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论宋代房斋赋的思想意蕴

2021-01-17常先甫

衡阳师范学院学报 2021年1期

常先甫

(安徽中医药大学 人文与国际教育交流学院,安徽 合肥 230012)

封建时代的士人与政治之间的关系十分密切,往往集官僚、文人、隐士等多重身份于一体,尤其到了崇文抑武的宋代之际,教育、科举及印刷术的高度发达,使得文人的地位空前提高。书斋也随之兴盛,成为士人不可或缺的学习与活动的空间。宋代繁荣的文化,渗透到文人生活的方方面面,很多文人都有文雅的房斋名,甚至字号都冠以“斋”字。在宋代辞赋中有不少反映他们所居之所的赋作,其中寄寓的思想感情亦能窥见当时文人的微妙心态。

同时,儒释道思想在宋代都很活跃,且较之前代更呈现出合流的趋势。“三教一理”“三教本一”的思潮在文人中广为流行,并构成他们的思想基础。宋人奉行“以佛修心,以道养身,以儒治世”[1]328的信条,生活更加优化,并可以在家修行,雅称居士。反映文人闲情雅致的辞赋在宋代也活跃起来,尤其是北宋后期至南宋时期。这一情况的出现,一方面是由于承平日久;另一方面是由于政治渐趋混乱,党争的恶劣循环和南宋时特殊的政治形势,使得士人志不得展;再则是宋人期盼在赋学上创新的表现之一。当时文人将目光普遍地转至身边的细微之处,将情感转移至日常生活的方方面面,诸如饭食茶饮、斋房庭园、生活器物等,这是以往任何朝代少有的。

宋人在房斋生活中的闲情雅致更是近乎有形无形,耐人寻味。房斋本身自然也经历着从物质空间到精神空间的转变,文人可以在房斋之内修心养性,解决了仕与隐、宦与学的矛盾。“宋人的书斋化生活方式成就了宋人独特的文化人格。”[2]333相比唐人,宋人更加理性,善于将喜乐悲愁慢慢溶解,化解为精神寄托,融入笔墨,其中亦不乏理趣理味,寄寓着人生哲思。这些在宋人房斋赋中都有体现。

一、幽雅仄陋,情趣各异

因为个人所处环境和爱好等千差万别,人们的住所也是各有特色,从他们的辞赋中可以看出他们的住所有宽旷的,有狭小的,有幽雅的,有简朴的。宽旷的环境似乎没有了边际,像葛立方在《旷斋赋》写的居所四周的环境:“山横云卧,波渺天接,鸥沙雁浦,清入目睫。吾将陈雷乎明秀之绝景,而研桑乎闲中之日月。及吸尘象,结小栋宇,兰欀药房,皆中规矩,碧绡耀棂,玄箔垂户。是为山人处士之庐,又何殊豹隐于烟雾也哉!”[3]2111“陈雷”是指东汉陈重与雷义,他们同郡为友,俱学《鲁诗》《颜氏春秋》,推重相让,亲密无间,乡里为之语曰:“胶漆自谓坚,不知雷与陈。”[4]2688后以“陈雷胶漆”为友情笃厚之典故。“研桑”是计研和桑弘羊的并称,二人皆古之善计算者。《文选·班固〈答宾戏〉》载:“和鹊发精于针石,研桑心计于无垠。”李善注:“《史记》曰:‘越王勾践困于会稽之上,乃用范蠡计然。’韦昭曰:‘研,范蠡之师计然之名也。’《汉书》曰:‘桑弘羊,雒阳贾人子,以心计为侍中也。’”[5]636葛用这些故事,主要是为了突出自己对此处开豁幽雅的环境无比喜爱。葛立方在《余庆堂赋》中亦强调了这一点。

狭小的住所又小到极点。周紫芝《蝇馆落成赋》序云:“静寄(周紫芝自号静寄老翁)老人晏坐,有室狭隘褊小,仅容吾膝,名曰‘蝇馆’。客问其所以名者,曰:‘昔楚襄王命宋玉作《小言赋》,其语有云:馆于蝇头,燕于毫端。烹虱脑,脍虮肝。会九族而同嗜,犹委余而不殚。今吾室类是,故命曰蝇馆也。’”赋中说“子周子生于蜗牛之国,居于坎井之间。地止一席,屋止一椽。下饮蹄涔,上窥酰天。凭蚊睫以顾盼,附蠛蠓而周旋。虽伛偻以尽日,聊嬉戏而蹒跚。是曰蝇馆,宅于蝇颠”[3]2080。如此狭小的居室,主人却不以为意,反而表现出宽阔的心胸。赵鼎臣《寄傲斋赋》所述居住之所:“环堵之墟,瓦砾所储。高裁隐顶,广劣容躯。白日穿漏,寒风啸虚。褊浅廹仄,闷若囚拘。先生学不足以稽唐宪虞,行不足以左规右模。势不足以濡干润枯,谈不足以出有入无。动廓落以无偶,居寂寞以无徒。风吟雨呻,饥肠叫呼。饭不满腹,见嘲妻孥。众将傲子以弗忍,顾子反寄傲于谁欤?”[3]2107仿佛自己是住在贫民窟一般。

有的居所则别有风趣。杨万里的《压波堂赋》描述了友人夜游湖景的妙趣:“一夕波歇,镜底生月。忽失洮湖之所在,但见万顷之平雪。”情景颇为美妙,在湖上见“小波屋如,大波山如;龟鱼陆梁,蛟龙睢盱;冯夷击鼓而会战,川后鞭车而疾驱;渺一苇之浮没,眩秋毫之有无”[3]1990。如此奇观,更增添了压波堂主人的情趣。

大多数居所环境都是幽雅的:

山林郁其修阻,水土婉而滋息。风和气平,物无疠疫。其出游也,南则峰峦,经亘二百余里,前望建业之都,却顾项王之亭,龙窟呀其旁,出江漫漫而徂征。东则惠济、真相,二刹相望,殿寝中开,四注修廊。闲从游子,于焉相羊。沈燎茗饮,乐未渠央。西则赭落之前,三井天出,幽毖白浪,明晦如一。旁输有斛,上庇有室,解衣入游,百疾为失。北则瓦梁之河,阴陵之泽,水潦之所聚会,鱼鳖之所充斥。芡菱蒲莼,毛发之富,被其邻国。[3]2121

雨送添砚之水,竹供扫榻之风,云展遮山之帘,草铺坐石之褥。昼则博山飞碧蛇,夜则银红泛红粟。饮酒吞风月,吟诗咬水云,斫竹斩春风,移花锄晓月。[3]2115

倚萧滩之北漘,萃阛阓之万家。独德人之结庐,却市声而无哗。开楼观之净丽,纳江山之幽遐。疑老仙之一壶,藏物色之清佳。[3]2149

南雁荡叶君,堂于山之阳,野蔌盈俎,春醪在觞,索居无朋,欲饮谁相?俄有客自天东驾五云而来,水佩金裳,冰姿玉质。初流光于檐楹,忽散彩于庭阈,不由介摈,竟造几席。[3]2013

这些幽雅的环境衬托着文人幽雅的心境。其实,这也是一种闲逸的姿态,是他们厌倦了仕途的种种而寻求的心灵栖息地。《鹤林玉露》丙编卷四“山静日长”条云:“余家深山之中,每春夏之交,苍藓盈阶,落花满径,门无剥啄,松影参差,禽声上下。午睡初足,旋汲山泉,拾松枝,煮苦茗啜之。随意读《周易》《国风》《左氏传》《离骚》《太史公书》及陶杜诗、韩苏文数篇。从容步山径,抚松竹,与麛犊共偃息于长林丰草间。坐弄流泉,漱齿濯足。既归竹窗下,则山妻稚子,作笋蕨,供麦饭,欣然一饱。弄笔窗间,随大小作数十字,展所藏法帖、墨迹、画卷纵观之。兴到则吟小诗,或草《玉露》一两段。再烹苦茗一杯,出步溪边,邂逅园翁溪友,问桑麻,说粳稻,量晴校雨,探节数时,相与剧谈一饷。归而倚杖柴门之下,则夕阳在山,紫绿万状,变幻顷刻,恍可人目。牛背笛声,两两来归,而月印前溪矣。”[6]304这种静谧、恬然、安适的山居生活,体现出的正是居所主人对精神自由、身心愉悦的追求,也即他在仕途多磨之外寻求的心灵休憩之所。

二、闲情雅意,妙味横生

从宋人的房斋赋中,我们看到的更多的是他们闲逸自得的姿态,或许生活在属于自己的一片天空,总是惬意与舒适的。

陈造(1133-1203)“明经修行,幼居乡曲,早有时誉。淳熙二年第进士甲科,以词赋声震艺苑。……每孤高自守,不欲取容当途”[7]79。他创作了系列辞赋:《听雨赋》抒发了民重吏轻、爱民忧民的情感;《秋虫赋》仿欧阳修《秋声赋》之动情于秋声;《后囚山赋》仿柳宗元《囚山赋》而作。后两首赋皆作于房州任上,“房风土甚不宜人”,“二赋宽之,且以自慰旅寓也”[3]1072。他的其它辞赋都是抒发闲逸之情的,如《惟安堂赋》《淮海楼赋》《问月楼赋》《定观赋》等。在《惟安堂赋》中闲逸之意十分明显,赋云:

盖是心也以道宁,以物荡。宁之存,荡之丧,孰能名仕版而志渔樵之往还,身官箴而思沧州之浩荡?等声利于桁杨,睨蘧庐于伯王。悗然乎进为,悠悠乎去归。羌卷舒之无心,岂出处之异岐。翳鹿门之衰翁,若方伯之予浼,偕子耕而妻耨,宁燠寒而饱馁,曰遗安之是计,终长往而不悔。彼陶翁之不屈,为无食而暂出,赋《归来》而投簪,径反关而容膝。审吾身之易安,顾何赖于绅笏。[3]1994

我们能从赋中很明显地看出陈造的理学思想,然其中的隐逸思想又颇为浓厚。“桁杨”出自《庄子·在宥》;“蘧庐”出自《庄子·天运》:“仁义,先王之蘧庐也,止可以一宿,而不可久处。”郭象注:“蘧庐,犹传舍。”[8]517在陈造看来,世上的功名利禄犹如刑具一般桎梏着你,弄不好还会深受其害,所以宁可放弃“方伯”类的地方官,也要像陶渊明那样过着自耕自乐的闲适生活。而且他自认为比陶渊明更能看得开,显示了“惟安”的用意,突出了他孤高自守的一面。

有宋一代学习气氛特别浓厚,上至帝王将相,下至学子庶民,都非常重视学习。尤其是科举考试扩大了录取名额,出现了“朝为田舍郎,暮登天子堂”的奇迹,很多文人将学习的乐趣寄寓于辞赋中。王十朋(1112-1171)《至乐斋赋》宣扬读书为至乐:“予读欧阳诗,有‘至哉天下乐,终日在书案’之句,因采其语以名斋。”赋中对比富贵之乐、仕宦之乐、隐逸之乐,皆不如读书之乐:“吾今游心于一斋之内,适意乎黄卷之中,师颜回,友扬雄,游于斯,息于斯,天下之至乐也。又乌得而能穷?”[3]2112它体现了浓厚的儒家思想,也很适合时代的要求。王迈(1184-1248)《爱贤堂赋》(为叔正甫作)宣扬教育下一代为贤的思想,也是其家族注重文学的表现之一。以读书为乐,是一种精神追求,在他看来,这比纯粹追逐物质享受要贤明得多,“人皆爱珠玉,我(其叔正甫)爱子孙贤之诗,乃前修之所乐。今从而赋吾堂,非吾子而谁托?”他沉浸于道德之乡。傅自得的《味书阁赋》和《训畲堂赋》亦是写读书之趣,将读书之妙趣更加鲜明化。但二赋都强调儒家经典而排斥它学,未免偏颇。刘辰翁(1232-1297)的《东桂堂赋》为友人教子而作,也反复申说了读书的志趣至理。

这些似乎让我们看到了南宋时期理学影响下的儒学复兴。《鹤林玉露》丙集卷五“读书”条云:“自文籍既生,学者固不可不读书。子路有何必读书之说,夫子斥之。至于学《诗》学《易》学《礼》,与夫‘志在《春秋》,行在《孝经》’之说,拳拳为其子及门人言之,晚而归鲁,删定系作,其功至贤于尧舜。则后之欲学圣人者,舍书则何以哉!然是时词章之名未立,科举之法未行,士之读书者,上则取之以抚世酬物,又次则取之以博识多闻,下至苏秦之刺股读书,专为揣摩游说之计,固已陋矣。然亦视书为有用之具,固未有入耳出口,如后世之甚者也。盖至于今,士非尧、舜、文王、周、孔不谈,非《语》《孟》《中庸》《大学》不观,言必称周、程、张、朱,学必曰‘致知格物’,此自三代而后所未有也,可谓盛矣。然豪杰之士不出,礼义之俗不成,士风日陋于一日,人才岁衰于一岁,而学校之所讲,逢掖之所谈,几有若屠儿之礼佛,娼家之读礼者,是可叹也。”[6]314从中可以窥见南宋时期读书的状况。

笃信理学、以“诚斋”为书房名的杨万里在《学林赋》中歌赞友人读书之专:“学林先生,宇宙一室,书册永日。江声山影,排户而愿交;诗臞书痴,守关而不出。”主人亦云:“非竹实林,惟书为林。今吾百圣之与居,群书之与曹,盖终日揖逊其间之不暇,子犹病吾虚空之逃耶?”[3]2116《清虚子此君轩赋》以竹喻人,并认为王徽之(字子猷)虽然爱竹,但并不知竹,真正知竹的是孔夫子,“夫子适卫,公孙青仆。子在淇园,有风动竹,闻萧瑟檀栾之声,欣然忘味,三月不肉。顾谓青曰‘人不肉则瘠,不竹则俗,汝知之乎?’”后来人们“于竹比德焉。汝视其节凛然而孤也,所谓‘直哉史鱼,邦有道如矢’者与?汝视其貌颀然而臞也,所谓‘伯夷叔齐饿于首阳之下,民到于今称之’者与?汝视其中洞然而虚也,所谓‘回也其庶乎屡空’,‘有若无’者与?”他勉励清虚子“坚晩节于岁寒,以无忘夫子之德”[3]2103。于常见的立意中拼出丰富别致的材料,也是一种创意。杨万里本人亦是非常注重德行修养。《鹤林玉露》甲编卷四“诚斋退休”条云:

杨诚斋自秘书监将漕江东,年未七十,退休南溪之上。老屋一区,仅庇风雨。长须赤脚,才三四人。徐灵晖赠公诗云:“清得门如水,贫唯带有金。”盖纪实也。聪明强健,享清闲之福十有六年。宁皇初元,与朱文公同召。文公出,公独不出。文公与公书云:“更能不以乐天知命之乐,而忘与人同忧之忧,毋过于优游,毋决于遁思,则区区者,犹有望于斯世也。”然公高蹈之志,已不可回矣。[6]63

杨万里能放开对仕途的眷恋,优游卒岁,着实难能可贵,也成为当时朝野津津乐道的故事。《鹤林玉露》乙编卷一“闲居交游”条云:“自古士之闲居野处者,必有同道同志之士相与往还,故有以自乐。”[6]134从中可以看出,为友人作赋而颂之的又多是同道之人,他们心境相似,并不必都要处于山野或隐居不仕。

“尘埃刺眼,名利焚心”,葛长庚在《懒翁斋赋》中塑造了一位懒而自适的老翁形象:

翁欲睡时,化为蝴蝶飞,上登华胥国;翁欲饮时,伸颈如玉虹,一吸酒海干;翁欲吟时,玉树忽生风,珠玑吐落纸;翁欲棋时,纵横星斗乱,剥琢玉声寒;翁欲舞时,谷神移玉山,飞剑指空碧;翁欲行乐时,横拖七尺筇,松间一长啸;翁欲狂歌时,一声吹铁笛,唤起玉渊龙。……闲时而棋,兴时而饮,畅时而歌,醉时而睡。此生为任真,所适得自若也。[3]2115

全赋巧用典故,句式工整,字里行间洋溢着神仙般的自得自乐与闲适安逸。

三、心灵寄托,自遣释怀

房斋是与生活密切相关的,从相关作品中便能看出文人平时的心态,因为许多房斋赋都是真情的流露,除了表现安逸与闲适之外,还表现了一种对自我心灵的解放。

秦观在《寄老庵赋》中羡慕孙觉“功成事毕,引老乞身,天子悯之,不烦以政,公卿大夫设祖道供帐于国门之外,酒阕升车,望寄老而归焉,则仆也亦将负杖屦而从之矣”[3]2121。这篇斋赋既有对孙觉的歌颂,亦有对仕途美好结局的向往。

这类辞赋往往都饱含着人生不顺遂的自我安慰。

刘一止(1078-1161)在《三友斋赋》序中云:“余行年二十有四,不知取友,即家君游息之会,别为一小斋,可方丈许,当兀兀独坐,恨孤陋而寡偶也。有一麈尾,命曰白友,一拳石曰碧友,一琴曰黑友。因名其斋云。”孤独者自我欣慰的写照非常明显。赋中的议论更能让我们看出作者此时的心态:“余观世间,争名于朝,争利于途,翕习沸渭,骀荡温舒。闾阎纷其森罗,冠盖俨其驰驱。净者易染,清者易污。维是白友,湼而不缁,有於陵仲子之洁也。”他还用此相似笔法,言碧友“介然莫移,有伯夷氏之特也”“黑友者,其庶几乎老聃氏之常德不忒也”[3]2106。将此三友分别比作於陵仲子、伯夷、老聃之德风,或有对北宋后期士风的讥讽,他自己内心的情感不言自明了。

赵鼎臣的《寄傲斋赋》仿《答客难》《解嘲》笔法,以对话方式,先是客对赵子发难,“众将傲子以弗忍,顾子反寄傲于谁欤?”赵子答以大道之理:“随所寓以皆适,吾又安知夫穷达之所殊?贫与贱,吾不侮;富且贵,吾不谀。将修敬以不给,顾何傲之敢图?”“信容膝以有裕,乃左诗而右书。时纵目以流视,追冥茫于古初。友圣贤乎千载,同古今于一区。有治有乱,有贤有愚。有得有丧,有隆有污。有去取以为之宠辱,有褒贬以为之赏诛。或云而龙,或泥而猪。或憔悴于邱壑,或荣华于国都。前哲纷纷以既往,后生皇皇而益趋。森万物之情伪,了坐判于锱铢。无异登蓝田而采玉,据合浦以求珠。凡世之所谓壮观巨丽者,固已尽载于吾居矣。吾俯而入,若沧海之浩浩;默而坐,如夏屋之渠渠。不知天地之广大,日月之疾徐,轩裳之照曜,爼豆之萧疏。将以是而寄傲也何如?”[3]2108他寄意于所藏之书,其实是以古今故事为鉴。郑刚中的《山斋赋》结构与此相似:有人告诫自己不要隐而不仕,而自己“今者囚窜”。可知此赋作于郑刚中被贬之际。赋末云自己不再过问政事,“州县在旁,何落吾事。不须笏以拄颊,自披襟乎爽气。故园之梦不生,稚子之迎且置。惟松楸之悲,或感动于造化;则首丘而死,尚有望于终焉之计”[3]2110。由此推断,此赋应是他晚年遭秦桧打击后而作。虽受此打击,但他仍然保持着操守与信念,在山野中孤芳自赏。

葛立方的《旷斋赋》云:“行藏成亏,处顺安时,一丝不挂,孰拂天倪?吾道重于九鼎,世事轻于毛厘,吾不能以所重易所轻也。”[3]2111他坚守己道,处顺安时,不与世逶迤。《余庆堂赋》以逍遥自在为念,又宣称《易》“积善之家,必有余庆”之言。他在《韵语阳秋》自序中说:“懒真子既上宜春之印,归休于吴兴,泛金溪,上我先人之弊庐,归愚识夷途,游宦泯捷径,湛然胸次,不挂一丝。”这应该是他脱离政治生活之后的由衷感受。但他似乎并没有完全放下,在序中又说道:“喜读古今人韵语,披咏紬绎,每毕景忘倦。凡诗人句义当否,若论人物行事,高下是非,辄私断臆处而归之正。若背理伤道者,皆为说以示劝戒。书成,号《韵语阳秋》。昔晋人褚裒为皮里阳秋,言口绝臧否,而心存泾渭,余之为是也,其深愧于斯人哉!若孙盛、檀道鸾、邓粲各有《晋阳秋》,是皆不畏人祸天刑,率意而作,如昌黎公所云者也。余也,非惟不敢,亦不暇。”[9]482可以看出,他深受儒家思想的影响,在评论前人作品时力求风雅之正,以事理为要,并非真正忘怀世情。沈洵在为此书作序时云:“不以名取人,亦不以人废言,质事揆理,而惟当之为贵。至于有益名教,若悖理伤道者,则反复评论,折衷取予,以示劝戒。振六艺于古诗既亡之后,发奥赜于灵均未睹之先,又岂若世之评诗者,徒揣其句语之工拙,格律之高下,而屑屑于月露风云、花木虫鱼形状之间而已哉!”[9]481葛立方将自己的一些想法寄寓在《韵语阳秋》一书中,并不似在赋中所说的那么简单。

王炎《林霏赋》写友人在燕居之所“林霏”,“既婆娑而即安,亦逍遥而无累”[3]2149的悠然自得。释居简喜爱尺土寸金的竹斋,在《竹斋赋》中宣称要学竹“禀姿虚心,岁寒燕如”[3]2113。方岳的《茧窝赋》是对自己人生的思索:“我之劳于生也久矣,虽阅宇宙于一瞬,吾犹厌其赘也,又奚以徘徊乎人间之世,淟涊于区中之缘?”于是“乃营斯丘,自成一川,所谓如蚕作茧,自裹自缠者也。”可以看出这是他人生不得意时的写照。他在赋中自我解脱:“区区者而为群狙之喜怒,不亦鄙而可怜!彼爵有穹于柱石,冢有大于祁连,今皆荒烟灭没,野草芊绵,则桓司马之石与刘伯伦之锸,均之为雍门之一笑也。吾焉知其孰贤?盖自神农始方,不能以无疾;老聃独寿,不能以无死,子奈何其迁延!”[3]2127世上庸庸碌碌的人朝三暮四,疲于奔命,尚不知时间能洗刷一切。孔夫子见桓司马自为石椁三年不成,感叹其奢靡而不如速朽。刘伶狂放不羁,生死不惜,不论贤否,都可付之一笑而已。自古而来,人不能无死生,何必眷恋尘世,徘徊而不忍去。林景熙的《宾月堂赋》构思巧妙,意境凄然,开篇以索居无朋、隐居山野起,接着以月色为伴,引出一番古今遽变的谈话,最后以“尝闻天地间,万物之逆旅,往过来续,寓形几何。吾方扰扰焉身自为宾,又安能宾夫宾也!虽然,是当有耿耿者留天地间,万古唯道不朽。天所以高,地所以厚,象纬所以著明,谁实主之?夫岂以有限之形而欲结无穷之交哉!”[3]2013结尾,道出自己虽离群索居却坚持道与操守的心声。

以上所论宋人房斋赋都是文体赋,反映了文赋在宋代的辉煌。它们有着显著的艺术特点,主要体现在:

(一)短小精湛,议论为主

宋代房斋赋篇幅不长,一般以散句为主要句式,亦融合骚骈,且多议论、说理。议论、说理成分的加入,既受当时文学创作大环境的影响,也与宋人喜好议论有莫大的关联。这既是赋体的一种创新与开拓,又是一种束缚,因为赋体非诗非文,却又亦诗亦文,过多的议论、说理,必然使赋偏向于文,而文本身有它自己的生命力,这就使赋体的处境越发尴尬了。

(二)笔法细腻,情感内敛

宋人的内敛心态在宋初就形成。宋代房斋赋大多趋于淡雅、休闲化,很多文人将情感隐匿起来,在辞赋中借主客问答式,自作宽慰之语。他们要么寄情于物,独善其身;要么就历史抒发议论,略微讽今。这些都是宋人情感趋于内敛的一种表现,也成为了一种审美取向。

(三)戏谑调侃,幽默诙谐

宋代房斋赋大多交织着文人的穷与达、仕与隐、进与退的理想与现实的矛盾,他们借此来抒发聊以慰藉的情怀,没有悲?天悯人,没有怨声载道,而是用幽默诙谐的笔法,将物质生活的不如意、精神思想的矛盾斗争、政治仕途的坎坷,进行戏谑调侃,以达到令人含泪微笑的效果。

(四)破体为文,句式灵活

宋代房斋赋的文体特点十分接近散文,但句式更加灵活多变,没有定准,这就使得文赋体裁令人难以把握,由此,宋人成就了它在文学史上的美名,同时也把它逐步推向了悬崖的边缘。这是宋人始料不及的。但总体来说,宋人使赋体进一步丰富化,充实发展了文赋一体,其贡献是不可磨灭的。

四、结语

宋代房斋赋多反映士大夫的闲情雅致以及对人生的体悟,儒道释理俱能融会其中,超然物外,达到升华心灵的境界,从中亦能窥见宋人的学识修养。宋人的心态是复杂多样而又微妙曲折的,这既与当时的政治形势也与自己的立身之法密切相关,还与自己所生活的日常环境密不可分。从宋人所创作的房斋赋中,既能看出他们身居陋室、唯其德馨的一面,也能看出他们追求闲适安逸与自得自在的一面,更能看出他们善于将目光转至身边生活的细微之处,将自己的情感世界转向内省、转向审美观照,在宁静淡泊的房斋生活中寻求精神养料的一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