作为惩罚的不孕
——论夏目漱石的《心》及《后来的事》《门》
2021-01-16于桂玲
于桂玲
(黑龙江大学,黑龙江 哈尔滨 150080)
《心》(1914)夏目是漱石的晚年作品。它作为后期三部曲之一,曾被日本高中指定为学生必读经典;20世纪60年代,还被收入高中语文课本。2014年《心》发表100周年之际,新潮文库版发行数超过700万册;2017年漱石诞生150周年,综合书店honto调查得知,夏目漱石所有作品中,《心》的读者雄踞第一位(10岁-50岁),足见其影响之大。
一百多年来,《心》的先行研究概括起来包括:作品主题方面,漱石的弟子小宫丰隆首先以“先生”为中心指出《心》的不足之处,比如先生内心世界的描写不够充分;K的自杀为何导致先生如此沉重的罪恶意识;先生与夫人/静的接受者与施与者的关系有些模式化,等等。江藤淳则推翻了小宫丰隆对漱石“则天去私”的神话化,导入“他者”概念,阐明漱石文学是探究自我,摸索如何与他者建立关系的文学。小森阳一认为,先生抛弃了日本传统的、以血缘关系建立起来的家族伦理,却没能完全建立起新的靠信仰维系的近代伦理,其“心”是旧式的“kokoro”;同时猜测先生自杀后,“我”(上、中两篇的叙述者,仰慕先生的大学生)与静一起生活,我的“心”是现代的、西式的“heart”。[1]人物形象方面,经历从先生到K、再到夫人/静,一直到我的转变。对焦点人物的认识,经历了先生→我→静的推移。
静作为《心》的关键人物,与三千代(《后来的事》)、阿米(《门》)这些妻子形象相比,除了具有美丽、矜持、沉静的相似性之外,还有不孕或孕而不成的共性。她们都有意无意地诱惑了不该诱惑的异性,使其违背社会伦理道德,抑或致人自杀,所以不孕或孕而不成是对她们的惩罚。生育既是女性的生理功能,更是其社会价值、家庭地位的重要体现。作为文本的总设计师,夏目漱石通过不孕女性的塑造,想要传递给读者什么信息,表达他怎样的女性认知,这与他所处的明治时代、所受的东西方文化熏陶有怎样的关联,等等,这些问题似乎没有得到学界关注,故成为本稿的中心所在。
一、《心》中作为惩罚的不孕
《心》的梗概为:先生是静的丈夫,与静相识的机缘是大学时代租住在静(在下篇《先生的遗书》中,先生自称“我”,静被称为“小姐”,静的母亲被称为“夫人”)与其母组成的家庭里。先生的同乡、同学K因未守承诺而被亲生父母和养父母家弃之不顾,穷困潦倒,于是先生把K请进夫人家同住。某日K向先生坦言喜欢上了小姐,也默默喜欢小姐却犹豫不决的先生借机暗地里向其母求婚,获爽快允诺。K获知此事不久后自杀。先生与毫不知情的小姐如愿结婚,婚后一直不孕。明治天皇驾崩后,先生给大学生=“我”留下长篇遗书,坦陈过往经历——包括K自杀的真相,并恳请大学生=“我”对静保守这些秘密。小说结束。
1.人为的三角关系、道德洁癖导致的自杀
静的父亲是军人,在甲午战争中牺牲,家里原本只有静与母亲一起生活。东京大学学生“我”(即上、中篇的“先生”)是静家招来的房客——其实这是明治时代有女儿的家庭择婿常用的手段。先生原本家境十分宽裕,因双亲去世被叔父骗了钱财而远离故乡,开始不相信人类。住进静家不久,觉得夫人的一些举动似乎在暗中撮合自己和女儿,因而怀疑夫人和小姐是贪图自己钱财的阴谋家。
关于先生请K同住的动机,学界有三种说法:(1)源于善意的帮助;(2)需要情敌以确认对静感情;(3)需要男性同盟来共同抵御女性阴谋。当先生向夫人提出该想法时,夫人的反应是:“夫人说……自己不是做买卖(与‘择婿’吻合),最好别招人进来……随即话锋一转,改口说领那样的人进来于我不利,快算了吧。我问如何不利,这回轮到夫人苦笑不语。”[2](P497)很显然夫人在暗示第三者的介入会影响先生和静的关系。对世事看得比较透彻,对静也开始动了心思的先生为何不懂夫人的担心,让人不解。可以说,先生的潜意识已经预见K会对小姐产生爱慕之情。问题是,K把先生当做唯一挚友向其坦露心思之时,先生非但没有给予理解和支持,反而揪其弱点(K致力于求道),迎头痛击(先生对K说,“精神上没有上进心的人是混蛋”),可谓正中要害。非但如此,先生还趁机抢先请求夫人将小姐嫁给自己。一连串的重创使K在深夜结束了生命。先生发现K自杀后,最关心的是K的遗书是否写了于己不利的内容,结果没有。可以说,在两人的关系较量中,K处处表现得真诚、豁达;而先生则处处显得虚伪/阴险、算计。
虽然如愿与静结婚,但K的死使先生时常处于自责与不安之中——从不相信别人发展到不相信自己。借明治天皇驾崩和乃木希典殉死之机,先生选择了自杀。其实遗书多处暗示,夫人不会将女儿许给没有经济能力、性格比较古怪的K。静、夫人都将先生作为了夫婿的合适人选:“我在空隙的一端发现了前天买的布料。原来我的衣服、她的衣服都叠放在衣柜的一角。”[2](P489)静的这一举动暗示着要和先生在一起的愿望。有学者强调,“可以推断出这些成套的和服布料被小姐视作和先生结婚时使用的物品。”[3]静无意选择K,那么K的自杀与先生关系不大。他的过度自责和赎罪心理显得牵强,不易被读者理解。不过,它作为《心》下篇的主题和贯穿小说的主线,通过漱石时而条分缕析时而错综复杂乃至矛盾重重的人物心理分析,成为小说上、中、下三篇静和大学生“我”、静和先生、静和K关系发展的支撑,使静的人物形象通过男性视角若隐若现地显露出来。
2.“静”形象的关键性、模糊性与悲剧性
关于静的关键性,中国学界似乎没有日本学界认识得那么深刻,因而对静这一人物形象的探究很少。处于先生和K这两个明治大学生——时代精英之间,女学生静不但同时引起了二人的爱慕之心,也间接导致了他们的自杀——如果没有静,先生和K之间的矛盾便无从谈起,先生对K的歉疚之心也事出无因。从这个角度看,静才是《心》的重中之重,是真正的主人公。这一人物设定有一定的暗示意义:首先,她是军人的女儿。其次,其他人物都没有名字,唯独她有,这本身就很独特。“静”作为她的名字,汉学素养很深的夏目漱石不能不知道“静”字是包含了端庄、贤淑、沉稳、安宁、平和、温柔这类极富社会性别意识的词汇。另外,文本中先生说自杀是殉死于明治时代,而殉死于明治天皇的乃木大将之妻的名字就是“静”——这是她嫁给乃木,成为军人妻子之后改的名字。就是说,漱石设定的“先生”的妻子,与牺牲自己、陪同丈夫践行忠义之举的女性一致。
相较于名字的清晰、深刻,静的人物形象塑造上,漱石却采用了暧昧、模糊化的创作手法,直接描写很少,间接描述也不多。她大多是通过“先生”、K和大学生=“我”这三个男性形象折射出来的。这是因为男性作家的性别局限,还是有意为之?漱石的《后来的事》《行人》《门》等作品的女性形象同样存在模糊不清的特点,看来这应该是漱石不擅长描写女性的体现。不过,《心》兼有推理小说的性质,所以这种暧昧化处理,使静不但对先生,对K,对大学生“我”,甚至对读者来说,都是个迷。
通过情节铺陈、对话交错、旁白暗示等布置谜团并保持谜团,故意在叙事上前后矛盾,加深谜性,步步吸引读者,这是作家叙事策略的高超之处。不过,《心》这部小说之所以称为“心”,也许朋友之间、夫妻之间因不信任(心的隔阂)而导致悲剧是重要因素之一。
静的形象,在先生心中经历了女神(策略家(不可共谋的人的转变。先生和静从相识、相恋、结婚,到最后选择自杀,不同阶段显示了先生对静的不同认知,不同认知取决于先生在各个时期对待人和事物的不同心境。相识之初,静被描述为天使般的存在,她像一道亮光,改变了因被叔父欺骗而陷入怀疑人生境地的先生对周遭事物的看法,一瞬间照亮了他阴暗、孤独的人生。产生爱慕之情后,静甚至被升华为圣母:“对她我怀有一种近乎信仰的爱”。[2](P482)与此相对,静的举动却在提醒先生,她是现实世界的存在:“小姐开始偶尔单独因事来我房间,就势坐下来一聊很久……坐得太久了,母亲从茶室喊她,她也只是答应一声,而不轻易离座。”[2](P481)
有学者指出,“作为诱惑者的有意无意的行为,被用在……娜美、藤尾、美弥子等人物身上……这表达了漱石对女性的憧憬和恐惧交织的心理。”[4]先生=“我”的胆小怕事和小姐的无所畏惧印证了漱石男性/女性形象的定式,小姐的坦然自若、气定神闲在先生心中转化为阴谋家的形象:“我的苦恼是从小姐会不会也是她母亲那样的阴谋家……另一方面,我又对她们坚信不疑。”[2](P484)就这样,漱石对静的人物刻画、对先生的心理描写,在前后叙述中时时自相矛盾。这并不是无意间的漏洞,而是匠心独具的安排。
先生婚后与静朝夕共处,会因负罪心理突然想到K,因而总想避开静,使她产生了自己被丈夫讨厌的感觉。明明敞开心扉是先生暗淡人生的唯一出路,但他宁可自杀也不坦诚相告——在遗书中也可以坦白,但他仍然坚持保守秘密:“我什么都不想让妻知道。让妻对我过去的记忆尽可能保持清白是我唯一的愿望。”[2](P550)先生对于自己的这种心理的解释是“不忍心给妻的记忆上抹上一个黑点。”[2](P543)对此,学者们解释如下:第一,《心》中反复出现“孤独的人”一词,此处的“孤独”是空虚的表现,显示了漱石文学主人公对近代自我这一观念的根本性前提的怀疑。[5]第二,先生如此固执于自己的秘密,显示了害怕女性和逃避女性,即不信任女性的心理。[6]第三,先生对爱情有独善其身的倾向。独善其身,其实就是只顾自己的利益,是一种只爱自己的表现。[7]笔者认为,先生之所以誓死保守秘密,归根结底是源于他对人类,也包括对静的不信任,他将妻子静作为了不可共谋的人。
这对静无疑是残酷的。静作为一个孤独的、被丈夫隔离的他者,表面上被先生体恤,但内心却是凄苦的。
我再也忍受不住,问了先生。我说如果自己哪里不好,尽管指出就是……先生说,“你根本没有什么不好,不好的是我,全是我。”给他这么一说,我难过极了,掉了泪。可我还是想问自己哪里不好。[2](P385-386)
静对K自杀的真实原因始终不明就里,因而把先生厌世的原因归结到自己身上。静对先生的坦诚始终如一,先生对静的隐瞒则是从始至终、坚不可摧,这使静的悲剧形象更加突出。相较于保持静的纯洁,笔者认为,先生把静作为内心世界之外的他者,与其说他意图保持静的纯洁,毋宁说是为了保持自己的自尊,其实是对静真情的蔑视。先生能够用一封长得不能再长的信,向认识不久的大学生=“我”坦白秘密,却使朝夕共处的妻子继续保持蒙在鼓里的状态。也就是说,在这个因性别所固化的男性友情同盟之中,夫人和小姐因女性这一性差——社会性别意识所认定的狡猾乃至阴险之人——而被“理智”地、坚定地排除在外。
对此,静虽然很痛苦,但同时也有达观的心理。她向先生数次追问无果之后便释然了,而形成了一颗“沉静到底的心”(日语原文为「底の方に沈んだ心」,这句话,有学者译成“深藏不露的心”。[2](P382-383)笔者认为,“沈んだ心”表达的是沉静的、不浮躁的意思。如译成“深藏不露”则意味着静确实是有城府的“阴谋家”,与文本语境、人物设定不符)。
3.沦为替罪羊的静——作为惩罚/代为受过的不孕
漱石对静这一形象的不公平设定并没有止于此,而是进一步残忍地剥夺了她的生育权和母职——静被设定为不能怀孕的女人。对于为何不能怀孕,漱石借助先生之口,残忍地用了“天罚”二字。小说中,大学生=“我”第一次在先生家吃饭,先生劝静“也来一盅”,三人对话如下:
“有个孩子就好了。”静转向我说。
“是啊。”我应道……
“千呼万唤,孩子硬是不来。”先生说。太太默然。
“为什么呢?”我替太太问。
“天罚!”先生大笑起来。[2](P367-368)
这组对话暗示了夫妻两人并不幸福的日常。静认为夫妻之间沉闷抑郁的生活可以通过孩子来改变,这显示了作为妻子意欲通过女性天赋改变家庭现状、完成社会职责的诉求。“母亲是女性的最基本的原型之一,母性被视为女性能力和满足的最终来源。在我们的社会里,母性被看作是一个女人生活和身份的中心,是身为女人天赋而不可改变的一方面……就像婚姻一样,母性是一种制度。它的含义超越了繁殖的生物学过程,包含了许多习俗、传统、信仰、态度、规则和法律。和其他制度一样,也有强大的符号构成。”[8](P582)先生哈哈大笑说出来的“天罚”两个字,也许出于深重的自责心理和罪恶意识,一反常态的“大笑”是掩饰内心痛苦的表演。问题是,有错的是先生自己,静毫不知情却被连坐,剥夺了生殖天赋和享受天伦之乐的权利。这种设定也许可以推断漱石的女性伦理观:男性的情感抉择纵使有错,归根结底,其根源在于女性。“先生说,想使妻子对我过去的记忆一直保持纯白状态,似乎隐含着妻子过去不是纯白的。静曾经和K一起上街,当先生问起时只是笑而不答,故意引起先生嫉妒而使先生尽早求婚,因而是个玩弄男人的恶女形象。夏目漱石曾称女人是‘无意识的伪善者’”[9](P71)从这一点看,《心》是一部强迫女性代替男性偿还情感罪恶的女性厌恶、女性惩罚小说。
二、《后来的事》《门》作为惩罚的不孕
漱石发表于1909年的《后来的事》和1910的《门》中,也有女主人公孩子夭折或多次流产的设定。
《后来的事》女主人公三千代原本有意于哥哥的同学代助,却被代助让给了同学平冈——平冈曾请求代助帮助他追求三千代。三千代婚后因身体不好导致流产,加之平冈性格和能力的原因,二人生活拮据,三千代多次向代助借钱。小说以代助决心违背父兄的提亲、与三千代私奔结束。这样的结局被学者质疑,因为代助认为“自己对三千代的情也不过是一时性的东西(第11章结尾)”,何况他在私会艺伎的第二天竟能若无其事地私会三千代(第13章)。[10](P189)笔者认为,漱石将代助对三千代的感情刻画为道义上的“挽、救”——代助觉得当初不该把三千代让与平冈,所以要“挽回”;三千代与平冈貌合神离,且经济拮据,病重在身,代助有责任“救出”三千代于水火——漱石特意用了四个排比句,描写代助觉得现在的三千代比以往可怜。而三千代那句“我不想太孤独,你可要再来啊”(第13章)给犹豫不决的代助以无限的勇气和动力。三千代的孕而不成,是对她以色诱人的惩罚,还是为代助进一步追求提供了便利?漱石特意强调了私会三千代的前一天晚上,代助从艺伎那听来的有关怀孕的故事:一个年轻貌美的艺伎怀了前任的孩子,在临产之时泪眼婆娑感叹自己年纪轻轻就为人母,实在可怜。漱石借女性天赋——怀孕生子为叙事主题切入,使读者不由得想起因孩子夭折而影响了人生走向的三千代。可见,漱石对女性天赋生理的关注。
《门》作为《后来的事》的续篇,更直接地表现了漱石将剥夺女性生育权作为惩罚手段的叙事策略。女主人公阿米背叛了前任安井与宗助生活在一起,宗助原是安井的同学。因为“通奸是被质疑的。这种行为被质疑背离了忠诚的原则,伤害了别的男人”。[11](P222)因此夫妻二人一直背负着沉重的罪恶意识,与世隔绝般消极地生活在都市一隅。阿米曾三次怀孕却三次未成,痛苦无助的她被算命先生冷冷地断言“你做过对不起人的事儿,你有罪,绝不会有孩子的,这是对你的报应”(第13章)。宗助得知此事后,非但没有安慰阿米,还责怪阿米神经有病才会去算命。“如果我们把‘母子平安’当作常模(norms),则会对那些生产不顺的‘偏差’母亲造成极大的压力甚至是污名。”[12]阿米本应是被同情被安抚的对象,却自愿变身为伦理道德和男权社会的替罪羊。“要想成为人性的、理性的和社会的存在,把性行为纳入婚姻关系中并且养育合法的后代,才是合乎它的本性的。”[13](P479)两人共同背叛了社会伦理,又进入社会秩序当中成为夫妻,却只有阿米一人被残忍地剥夺天赋之权,漱石的这种人物设定,是男权社会强加给女人的不幸,更是作家男性视角局限所生成的女性厌恶——因厌恶而剥夺女性的社会功能,剥夺女性区别于男性的生理优势。让无辜的女性承担男性酿下的苦果,这是建立在男权社会强加给女人的社会属性——只有生育的女人才配称得上女人,才有使用价值的思维定式。
三、结语
从发表时间上看,上述三部作品的排序是《后来的事》(1909)《门》(1910)和《心》(1914)。将《后来的事》中三千代的孕而不成评定为惩罚似有武断之嫌,也许作者本人也没有清晰的意图。到了《门》和《心》,漱石借男性之口(前者为算命先生,后者为丈夫)直接给了“报应”“天罚”之类冰冷残酷的判罪,时代背景的影响不能忽视。明治时代的女性在《明治民法》(1898)、《高等女学校令》(1899)等国家规范、教育规训的夹击之下,集体无意识地被“贤妻良母”的目标引领,成为近代国民国家忠臣良民中的一员。虽然西方进步思想促发了明治末期“女学生”“新女性”的出现,但影响甚微。具有深厚的汉学功底、同时受过西方文明洗礼的夏目漱石,通过文学描写明治转型期知识分子苦闷的日常和复杂的内心,探讨着自我与他者、男性与女性的关系。儒家思想的影响使漱石的人物形象有着强烈的道德洁癖,呈现出江户时代思想残留的前近代性。女性形象的塑造上,更有借生育天职阐释“女人难养”“女性原罪”这一落后观念的嫌疑——在“文明开化”“富国强兵”的时代背景之下,漱石无情地剥夺了某些女性成为“贤妻良母”的可能性,她们因女性性的自然呈现而被判罪,又因女性天职的缺损而被残酷地排除在国家秩序之外。中日关于夏目漱石女性形象的研究至少有半个世纪之久,从女性主义角度切入女性形象的并不在少数,恕我孤陋,还没有发现关注女性生育权问题的研究。学界的这种“未察觉是个问题”,或者默认、默许,才是最值得我们思索的。同样涉及两性关系问题的、学界影响较大的福柯的生命政治学说,其中的叙事策略也流露出无视女性存在的社会心理——一种“自然”的“女性不在场”——他们所假想的读者是男性而不是女性,即男性权利话语在对同性进行言说。男性社会,也许女性并没有被禁言,但我们说出来的已然是对方期待的话语,我们的主体声音在哪里?
注释:
①参见:石原千秋,漱石はどう読まれてきたか,新潮選書,2010年5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