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南游之隐:李柏遗民思想探究*

2021-01-17

湖州师范学院学报 2021年5期
关键词:故国遗民思想

张 剑

(安徽师范大学 历史与社会学院, 安徽 芜湖 241000)

学界对“关中三李”(1)“关中三李”是清初以来学人和社会上对关中周至李二曲、富平李因笃、眉县李柏的尊称。他们以其精深的学术造诣和卓越的学行操守在历史上占有崇高地位和声誉。李二曲,周至人,明清之际哲学家。名顒,字中孚,号二曲。曾主讲关中书院,力主自由讲学,与清廷钳制思想政策对立。李天生,富平人,明清之际的思想家、教育家、音韵学家、诗人。名因笃,字子德,一字孔德,号天生。精于音韵,长于诗词,兼通音律,崇尚实学。李雪木,眉县人,清初文学家。名柏,字雪木,号太白山人。一生拒绝入仕做官,提倡“以德治天下”。之一李柏的思想认知(2)对于李柏思想研究之认知,大而约之,可分为三类:其一以韩星教授为代表,他是李柏思想研究的开创者,其所撰《儒家的隐者——李柏思想构成探析》一文认为,李柏的思想以儒为本,兼取佛道思想,是一个儒家的隐者;其二以常新教授为代表,他是李柏思想研究之集大成者,其所著《李柏的思想研究》一书认为,李柏的思想是在特殊的时代保持了民族气节和关学初衷,继承了张载的传统关学思想,顺应了关中一带学术思想发展的潮流,儒学是李柏的立身之学;其三以张波教授为代表,他是李柏思想研究的拓展者,其所著《李柏的三教观研究》一文认为,李柏尊崇儒学,在当时地域关学的影响之下,他集各家之长,以儒学为主,呈现着“三教合一”的思想特点。大都集中于关学的视域之下,这并无不当之处,然若是将全部目光集于此,则不可取,因李柏思想有超越关学的内容,即其遗民思想。这是被学界所忽视的内容,也是本文开展研究之缘起。李柏的遗民思想多集中于《南游草》。《南游草》汇集了李柏在康熙二十九年庚午南游衡岳时所作的诗篇,包含着作为遗民的李柏在历史时空行走时所遭遇内心矛盾的挣扎和对故国追忆的心路历程,这是本文研究的载体。这些诗作展示了李柏孤傲隐逸之遗民倾向,卓尔不群之遗民心态,不屈不媚的遗民气节,这是李柏遗民思想独树一帜之处,从中亦可窥见明末清初遗民的精神,这是本文研究的重点。鉴于此,本文将以《南游草》为研究对象,对李柏遗民思想进行阐释,以补李柏思想研究之缺。

一、遗民思想的萌芽:南游前的心路历程

李柏是耕读传家的寒门子弟,对五柳先生尤为钟爱,曾仿五柳先生之意境,手植五柳,并以题诗(3)李柏题诗曰:“茅屋果然如斗大,诗风酒月渡年华。客来陋巷不知处,五柳柴门第一家。”李柏:《李柏集》,西北工业大学出版社2015年出版,第54页。。李柏幼遭父丧,其母王孺人在学业上对他寄予厚望,要求他立志成名,并且送他去学堂。十七岁时,偶然阅读了朱熹的《小学》,看到古人嘉言善行,十分触动,于是烧毁了案头的科举时文,立志要“学古”[1]23-24。其愿学古人,反叛八股文,反抗传统,这在当时是难能可贵的。有明一代,八股取士之风盛行,文人皆以功名利禄为学,这与当时明朝重视文人,文官地位普遍为高的现象是分不开的。李柏喜欢阅读经世之书,以陶冶情操为怀。曾在母亲的再三要求下,参加过几次科考,虽然表现不凡,但他仍然“三避童试”,以各种方式逃避入仕,史料中也多次记载。李柏不愿科举成名,甚至对此深恶痛绝,与当时热衷于科举的士人大相径庭。

明朝败亡,清主入关,国破家亡。对于少年时期就有隐志意向的李柏,以放浪形骸之旅行来悼念故国,以吟诗作对之态度来缅怀旧朝,毅然决然地走向了与清朝统治者“永不合作的道路”[2]56。其行为也是当时遗民行为的缩影。在前朝灭亡的情况下,他们皆有受伤的心,行为亦是怪诞,曲折地表达遗民情思。如归庄与顾炎武起义抗清失败后,他们穿着丧服,放浪荒野,遇到名山大川就放声大哭,行吟哀叹,无视旁人的诧异。亦有傅山,个性张狂倔硬,被时人目为“楚国狂士”[3]159。由此可见,遗民的卓尔不群,乃特殊时代下不屈不挠的气节所致,这也导致了他们的孤独醒目和突出,令人赞叹敬佩。

明末清初之际,就学术思潮而言,正是儒、释、道融合的高潮期,以张载为先的关学学者遍览群书,以儒学为主吸收各家思想理论之长。李柏亦研习诸子百家,融会贯通,形成了自己独特而复杂的思想,被称为“独行君子”。他拒绝与清朝统治者合作,自清顺治八年辛卯始登太白山后,一直过着居无定所的生活,在经历了二十年的贫苦生活后,于康熙二十一年壬戌定居于太白山,从此便开始了他的隐逸生活。至于李柏为何对太白山如此钟情,其曾解释说:“登山(太白山)之巅,为之尘眼空……生平快事……”[1]11。由此而知,太白山之巅是他“尘眼空的快事”,这或许是其乐意隐居于此的原因。然在李柏的话里,“尘眼”或许是指故国逝去,满目疮痍,也是其心中难以抹去的酸楚和痛苦。而寄情山水,远离尘世,便可以“与世绝隔”。李柏将太白山当作心灵的栖息地,从而追求独立的人格,寻找自我存在,成了一个“身遁世而心出世”的明遗民。

清人入关后,形势大变,然明遗们却坚守着汉文化,因此孔子所表彰的遗民之首“伯夷”和“叔齐”对他们具有示范意义,“首阳采薇”“义不食周粟”更是成了明遗民行为的一种象征。由于儒家“夷夏之防”观念的根深蒂固,遗民们对汉民族的认同具有深厚的情感,他们缅怀故人,寄托对前朝的哀思。以“游”凭吊开启了明遗民们对故国的怀念,也开启了他们矛盾挣扎的心路历程。凭吊之旅便以拜谒明陵为主,对他们来说这是必须举行的神圣仪式,是“他们作为遗民的使命”[4]70。遗憾的是,李柏一生从未到过明陵,但他曾“东登首阳,拜夷齐墓”[5]8。其拜谒伯夷和叔齐之墓,或许是对其未能祭拜明陵的心理补偿行为,同时也是坚定遗民身份的自我认同与鞭策激励。首阳山与夷齐墓在李柏的眼里,就是故国旧君的化身,借凭吊伯夷和叔齐,抒发自己怀念故国之情。

二、遗民思想的成熟:南游中的孤傲独行

如果说李柏生活日常是其遗民思想的萌蘖期,那南游之行则是其思想的成熟期。在南游期间,他怀念故国,关怀民众疾苦,这是其遗民思想之“仁端”;他借古喻今,抒发理想抱负,这是其遗民思想之“礼端”;他叹兴思亡,感叹人心是非,这是其遗民思想之“义端”;他远离尘世,寻找自我存在,这是其遗民思想之“智端”。李柏是儒者,在其遗民思想中自然沾染儒学之精益,然而他的遗民思想独特之处在于其“孤傲”,此“孤傲”并非是对其性格之描述,而是对其遗民精神境界之阐释。李柏之精神孤傲,其实质乃是对前朝忠心之决绝,是对新朝抗拒之决绝,是对自身忠贞理念认同之决绝。

其一,遗民思想之“仁端”:怀念故国,关怀民众。

明清易代是一个特殊的历史转折期,既是国的悲剧、家的灾难,也是遗民们漂泊生涯的开端。对于李柏之类的遗民来说,现实环境中的国破家亡逼迫其在茫茫人间东躲西藏,而精神世界的支离破碎逼迫其在儒道释中东游西荡。稳定和谐的生活对其来说依然是奢望,因此不管是现实生活中居无定所还是精神生活孤苦无依都让其将“游”作为生存之常态及生命的依归。在这样的情态下,李柏践行“游”的意义,用自己的双脚丈量前朝之国土,用“国破山河在”的心态怀念游故国山水,反思前朝政治,感观人民疾苦,寄托缅国之情,抒发丧国之痛。

康熙二十九年庚午,李柏应岐山知县茹仪凤的邀请南游衡岳。对他而言,最大的感触乃是“目击明末盗贼焚劫遗迹”[5]454。面对此情此景,他“墨以泪合,字以愁结”[5]454,以文章来对前朝的政治得失、施政之成败进行反思,表达其心怀故国,怀念治世之情[6]93。然而李柏之云游,一来是真真切切的现实之中的云游。在现实的云游中,其既有以六十之躯,“坐泛沧浪三千里”[5]478的豪气冲霄,亦有寄情于山水,追求孔颜之乐,也有感叹岣嵝(4)此指岣嵝峰,位于湖南省衡阳,诗云:天下真山水,岣嵝独绝伦。、苍梧(5)苍梧,又名九嶷山。舜帝死于此,此山有舜庙和碑记。之高耸,叹息黄绮(6)黄绮指的是夏黄公、绮里季。他们与东园公、角里先生并称为“商山四皓”。之气节。二来是缥缥缈缈的梦境之中的云游。其曾作诗云:“落落荒村耳,依生初在此。五岁能记忆,百家丛一里。碱盗时窃发,走避似奔兑;闻人说太平,如在梦寐里。生来不曾见,向前细问彼。父老为我言,一齐都提起……栏阱豚鸭肥,叶陌禾麻美。讴歌填街巷,门外无公使。儿童皆读书,间以出佳士。”[5]248在诗中,李柏回忆前朝,对朝代的更替表现出无限感伤与无奈,诸如此类的诗在其文集中多有表现。面对内乱平定、天下太平的局面,李柏知道复国无望,他只能在梦中追寻远逝的故国,沧海桑田之感油然而生,这里固然有国仇家恨,但更多的却是人生的悲伤。国破家亡,国破,破的是残垣断壁,家亡,亡的是希望。他在新的朝代找不到自己的归属感,这只能使他感到孤独。李柏诗歌中“普遍”存在的“家国情怀”,是有着敏感体验的士人特有的一种心灵结构与生命方式,他通过摹写当年“不足观”的追忆图景,表达“经受这时代变迁的凄楚与无奈”[7]48之情态。不管是现实环境中的“旅行”,还是精神世界的“梦游”,都是他怀念前朝、心念故国的真切体现。

康熙二十九年庚午九月,李柏路过函谷关,感触颇深,由秦朝恃险不修德而灭亡联系到明朝,他认为君主应亲贤远佞,以为明朝灭亡的现实因素是小人把持朝政,欺君瞒上,虐民自肥。同时,他还痛斥了“之乎者也”的八股文人,认为他们只会蝇营狗苟,批判了“胆怯如鸡”的误国武将,认为他们在战场上原形毕露,由于他们的腐败无能致使明王朝倾覆。这是李柏对明亡的一种理性思考,也是对自己壮志难酬,不能为明朝效力,自己的价值得不到体现,始终游离于帝阙之外的哀叹。他虽没有直接受恩于明王朝,但他对崇祯的追慕与哀悼丝毫不逊于直接受惠于明王朝的士人。在许多遗民的眼中,崇祯帝是一个有作为的皇帝,勤于政事,生活节俭,因而在当时士人的眼里,崇祯的错全在于当朝为官者。作为一个传统的士人,主忧臣辱、主辱臣死的道德律令,使李柏同所有的遗民一样,对崇祯皇帝之死深表哀痛。

同月,在去往韩城的路上,李柏写道:“数百家聚落旧基,皆黄沙蔓草、寂无人烟,呜呼,此固盗贼焚劫之余也。”[5]457这里他所关注的乃是民众之困苦。从中我们或可发现其寥落心情,原本生活有百家之民众,而今只剩下了旧基,民众之苦展现得淋漓尽致;黄沙蔓草,原本生机勃勃的平原,因盗贼之猖獗而零落如此,民众之苦再加一层霜雪。民众的苦难是否在易代战争之后得以停息呢?这是李柏的疑问,更是所有遗民的疑问。

其二,遗民思想之“礼端”:借古喻今,鸿展理想。

南游途中,李柏拜祭张良,认为他能既在乱世中利用才学,辅佐帝王,又能功成身退,隐居山林,这种人生境界可以说是他所追求和景仰的,同时也慰藉了他不理想的人生,坚定了他“忠贞于明的信念”[8]66。因此他数次拜祭张良,并写道:“予过韩哭张良,非哭良也,哭后世无为韩报仇者。”[5]457-458“予观其哭陈婴,非哭婴也,哭后世无存赵氏孤者。”[5]458这表明了他作为明遗民对忠义之士救国无望的无限叹惋。诸葛亮也是李柏所敬仰的人,一是其拥有至高的智慧,辅佐两代君主开辟疆土、建国安邦,是愿做帝王之师的士大夫们最高的理想。二是李柏认为诸葛亮坚持效力势薄的汉室正统刘备,是符合忠节伦理的,因此他写道:“匹夫而补万世之天,布衣而尊千古之王……孔子后武侯一人而已”[5]459。在李柏心中,诸葛亮无疑是内圣外王完美人格的化身,从诸葛亮的身上他感受到传统道德力量的伟大,认为“非孔子不足以当之,非武侯不足以继之”[5]460。这种对诸葛亮的圣化,在明遗民中具有一定的普遍性。诸葛亮在临终前发出的“悠悠苍天,葛我其极”的悲叹,既是诸葛亮终其一生未能实现治平天下、完成统一的慨叹,也是李柏与其他共鸣者的共同呼声。

屈原高洁的品质是李柏最为称赞的,对屈原的怀才不遇以及忠节感同身受,以至于每年端午都要拜祭。他一再凭吊屈原,寄寓其作为遗民的亡国之恨,也是其作为明遗民立志忠于故国的表现。与屈原并提的还有贾谊,他一生也是怀才不遇,李柏认为其心怀苍生,同时忠于君主,也是学习和敬佩的榜样。“柏谓两先生虽未得志于楚、汉,而到显于天下后世。《离骚》《治安策》,悬日月矣,流天壤矣。读《骚》与《策》,两先生之心白,心白则道显,虽不得志于一时,而得志于万世也。”[5]466屈原和贾谊虽然没有达到他们自己的目标,但其行为和儒家的立德、立言、立功原则是相一致的,故而李柏说他们“心白”而“道显”,虽不得志于一时,但得志于万世,这也表明了其对事功的一种渴望,但他又迫于时事之艰,难以施展自己的抱负[9]63。李柏虽知龙德之隐,但对屈原、贾谊在艰难之时的毫不退缩极为赞赏,在明清社会动荡之际,他虽在外表上看似绝意于世事,但他内心并不平静,有未能入世的苦闷,写道:“李柏五日哭屈子……呼君劝君君勿怨……越国范蠡不走越,应与先生共水湄”[5]477。诗中借范蠡去越的故事说明统治者在功成事就之后往往对有功者施以手段加以铲除,以免日后威胁到自己的地位,借此安慰屈原不要产生哀怨之情。他借屈原的不幸遭遇,抒发自己心中的悲愤,表面上是安慰屈原,实际上是在为自我没有参与事功诉说心中的抑郁苦闷。但从李柏的一生来看,他恰恰缺少“九死不悔”的人生态度。这是时代的悲哀,也是明遗民们的悲哀。

其三,遗民思想之“义端”:叹兴思亡,人心是非。

李柏感叹历史兴亡变迁,认为“人间兴废事”[5]471也不过是“万古只如斯”[5]471而已。他认识到人世间朝代更替,历史的发展如滔滔江水,一去不返。可即使如此,其心中所坚守的正统思想使他不愿面对现实,因而他更多的是对历史的反思,而不是当下改变。李柏所处的时代战乱频繁,明朝的灭亡,在他看来,许多失利是来自军事上的腐朽,对敌情战况了解不够深入。对此,其常常愤极而泣。在地理形势上,大明更具有优势,结果却战败亡国,这对当时的明遗民们来说无疑一次重大的打击,因而李柏对军事非常留意并有自己的见解。南游之时,他特地考察了襄阳,认为张献忠破城主要是由于明朝阁臣督师杨嗣昌的军事指挥失误造成,他认为:“……城破之故,非献忠之足智多谋也,襄王昏昏,嗣昌闷闷,兵将蠢蠢,百姓茧茧”[5]464。他认为杨嗣昌不懂兵法,没有利用好军队的集体力量,同时他还对该战役的排兵布阵进行了详细的假设性安排,强调天时地利。最后只能感叹道:“此神京所以不守,而书生之误国多在空谈里也。”[5]464书生之误国多在于对军事的不了解,文官权力大于武将,甚至操控着他们的兵权,导致军事的滞后[10]127。

事实上,在当时涌现出了相当多的舆地著述,与李柏相同的是,皆谈论地理沿革、兵农水利,对明朝的军事多有痛惜,并提出了自己的见解。不同的是,有些背负了太多遗民式的期许,勘察地形是为了联络声气,图谋恢复,这是他们“云游”的另一个目的。但这并不是件容易的事情,对于大多数平民而言,他们更多的是珍惜当下的和平与安稳,因而有“清定鼎中原已是民心所归”[9]444之感,无怪乎顾炎武发出“犹吾大夫,道之难行,己可知矣”[11]135之感叹。因而那些浓厚的遗民精神和民族主义感情,在时间长河的无情流逝中,逐渐瓦解。

康熙为了笼络汉族知识分子,以高官厚禄来消除明朝遗民的反抗意识,在三十多年遗民生涯的风雨漂泊中,他们再一次面临着“出”与“入”的选择,一部分仍旧不改初衷,如“李中孚遂为上官逼迫……至卧操白刃欲自裁……”[6]99。这是遗民中威武不屈的代表,但这毕竟是少数,大多数人则是被康熙的博学鸿儒政策所争取。如明朝高官后裔朱彝尊被录取并列入一等,授予他翰林院检讨之职,进入了明史馆,他不仅没有拒绝,却以此为荣[12]115。遗民的“变节”行为,令李柏大失所望。他曾讽刺曰:“尧鹿裘,禹恶服,后世隐者衣罗毂。尧柳茨,禹卑宫,后世隐者第如公。”[5]146尧、舜作为人君,生活起居简朴,后世隐者“衣罗毅”“第如公”,在先生看来,这些人不是真正的隐者,是沽名钓誉者。李柏终生不仕,坚定不移,认为“时不可为则存铁心,养铁膝,蓄铁胆,坚铁骨,以铁老汉可也”[5]70。他前以铁喻己,以铭其志。后更是昭彰其意,认为“一死万古生,万生生一死。颐血涌白膏,流作潇湘水”[5]471。这是李柏在蔡道宪墓前有感而发,在赞扬他不屈服于清朝的同时,更是将其不屈清朝、以死为忠的气节展示得淋漓尽致。同时,此诗也隐含有对“变节隐士”的暗讽。

其四,遗民思想之“智端”:远离尘世,找寻自我。

李柏之遗民思想,有回归自我之特性。他面对的不仅是故国不在、家园难返的现实困境,也有令人心伤的“隐士变节”,加之自身才华无处施展,便萌发了“叹息泣路旁”[5]476的冷静思考,开始寻找自我的旅程。在李柏的眼里,陶渊明的人品是他极为推崇的,对陶渊明不畏权贵、不为五斗米而折腰的气节大为赞叹,另一方面,在他看来,陶渊明辞官归隐是对“天下无道”的无声反抗,只能“空对寒灯叹一声”[5]486。他同陶渊明一样,认清了现实,知道施展抱负无望,只能守住读书人的品格,保有心灵上的自由。

南游历时九月,李柏意欲归乡。于次年五月返回太白山,南游之行结束。回乡之后,李柏的生活并无改善,仍然贫困交加,然而他不忘沟壑,高寄绝俗。归隐后作诗云:“我有浩然气,寥寥结石林……无人知此意,松月在高岑。”[5]398从中我们看出李柏追求超尘离俗的生活环境,追求心灵上的静谧和孤寂,在安逸的情境里感受尘世间的淡泊,在大自然中思考着宇宙和人生。李柏诗作虽写的是“浩然气”,然其所展示的乃是“清风明月,山林松冈”之淡泊。在儒学的著作中,对于“浩然气”之描述有“形”与“色”两类,其“浩然之形”乃是李柏现实生活的写照,其“浩然之色”乃是其精神世界的投射。

三、结语

李柏在政治上不愿向新朝低头,在心理上承受着巨大的痛楚与悲凉,在人格上极力保持独立与尊严,是极具历史感的士人。他始终不忘旧朝,在太白山的槲叶上著书立文。李柏之学,是关学的重要组成部分,可见其才华卓越,然而在一个天崩地裂的历史大变革时代中,他还是成了一个隐士。“隐士”之语有“主动”与“被动”的内在意蕴。就李柏而言,或可用“被动”的“主动”来形容其“隐士生活”更为妥帖。说其“主动为隐士”,在其诗文和其对生活之选择中,我们可窥见一二。而令人着迷之处乃是其“被动为隐士”。清朝对于前朝遗民看似宽容,有诸如“博儒鸿词科”等加以笼络,但从所见历史真实来看,诸如顾炎武、黄宗羲、王夫之、吕留良、李顾、陈子龙、夏完淳、钱谦益、吴伟业、屈大均、方以智、张煌言、阮大铖等,或是生前不得善终,或是死后难以安息,因而李柏之隐一方面是时代所造就,而更为重要的一面乃是其根深蒂固的儒学思想所致。《南游草》并不能够全面反映其全部思想,却是他遗民思想的集中表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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