高校读书会与学术型研究生培养：在“从游”中学会创造

胡 疆 锋

(首都师范大学 文学院，北京 100089)

每当考研的“硝烟”散尽，高校都将迎来一大批新鲜的研究生面孔。对于新生而言，成功“上岸”和晋级意味着他们的学习生涯出现了一次重大转折，这不仅仅是学生身份的重要转变，更意味着学习与生活方式的彻底更新。但在这次转折之后，研究生将面临诸多猝不及防的“危机”，如“经济危机”“精神危机”“情感危机”以及“与导师的关系危机”等(1)萨拉·德拉蒙特，保罗·德拉蒙特：《给研究生导师的建议》(第2版)，彭万华译，北京大学出版社，2016年，第13页。。在研究生不断扩招的背景下，这些危机出现的频率也越来越高。面对这些危机，如果研究生应对失措，导师和学校又未能及时施以援手，那么他们将不可避免地出现学业倦怠、积极性衰退等问题，有可能会暂停或放弃学业，严重的甚至会陷入抑郁境地。正如有学者所发现的那样：在我国的一些大学中，研究生如果不能适应新的学习和生活方式，其学术热情一般都会经历一个“萌发、建立、衰退、调适、幻灭”的过程，这些最终丧失了学术热情的研究生会自感为一粒“挣扎的尘埃”(2)朱志勇，刘婷：《“挣扎的尘埃”：研究生学术热情变化的个案研究》，《教育学术月刊》，2019年第2期。。近年的调查数据表明，由于种种原因，中国一流大学建设高校博士生的平均延期率达37.06%，西部高校高达44.99%，全国博士生的平均延期率为39.68%，人文社科专业和自然科学专业的延期率基本持平(3)高耀，陈洪捷，王东芳：《博士生的延期毕业率到底有多高：基于2017年全国离校调查数据的实证研究》，《研究生教育研究》，2020年第1期。。这意味着目前全国有大约四成的博士生不能按期毕业，这直接影响到了我国博士生培养的效率和质量。

研究生扩招可以加快高层次人才的培养，逐步满足国家重大战略、关键领域和社会各行业的需求，也让莘莘学子有了更多的机会去读书深造，这一趋势无论怎样都应该充分肯定。不过，扩招后研究生的教育资源是否充足，研究生的培养质量是否会稳步提高，研究生教育如何才能获得长期的可持续发展，这些都是无法回避的问题。对导师和高校管理者而言，如何帮助研究生在入学后尽快适应学习和生活方式的变化，顺利应对各种危机，保持长久的学术热情，提高科研能力和专业精神，进一步完善研究生培养模式，这是亟待需要加以认真研究、解决的重要课题。

从我国学术型研究生(特别是人文社会学科)的培养实践看，在学校统一设置的必修课和选修课学习之外，研究生的培养大致形成了“熏陶”和“考核”两种模式，可以合称为“熏考”模式。近十年来，在“熏考”模式的缺点日益暴露的形势下，部分高校和导师逐步探索出一些研究生培养新模式，如大力推广高校读书会，由此形成的“从游”培养模式对研究生创造能力的培养发挥着明显的正向功能。

一、从“熏考”到“从游”：我国学术型研究生培养模式的演进

(一)“熏考”模式

所谓“熏陶”，就是研究生导师通过言传身教，通过自己的著述、思想和人格魅力，在潜移默化中感召、启发、影响学生，达到培养研究生的目标。这种模式在中国传统私塾和书院里早就有雏形。从20世纪二三十年代研究生教育刚在中国落地到八九十年代，人文社会学科的许多导师大多采取了这种培养模式。“熏陶模式”适应了研究生数量少、具有明显精英主义取向的高等教育的需要。

“熏陶模式”主要具有以下特点：其一，导师很少提供必读书目或提供后并无强制措施，充分尊重学生的阅读兴趣和研究方向；其二，在学校规定的统一课程之外，导师较少或基本不再另外开设课程。即使开设课程，也主要以介绍自己的学术成果为主，学生的结课成绩主要根据其提交的论文评定，导师很少介入研究生课程论文的具体写作过程；其三，培养研究能力的方式和地点不拘一格，正式场合和非正式场合都有可能，聊天、座谈、聚餐、开题、答辩、打电话、发邮件、语音留言、视频通话、合作课题等都是培养的路径。

我国一些有很高学术声誉的学者就采用了这种方式培养学生，如钱理群在回忆导师王瑶先生的教学方法时说过，王先生“从来不给学生上课，一入学开一个书单，你怎么读、怎么弄他通通不问，而且关照你平时少到他那儿去”“平时放任不管，关键时刻点醒你”“一个星期只准他们去他家一次，去了以后坐在那里海阔天空地闲聊，想到什么就谈什么”。因为王瑶先生酷爱吸烟，所以他的学生戏称自己都是王瑶先生的烟斗“熏出来的”(4)钱理群：《论北大》，广西师范大学出版社，2008年，第234页。。当然，熏陶模式并非中国所特有，如费孝通回忆自己在英国留学时的导师马纳斯基时说：“马纳斯基从不指定你去读哪本书。在他看来，书在图书馆摆着，碰到了问题，你完全可以自己去找。”(5)周文辉：《导师论导——研究生导师论研究生指导》，北京理工大学出版社，2012年，第16页。

在“熏陶”模式下，研究生可以独立而自由地在学术世界里畅游。同时，由于有机会与导师近距离接触，借助对导师的生活态度、学术旨趣和情怀等方面的细致观察、感悟，研究生可以很好地了解导师乃至学界的思想、观念和方法论等，形成自己的阅读观念和读书趣味，提高学术能力。但是，熏陶模式要发挥作用需要一定的前提条件，它对研究生的学习积极性和领悟能力要求较高，更适用于有一定学术积累和阅历、学习主动性较强的学生。因此，熏陶模式的“放任自由”固然使学生获得了很大的研究自由和空间，但其随意性和无约束性容易让一部分学生特别是新生处于茫然失措甚至“自生自灭”的状态，最终难以完成令人满意的学位论文，导致不能如期毕业或放弃学业。

“考核”模式正是在熏陶模式越来越不能适应大众化的高等教育需要而产生的。所谓“考核”，就是吸收了传统考试制度的特点，严格规定考试内容(如必读书目和必考知识)，明确考核要求和指标，将研究生的阅读、研究、发表学术论文等和中期考核、学位论文撰写资格挂钩，通过笔试(如综合考试、基础考试、中期考试等)和口试的方式，对研究生的学习情况进行了解、监督和考察。很明显，考核模式的突出优点是研究生培养过程目标明确，重标准、讲规范，有利于导师和管理部门的监管和操作。但是，考核模式的缺点也屡遭师生诟病，即：考核的方式以封闭式的书面答题为主，往往设定了标准答案，有可能出现依靠死记硬背蒙混过关的情形；考核方式缺少直接交流，相对费事费力，也难以促进师生之间、学生之间的互动；很多学校甚至将研究生培养的考核权让渡给核心期刊的编辑，学生如果不发表一定数量、一定刊物等级的学术论文就不能答辩或按期毕业，这就违背了研究生培养的初衷。

关于我国研究生教育发展中存在的主要问题，有学者概括如下：“在培养目标上，出现单一化、趋同化的特征”“在教学观上，仍然是以传授式、灌输式为主”“在质量观上，评价的标准相对单一、统一和绝对”(6)谢桂华，许放：《研究生教育与国家创新体系》，光明日报出版社，2011年，第15页。。还有学者认为，“我国培养的研究生，书本知识较丰富，应试能力较强，但知识结构、能力结构和素质结构不尽合理，突出表现为创新能力较差和学术视野不广、精神境界不高”(7)黄治国：《研究生培养制度研究》，武汉大学出版社，2008年，第5-6页。。这些问题主要与整体的研究生培养制度有关，不过与熏陶模式和考核模式的弊端(一个看似什么都“不管”，一个看似什么“都管”)也有着不可忽视的关系。

(二)“从游”模式

在推进“双一流”建设的背景下，“熏陶”和“考核”这两种培养模式的缺点日益引起人们的普遍不满。那么，在“不管”和“都管”之间是否存在着第三条道路的可能呢？笔者认为，在研究生的培养过程中，导师在宽容信任和严格监督之间完全有可能找到微妙的平衡点，兼有“自由”和“纪律”、“放任”和“管理”特征的高校读书会或许有助于建立第三种可供借鉴的模式，可以称之为“从游”模式。

“从游”模式主要来自对孔子教学方式的总结。孔子在教学过程中创立了“志于道，据于德，依于仁，游于艺”的教育理念，形成了“从游”的人才培养模式。在“从游”模式中，教学在弟子跟从老师“从游”的过程中完成，教学过程具有注重启发式、体验式、对话式的特点。清华大学原校长梅贻琦早在20世纪40年代就对此培养模式进行了阐发，他说：“学校犹水也，师生犹鱼也，其行动犹游泳也，大鱼前导，小鱼尾随，是从游也。”(8)梅贻琦：《大学一解》，《清华学报》，1941年第1期。王一川先生指出，梅先生这一见解体现了我国现代大学教育家对“从游式”古典教育传统的创造性继承，现代大学的导师制、助教制、研讨课、研究小组等方式都可以为“从游式”教育提供有效途径。王一川先生还对此加以改造，在导师(大鱼)和本科生或刚入门的学生(小鱼)之间巧妙地加入了“中鱼”(高年级学长、研究生或有学术专长的学生)，形成了独具特色的“从游”式研究生培养模式：大鱼前导，中鱼传感，小鱼尾随；学生在相互濡染中成才，由知识的被动接受者转变为具有知识探究精神的人(9)王一川：《大学从游》，北京师范大学出版社，2009年，第3页。。

高校读书会显然符合从游模式的典型特点。所谓读书会，指的是一种以分享阅读为主要目的、遵守共同的行为规则的学术共同体，也被称为“读书小组”“读书沙龙”“研习会”“读者俱乐部”等，在西方被称为book discussing group，book club，reading club，reading party，study circle，discussion-oriented groups，learning community等。

从发起组织和特征看，目前中国大陆的读书会大概分为以下几种：

第一种是民间读书会、图书馆和学术团体发起的读书会。如“杜甫读书会”“周秦汉唐读书会”“桐城派研究读书会”“东亚古典研究读书会”“北京·当代中国史读书会”“清代文学研究青年学者读书会”“古代小说研究青年学者读书会”等，具有自发性和自愿性，有时会以学术会议的形式开展活动。

第二种是商业/营销读书会。如樊登读书会、知乎读书会、搜狐读书会、得到、喜马拉雅、新世相、逻辑思维、十点读书、人民出版社读书会等，具有营销推广性质，以赢利为目标。

第三种是高校读书会。大多由高校某学科的研究生导师发起，如北京大学的“博雅系列”读书会、南开大学的“文化与批评读书会”、上海大学的“文化研究日常读书会”、苏州大学的“读书部落”读书会、四川大学的“常识读书会”等，具有开放性、公益性和一定的强制性。

高校读书会继承和沿袭了中外读书会的传统，旨在培养学生开展独立研究的能力，是世界一流大学培养研究生的重要路径。有关数据表明，在美国各类读书会的成员中，高校学生的数量达300多万人，约占总人口的百分之一(10)Jacobsohn R.The Reading Group Handbook.Hyperion Books，1998，p10.。在20世纪末，有学者调查了美国高校11个学科的47个硕士点，在进行了近800次的访谈之后，他们总结出高质量的硕士教育的一些共同特征，包括参与者目标统一、开设高效的核心课程、因材施教、资源支持和投入、领导力等，还包括支持性的学习环境(师生和管理者的合作学习，相互质疑，如课堂讨论、小组活动、午餐会、非正式讨论等)和课外活动(入学引导课、午餐讨论会、学术期刊俱乐部、期末联谊会等)，学生会产出有形的成果(论文、项目报告、实习报告等，包括口头成果和书面成果)(11)克利夫顿·康拉德等：《美国如何培养硕士研究生》，袁本涛，刘帆等译，北京大学出版社，2016年，第293-311页。。很明显，支持性的学习环境和课外活动中的很多内容都与读书会有关。

读书会也是博士培养过程的重要内容。许多世界一流大学，如哈佛大学、普林斯顿大学、麻省理工学院、斯坦福大学、剑桥大学等都鼓励或要求人文社会科学专业的博士生要研修有读书会性质的课程或研讨会，举办类似“读书会”的活动，如“工作坊”“专业研讨会”“师生午餐会”“专题讨论课”“研究生学术研讨会”“阅读研讨会”等环节。如普林斯顿大学在培养历史学博士时，设置了“阅读研讨会”课程，旨在向学生介绍相对广阔领域的重要历史问题，包括主要文献、重要的阐释、相关参考书目、历史学家正在研究的热点问题。阅读课程要求一定形式的书面工作。例如，一系列的短篇报告、一篇分析已有文献的综述论文、阐释性论文或者对重要著作的批判性评论。普林斯顿大学还开设了“阅读和学术研讨会”。上述研讨会将阅读和学术探究的特点结合起来。在这些读书会和研讨会上，博士生不仅要参与讨论，还要在研讨会上汇报自己的研究成果。这些正式或非正式的读书交流活动给博士生提供了一个很好的展示研究成果、交流思想、启迪智慧的平台，对于博士生的学术成长发挥了非常积极的作用(12)刘莉：《世界一流大学：人文社会科学博士培养个案研究》，上海交通大学出版社，2015年，第179-180页，第214页。。

近年来，随着“全民阅读”工程的推进，读书会在中国大陆高校发展势头良好，如2015 年成立的北京大学生读书会联盟，目前已有北京大学、清华大学等63所首都高校的172 家读书会团体加入。统计数据表明，仅在微信公众平台所创建的以读书会为主要内容的订阅号或服务号就多达800多个。(13)王瑞存，李敏：《高校图书馆微信读书会的发展路径》，《山西档案》，2017年第3期。但是，相对于中国高校庞大的师生基数，读书会目前在中国大陆仍属于小众活动，存在着数量偏少、类型不全、水准偏低、吸引力不足、管理松散等诸多问题，远不能满足学生的需求(14)吴炳钊：《关于高校大学生读书会的观察与思考》，《现代教育科学》，2016年第3期。。一项调查表明，在广东这样的高等教育大省，多达91.8%的学生没有参加过读书会，超过半数的同学甚至没有听说过读书会，完全不知道读书会是什么，同时有93.7%的同学有明确的或较强烈的参与读书会的意愿(15)吴惠茹：《高校读书会对大学生个体成长的影响及其推广策略研究》，《图书馆工作与研究》，2016年第2期。。显然，与世界一流大学相比，中国大陆高校对读书会的重视程度还远远不够，特别是在研究生培养中，高校读书会作为“从游”的培养模式还没有发挥应有的重要作用，有必要对此进行深入的研究和探讨。

二、流程与规则：读书会与研究生“从游”之过程

高校读书会有一定的流程和明确的规则，与“熏考模式”下的研究生学习活动构成了互补。在促进深度阅读的基础上，读书会营造出一种学习的仪式感，学生通过撰写读书报告和宣读、展示报告，真正落实了每一阶段的读书任务，师生得以在活泼、生动的学术场中进行学术交流和沟通，相互启发、刺激，提高了学生的学术能力和综合能力，形成了研究生培养的“从游”模式。

高校读书会大多围绕某一经典著作、最新著作或学术会议主题、某一重要话题，依托某一学科或课程举办。读书会的一般流程和要求如下——

第一步：准备阶段。选定书目，公布读书会日程和要求，开放报名。读书会书目一般由导师建议或和学生共同商定，多出自经典著作或最新出版的与学生学位论文或研究方向有关的图书，或者与当年某一会议的主题有关。以曾任中国人民大学经济学院院长的杨瑞龙教授组织的“契约与组织理论读书会”为例，这个读书会选定图书的做法是：导师通常在期末征求多方意见后为下学期的读书会定书单，选择文献的主要原则是围绕师生的具体研究领域，根据目前团队成员的研究方向以及当前国际学术界的最新发展动态，选择相关经典与前沿英文专业文献(16)中国研究生院院长联席会：《我看研究生教育30年：纪念中国恢复研究生招生培养30年征文选》，北京大学出版社，2009年，第25-26页。。大多数读书会的参加者以导师指导的研究生为主，也会吸收本科生和少量青年教师参加，规模多控制在几十人以内。一般会根据读书会周期提前通过海报或平台(如微信公众号)发布信息，开放报名。

第二步：读书报告撰写阶段。学生按照要求阅读文献，使用统一的格式撰写读书报告。我们仍然以“契约与组织理论读书会”为例分析，这个读书会要求每次由一名学生主讲一篇文献，主讲人首先要做前期准备，需要检索与该论文相关的文献，以便向大家介绍该文献的理论创新性以及学术价值。其次，要准备文献导读，介绍该文的基本命题、论证过程以及理论贡献，特别是要在技术上讲清楚相关的理论模型及计量方法。再次，结合自身及国内外学术界的相关研究对论文进行评价，特别是自己及本团队相关研究的启示及应用前景。导师规定每名学生需要发言，发言只能围绕论文的内容进行，还有1-2名学生进行评论，补充相关的阅读体会，这样就督促每个学生都必须仔细阅读文献(17)中国研究生院院长联席会：《我看研究生教育30年：纪念中国恢复研究生招生培养30年征文选》，北京大学出版社，2009年，第25-26页。。

在阅读文献的基础上，很多高校读书会都遵循以文会友的原则，要求参与者养成“不动笔墨不读书”的勤写习惯。以北京师范大学和首都师范大学的文艺学专业的读书会为例，参加读书会的学生需要按照严格的学术规范撰写读书报告，读书报告分为以下九个部分：引言(简要交代本文撰写的缘起，开宗明义点明话题)、内容概述(概括性地归纳书或论文的主要内容，包括作者陈述的基本观点)、扩展性讨论(将此书或论文内容与其他相关著作比较分析，属于小型的文献综述)、评价(对此书或论文作概括性评价，总结其得失)、引申性探讨(结合中国的具体文本或文化现象加以引申，也可以结合学位论文的研究方向进行讨论)、结语(归纳全文)、注释(按规范的注释格式作注)、参考文献(开列写作本文时参考的文献目录)、后记(简要叙述读书报告写作过程及体会)(18)这一格式主要借鉴了王一川先生在北京师范大学文学院和北京大学艺术学院的教学探索，略有改动。。这样，研究生完成一份完整的读书报告，就相当于提前准备了学位论文的预开题或案例分析，这不仅促进了学生的深度阅读，也可以为论文的开题、定题和撰写热身和“试水”。

第三步：正式开展阶段。按照一定的流程和仪式(如学术会议的流程)举办读书会。研究生完成读书报告后，读书会一般按照圆桌讨论会或沙龙的方式举办，也有的读书会采取了会议的形式，但又避免了复杂的会议程序，形式灵活，主题集中，讨论充分，很值得重视。具体做法是：组织者(一般由研究生轮流担任)按照学术会议的方式设定若干单元，安排主持人、主讲人、点评人/特邀嘉宾；主持人主要负责把握进程，引领讨论，掌控场面和时间；主讲人则要提前充分准备，对所讲解的内容有较深入的理解和体会，以清晰的讲述引导参与者积极思考；点评人可以由读书会成员担任，也可以邀请嘉宾担任，要对主讲人的发言和大家的讨论进行评析。读书会如果结合某一学术会议的专题举行，参与者可以将读书报告以论文的形式向会议投稿，如果被选中，读书会的级别、规格和开展范围也相应得到提升和扩大。

第四步：整理与反馈阶段。读书会之后，可以指定研究生撰写读书会综述，鼓励和支持学生吸收所获得的建议和意见对报告进行修改、充实，积极向学术刊物投稿，将学习成果转化为学术成果。从笔者的实践来看，读书会的综述和成果被发布到公众号或在学术期刊上公开发表之后，都会进一步激发研究生的读书热情和参与积极性，这也促成了读书会的可持续发展和良性循环。

三、价值与功能：读书会与研究生“从游”之实现

围绕着高校读书会，导师和研究生建立了一种学术共同体，夯实了学生的基本功，在既宽松又严格的氛围中实现了读书会的培育价值，发挥了读书会的提升功能，也有利于“从游”模式的形成。

(一)读书会促进了研究生对经典著作的理解与吸收

经典著作是具有原创性和启发性的学术成果，阅读经典是研究生把握学术脉络、接触学术前沿的捷径。相对于个人阅读，读书会最大的优势是通过讨论和交流让研究生得以深入掌握经典的精髓。比如，读书会的一个重要环节是点评和讨论，这类似于苏格拉底意义上的“精神助产术”。读书会设置的评议人往往是教师、学长或报告写得较好的研究生，通过评议、提问、质疑和讨论，读书会成员能够开阔视野，拓宽思路，发现自己在理解经典时的不足，在争论中获得共识，进一步激发阅读兴趣、提升阅读品质。

(二)读书会有利于培养研究生“少而勤”的良好写作习惯

西方学者曾经总结出研究生论文写作中的两条黄金原则：一个是尽早写；另一个是勤写，不用考虑是否正确。理由是：写得越多，写作就越容易；每天都写，就会积少成多。越迟动笔，写起来越难。只有写出来，才能有机会修改；写初稿是厘清思路的重要一步，可以从最成熟的思想写起，也可以先写附录、结论或者方法；写这些内容时，其他思想也会随之明朗起来；过于沉迷于阅读会严重影响写作，因为阅读是永无止境的，坚持先读再写，论文恐怕永无完成之日(19)萨拉·德拉蒙特，保罗·德拉蒙特：《给研究生导师的建议》(第2版)，彭万华译，北京大学出版社，2016年，第129页。。参加一次读书会，事先撰写一篇完整的读书报告，这有利于研究生养成及时动笔的好习惯，也便于凝练和整理学术思路和成果，避免养成眼高手低、夸夸其谈的学风。有时，读书会的阅读书目与当年学术论坛的某一学术主题契合，学生们完成的读书报告稍加修改就可作为参会论文向会议投稿，如果被选中就会大大增加学生的成就感和学术热情。研究生有机会在学术前沿与国内知名学者、同道者进行面对面的对话和交流，在更大的学术共同体里获得一定认可和鼓励，这对他们的学术发展会产生深远的影响。

(三)读书会有助于建设一个和而不同的学术共同体

不同于讲座和报告会，读书会的主角不是导师，而是学生，导师更多的是充当发起者、向导、灵魂人物和对谈者，学生是主要的参与者和建设者。读书会以报告、讨论、座谈为主，有时也辅以参观访问和调研，具有合作式、交互式、探究式等特点，非常注重分享和交流，具有学术共同体的性质。读书会的成员符合学术共同体的如下特征：其一，成员都学有专长，他们的专业知识、研究领域、研究方法和所持立场颇为接近；其二，这一群体经常举办活动，内部交流比较频繁；其三，由于关注的问题不同，在学术交流时经常会各执己见，发生论争；其四，成员具有自律性，他们信奉专业知识和学术自由(20)托马斯·S·库恩：《必要的张力》，纪树立等译，福建人民出版社，1981年，第192页。。作为学术共同体，读书会的重心不在于读书而在于沟通和交流，因为读书在很大程度上是个人的事情，不用聚在一起也可以完成，而读书会的重心和特点在于“会”。“会”字含有“汇合”“增加益处”等含义。中国古人很早就意识到，读书首先和最终都得依靠个人努力才能完成，但集体读书有着不可替代的价值，因此古人说：“独学而无友，则孤陋而寡闻。”“七年视论学取友，谓之小成。”(《礼记·学记》)这些话都强调了集体、合作和交流对学术发展的重要性。有学者甚至认为，学术研究最根本的就是交流(21)托尼·比彻，保罗·特罗勒尔：《学术部落与学科领地：知识探索与学科文化》，唐跃勤等译，北京大学出版社，2008年，第110页。。借助读书会所具有的仪式感、庄重感，通过学术共同体成员的交流、互动，可以激发研究生的学习动机和学术热情，让他们在参与读书会的活动中，既体会到大学作为学术共同体的自由，也在批评与争鸣中感受到“学术自由的限度”(22)约翰·S.布鲁贝克：《高等教育哲学》，王承绪，等译，浙江教育出版社，2001年，第49页。。

(四)读书会营造了见贤思齐的良好学风，促进了学术再生产

在读书会的准备阶段，在布置完书目之后，导师除了讲解要求之外，经常会提供以往的优秀学长撰写的读书报告范本。范本的选择和指定既是对老生的一种鼓励和肯定，也有利于新生向学长请教和咨询。通过老师答疑和学长解惑，新生逐渐掌握了学术规范，熟悉了如何做注释、如何引文和撰写文献综述，学会了如何将所学理论运用到实践中去，从而加快了融入学习团队和学术共同体的过程，也促进了学术再生产的良性循环。法国诗人罗贝尔·德诺斯曾经在《弹词，花儿》里这样写道：“十八岁的统帅约拿丹，有一天在远东的一个小岛上捉到一只鹈鹕。清晨，鹈鹕生下一个白白的蛋，蛋里出来的鹈鹕与它十分相似。第二只鹈鹕也生下一个蛋，里面出来的自然还是下白蛋的鹈鹕。这种情形可以延续许久，只要人们不去做煎蛋。”(23)P.布尔迪约，等：《再生产——一种教育系统理论的要点》，邢克超译，商务印书馆，2004年，第1页。这首俏皮的诗，或许也可以看作是对读书会影响下的学术再生产的描述：那一部部“争先恐后”地冒出来的学术论文和学位论文，或许就是在同样的学术规则和知识制度下哺育和生长出来的形神兼备的“鹈鹕”，除非出现了游戏规则和知识制度被完全破坏的情形。

(五)读书会可以缓解研究生的孤独感，提高综合能力

学术研究的挫折、调查研究的困难、作品和资料库的汪洋大海、论文失去方向感，都会让研究生感到孤独。有学者认为这种孤独感并非坏事：“学术孤独感是博士研究的一种内在性质：对一个单个的项目做长期的研究，并对研究负全权责任，这不可能不成为既孤独又冒险的差事。如果一个学生在研究过程中从未意识到他所面临的危险也因此从未产生过孤独感，那么这个学生可以说是不具有足够强的反思意识的。”(24)萨拉·德拉蒙特，保罗·德拉蒙特：《给研究生导师的建议》(第2版)，彭万华译，北京大学出版社，2016年，第106页。不过，作为导师，有必要及时发现、缓解研究生的这种孤独感，读书会就是一个缓解孤独感的途径。研究生们专注于完成同一个任务(读书、写作、讨论等)，所经历的过程和遇到的困难有共同之处，解决问题也要比单枪匹马时容易一些。“从游”式的读书会可以让研究生发现自己遇到的问题并非孤例，从而减少孤立无援的负面情绪，培养自信心，形成良好的师生关系、生生关系。我国学者的研究也表明：师生之间、生生之间的学术共同体促进了研究生的主动性和创造能力，对研究生创新能力有着显著的正向作用(25)吴东姣，马永红，杨雨萌：《学术互动氛围对博士生创新能力的影响研究：师生互动关系和生生学术共同体的角色重思》，《学位与研究生教育》，2019年第10期。。

同时，在学术成果的展示阶段，演讲者要在规定时间内把读书报告的核心内容展示出来，这对许多口才好、学术功底深厚的“学术大腕”来说也并非易事。这需要演讲者把核心的内容、关键的东西巧妙地展示出来，成功“推销”自己的观点。这时，训练有素、经验丰富的学长的示范效应将再次展现出来。参与读书会可以帮助研究生避开低效演说的陷阱，锻炼演说技能，这些历练在研究生未来的学术交流、求职过程中都是非常重要的。另外，读书会的组织筹备、主持、点评、后勤保障等环节也都有利于研究生锻炼协调能力和组织能力。有一些大学的导师在读书会开创阶段会和研究生一起摸索读书会流程，等学生熟悉后就逐步放手，从制定书目、发布海报、预约会议室、整理读书报告、制定读书会流程、邀请嘉宾、订餐、整理成果等，全程都由学生操办，老生带着新生探索，教师只提供建议，这也极大地增强了学生的应变能力和综合能力，让他们把学术研究看成是“一种自发的生长趋势”，从而愿意“参与”和“承担义务”(26)约翰·S·布鲁贝克：《高等教育哲学》，王承绪、郑继伟等译，浙江教育出版社，2001年，第115页。，从而达到多方受益、快速成长的效果。

读书会及其学术共同体的形成为“从游”的培养模式提供了有效途径。在读书会中，“小鱼”很容易发现可供学习的典范，会效仿、跟随并非遥不可及的“中鱼”向着“大鱼”游去。这种教学方式以传帮带的形式引领年轻学子登堂入室，让学生们感到专业上的成功是触手可及的，这有助于研究生在学术共同体中建立稳定的学术秩序，也有助于学术研究的薪火相传。在读书会的组织和举办过程中，教师和研究生全程参与，在师生之间、生生之间形成了一个学术共同体，让学生相互促进，师生教学相长，学会创造，逐渐达到理想的效果。

我们应看到，目前中国大陆的高校读书会还存在一些问题，如师生参与度不够、流于浮夸、生存期短暂等。这使得读书会还不能充分发挥“从游”模式的真正价值。这些问题或许与当下研究生培养制度的不完善有关。例如，高校读书会活动在高校的课程体系、管理制度和研究生导师的教学科研考核体系里还没有获得足够的支持，大多数高校读书会的运行主要依靠导师的热情在支撑，缺乏可持续发展的资源和动力。限于经费、场所、师资等客观条件，许多高校读书会目前的规模还很有限，主要以会场的讨论为主，学术会议和考察、读书观影、文化参观、经验交流等读书会配套活动很少开展，也缺乏机会让学生参与一些耗时费力的田野调查和民族志研究，也很少邀请相关领域的学者参会，和兄弟院校的交流也相对较少，不能及时借鉴国内高校读书会的有益经验。

我们相信，从游模式作为研究生培养的“第三条道路”，它的未来可期。当然，我们不能简单抛弃“熏考”模式，而应积极吸收“熏考”模式的优点，使之融入“从游”模式之中，如将中期考核的考察书目列入读书会，将读书会列入研究生培养方案之中。此外，要加强高校读书会和各级图书馆的合作，更充分地利用图书馆的资源，在人员、空间、经费、馆藏、服务与制度等多个方面获得图书馆等机构的多方支持，加强兄弟院校读书会之间的互动，加强更大范围的学术共同体的学术交流。唯有如此，读书会才不再是某一学科少数师生的孤立行为，才会在研究生的专业能力培养中发挥更显著的作用。