鲍勃·迪伦作品的风格美学解读
2021-01-16郑燕红
郑燕红
(闽南理工学院 外国语学院,福建 石狮 362700)
2016年,鲍勃·迪伦(Bob Dylan)获得诺贝尔文学奖,成为第一位获得该奖项的作曲家。诺贝尔委员会成员霍勒斯·恩达尔(Horace Engdahl)评价了他在文学史上的地位:“迪伦是一位值得占据很多位置的歌手,他值得在希腊吟游诗人旁边,值得在奥维德旁边,值得在浪漫主义者的旁边,值得在蓝调国王和王后旁边,值得在被遗忘但具有突出成就的大师旁边。”[1]迪伦是一位具有感知锐度的艺术家,从政治、文化、性别问题到生活、爱情、音乐本身,都可以成为他创作的素材,他源源不断的灵感正是来源于他强烈的感受力和永不停止的思考活动。
从1961年发布首张专辑至今,迪伦在流行音乐界和文化界产生的影响已超过60年。他的多数著作都来自于1960年代的反抗民谣,也被广泛认为是当时美国新兴的反叛文化的代言人,尽管他否认了这一点。他的早期代表作品《答案在风中飘》成为了当时“非裔美国人民权运动”的圣歌,另一首作品《时代在变》成为反战运动的颂歌。本文以传纪电影《我不在那儿》①为线索解读迪伦的艺术创作,以及他作品中呈现出来的独特个人风格和审美意识。
一、鲍勃·迪伦的风格美学
康德哲学思想中有一个重要的环节即是对想象力的论述,他把此概念的基本涵义规定为人的心灵上的一种直观能力,想象力能够表象即使不在场的对象。在迪伦的音乐艺术中,我们透过歌曲《答案在风中飘》的歌词可以解析这一过程。
一个人要走过多少路,才能称为真正的男子汉?一只白鸽要飞越过多少片大海,才能在沙滩上得到安眠?炮弹要多少次掠过天空,才能被永远禁止?答案啊,我的朋友,在风中飘扬……一座山要伫立多少年,才能叫做沧海桑田?人们究竟要活到多久,才能被允许拥有自由?一个人要多少次回首,才能做到真正的视而不见?答案啊,我的朋友,在风中飘扬。答案它在这风中飘扬。一个人要抬头多少次,才能望见天空?一个人有多少只耳朵,才能听见哭声?究竟要失去多少条生命,才能知道太多的人已经死去?答案啊,我的朋友,在风中飘扬。
迪伦将对和平的向往表达在一句句的发问中,引发人们的联想与想象,透过“白鸽”“生命”“自由”“风”等诗歌中常用的意象,体现出不在场的对象。评论家迈克尔·格雷(Michael Gray)认为,这首歌是迪伦将圣经修辞融入自己风格的一个例子。这种特殊的反问修辞方式常常在《新约》中被使用,歌词基于《旧约》的《以西结书》:“耶和华的话又临到我说:‘人子啊,你住在悖逆的家中。他们有眼睛看不见,有耳朵听不见。’”迪伦把这句话改编成“一个人要多少次回首,才能做到真正的视而不见?”和“一个人有多少只耳朵,才能听见哭声?”[2](P63-64)
康德把想象力进行了区别和分类,依其是否具有创造性而划分为两种:一是生产性的想象力;二是再生性的想象力。康德特别重视这里所说的生产性的想象力,例如在《纯粹理性批判》中,他将想象力的基本含义规定为人的心灵的直观能力。他说:“想象力是把一个对象甚至当它不在场时也在直观中表象出来的能力。就想象力就是自发性这一点而言,我有时也把它称之为生产性的想象力,并由此将它区别于再生的想象力。”[3](P101)生产性的想象力在艺术创作活动中具有重要的作用,迪伦的创作很大程度上发挥了这种生产性的想象力,如这一首《时代在变》的歌词:
无论何处漫游,请快聚首。承认吧周遭洪水已开始涨起,接受这现实很快你会感到透骨凉意。若你的时代仍有价值,值得拯救,那就赶快游起,否则沉沦如石头。因时代变革在不久,来吧,预言以笔的作家,批评家们,请睁大你们的双眼,良机难再至。不必太快做出结论,因车轮在飞驰。谁被提名无从知,输家翻盘早晚的事,因时代变革在不久。来吧,议员们,请留心这呼声。别把着门,不要阻住走廊,因为容易受伤的,正是那些墨守成规的人。外面风起云涌,战斗正酣,就快把你们的门窗震动,你们的墙壁将震颤,因时代变革在不久。来吧,这大地上的父亲、母亲,不要随意批评那些,你无法理解的事情。你们的儿子女儿不再受你们安排,你们走过的道路正迅速陈旧。
文艺评论家克里斯托弗·里克斯(Christopher Ricks)认为,这首歌超越了它被写作时的政治成见,即使在今天演唱也意味深长。[4](P260-271)
歌曲《答案在风中飘》创作于1963年,而《时代在变》创作于1964年,此时的迪伦还没有成为一名基督徒,而根据评论家的说法,这两首作品都已经具有了宗教色彩。到了1979年,迪伦成为一名重生基督徒,影响到他从1979年到1982年的创作,如《火车慢慢来》《留存》《爱的射击》三张专辑都带有浓重的基督宗教气息。迪伦的歌曲创作很多来源于宗教典籍,这与西方的宗教文化也是密不可分的,因此他的歌曲更能直击心灵。康德说:“想象力作为一种即使对象不在场也能具有的直观能力,要么是创制的,这就是本原地表现对象的能力,因而这种表现是先于经验而发生的;要么就是复制的,即派生地表现对象的能力,这种表现把一个先前已有的感性直观带回到心灵中来。”[5](P49)依照康德的观点:艺术是一个天才唤起另外一个天才。艺术作品是人与人之间沟通的桥梁,此沟通的基础是我们共同的情感。迪伦的歌词语言平实,看似只是在叙述平常的琐事,但其中却充满了想象力和象征意味,这使得迪伦的音乐被公认为是具有内涵的音乐。
二、鲍勃·迪伦作品的美学影响及价值
迪伦的努力和新的尝试从未间断。1960年代中期,迪伦开始从民谣风格向民谣摇滚风格转型,并在1965年发行长达六分钟的单曲《像一块滚石》,也从此改变了流行音乐的传统分类。自1994年以来,迪伦出版了八本绘画书籍,他的作品已在各大美术馆展出;他已售出超过1亿张唱片,使他成为有史以来最畅销的音乐艺术家之一;他还获得了无数奖项,包括总统自由勋章、格莱美奖、金球奖和奥斯卡奖。
2016年10月13日,诺贝尔奖委员会宣布授予迪伦诺贝尔文学奖,“因为他在伟大的美国歌曲传统中,创造了新的诗意表达。”[6]但很多人质疑:迪伦写的东西算文学吗?诺贝尔奖颁奖仪式上,迪伦虽然缺席,但他亲笔写了一篇演讲稿,由美国驻瑞典大使代为朗读。透过迪伦的诺贝尔奖获奖感言,我们可以见出他对于文学、对于音乐的思考。他诚恳地袒露了自己也在想他的歌曲和文学有什么关系,并回顾了自己创作过程中如何受到文学的影响,也就解释了这些作品深层的内涵和人文关怀:
当我开始自己写歌的时候,我唯一知道的辞藻就是民谣的语言,我也就使用这样的语言。但我也有些其他的东西。我有我的主题,我的情感,和对世界的认知。我一度有过这些东西,全都是在文法学校学到的:《唐吉坷德》《艾凡赫》《鲁宾逊漂流记》《格列佛游记》《双城记》等,这是文法学校的典型阅读清单,教给你一种看待生活的方式,一种对人类本性的理解,和度量世间万物的尺度。当我开始写歌的时候,这些东西都陪伴着我,它们的思想以各种有意无意的方式走进我的歌里。我想要写的歌同以往任何歌曲都不一样,而这些书的主题是至关重要的。
迪伦在他的讲稿中阐述了阅读给他带来的影响,并细致地列举了具体的书籍:“我在文法学校读过的书里面,有些书对我影响至深——我想专门提出其中的三本:《白鲸记》《西线无战事》和《奥德赛》。”他把每一本书中令他印象深刻的部分都写了下来,既有书中的情节,也有他阅读时候的感受。
歌曲也是同理,我们的歌活在生命的大地上。可是歌和文学不同。它们应该被歌唱,而不是被阅读。莎士比亚的戏剧应该演出来,就好像歌曲中的歌词也是应该被唱出来,而不是印在纸上读。我希望你们当中一些人,可以在歌中听出创作者写下这些歌词的本意:无论是在音乐会上,还是在唱片里,还是现在任何一种听歌方式。我得再一次引用荷马:“在我的体内歌唱吧,缪斯!让故事从这里生发。”
正如迪伦在感言中写道:“所以这一切意味着什么呢?我和其他许多作曲者都曾被这相同的主题影响过。它们可能意味着许多不同的事。如果一首歌打动了你,那就够了。”我们与其用“文学性”去衡量音乐,不如将文学性替换成“艺术性”的概念。这一点著名的日本编剧野田高梧在电影领域中也作出过思考和解释:“想来,人们常常把电影与文学联系在一起,最重要的原因可能就是它们碰巧站在同样的立足点上,用同样的视角观察,用同样的耳朵聆听。但实际上,文学也好,电影也好(或者说美术也好,音乐也好),它们源自同一个祖先,之后发展成不同的派系,血统相同,但系统不同。”[7](P54)迪伦也举出了莎士比亚的例子,莎士比亚写的是剧本,但是没有人会质疑莎士比亚的作品不是文学,莎翁在创作的过程中想必也不会去思考自己写的东西是不是文学。
对于迪伦的作品,也许我们可以抛开“文学”的范畴,在其表达的终极人文关怀之中,进行一种“无功利的审美判断”。他带来的艺术不仅是一种独特的个人风格,更有其深刻的美学价值。如果我们将艺术看作是自身的生存条件之一,我们就可以跳脱出迪伦与诺贝尔文学奖究竟如何关联的问题,而将迪伦的艺术看作是我们共同的经历。而这共同的经历,以他的歌谣作为媒介,交流了我们彼此之间的感情,也因此升华了这一艺术精神遗产。
注释:
①电影《我不在那儿》是一部讲述鲍勃·迪伦生活经历和音乐故事的传记影片,其讲述了迪伦早期作为民谣歌手艰苦奋斗的生活和内心的挣扎。影片以迪伦接受记者采访的对话形式展现,分别由六位演员扮演迪伦的不同时期,演绎迪伦在不同时代的音乐生涯和创作背景。每一次迪伦思想上的转折会出现某些人物进行发问,然后以演绎他的音乐作品作为回答。《我不在那儿》这部电影涵盖了迪伦对于音乐、对于艺术问题的思考。