二爷
2021-01-18恐龙
恐龙
我的钓鱼路上有两位“引路人”,第一位是我的舅舅,家里行三。他有一个哥哥、一个姐姐,还有一个妹妹——就是我母亲。那时候正值改革开放初期,借着这股春风,喇叭裤、肩扛卡带录音机成了他的标配。他还有另外一个爱好,就是钓鱼。那个年代是竹竿的天下,但他凭借着自己的“路子”硬是从日本搞到了玻璃钢材质的竿子,成了“全村最靓的仔”。尽管钓鱼这事儿在成人眼中等同于不务正业,但是他完全不在乎。
男孩子小时候总希望有个人带着自己上山下河。慢慢地,我就成了他最铁的钓友。
离家不远有一条宽阔的河流,属于牡丹江支流,每年都会有洄游鱼和本地鱼在此逗留,5月中下旬到国庆节是钓鱼季,简单的钓组,挂上麦秆标,次次爆护。但是,我有一个致命的弱点,一直被舅舅吐槽——怕蚯蚓。是的,一个七八岁的男孩子怕蚯蚓,于是每次和舅舅钓鱼都是他帮我挂饵,而我自己去钓鱼的可能性为零,因为蚯蚓太可怕了!
我问舅舅可不可以用别的东西代替蚯蚓,他说毛钩倒是可以,但是他也不会,得找徐老二问问。
舅舅口中的徐老二便是我钓鱼路上的第二位“引路人”,也可以说是我玩路亚和飞钓的“引路人”。徐老二其实是我的爷爷辈,舅舅的叔叔辈,写得一手好字,隶书草书都很在行,同时也做得一手好木工,大到棺材家具,小到有很多功能的飞蝇盒子,都手到擒来。他无妻无后,一直孑然一身。他并不在意我叫他二爷还是徐老二,但我还是为他的技艺所折服,所以一直称他二爷。
二爷一直不想告诉舅舅毛钩的事情,但被舅舅一顿大酒喝得服服帖帖,从那之后舅舅便叫他二哥。二爷并不恼,只是腼腆地笑笑,问舅舅啥时候再喝。他不服气。
刚开始是舅舅跟二爷学如何制作毛钩,再回来就带着我一起做。后来他放弃了,宁可帮我上蚯蚓饵也不再弄那东西了,因为家里养的鸡都快被他揪禿了,也没做出来几个成品,所谓的成品也根本没上过鱼。
二爷留给我的毛钩。三个有褐色毛的用来钓板撑子、细鳞、华子鱼、马口,白色的沉水毛钩用于钓柳根、细鳞
后来,舅舅要去工作,没有人帮我上饵了。那时我已“病入膏肓”,强忍着恐惧,试着弄了几次蚯蚓,但最终放弃。蚯蚓真的太可怕了。
我几次尝试着去找二爷,让他教我做毛钩,但他总说做这东西是不务正业,让我爷爷知道了会和他翻脸的。我便央求他边教我写字边教我做毛钩,他还是不应。最后我说:“徐老二,你要是教会了我,我让我舅舅再跟你喝一顿!”
那之后,二爷先是带我在家做了套抓野鸡和水耗子的陷阱。我们一起去田间和水旁把陷阱布置好,他说这是准备材料的必须步骤。有了野鸡毛和水耗子皮毛之后,他一步一步地教我如何选毛,如何去跳蚤虱子,然后才是制作毛钩的手艺。我们带着现搓的饵去了那条大河,他告诉我在什么样的位置钓什么样的鱼,用什么样的饵,那个夏天可谓是收获满满,也为我的钓鱼技术打下了基础。
当时我爷爷发现我总跑去徐老二家,便问我去那干吗。我说去练字,他还跟着我去了几次,发现我们的确是在干“正事”,倒也没说什么。我爷爷和我说,徐老二的字确实比他的好,要多学。他不知道的是,我和二爷在开始钓鱼活动之前,确实要完成二爷布置的书法任务,仅仅是行书。他说写草书我还太小,结了婚之后再去找他吧。
人终究是要长大的,需要面对分离和自己不想做的事情。我要离开小时候成长的地方去外面读书了,离开之前觉得会有更大的河和更多的鱼等着我,殊不知自己家边上的河才是最好的资源。
临走的时候,我去了徐老二那边和他道别,他给了我一个手工制作的小木头盒子,盒子里有很多小分格,分格盖上烫画了不同的鱼种图案,有柳根、细鳞、板撑子、鲇鱼、狗鱼等。每个小格子里面都装满了二爷自己做的毛钩,钩子被盒子下面的磁铁牢牢吸住。他告诉我,要珍惜着用,这个玩意没了可就不好弄了,别人的也没有他的好用。我说快拉倒吧,我又不是不回来找你玩了,到时候咱俩再做不就完了,你还得教我写草书呢。
不曾想,这竟是我和二爷的最后一面。
据我爷爷说,二爷走之前,去过他那儿,问我怎么样,有没有好好练字,还留了一些拓板给我,说我日后练草书能用到,他不一定能教我了。我爷爷直说他晦气,也没留他在家里吃饭。
舅舅后来也和我说,二爷走之前去找过他,问他毛钩绑得是不是还那么难看。舅舅说要不咱俩再喝一顿?二爷说,你二哥我老了,喝不了了,早几年你就是个弟弟,你现在也还是个弟弟……舅舅正和我说着,突然想起来什么似的去他那放渔具的屋子里拿出来一个木盒子,盒子上面一层土。舅舅说:“这是徐老二上次来放我这,让我给你的,写的啥也看不明白。”
我接过盒子打开,里面放着的是一幅字,草书写着——“好好钓鱼”。这确是徐老二的味儿了。舅舅问我写的啥玩意,跟狗爬似的。我说写的是“招财进宝”,舅舅嘟囔了一句走开了。
看着裱在墙上的字和手边二爷亲手做的盒子、毛钩,我放下了手机,想,二爷在那边过得还好吧?现在天冷了,又到了钓细鳞的季节。