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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9世纪80年代英国海上贸易保护新政策的提出和落实

2021-01-17

关键词:英国海军封锁军舰

杜 平

(首都师范大学 学报编辑部,北京 100048)

作为一个岛国,英国从事海上贸易的历史非常久远。在相当长的一段时间里,英国商船主要依靠结伴航行来抵御旅途中被劫掠的风险。在17世纪中叶,随着英国海外贸易的扩张及其重要性的提高,英国的国家军事力量介入了对海上贸易的保护,开始为商船提供军舰护航。直至19世纪前期,护航都是英国最为主要的海上贸易保护政策,并曾在保护英国商船的安全方面起到过积极的作用(1)杜平:《17世纪中叶至19世纪早期英国的商业护航》,《历史教学》(下半月刊),2016年第11期。。19世纪中期以后,传统护航政策的有效性受到质疑,英国开始探讨更有效的海上贸易保护政策,在19世纪80年代提出了英国海上贸易保护新政策即海军封锁攻击政策,并积极推动其落实。从英国海上贸易保护政策的总体发展历程来看,除了一个短暂的时期(即19世纪后期至20世纪初期)外,护航都是其主要的保护政策。因此,学界对于英国海上贸易保护问题的直接探讨,通常是以护航政策的发展演变为主要考察对象的,而对于19世纪后期至20世纪初期这一短暂的否定和摒弃护航政策的时期,则往往只是简单论及,相关内容也只散见于对英国海军史、英帝国防御问题等的研究成果中(2)相关成果主要有:John Winton, Convoy:The Defence of Sea Trade, 1890-1990, London:M. Joseph,1983;Owen Rutter, Red Ensign:a History of Convoy, London:R. Hale Ltd., 1943;Arthur J. Marder, The Anatomy of British Sea Power: a History of British Naval Policy in the Pre-Dreadnought Era,1880-1905, London: Frank Cass, 1964;Arthur J. Marder, From the Dreadnought to Scapa Flow:the Royal Navy in the Fisher Era, 1904-1919, London:Oxford University Press,1966);Edward S. May, Principles and Problems of Imperial Defence, London; New York:S. Sonnenschein & Co., Ltd.,E.P. Dutton & Co.,1903;Donald Mackenzie Schurman, Imperial Defence, 1868-1887, London;Portland, OR:Frank Cass,2000。。国内学界关注较多的是二战期间盟国的海上贸易保护政策,对于本文所探讨的问题,尚未有相关研究成果。基于此,本文拟以大国的海权竞争为视角,对19世纪80年代英国海上贸易保护新政策的提出背景、主要内容、落实步骤等相关问题进行系统地梳理和探讨。当时欧洲国际关系正处于重大的变化之中,英国的经济霸权和军事霸权都面临着法、俄、德等新兴国家的挑战,这也是英国出台海上贸易保护新政策的重要背景。所以,通过本文的研究,也有助于透视当时欧洲国家间关系,乃至英国对外政策的变迁。

一、英国海上贸易保护新政策即海军封锁攻击政策的提出

作为一个岛国,英国与外界的交流只能通过海洋进行。在19世纪中后期,海上贸易的安全与畅通于英国更是有着特殊的重要性,英国在食品、原材料的供给和商品的销售等方面存在着对海外的严重依赖。据统计,在19世纪末,英国主要食品小麦的进口被切断,英国国内的库存只能维持6.5个星期到17个星期的供给(3)Arthur Marder, The Anatomy of British Sea Power: a History of British Naval Policy in the Pre-dreadnought Era 1880-1905, London: Franck Cass, 1964, p.85.。作为“世界工厂”,英国的工业产品中有相当大的比重出口到海外。例如,在19世纪60-90年代,英国棉纺织业产品的出口比例约为60%强至80%(4)Phyllis Deane and W. A. Cole, British Economic Growth 1688-1959: Trends and Structure, Cambridge: Cambridge University Press, 1964, p.187.。工业的发展意味着对更多原材料的需求,由于国内资源有限,此时期英国工业所使用的原材料中相当大一部分来自于国外。在1886年英国所使用的木材中,外国木材的比重占到五分之四。在1880-1884年间,英国所消耗的棉花有74%来自美国,还有相当一部分来自印度(5)克拉潘:《现代英国经济史》,中卷,商务印书馆,2009年,第285、288页。。总之,正如英国历史学家阿瑟·马德(Arthur Marder)所说:“海上贸易对于英国的意义与其他国家大大不同,不仅仅是在金钱损失的程度上(这项损失也并不是致命的)……而是英国这个国家只能通过他的贸易而生存,贸易就是他至关重要的‘生命血液’。”(6)Arthur Marder, The Anatomy of British Sea Power: a History of British Naval Policy in the Pre-dreadnought Era 1880-1905, London: Franck Cass, 1964,p.84.

但是,这一时期英国海上贸易所处的国际大环境并不安全。19世纪八九十年代,英国与法、俄两国由于殖民扩张冲突而导致的矛盾愈加尖锐,多次出现紧张局势乃至战争危机。其间,法、俄两国意图对英国发动贸易攻击战(7)贸易攻击战(Commerce Raiding |Guerre de Course)是一种重要的海军战争形式,是指在公海通过攻击敌人的商业船运来摧毁或中断他的后勤保障和物资供应,或者从中获得对增强己方作战能力有利的东西。贸易攻击战不仅会给敌国造成较为严重的直接经济损失,还会产生深远的间接影响,如造成敌国海运保险费的大幅度提高和航运业的衰落、引起敌国国内船东、商人、民众的恐慌和社会的动荡、牵制敌国海军力量等。一般而言,贸易攻击战往往被一个海军实力相对弱小的国家选择,用来对抗一个海军实力更强大的国家,或者被一个拥有很少海上贸易的国家用来对付拥有大量海上贸易的国家。参见:Roksund Arne, The Jeune École: The Strategy of the Weak , Leiden;Boston:Brill,c2007, pp.13-15.; Norman Friedman, Seapower as Strategy: Navies and National Interests, Naval Institute Press., 2001, pp.48, 83-87, 92-93,132.; Donald W. Mitchell,A History of Russian and Soviet Sea Power, London:A.Deutsch,1974, p.194;维基百科在线:http://en.wikipedia.org/wiki/Commerce_raiding.; http://en.wikipedia.org/wiki/Privateer; http://en.wikipedia.org/wiki/Armed_merchantman.的迹象愈加明显。正如1887年英国海军情报处(Naval Intelligence Department)的报告中所称:“现在,法国和俄国政府正强烈提倡将攻击我们的海上贸易作为在战争中对付我们的最好方法。”(8)Roger Parkinson, The Late Victorian Navy, Woodbridge: the Boydell Press, 2008,p.105.海上贸易的保护问题自然也就成为英国迫切需要解决的重点问题之一。

在此之前,即从17世纪中叶至19世纪前期,英国海军的护航一直是英国主要的海上贸易保护政策,并曾发挥过积极的作用。但是在19世纪中后期,随着工业革命的深入开展,诸如商船数量猛增、造船技术的快速发展、其他国家海军实力的崛起等种种新情况的出现,使得英国传统护航政策的有效性饱受质疑。1878—1882年,英国曾组建卡那封委员会(The Carnarvon Commission),专门对海上贸易保护问题展开调研(9)Donald Mackenzie Schurman, Imperial Defence 1868-1887, London: Frank Cass, 2000,p.84.,调研结果显示:无论是海上贸易保护的受惠方——商船船东,还是海上贸易保护的主要执行部门——海军部,对护航都普遍持反对态度(10)Roger Parkinson, The Late Victorian Navy, Woodbridge: the Boydell Press, 2008, PP.25-31.。在这种情况下,英国需要找到一种更为有效的海上贸易保护方式。

而且,海权思想的发展,对这一时期英国海上贸易保护政策的调整和海军封锁攻击政策的形成产生了重要影响。由于英国特殊的地理位置,海权思想在英国源远流长。早在16世纪,著名思想家弗朗西斯·培根(Francis Bacon)和沃尔特·芮莱(Walter Raleigh)等人就曾提出过掌握制海权的重要性。19世纪后期,英国的海权思想得到了进一步的发展,出现了以科洛姆兄弟等人为代表的一批海权思想家。在这样一个充满变革的时期,约翰·科洛姆(John Colomb)提出:“除非英国海军已经惨败,并丧失了对本土海域的控制,否则英国不可能面临大规模入侵的危险。”(11)钮先钟:《西方战略思想史》,广西师范大学出版社,2003年,第376页。其兄长菲利普·科洛姆(Philip Colomb)的思想与他一致,并且提出:英国海军的任务就是要把敌人封锁在其军港内并保护英国的商业和海上交通,“海军战争的唯一目的就是争取制海权,一旦制海权已经获得,则其他一切目的自可得来全不费功夫”(12)Philip Howard Colomb, Essays on Naval Defence, London: W. H. Allen & Co. Ltd., 1896, p.190.。

1883年以后,由于在埃及的利益争夺,英法关系趋于紧张。在这种形势下,1884年9月,海军部对外情报委员会(13)对外情报委员会(Foreign Intelligence Committee,简称FIC)成立于1882年12月,第一任负责人是威廉·亨利·霍尔,这是英国第一个专职海军情报机构,并在一定程度上发挥了一个海军参谋机构的作用。该机构在19世纪80年代英国海上贸易保护政策的调整中发挥了关键的作用。负责人威廉·亨利·霍尔(William Henry Hall)向第一海军大臣递交了一份报告,探讨在可能发生的英法战争中英国应采取怎样的海军战略。在报告中,霍尔较为系统的提出了海军封锁攻击政策。

这一政策的核心思想是:在战争开始之时,通过对敌方海军军港的及时封锁和对敌方据点、海上贸易等的主动攻击,来控制和吸引敌方海军力量。这样,一方面能将敌方大批军舰困在军港内,减少英国商船在海上面临的危险;另一方面也能将敌方海上军舰的注意力从攻击英国的贸易转到自身的防御上,以此来达到保护英国海上贸易的效果。

该政策的具体内容可以归纳为以下几点。第一,战争爆发后,在最短的时间内搜寻出敌方军舰所在地,然后派遣海军将驻扎在军港内的敌方军舰紧密地封锁在其中;第二,如果敌方军舰突破封锁,则要立即追击,将其击沉或俘获;第三,对于原来在海上的敌方军舰或者突破封锁成功逃到海上的敌方军舰,可以通过以下做法吸引并击沉或俘获它们:攻击敌方据点、破坏英国军舰所能够到达的敌国军械库、破坏或者占领敌国的海外加煤站和补给站、攻击俘获敌国商船等(14)具体内容可参见:Arthur Marder, The Anatomy of British Sea Power: a History of British Naval Policy in the Pre-dreadnought Era 1880-1905, London: Franck Cass, 1964.p110.; Roger Parkinson, The Late Victorian Navy, Woodbridge: the Boydell Press, 2008, p84.; John Winton, Convoy: the Defence of Sea Trade, 1890-1990, London: Michael Joseph,1983, p.18.。

经过一番分析,最后,霍尔得出结论:这(指海军的封锁攻击政策)是唯一有效的解决方案,是面对困难的最好方法(15)May Sinclair Edward, Principles and Problems of Imperial Defence, London; New York: S. Sonnenschein & Co., Ltd., E.P. Dutton & Co., 1903, p.221.。而且,“在战争开始之时立即对敌方海军采取迅捷有力的行动,将能使大部分原需用于海上贸易保护的巡洋舰从这个任务中摆脱出来”(16)Bryan Ranft, Technical Change and British Naval Policy 1860-1939, London: Hodder and Stoughton, 1977,p.6.,所以执行这一政策所需的军舰数量是可以达到的。当然,霍尔也指出:英国当前的海军实力还是不足,下一步需要加强海军建设(17)Roger Parkinson, The Late Victorian Navy, Woodbridge: the Boydell Press, 2008, P.85.。

1885年,英俄关系又一次恶化,公众对英俄战争危险的担忧加剧。在这个背景下,1885年3月4日,霍尔将一份报告递交给第一海军大臣阿斯特里·库珀基(Astley Cooper-Key),该报告主要探讨了在可能发生的英俄战争中英国海军的作战方案,其实也是对霍尔之前提出的海军封锁攻击政策所作的一次执行分析(18)Roger Parkinson, The Late Victorian Navy, Woodbridge: the Boydell Press, 2008, pp.86-88.。霍尔的这次执行分析,为这一政策的落实明确了下一步需要做的工作,即:一是要改善英国海军的备战效率,二是要加强英国海军的建设。之后,英国当局便开始积极在这两个方面努力。

二、海军封锁攻击政策的落实之一:对海军备战工作的重视和海军情报处的建立

早在19世纪70年代末的近东危机中,英国海军备战工作的效率低下便已有表现。所以,1880年,海军部高级官员埃文·麦格雷戈(Evan MacGregor)曾就此事建议海军部采取措施改善海军的备战工作,但并未引起重视。直到19世纪80年代中期,海军封锁攻击政策提出后,由于落实该政策的需要和国际局势的日益紧张,这一问题才被重视。

1887年2月,对外情报委员会扩建为海军情报处(NID),第一海军大臣阿瑟·胡德(Arthur Acland Hood)任命霍尔继续担任负责人。海军情报处下设两个部门,部门一负责原来对外情报委员会的所有工作,新成立的部门二则负责英国海军的战争筹备、后勤保障、制定作战计划等工作,并主要考虑以下六个问题的解决方案:1.在战事需要时如何能使英国海军的预备舰队在最短的时间内做好战斗准备;2.战事需要时如何能在最短的时间内补足海岸警备船队的人员空缺;3.战事需要时如何获取适合改装成军舰的商用船,如何对其进行武器装备和人员配置,并迅速在本土或海外投入使用;4.战时如何获取所需的煤、军火弹药等军需供给,如何安排供给船运送;5.在与任何可能的国家发生战争时,如何制定英国的海军行动方案;6.如何为海岸防御提供足够的小型军舰、人员和武器弹药(19)Roger Parkinson, The Late Victorian Navy, Woodbridge: the Boydell Press, 2008, p.107.。

从海军情报处新增设部门的具体职责可以看出,对于改进英国海军的备战效率,当局已经给予了相当的重视。

在海军情报处建立过程中,海军部高级官员查尔斯·贝尔斯福德(Charles Beresford)起到了非常关键的作用。1886年8月,首相索尔兹伯里爵士任命贝尔斯福德担任海军次官(Junior Naval Lord)。贝尔斯福德到任后,向海军部委员会提交了一个备忘录,提议应立即建立一个能够发挥成熟的战争参谋机构作用的海军情报部门(20)Eric J. Grove, The Royal Navy since 1815: a New Short History, New York: Palgrave Macmillan, 2005, pp.73-74.。在备忘录中,他这样说道:当1885年英俄战争危机出现之时,英国的人力资源远远不足,海军军备储存严重缺乏,医疗船严重匮乏,战时的后勤保障如煤、军备、弹药等的供给没有任何组织安排,这些都提出了英国对一个负责这些战备工作的部门的迫切需求;此外,他还提出,其他国家如法国、德国、俄国、奥地利、意大利等国的海军部门中都有一个常设的参谋机构,专职负责海军战争准备工作的组织和计划(21)Roger Parkinson, The Late Victorian Navy, Woodbridge: the Boydell Press, 2008, p.95.。

海军部委员会对这个备忘录进行了讨论并拒绝了他的提议,他们认为:贝尔斯福德的说法即使不是错误的,也有夸张的成分。而且,这时的第一海军大臣阿瑟·胡德与他的前任阿斯特里·库珀基一样,担心这样一个机构将会削弱他们的权威。

在这种情况下,贝尔斯福德越过海军部委员会,直接将报告呈递给首相索尔兹伯里。在与几位海军上将讨论后,索尔兹伯里接受了贝尔斯福德的说法。为进一步向海军部的反对势力施压,1886年10月,贝尔斯福德将其机密备忘录的内容泄露给了帕尔街报的主编W. T. 斯特德(W. T. Stead),斯特德随即将其刊登出来,引发了社会舆论对海军部的激烈批评。

迫于上级和公众的压力,海军部委员会开始让步。1887年2月,对外情报委员会被扩建为海军情报处(NID)。由于第一海军大臣(First Naval Lord)阿瑟·胡德担心海军情报处将会削弱自己的权威,他没有如贝尔斯福德所愿,将其任命为海军情报处的负责人,也没有按照常规任命一位资历较深的海军中将,而是任命了原对外情报委员会负责人霍尔为海军情报处的第一任处长,并任命两位资历较浅的年轻军官雷金纳德·卡斯坦斯(Reginald Custance)和悉尼·厄德利-威尔莫特(Sydney Eardley-Wilmot)担任霍尔的助理。霍尔的连任也有利于下一步海军封锁攻击政策的延续和落实。

三、海军封锁攻击政策落实之二:对海军建设的重视

(一)海军情报处对英、法、俄三国海军实力的客观评估

霍尔曾在报告中多次提出:对于执行海军封锁攻击政策而言,英国当前的海军实力不足,需要加强海军建设。若要确定海军建设的具体方案,先要对英国的海军实力和可能的敌人即法、俄的海军实力有一个客观的认识。

1887年12月,海军情报处对英、法、俄三国的海军实力做了一个较为客观详细的评估和比较,并且根据当前各国的海军建设情况推测出19世纪90年代初各国可能的海军实力。

为追求评估结果的客观准确,海军情报处将军舰的技术水平、舰型优劣等因素都考虑在内;而且,在对三国未来海军实力进行推测时,海军情报处除仔细统计各国正在建造中的军舰数量和打算建造的军舰数量外,还将到时可能退役的老旧军舰排除在外,例如,法国和俄国所有在1871年以前建造的木质船体军舰都未被计算在内(22)Roger Parkinson, The Late Victorian Navy, Woodbridge: the Boydell Press, 2008, p.109.。

海军情报处按照统一的标准将三国军舰分级(23)具体的分级标准为:一级舰:三层炮甲板,火炮100门以上,定员875人以上,排水量2500~3500吨;二级舰:三层炮甲板,火炮90~98门,定员750人左右,排水量2000吨以上;三级舰:二至三层炮甲板,火炮64~80门,定员490~720人左右,排水量1300~2000吨。,实力最强的军舰为一级。通过评估,报告得出了以下结论:就当前三国的海军力量而言,在一级军舰方面,英国拥有13艘,法国有7艘,俄国只有1艘;如果将二级和三级军舰也包括在内,英国、法国、俄国的军舰数量各是34、23、2;而且,在法国16艘二级和三级军舰中,有14艘是木制船板军舰,其综合实力较之铁质船板军舰更低。就19世纪90年代初三国可能拥有的海军实力而言,在一级军舰方面,英国应拥有22艘,法国是14艘,俄国是6艘;如果将二级、三级军舰也包括在内,则是英国40艘、法国24艘和俄国7艘;而且,在法国的二级和三级军舰中仍有6艘是木制船板。由此得出结论:单就海军实力而言,无论是现在,还是19世纪90年代初,英国都是毫无争议的海军最强国。

但是,报告还考虑到这个情况:法俄日益接近,英国可能会面临着与法俄两国共同作战的危险。所以,报告还将英国海军与法俄两国的海军实力之和进行了比较,并得出这样的结论:“除非我们现在立即开始建造装甲舰,否则,在1891年之后,法俄的海军实力之和将接近我们保障帝国安全所必需的海军优势的底线。”

此外,报告还初步量化了执行海军封锁攻击政策所需的海军力量。报告提出,“封锁是英国在战争中最明智的海军政策,要尽力阻止敌人的军舰开往海洋”;如果英国海军要对敌人的军港进行封锁,为了满足军舰返回基地加煤和维修的需要,相对于军港内的敌方海军,英国执行封锁任务的舰队至少需要具备三分之一到四分之一的实力优势;而就当前英国与法俄两国的海军实力来看,这样的比率将会耗尽英国现在所有可用的海军资源。报告还提出,“如果敌方军舰突破封锁就攻击它们”,应在英吉利海峡部署一支预备役舰队,其规模应该是法国驻土伦舰队规模的一半,用于攻击成功避开封锁或突破封锁的敌国军舰(24)Roger Parkinson, The Late Victorian Navy, Woodbridge: the Boydell Press, 2008, pp.108-111.。

1888年,英国就海军封锁攻击政策进行了一次海军演习,执行这一政策所需的海军力量也被更加具体地量化了。

(二)1888年的英国海军演习和海军封锁攻击政策所需海军力量的具体量化

1888年,随着英法关系的日趋紧张,英国感到与法国或者可能是与法俄两国的战争危险加剧(25)Arthur Marder, The Anatomy of British Sea Power: a History of British Naval Policy in the Pre-dreadnought Era 1880-1905, London: Franck Cass, 1964, pp.126-129.。在这个背景下,1888年7月,内阁与首相索尔兹伯里商议后提出了一系列关于战时英国海军政策和所需海军力量的问题,要求第一海军大臣阿瑟·胡德予以答复。

问题的主要内容是:在英法战争中,或者在英国与法俄联盟的战争中,为了实现封锁敌方军港、攻击敌方港口、保护英国本土和海上贸易、保护直布罗陀(Gibraltar)、马耳他(Malta)等战略要地的目的,英国海军应该怎样做、需要多少海军力量。第一海军大臣回复道:“要尽力将敌人驻扎在土伦(Toulon)、瑟堡(Cherbourg)和布雷斯特(Brest)的舰队封锁在军港内,一旦有军舰突破封锁,要尽快击沉或俘获它们。”并提出,为了实现这个目标,需要“在直布罗陀部署一支实力超过法国土伦舰队的海军”,“在爱尔兰西海岸和英吉利海峡入口处部署一支小型快速巡洋舰舰队”,“在波特兰(Portland)配备一支实力超过法国瑟堡和布雷斯特舰队的海军”,“在波罗的海入口处部署四艘战列舰和三艘装甲巡洋舰”等(26)Roger Parkinson, The Late Victorian Navy, Woodbridge: the Boydell Press, 2008, p.110.。从其内容上看,内阁与第一大臣的这次问答其实是在探讨:在可能发生的战争中,海军封锁攻击政策该如何被执行?

随后,为了具体量化执行这一政策所需的海军力量,英国进行了一次海军演习。英国这次海军演习主要检测的是:在被牢固守卫的敌国军港外,有效地将敌方舰队封锁在港口内的可行性(27)Lisle A. Rose, Power at Sea, Volume 1, The Age of Navalism 1890-1918, Columbia and London: University of Missouri Press, 2007, p.11.。为了实现对敌方军港的有效封锁,在演习中,英国海军尝试了两种封锁方法。第一种是将封锁舰队的主要力量部署在军港外不远的海面上;第二种方法是将封锁舰队的主要力量部署在临近军港的英国海军基地中,并将快速巡洋舰和侦察舰部署在被封锁港口外不远的海面上,并保持它们与主舰队之间的及时联络。海军部希望通过这次演习分析这两种封锁方式的优缺点,并估算出在采取以上两种封锁方法时,与被封锁舰队的实力相比,执行封锁任务的舰队需要具备怎样的优势(28)Roger Parkinson, The Late Victorian Navy, Woodbridge: the Boydell Press, 2008, p.111.。演习结束后,演习报告明确指出:对英国来说,封锁是必须要坚持的政策,“除了封锁以外,再也没有其他方式能够如此有效的保护英国的海上贸易……护航的时代已经过去”。

接着,报告详细分析了实现有效封锁对海军力量的需求。对于第一种封锁方法,即将封锁舰队的主力部署在被封锁的军港外。报告称,在当前的战争条件下,和被封锁的敌国海军力量相比,执行封锁任务的舰队在战列舰实力上至少需要具备5∶3的优势,在巡洋舰实力上至少需要达到2∶1的优势,才足以应付军舰返回基地加煤的需要和其他可能出现的问题,也才能够对在坚固防御工事内的敌方海军进行有效的封锁;如果需要控制的海域较为广阔,封锁舰队将可能需要具备更大的实力优势。对于第二种封锁方法,即在港口外部署足够数量的快速小型军舰,并通过电报或其他方式与主舰队保持联络。报告称:首先,采取这种方式将需要一个既要靠近被封锁港口又要安全的基地,以便将主舰队安置在那里;第二,封锁舰队至少需要具备4∶3的优势比例。报告更倾向于第一种封锁方法:“如果基地与被封锁港口的距离较远,我们不认为这样一种方式(指第二种方式)将适用。”(29)Arthur Marder, The Anatomy of British Sea Power: a History of British Naval Policy in the Pre-dreadnought Era 1880-1905, London: Franck Cass, 1964, pp.109-110.

此外,报告还提出了弥补英国当前海军力量不足、加强海军建设的必要性。报告称:如果英国只与一个大国发生战争,对于在战争中采取有效行动来说,英国海军的军舰数量都是“绝对不够的”;假设两个大国联合起来成为英国的敌人,海军力量的对比将非常不利于英国。所以,“(英国)立即开始军舰建设是必要的”,否则,“帝国的安全和庞大的海上贸易都将处于战争带来的严重危险之中”(30)Oscar Parkes, British Battleships, Warrior to Vanguard 1860-1950: a History of Design, Construction and Armament, London: Seeley Service & Co., 1956, p.352.。

这场海军演习的报告更为具体地量化了政策执行所需的海军力量,在其指导下,一个大规模的海军建造方案即“海军防御法案”(Naval Defence Act)出台。

(三)1889年海军防御法案和19世纪90年代英国海军建设

1889年3月,一个大规模的海军建造方案即“海军防御法案”经议会讨论通过。该法案的主要内容是:在未来5年的时间里,建造完成总计约70艘各种类型的军舰,总预算为2150万英镑(31)Jon Tetsuro Sumida, In Defence of Naval Supremacy: Finance, Technology and British Naval Policy 1889-1914, Boston: Unwin Hyman, 1989,p.13.。

这个建造方案是依据以下两个标准制定的。

第一个依据是海军建设的“两强标准”(Two-power Standard)。在1889年3月7日的议会辩论中,考虑到当前法俄两国日益接近的趋势,第一海军大臣理查德·汉密尔顿(Richard Vesey Hamilton)提出:“我们的(海军)建设应该达到这样一个规模:英国的海军实力至少应等于其他两个国家(此处暗指法国和俄国)海军实力之和。”(32)Eric J. Grove, The Royal Navy since 1815: a New Short History, New York: Palgrave Macmillan, 2005, p.75.之后直到一战前夕,“两强标准”都是英国海军建设的基本标准(33)关于“两强标准”的始末,可参见王本涛:《英国海军“两强标准”政策探析》,《近现代国际关系史研究》,第15辑,世界知识出版社,2018年,第115-135页。。

第二个依据是有效封锁军港所需的战列舰实力上应有5比3的优势。正如历史学家罗杰·帕金森(Roger Parkinson)在其《维多利亚晚期的海军》一书中所说的那样:“在19世纪80年代,帝国海军的力量已经达到或者非常接近于两强标准……海军防御法案的建造内容是由5比3的战列舰实力(34)关于如何理解这部分内容中所说的海军或战列舰的“实力”,笔者需要做一简要解释:在19世纪以前,由于造舰技术上的长期停滞,新旧军舰在各项性能上差异不大,一艘军舰可以服役60年甚至更长的时间而不过时,所以,一国的海军实力基本上就等同于军舰的数量。但是,随着蒸汽动力、螺旋桨和铁、钢等新技术和新材料的应用,海军造舰技术在19世纪后半期经历了比前边十个世纪合起来都要大的变化,呈现出技术快速发展的新特点。在这种情况下,即使建造的时间相隔很短,新旧军舰之间都可能存在着较大的性能差异。例如,从19世纪70年代到90年代短短20年间,仅装甲舰上的装甲就经历了铁甲、镀钢的复合装甲、全钢装甲、哈维装甲(使用表面渗炭工艺制成的镍钢装甲)、克虏伯装甲(使用改进的表面渗碳工艺,在钢中加入镍铬合金)的快速发展历程。正如著名海军历史学家莱尔德·克洛斯所评价的那样:“如果只一艘1896年英国小型炮艇‘树神号’和1850年在海上的所有军舰对抗,她必然能够完全不受伤害的摧毁他们。”在这种情况下,在19世纪80年代,海军实力已不能再等同于军舰数量,而是包含军舰类型、船体设计、武器装备、攻击和防御性能、适航性等多项因素在内。所以,对海军实力的评估和比较,是一个非常专业且相当复杂的问题。由于笔者在相关专业知识上的欠缺,在涉及这方面内容时,主要以翻译外文论著中的说法为主。优势比例所规定的,这实际在相当程度上超越了两强标准。”(35)Roger Parkinson, The Late Victorian Navy, Woodbridge: the Boydell Press, 2008, p.114.历史学家埃里克·格罗夫(Eric J. Grove)对于海军防御法案也这样评论道:“这个奢侈的海军建造方案反映出英国对于保护本国海上贸易安全的能力的担忧。”(36)Eric J. Grove, The Royal Navy since 1815:a New Short History, New York: Palgrave Macmillan, 2005,p.78.

之后,在整个19世纪90年代,海军封锁攻击政策都被英国所尊奉。在1893年和1898年英法关系恶化时,英国都曾就这一政策的具体执行进行过探讨。从这一时期英国的海军建设方案中,也可以明显看出这一点,例如1894年3月出台的大规模的海军建造方案“斯宾塞方案”等。总之,正如英国历史学家阿瑟·马德所说:“在海军防御法案出台后的十年里,在英国政府眼中,这一政策(即海军封锁攻击政策)是一个理想而完美的政策。”“在1888年以后,英国战列舰上的建造标准一直是对法国和俄国实力之和的5∶3的优势……此外,巡洋舰方面2∶1的优势也是理解1889年以后英国海军实力的关键”(37)Arthur Marder, The Anatomy of British Sea Power: a History of British Naval Policy in the Pre-dreadnought Era 1880-1905, London: Franck Cass, 1964, p.112.。

余论

综上所述,在19世纪八九十年代,随着工业革命的深入开展,诸如商船数量猛增、蒸汽动力在舰船上的应用、造船和通讯等技术的快速发展等种种新情况的出现,英国传统护航政策的有效性饱受质疑。在这种情况下,英国海军部提出了海上贸易保护的新政策即海军封锁攻击政策,并积极推动该政策的落实。这一政策其实放弃了对海上贸易的直接保护,而是通过海军主动封锁和攻击的行动客观上达到保护海上贸易的效果,并将如何防御这个问题抛给敌方。该政策体现出对掌握制海权的重视和崇信,很明显受到海权思想的影响。该政策实际已超越了一个单纯的海上贸易保护政策的范畴,而是在一定程度上明确了英国在战时可能采取的一种战术,从中也可窥见其时英国海军整体战略的一个基本方向。该政策在19世纪八九十年代虽然受到官方的推崇,但英国的一些海军将领如乔治·埃利奥特(George Elliot)、杰弗里·菲普斯-霍恩比(Geoffrey Phipps-hornby)等人都对该政策的有效性表示出质疑,这些质疑声也推动了20世纪初英国一个更为全面的战时海上贸易保护政策的出台(38)20世纪初,由于种种原因,英国重新就海上贸易的保护问题展开探讨。经过调研和商讨,英国在1907年形成了一个较为全面的战时海上贸易保护政策,其具体内容包括:第一,掌握制海权是前提;第二,通过“在战时航线沿途特定地点派驻舰队”来对海上贸易提供直接的保护,并对商船在战时的行为作了严格规范;第三,从经济、法律方面采取一些辅助性的措施。此举体现出英国的海上贸易保护政策从单纯依靠海军向以海军为主、多方配合的更为全面的政策发展的趋向。参见杜平《20世纪初英国对战时海上贸易保护政策的探讨》,徐蓝主编《近现代国际关系史研究》(第十三辑),世界知识出版社,2017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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