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韩国汉诗文献底本勘误举隅

2021-01-17马琳赵季

东疆学刊 2021年2期

马琳 赵季

[关键词] 韩国汉诗;底本;讹误;校勘

[中图分类号] G256 [文献标识码] A [文章编号] 1002-2007(2021)02-109-06

在东亚汉字文化圈的发展历程中,产生了大量以汉文写作、出版的文集(包括别集和总集)。这些文集以木刻本、活字本和手抄本三种形式流传,成为我们今天进行域外汉学研究工作的基础文献。但是,这些文集底本都存在或多或少的讹误,会给我们的研究造成困难。因此,寻找讹误、发现讹误、纠正讹误就是我们研究工作的第一步。因为只有在正确文本之上建立起来的研究,才有可能获得正确的研究结果。

具体到韩国,仅别集就有10000多种。韩国汉诗文献底本呈现以下特点:一、韩国文集底本讹误比例很小,整体质量尚可;二、木刻本比活字本讹误少;三、手抄本訛误最多。

文集底本讹误产生的原因有两大类:作者型讹误、刻钞型讹误(手民或钞工讹误)。按常理推断,韩国诗人写诗时肯定会偶有书写讹误,后经过手民刻版或经过钞工抄写,这些讹误会沿袭下来。但如果没有诗人原稿,就很难区别这些讹误是诗人造成的,还是手民、钞工造成的。

如果仔细分析,作者讹误、刻钞讹误二者还是有一定区别的。因为手民或钞工的文化水平比诗人低,刻版或钞写都是模仿原稿文字,并不完全理解和认识作者原稿里的字,极易产生“形似而讹”。而作者或诗人文化水平较高,不易产生“形似而讹”的错误。为避免重复,我们将“形似而讹”归入“刻钞型讹误”,把其他讹误归入“作者型讹误”。

“作者讹误”又可分为“记忆讹误”和“书写讹误”。记忆讹误,就是作者或诗人在创作时误记人名、诗题而产生的讹误。如把“放翁”误记成“简斋”,把“杜甫”误记成“杜牧”等等。书写讹误,就是作者或诗人在创作时由于字音或字义相近、涉上下文连带而误写。如“边”误记成“滨”(字音相近),“呼”误记成“号”(字义相近),“若”误记成“如”(上句相应位置有“如”)等等。这类讹误在字形上一般差别很大,可以肯定不是手民或钞工那种“形似而讹”。

刻钞讹误的“形似而讹”之所以产生,其总体原因就是手民或钞工文化水平较低,不理解原稿内容导致了讹误出现。

就讹误内容来看,分为“错讹衍脱”四类。“错”是文字次序倒错(又称“倒”),勘误方法是“乙正”,即颠倒恢复正确字序。“讹”是文字讹误,勘误方法是“改”,即改回正确文字。“衍”是多字,勘误方法是“删”,即删去多余文字。“脱”是漏字,勘误方法是“补”,即补出遗漏文字。勘误依据主要有四种:依据典故;依据字义;依据声律;依据其他文献。本文讨论韩国汉诗文本勘误问题,所选用别集底本为《韩国文集丛刊》所收录之版本,具体各个版本信息见于注释中。下面结合具体诗例逐一介绍。

一、因作者致误举隅

作者型讹误可分为记忆讹误、书写讹误两类。

(一)记忆讹误

1.人名讹误

有将不同人名“张冠李戴”者。例如金昌协《次简斋韵奉主人最良兄》:“澄江斜抱杏洲城,光动疏帘几簟明。膝有鸣琴调鹤舞,尊留美酒答莺声。飘摇已就归来赋,肮脏何须骠骑名。倚槛渔舟时自弄,雨蓑烟笠总诗情。”[1](378)根据韵字,此诗为追和陈师道《答晁以道》一诗:“转走东南复帝城,故人相见眼偏明。十年作吏仍糊口,两地为邻阙寄声。冷眼尚堪看细字,白头宁复要时名。孰知范叔寒如此,未觉严公有故情。”[2](176)诗题中“简斋”当作“后山”。又如朴泰辅《次简斋秋雨初晴》:“前山雨罢敛雷威,云尽长空碧一围。霜雪更于何日至,炎蒸断自此时归。流年无奈堂堂去,落叶还看稍稍飞。早觉薄寒欺瘦骨,已催刀尺作秋衣。”[3](304)同样根据韵字,此诗为追和陆游《秋雨初晴有感》一诗:“炎曦赫赫尚余威,冷雨萧萧故解围。号野百虫如自诉,辞柯万叶竟安归。芼羮菰米珍无价,上钓鲂鱼健欲飞。散吏何功沾一饱,高眠仍听捣秋衣。”[4](1789)朴泰辅诗题中“简斋”为误,当作“放翁”。

有将人名记错者。例如金昌业《次壁上所题大明人方山宜韵》:“晩来蒸暑极,枕席水亭开。久雨红莲损,新晴翠鸟来。客因无马滞,奴告卖瓜回。不向锄台久,呼儿视绿苔。”[5](34)此诗为追和明代诗人郑作《过李氏庄》一诗:“沙径萦村入,柴门面水开。园林君自得,鞍马我能来。白鹭窥鱼立,黄莺触燕回。日斜犹不去,相与坐莓苔。”诗题中“方山宜”当作“方山子”。按《列朝诗集》(丙集卷十一)云:“方山子郑作。作,字宜述,歙人。读书方山之上,自号方山子。”[6](322)手民或钞工不可能连续认错三个字或两个字,“子”也不可能看成“宜”,故可判定作者记忆产生讹误。

2.诗题讹误

诗题讹误常见于韩国诗人追和中国诗歌时,将所追和原诗与原诗题“张冠李戴”。例如尹铉《君马黄》:“北驱空大漠,西走斩楼兰。直渡河冰壮,长嘶塞雪寒。坐雕金勒易,生入玉门难。海戍秋方急,香闺泪未干。”[7](30)此诗在尹铉《菊涧集》追和唐诗专辑中,经检索韵字,为追和卢照邻《紫骝马》诗:“骝马照金鞍,转战入皋兰。塞门风稍急,长城水正寒。雪暗鸣珂重,山长喷玉难。不辞横绝漠,流血几时干。”[8](198)“君马黄”,当为《紫骝马》之讹,乐府鼓吹曲辞及后人拟作《君马黄》均无此韵。又如南龙翼《九月初二日移寓商芝洞多有临水之趣次老杜江村韵》:“铜雀津头汉水回,白波如练眼中开。竿收极浦鱼犹跃,叶悴芳洲雁欲来。门外橹疑吴客舫,岸边亭胜魏王台。商芝洞里栖初定,楚泽生涯且莫哀。”[9](76)此诗经检索韵字,为追和杜甫《野老》诗:“野老篱前江岸回,柴门不正逐江开。渔人网集澄潭下,贾客船随返照来。长路关心悲剑阁,片云何意傍琴台。王师未报收东郡,城阙秋生画角哀。”[10](321)“江村”为误,当为次杜甫《野老》诗韵。

(二)书写讹误

书写讹误,即作者或诗人在创作时由于字音或字义相近、涉上下文连带而误写。如“边”误记成“滨”(字音相近),“呼”误记成“号”(字义相近),“若”误记成“如”(上句相应位置有“如”)等等。这类讹误在字形上一般差别很大,可以肯定不是手民或钞工那种“形似而讹”。

1.字义相近或字音相同致讹

有因字义相近书写致误者。例如孙肇瑞《悟真院》:“仙坊阒静轮蹄绝,惟有山禽来叫号。房长清幽谁出右,生涯却胜范莱芜。”[11](80)此诗当为追和王安石《悟真院》诗:“野水从横漱屋除,午窗残梦鸟相呼。春风日日吹香草,山北山南路欲无。”[12](1114)孙诗中“号”(四豪)失韵,当依王安石原诗韵字为“呼”(七虞)。盖因“号”“呼”字义相近,均是“呼号”之意;“号”“呼”在朝鲜语中发音均为“?”。诗人一时疏忽,“呼”误书为“号”。

2.字义、字音相近致讹

有因字义相近且字音相近书写致误者。如沈錥《秋夕悄坐使镒弟拈出剑南韵吟之》:“地分幽绝处,琴阁自萧然。吏退眠如鹿,官闲坐如禅。长时封绿印,尽日咽清蝉。往往肩舆出,观鱼到水滨。”[13](247)根据诗题中“拈出剑南韵”的提示,此诗当为追和陆游《夏日独居》原韵:“平生本清净,垂老更萧然。已罢客载酒,亦无僧说禅。空庭朝下鵲,密树晚鸣蝉。长日君无厌,新秋近眼边。”[14](3167)沈诗末韵“滨”底本讹误,失韵。应该是作者书写时因为字义相近(水滨、水边意思相近)、字音相近(滨、边声母相同韵母相近)而误书。

3.涉上下文连写讹误

有因涉上下文连带而误写者。例如上文所引沈錥《秋夕悄坐使镒弟拈出剑南韵吟之》之例:“地分幽绝处,琴阁自萧然。吏退眠如鹿,官闲坐如禅。长时封绿印,尽日咽清蝉。往往肩舆出,观鱼到水滨。”[13](247)沈诗“如禅”之“如”失律。当为仄声字之“似”或“若”,与出句“如”相对,与下句之“绿”相粘。第四句之“如”乃因第三句之“如”影响,此属“涉上连写讹误”。又如孙肇瑞《山下泉》:“凄凄洒石矼,澹澹漾河流。惟知岩下咽,不及林间静。”[11](70)此诗为追和皇甫曾《山下泉》原韵:“漾漾带山光,澄澄倒林影。那知石上喧,却忆山中静。”[15](2184)孙诗“流”字失韵,皇甫曾原诗韵字作“影”。“流”涉上文“河”而误写。此诗押“二十三梗”韵,皇甫曾原诗韵字为“影”“静”,相应位置“流”当作“影”。又如李宗城《又拈茅字》:“踏青时节长春茅,苑路垂垂柳拂梢。不信衣冠犹禁闼,还疑壸榼即山村。芳筵日静松阴落,深林风喧鸟语交。武库秪今清世闭,往事三度点旗旓。”[16](13)此诗为追和李梦阳《赴郊观宿》原韵:“城边水色静春茅,苑外莺啼拂露梢。万户烟花临复道,九天宫殿锁南郊。霓旌夜发清溪绕,彩仗晨飞碧树交。身到钧天浑不解,坐闻仙乐下云旓。”[17]李诗“山村”失韵,据李梦阳原韵韵字,“村”当为“郊”,“村”涉上文“山”而误写。

二、因刻钞致误举隅

刻钞型讹误的“形似而讹”之所以产生,其总体原因就是古代韩国的手民或钞工文化水平较低,不理解原稿内容导致了讹误出现。

(一)讹误原因

刻钞讹误产生的具体原因有四种:不明典故而致讹、不明字义而致讹、不明文义而致讹、不明声律而致讹。

1.不明典故而致讹

例如李奎报《复和》一诗有句:“五斗解醒闻乃祖,三杯通道出吾宗。好寻金洞期同醉,莫忆巫山十二峰。”[18](389)“五斗解醒闻乃祖”语本《世说新语·任诞》:“天生刘伶,以酒为名;一饮一斛,五斗解酲。”[19](391)刘孝标注:“《毛公注》曰:‘酒病曰酲。”[7](36)故李诗“醒”疑为“酲”之讹。又如尹铉《次隆唐观韵》有句:“换骨虽殊道,成仙岂异才。可怜刘玩辈,辛苦向天台。”[7](36)按南朝刘义庆《幽明录》载汉明帝永平五年,剡县刘晨、阮肇共入天台山遇仙女事。“玩”疑为“阮”之讹。又如赵载浩《山阳驿途中次唐人韵》有句:“驱驰原湿犹非愿,只为明时未诀君。”[20](435)按“驱驰原湿”语本《尚书·禹贡》“原隰底绩”,“湿”当为“隰”之讹。又如李奎报《自吴郎中世文家访广明寺文长老次韵文公》有句:“词肠擒锦绣,谈舌吐风雷。可怪高僧室,犹呼曲秀才。”[18](319)按“擒锦绣”不成文意,此语本班固《答宾戏》“摛藻如春华”,故“擒”当为“摛”之讹。

2.不明字义而致讹

例如孙肇瑞《宫词》:“花样籹成挺不群,谁疑未遇望君恩。黄昏只恨羊车过,盐汁浇阶竹插门。”[12](79)“花样籹成”之“籹”音nǚ,以蜜和米面搓成细条,组之成束,扭作环形,用油煎熟之美食,与诗意不合。因此“籹”疑为“妆”之形,似讹误。“妆”,化妆,与诗题《宫词》及诗意相合。又如申叔舟《次谨甫用工部韵见示》有句:“人生万事莫如休,世间何事无愁忧。光阴倏忽东流水,白口为我宁淹留。”[21](90)“白口为我宁淹留”,不成文意。“光阴倏忽东流水,白日为我宁淹留”,则文意顺畅,意为“光阴如流水迅速流逝,太阳也不肯为我停留”。“口”字疑为“日”之讹。又如蔡寿《次东坡用归去来辞集字诗韵十首》其三云:“入室心还乐,倚葱膝亦安。昨非今是觉,携酒日盘桓。”[22](409) “倚葱”不成文意,“倚窻”则与出句“入室”相合,故“葱”字疑为“窻”之讹。

3.不明文义而致讹

例如卢守慎有诗题名为《苦雨次韵刘长卿负谴后登于越亭作》,此诗为追和刘长卿《负谪后登干越亭作》一诗,《刘随州集》载刘长卿此诗为《负谪后登干越亭作》,且干越亭在江西上饶余干县,故卢诗诗题中“于”字为“干”之讹。

4.不明声律而致讹

依据声律判断讹误又可分为依据韵脚、依据平仄二类。有依据韵脚判断失韵者,例如李胄《次山谷雪韵》:“天公巧琢昆山玉,轻雪霏霏剧卷沙。鹤背惊跳华表迥,驴蹄深没灞桥科。幻回尘界瑶成窟,别起春风柳放花。报尔休夸天下白,照余衰鬓转增华。”[23](489)此诗为追和黄庭坚《咏雪奉呈广平公》原韵:“连空春雪明如洗,忽忆江清水见沙。夜听疏疏还密密,晓看整整复斜斜。风回共作婆娑舞,天巧能开顷刻花。正使尽情寒至骨,不妨桃李用年华。”[24](134)“灞桥科”之“科”(五歌)失韵,据黄庭坚原韵韵字,当为“斜”(六麻)。又如柳成龙《七月五日风气飒然,与子侄数辈游北林佛塔,令奴芟去荒秽以火焚之。时风急火盛须臾净尽,林影婆娑可以逍遥,明日次东坡上巳出游韵》:“秋风萧萧轻雨飞,微凉早入前村坞……无官身轻是实语,客来贺我何须吊。”[25](423)此诗为追和苏轼原韵《上巳日与二三子携酒出游,随所见辄作数句,明日集之为诗,故辞无伦次》:“薄云霏霏不成雨,杖藜晓入千花坞……固知我友不终穷,岂弟君子神所予。”[26](1188)此诗通押上声“六语”“七麌”韵。“吊”属去声“十八啸”韵,失韵不合声律,是讹字,当依原韵韵字作“予”。又如尹衡老《次唐诗韵》:“春残十五夜,月吐一轮初。照处江山阔,明中天地虚。露清万籁寂,云卷众星流。乡思缘何倍,家儿数寄书。”[27](61)此诗为追和贾岛《送朱可久归越中》原韵:“石头城下泊,北固暝钟初。汀鹭潮冲起,船窗月过虚。吴山侵越众,隋柳入唐疏。日欲躬调膳,辟来何府书。”[28](6632~6633)尹诗“流”失韵,底本形似而讹,据贾岛原诗韵字当作“疏”。又如李敏辅《竹西楼春兴八首次子美》:“头陀山势远逶迤,古寺春阑细草坡。榻静灯临鸣佩濑,岩平花拥近筵枝。桃园有路渔郎至,舟壑无因郡阁移。隐隐林端雷吼壮,龙湫倒泻半空垂。”[29](324)“坡”字失韵,当从杜甫原韵“紫阁峰阴入渼陂”作“陂”。

有依据平仄判断失律者,例如赵泰亿《仲协见访拈唐律韵共赋》:“春风高阁小溪东,园杏庭桃次第红。求仲自来寻蒋诩,王弘何事遣庞通。思将浪迹超尘纲,悔发狂言作怨丛。湖上新开三亩宅,分山晩计可能同。”[30](42)按“纲”为平声,此处当用仄声字,故此处失律。且“尘纲”不成文意,而“尘网”是常用词,“思将浪迹超尘纲”意思是“想浪迹世外,超脱尘世之网的束缚”。属形似而讹,“纲”疑“网”之讹。

(二)讹误内容

1.错

例如周世鹏《石仑寺次李白紫极宫感秋韵》有句云:“世情变鹑蛙,万事掌翻覆。何如归赋去,故国稻应熟。”[31](480)“归赋去”不成文意,疑为“赋归去”之讹。“赋归去”乃用陶渊明赋《归去来兮辞》之典故,所以下句说“故国稻应熟”,家乡的稻子已是成熟季节了,表明要归隐田园。又如孙肇瑞《南堂》:“开襟脱帽倚轩眠,花吐清香柳拂烟。个里壮观难得状,月明秋水共天长。”[11](79)此诗为追和苏轼《南堂五首》其五:“扫地焚香闭阁眠,簟纹如水帐如烟。客来梦觉知何处,挂起西窗浪接天。”[26](1167)孙诗“天长”失韵。据原韵韵字当为“长天”。又如尹铉《巫山高》:“巫山高楚望,孤夐轶氛埃。树树猿猿泪,朝朝暮暮云。峡深阴作雨,江旷缬生文。远客自肠断,其如更恋君。”[7](30)此诗为追和卢照邻《巫山高》诗:“巫山望不极,望望下朝氛。莫辨啼猿树,徒看神女云。惊涛乱水脉,骤雨暗峰文。”[32](522)“氛埃”失韵,据原韵韵字,当作“埃氛”。

2.讹

例如任埅《汝厚第夏夜书怀用东坡定惠院韵》:“秋风一棹沂龙津,免被山中猿鸟骂。”[33](35)韩国古籍无“沂龙津”一词,说明韩国无“沂龙津”地名。“沂”字只是水名和山名,在此不合诗意。应该是“泝”,逆流而上。“沂”疑为“泝”之讹。又如李喜朝《壶谷爷先以秋怀八律用明八子韵寄,赤谷又次老杜秋兴八首次第书来,仍要余兄弟和之。顾以不闲吟咏,未敢生意矣。近者鲁望兄偶见壶翁寄来之纸,次明八子韵以送。乐甫又并和二韵,合十六篇。余亦有未可独自默然者,不揆拙涩敢慕效颦,录上壶谷赤谷二丈案下仍示鲁望兄》:“危涂触险几摧车,揽辔归来守此庐。经岁不逢今两客,入秋惟对古人书。无才只可甘终蛰,怀宝宁忧未竟舒。歌罢紫芝无一事,满帘微雨午眠余。”[34](27)此诗为七律,中二联完全对仗。“今两”与“古人”意思不对仗,且“两”是数次或量词,“人”是名词,词性也不一致。“今雨”则是常用语,指新朋友,与“古人”对仗工整。故“两”字疑为“雨”之讹。又如申叔舟《保闲斋集》卷十一《次谨甫用工部韵见示》诗下附成三问原诗《谨甫诗》,其中有:“修鳙蔬粝饱我饥,况有国书供清幽”[22](90)句。“鳙”是一种像鲢鱼而黑色的鱼,成三问此诗又载其本集《成谨甫先生集》卷一,“修鳙”作“修鱐”。“鱐”为干鱼,“修鱐”连用指干鱼干肉,符合诗意,故“鳙”为误字。

3.衍

韩国文集中衍字极少,例证亦极罕见。但衍字现象还是存在的。如元天锡《南溪?下追凉作〈鹧鸪天〉忆契内张赵二公》:“夹岸垂杨弄影微,追凉尽日却忘归。身闲乐土知今是,迹寄名场悟昨非。[初]收暮霭,转斜晖,倚筇时复一凄悕。故人化作松间土,谁识吾行与世违。”[35](134)《鹧鸪天》下阕一、二句的格律是三、三,如“双黄鹄,两鸳鸯”(欧阳修)、“情脉脉,意忡忡”(柳永)、“金作屋,玉为笼”(晏几道)、“村舍外,古城旁”(苏轼),几无例外。且元天锡《促织词鹧鸪天》:“风静空阶玉露清,隔窗啾唧动哀情。征夫一听应添恨,寒妇初闻忽暗惊。秋七月,夜三更,弄鸣机杼到天明。却嗟尔事如吾事,往往叫阍无助声。”[35](134)其下阕一、二句也是三、三结构。所以这首词衍一“初”字,当作“收暮霭,转斜晖”才对。

4.脱

例如许筠《赋事用答子履韵》:“茶沦新泉鼎已湘,角巾风垫影央□。才闻野老来催馌,却见村姬去采桑。春事故乡知又晩,客居归兴觉偏长。何年独驾柴车返,深竹闲园访辟疆。”[36](155)此诗为追和欧阳修原韵《奉答子履学士见赠之作》:“谁言颍水似潇湘,一笑相逢乐未央。岁晚君尤耐霜雪,兴阑吾欲返耕桑。铜槽旋压清樽美,玉尘闲挥白日长。豫约诗(一作书)筒屡来往,两州鸡犬接封疆。”[37](1799)据原韵韵字,许筠诗“央”下脱一“央”字。又如申叔舟《次工部韵示谨甫》一诗下附“谨甫见次”:“客魂那用黯然销,聚散云在风中漂。座上商胡弄缗钱,对我傲我言多骄。中有一二识文字,爱我携酒来相要。撑肠只有驮来米,薪桂客中艰苏樵。险夷随遇为之所,偃蹇长啸卧逆旅。十年汉□知何用,今来只得二三语。还乡应未辨银根,弟兄朋友谁相许。已哉天运苟如此,且添樽酒枯鱼煮。”[21](89)“十年汉□”据《成谨甫先生集》卷一,“汉”下脱一“学”字。

三、结语

在校勘韩国汉诗文献的文字过程中,熟悉中国典故、用字惯例、近体诗格律声韵规则以及与相应中国、韩国文献对勘,都有助于发现、解决韩国文集,尤其是汉诗文献中的文字讹误问题。例如韩国诗人追和中国诗歌这一类文学形式,由于追和诗与原作在体制上呈现某种文本上的互文性,韵脚字、作者、诗题这几部分的文字可以互证,为校勘实践中的“他校法”提供依据。同时,韩国古代文人间交游唱和时所作诗文互见于不同文集的现象,也可作为文字勘误的重要材料。而近体诗自身具备的格律严谨的属性,以及诗歌写作中约定俗成的文体规律,也为“理校法”提供了可能。

在历史上,东亚汉字文化圈的形成以中国文献的传播流布为重要物质基础。中国文献东传朝鲜半岛,朝鲜半岛历代文人模仿学习中国诗文写作,产生了大量汉诗文献,随之而来的是这一过程中的误记、误写、误抄、误刻。只有发现讹误、正视讹误、纠正讹误,才能更加准确、充分地利用这部分史料,进而探讨域外汉籍中蕴含的历史文化价值。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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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23] [韩]李胄:《忘轩遗稿》,《韩国文集丛刊》(第17册),首尔:景仁文化社,1997年。

[24] 黄庭坚著,任渊、史容、史季温注,史宝华点校:《山谷诗集注》,上海:上海古籍出版社,2003年。

[25] [韩]柳成龙:《西厓先生别集》(卷一),《韩国文集丛刊》(第52册),首尔:景仁文化社,1997年。

[26] 苏轼撰,王文诰辑注,孔凡礼点校:《苏轼诗集》(卷二十七),北京:中华书局,1982年。

[27] [韩]尹衡老:《戒惧庵集》(卷一),《韩国文集丛刊》(第219册),首尔:景仁文化社,1997年。

[28] 彭定求等编:《全唐诗》(第十七册),北京:中华书局,1960年。

[29] [韩]李敏辅:《丰墅集》(卷二),《韩国文集丛刊》(第232册),首尔:景仁文化社,1997年。

[30] [韩]赵泰亿:《谦斋集》(卷三),《韩国文集丛刊》(第189册),首尔:景仁文化社,1997年。

[31] [韩]周世鹏:《武陵杂稿》(卷一),《韩国文集丛刊》(第26册),首尔:景仁文化社,1997年。

[32] 彭定求等编:《全唐诗》(第二册),北京:中华书局,1960年。

[33] [韩]任埅:《水村集》(卷二),《韩国文集丛刊》(第149册),首尔:景仁文化社,1997年。

[34] [韩]李喜朝:《芝村集》(卷一),《韩国文集丛刊》(第170册),首尔:景仁文化社,1997年。

[35] [韩]元天锡:《耘谷行录》(卷一),《韩国文集丛刊》(第6册),首尔:景仁文化社,1997年。

[36] [韩]许筠:《惺所覆瓿稿》(卷二),《韩国文集丛刊》(第74册),首尔:景仁文化社,1997年。

[37] 欧阳修撰,刘德清、顾宝林、欧阳明亮箋注:《欧阳修诗编年笺注》(第四册),北京:中华书局,2012年。

[责任编辑 张克军]