多部电影;他非常浪漫，在和许广平恋爱的两年时间里，写了160多封信;他喜欢坐汽车出去兜风，喜欢喝茶，喜欢喝酒;喜欢金石篆刻，喜欢拓片，喜欢碑帖，喜欢木刻，他喜欢很多东西。

周令飞觉得鲁迅有一颗好奇心。在这一点上，他觉得自己也遗传了祖父的基因，喜欢接触未知的东西，经常找一些不知道的事情去了解，而且还要把它钻研透。

此外，周令飞还惊讶地发现，自己和爷爷有很多共同点：好开玩笑，喜欢恶作剧，爱美食，能喝两口，能吃苦，有韧性，属蛇，爱看电影……“还有，他一不高兴就搬家，一生搬过七八个地方，我也搬过七八个地方。我的DNA里、我的生命中，有他的影子，有他的遗传。”

同时，周令飞也看到了爷爷这个“斗士”心底的坚持。比如鲁迅到国民政府的教育部任职后，每月的工资有两三百块大洋。这是什么概念？周令飞做了个比较：那个时候，佣人的工资是一块大洋。他一个月的工资，就能买一栋房子。

虽然收入颇丰，但鲁迅的手头并不宽裕。周令飞解释说，爷爷曾拿出很多钱支持革命者和青年人，还帮助萧红、方志敏和一些共产党员、年轻作家出版文集。这些在鲁迅的日记里都有所记载。“这也是祖父为国为民的情怀，就像他弃医从文，也是为了劳苦大众。”有爱心，幽默、爱笑，喜欢喝酒、抽烟、聊天、美食、看电影。这是周令飞给鲁迅贴上的几个“标签”。

2012年，周令飞在父亲周海婴去世一年后，又成立了国家级文化基金会——鲁迅文化基金会，并担任会长。

胡子像极了祖父，因此冲上热搜了

“鲁迅是近代文学中很出名的人物，可谓家喻户晓，妇孺皆知。他写的一系列作品，更是被称为民族脊梁。他弃医从文，用一腔热血报效祖國，用来唤醒那些已经沉醉麻木的国人。”30年来，周令飞不仅是鲁迅研究的苦行僧，而且一直为鲁迅文化的传播普及而奔忙。他开始办展览，撰写文章，到处宣讲鲁迅，告诉大家一个真实的、多维度的鲁迅。

周令飞认为：鲁迅身上有很多传统的东西，比如对母亲的孝顺。对她安排的妻子朱安的侍奉，祖父虽然不喜欢朱安，但他说：“对母亲给我的礼物，我就收下，保护好。”

此外，他还有浓厚的传统学养，写得一手漂亮的毛笔字;他的生活也很讲究，收藏了很多汉碑和古董艺术品;鲁迅并不是把中医一棒子打死，他反对的是中医里的庸医，比如做药引的蟋蟀要交配过的等，其实这些都是外界很少了解的。

周令飞的爱情也很有趣。在日本留学时，他认识了来自台湾的漂亮女孩张纯华。她虽然出身富商家庭，但是从来没有体现出丝毫的优越感，而是像平常人一样和他相处。

婚后，他就在岳父手下工作，可惜受经济风暴影响，生意一落千丈，规模很大的公司最终也倒闭了。岳父一度因破产歇业避走异国，留下周令飞夫妇料理债务。

人生最低谷时，他曾做过爆米花批发生意。但从不屈服，学过美工的他给麦当劳做装潢设计，为了摆脱经济的困窘。而周令飞毕竟是文化人，有些闲钱后，就开始写书，做电视节目和大型展览活动的策划。

也许是基因里继承了祖父的韧性，周令飞不仅特别能吃苦，即使在逆境中也能找到自己的快乐，明确自己寻求的方向。最终渡过难关后，他回到了上海，对他执着于鲁迅传播工作，夫人和两个女儿非常理解。

周令飞说，鲁迅的思想是犀利的，文笔是辛辣带刺的，但也有浪漫柔情的一面。他写了很多柔情的散文，也许会拨动很多80后、90后女孩子们的心弦。自己现在做的工作，就是把鲁迅恢复成立体的，3D的，找到更多与时代共鸣的地方。

在他的努力下，近年来，鲁迅相关的话题经常受到年轻人关注，网上各种“鲁迅说”和表情包也被大家转发。这让周令飞颇感欣慰。比如在B站弹幕中、在脱口秀段子里、在影视剧里，鲁迅都以极其特别的方式出场;《狂人日记》《阿Q正传》里的不少桥段，成为网络热搜。

周令飞还遇到过说唱歌手Rap、交互手游、文创产品等传播鲁迅的方式。他觉得严肃的方式也好，诙谐的方式也罢，就是戏说也可以，但要有底线。

一个要点，是基于真实。周令飞谈到了之前热播的一部电视剧，剧中鲁迅趴在地上写《狂人日记》，稿纸散落一地。他觉得这个有点夸张。因为在家族记忆中，祖父是个很整洁的人。买了东西的牛皮纸，他都要一一打开、叠好，再把系在上面的牛皮绳缠起来。甚至在鲁迅去世前几个小时，他都选择下床走到桌子边写下便签，说“我病重了，赶快找医生来”。他认为这样一个讲究、有条理的人，不可能把稿子四散，趴在地上写毛笔字。这和他的性格完全不符，这样的艺术表达对认识鲁迅没有帮助。

但无论如何，周令飞还是希望能通过多种载体、方式，让更多的人看到最真实和鲜活的鲁迅。周令飞和太太都没有想到，因为宣传鲁迅，最近他还成了“网红”。

原来，2021年10月19日，是鲁迅逝世85周年纪念日，第四届“鲁迅文化周”也在上海开幕，作为鲁迅的长孙，周令飞在现场出席活动时，眉毛浓密、一字胡的他因酷似鲁迅的相貌，立即引起网友围观。

这条视频瞬间被弹幕淹没，网友直呼：“标志性的一字胡简直和教科书上的鲁迅一模一样”，“基因也太神奇了吧！”

其实周令飞的脾气性格也很像鲁迅，其父周海婴曾说：“这是典型的隔代遗传，和他爷爷一样，自己认准的事情，非要达到目的不可。”

周令飞的人生波澜起伏，颇有传奇色彩。他说：“我的骨子里确实与祖父有很多相像的地方。比如他一辈子不停地在走，转换阵地和战场。我也是不停地在走，寻找最适合自己的土壤，追寻心中的理想，即使像个流浪者也在所不惜。”

编 辑/征 贞