学霸儿子得了拖延症

吴在天

这天中午，一对中年父母带着读高中的孩子來到咨询室。初步沟通后，我了解到这对父母都是单位的领导，言谈举止透露着优秀与强势。他们的儿子叫阿聪，正在市重点高中念高二。正如他的名字一样，阿聪是个很聪明的孩子，学习成绩非常好，是个不折不扣的学霸。我当时闪过一个念头：这样优秀的家庭，一个传说中的别人家的孩子，会因为什么问题来咨询呢？

“他有很严重的拖延症！”

阿聪的爸爸抢先说了话：“他有很严重的拖延症！不管做什么都拖，我都不知道该怎么办好。”我没有马上接话，而是看着这一家三口。过了一会儿，阿聪的妈妈说：“阿聪确实学习很好，老师也觉得他很优秀，昨天钢琴老师还跟我们说他很有天分，就是有些拖延。”

“可以具体说说有哪些表现吗？”阿聪妈妈回答道：“比如他的衣服洗完了，他可以3天都不拿出来晾，放在洗衣机里都臭了。还有，衣服能在阳台上放两个星期，他也不收，总等着我们来收。但这是他自己可以做的事情，我们不可能什么都帮他做了，对吧。”我有点纳闷，一个学习优秀又那么聪明的孩子为什么会拖延呢？

进门之后，阿聪始终没说过一句话。为了解阿聪更多的心理状况，我请他的父母先离开咨询室，我与阿聪单独在一起。我问阿聪：“刚才爸爸妈妈所说的情况，你是怎么看待的呢？ ”他说：“是的，我确实很拖延。”“你自己会如何看待拖延呢？你愿意说说吗？”

“其实我也很苦恼，有很多的事情想去做，最后都因为拖延没做成。”阿聪说，有时候，他还会拖到很晚才睡觉，不是因为学习，也不知道在干什么，其实那时候已经很困了，但就是拖着。早上醒来后，他又起不来动不了，经常上学迟到。可能因为成绩好，老师也没有对他怎么样。阿聪说，他也知道拖延不好，明明可以做得更好的，可还是搞砸了。

“一想到这些，我就会觉得自己很糟糕。拖延症就好像让我陷在沼泽地一样，一只脚很想出去，另一只脚却动不了。明明都快要沉下去了，可我却什么都没有做，我也不知道该怎么办好。”阿聪顿了一下，又继续说：“其实，爸爸妈妈还有老师都告诫过我不要拖延，只要不拖延的话，就能怎样怎样。可我也不知道为什么，就好像动不了一样。”

完美主义导致了拖延吗

在和阿聪的谈话中，我留意到他反复说到“动不了”。在一段话里多次出现同样的表达，是心理咨询中特别需要留意的地方，因为高频词句很有可能就是问题的突破口。我问阿聪：“动不了会带来什么样的感受？”“就是动不了呀，动不了就拖着呗。”“动不了对于你来说意味着什么？”“就是我也不想啊，我也没办法。所以，我也看了很多的资料想消灭我的拖延症。”

从阿聪的描述中，他表现得和其他人一样，都想消灭自己的拖延。我知道，如果我们的咨询只是围绕着怎么消灭拖延来进行，可能不会有什么效果。于是，我和阿聪围绕着“动不了”聊起了他的成长经历。

我问他最早是什么时候开始觉得自己有拖延的行为，阿聪回忆起了小学三年级时候的事情：“我不知道是不是因为我的完美主义导致了拖延。”阿聪说，自己从小学习就好，让父母很省心。不仅是学习，生活上也做得很好，而这也是和现在很不一样的地方。那时候，他会把自己的东西收拾得很干净，每次写完作业后，一定会把书本、铅笔都摆放好，不然就会很不舒服。

“那时候，你爸爸妈妈有说什么吗？”“没有，他们很喜欢我这么做。”阿聪回忆说，这个习惯从上学起就养成了，因为爸爸要求他做完作业后必须马上收拾好桌面，还要把第二天需要用的东西也准备好。“如果没这么做呢？”“我会觉得很不舒服，因为习惯了。其实，也担心会被爸爸责骂。”

“那你是如何理解你的完美主义呢？”阿聪说：“反正从小就有这么个习惯，要是没做，就会浑身不自在。比如铅笔掉了，我有时就会很紧张，必须立马捡起来。我没办法忍受东西掉在地上超过两秒钟。”听起来完全没有拖延的行为。为什么阿聪会觉得完美主义导致了他的拖延？真的是这样吗？

症状，可能是一种保护

说到这儿，阿聪想起了一件事。有一天，他正在写作业，不小心把一支笔碰掉在了地上，他立刻觉得有些紧张。按照以往的习惯，他马上就得捡起来。可不知为什么，他忽然有了一个想法。“当时只有我一个人，我就想着，反正就我一个人在这儿，现在捡起来跟待会儿捡起来没有什么分别，我没有必要那么紧张地去捡。有了这个想法之后，我觉得很开心，就好像开启了一扇新的窗户一样。”

我很好奇，就问他如何理解像开了扇新的窗户。 他说：“就好像发现新大陆一样，原来东西掉在地上是不需要马上捡起来的。”后来，他发现可以5分钟不捡起来，也可以5天都不捡起来，有时候还会故意不去捡，甚至暗自开心东西掉在地上了，也不必手忙脚乱。到最后，他发展出了拖延的行为，事事皆可拖。阿聪觉得自己最初的拖延可能就来自这里。

有时候，症状可能是个体在成长过程中发展出来的行为，但未必是行为背后的原因。催眠大师艾里克森认为，每个现象最初产生的时候，都是内在在保护我们的结果。如果它起到的是保护作用的话，我们越想消灭它，越消灭不了。所以，我们要去发现的是问题背后的资源和力量，而不是试图消灭这个问题。那么，阿聪拖延行为的背后，是否也是一种保护？如果是的话，保护的又是什么呢？

“你之前说到会想办法消灭你的拖延，但我们在回忆这件事情的时候，你告诉我自己会暗自开心东西掉到地上不用马上捡起来。这似乎是个矛盾的信息，你如何理解呢？”阿聪显然被这个问题给问住了：“所以，我其实不是真的想消灭拖延吗？”他又反问我。“如果拖延有好处的话，最大的好处是什么？”我没有回答他的问题，而是继续给了他发现自己的空间。

当我们谈到这儿时，阿聪有了一个很重要的觉察，原来拖延可以对抗自己的紧张和焦虑。从小父母对阿聪要求很严格，这形成了他的完美主义，同时也让他时刻紧张焦虑。因为绷得太紧了，忽然有一天，他自发地调动起身体的智慧，找到了一个对抗紧张和焦虑的方法。这个方法就是慢慢来，是他内心潜意识的需求。可头脑层面的认知却是，事情需要马上处理好，否则就是不好的。于是，就形成了意识和潜意识的冲突，最后发展成了拖延的行为。我们习惯性地会将“问题”视为敌人，试图消灭它，并在这个过程中不断给自己施压，从而产生自责。越是这样，就越没办法放松;越是焦虑，拖延反而更严重了。

这时，阿聪长长地呼了一口气，他终于不必因为拖延而责怪自己了。接下来的工作就是要让他为自己找到一个可以放松的渠道，这样他就不必再用拖延来对抗紧张和焦虑了。我对他说：“再优秀的人，也需要有放松的时间和空间。”他是个聪明的孩子，有了方向，很快就会为自己找到合适的方法。