以流域文化视角解读20世纪中国文学
——评《“黄河”对话“长江”:地域文化与20世纪中国文学中的河流书写》
2021-01-16龚宏
龚 宏
(哈尔滨学院,黑龙江 哈尔滨 150086)
一、文学与流域文化
(一)流域文化的成因
自古以来人类逐水而居,无论农耕文明还是游牧文明都离不开河流的孕育与滋养,有河流的地方就有文明的存在,由此江河流域与古代文明的形成息息相关。流域文化作为一种人类文化和文明类型,被人们认知已经经历了很长的历史时期。
早在古希腊时代,亚里斯多德就创立了环境地理学,提出要把地理环境纳入人类历史和文化的考察范围。流域作为地理环境的一部分,自然也在人类历史和文化的考察范围之内。之后,黑格尔对地理环境的作用做了进一步的阐发和说明,他认为,一个“地方的自然类型和生长在这土地上的人民的类型和性格有着密切的联系”。在《历史哲学》一书中,其还将自然环境对人类社会的影响归结为三个方面,即:对生产方式、经济生活发生作用;对社会关系、政治制度发生作用;对民族性格发生作用。可见,界定一种地域文化应该遵循自然地理和生态环境因素、生产方式和经济形态、民族谱系和考古学文化。流域文化是特定地域(河流)的文化类型,其界定亦是如此。
我国的流域文化是随着地域文化的形成逐渐形成的。我国地域文化的形成深受战争、政治、制度等因素影响。在春秋战国时期,我国地域文化框架就已形成,直接原因是西周的分封制引发的春秋战国时期的诸侯割据和争霸。西周初年,大规模的分封诸侯,即“封邦建国”;诸侯国内也实行分封,诸侯将土地分给卿大夫,称“采邑”;卿大夫将土地分给士,称“食地”。到了群雄割据并起的春秋战国时代,“随着氏族宗法制度的彻底崩溃,区域文化格局在宗族藩篱的废墟之上显现出它早期的规模。地理差别,从经济上制约了文化区的构成;邦国林立,从政治上强化了文化的区域分野;大师并起,从学术上突出了文化的区域特色;而上古时代丰富多彩的民风遗俗的流播传扬,又形成了风格各异的区域文化氛围。”[1](P404)春秋战国时期,黄河流域形成了三秦文化、三晋文化、燕赵文化、齐鲁文化;长江流域形成了巴蜀文化、楚文化、吴越文化等。这些文化区域随着地理环境和社会历史发展既保持着自身原有文化特征的同时又有新的变异。
(二)流域文化的基本特征
从流域视角考察中国文化,可以看到中国文化存在的整体性意义空间。河流借助于自身的流动性把一个个不同的城市、村庄勾连在一起,也就是说城乡通过河流是可以打通的。一般来说,称某个区域文化意味着区域内文化存在共同性特征,对于某个流域来说,是指整个流域内存在共同体意识的道德想象,其包括三个方面:一是相对于水的流动性而言的日常生活的稳定性;二是具有社会组织特征的民间信仰盛行;三是强烈的村落中心意识以及认同的自我维护和加强。[2]流域本非一个纯粹的自然地理概念,流域的历史与人类的活动交织在一起。因之,流域的历史不是单纯的自然史,理解流域需要把流域内的诸多元素放在江河流域的脉动中去认识和理解,依托于物的流动、人的流动以及人的思想观念的流动而构建起来的一整套文化逻辑,如“人与河”“文化与流域”等。
3.流域文化对文学的影响
近年来,随着人类学、考古学研究的流域转向,流域文化与文学的关系得到关注。基于中华文化“多源说”观点认为,中华文化发祥地分布于黄河流域文化区、长江流域文化区、珠江流域文化区以及辽河流域文化区等四大文化区。这些流域文化区对我国文学的创作和发展产生了深远的影响。
严家炎先生指出:“地域对文学的影响是一种综合性的影响,决不仅止于地形、气候等自然条件,更包括历史形成的人文环境的种种因素,例如该地区特定的历史沿革、民族关系、人口迁徙、教育状况、风俗民情、语言乡音等;而越到后来,人文因素所起的作用也越大。确切地说,地域对文学的影响,实际上通过区域文化这个中间环节才影响和制约着文学的。”[3]那么,区域文化这个中间环节是如何影响和制约着文学的呢?对于区域文化系统的确定,一般要考虑地理环境、社会关系结构、流域问题以及文化区域命名问题等方面的影响。[4](P41)第一,地理环境的影响。400mm等降水量线将我国分成东部和西部,东部多平原、丘陵,西部多高山、高原;东部为农耕文化区,西部为游牧文化区。第二,社会关系结构的影响。中华民族文化多元一体,每个民族都有属于本民族的文化形态,依进入农耕文明的先后顺序,早进入农耕文明的称汉族,主要居住在我国东部;未进入农耕文明的称夷、狄、苗、蛮等,即后来的少数民族,主要居住在我国西部。第三,流域问题。河流在东西部的分布差异较大,东部由黄河、长江、珠江、运河等覆盖,每条河流贯穿数省,有“流域轴线”的特点,而西部则不具备这些特征。第四,文化区域命名问题。文化区域命名要体现其形成特征,要有独立的命名系统。基于以上影响区域文化系统的确定因素,学者崔志远将我国区域文化结构分为行住类型区、民族区、邦邑区、采地区四个文化区域层级系统。所以,研究地域文化对文学的影响,以流域为地理空间,通过流域文化的探讨既可以有效避免目前行政区划分所忽视的自然地理和人文地理要素对文学产生影响的弊端,又可以对地域文化与文学的关系探究做以整体性的阐释。
二、解读《“黄河”对话“长江”:地域文化与20世纪中国文学中的河流书写》
孙胜杰的著作《“黄河”对话“长江”:地域文化与20世纪中国文学中的河流书写》研究了流域文化对文学的影响。作者选取了黄河的齐鲁、燕赵、三秦,以及长江流域荆楚、吴越、巴蜀等六个邦邑区文化进行分析,并以此为依据对表现黄河、长江流域文化的典型作家、作品进行阐释。全书分为三个部分:
第一部分是绪论,主要探讨了地域文化与河流文学书写的关系,揭示了流域文化与文学关系研究的可能性与可行性,总结了流域文化与文学的研究现状、目的与意义,以及研究方法与思路。
第二部分是上编,围绕“黄河流域文化与河流文学书写”展开。主要内容包括:一是对黄河形象的总体言说,从黄河的民族命运共同体象征、黄河崇本不息的文化精神、黄河灾患与灾患记忆三个层面分析黄河所表征的国家民族形象。[5]二是选取黄河流域的齐鲁文化区、燕赵文化区、三秦文化区以及中原文化区的河流文学书写进行分析,其中对张炜、刘绍棠、贾平凹等作家进行文学地域性个案研究。齐鲁文化区作家的河流书写研究主要以张炜对芦清河的书写为命名,芦清河是张炜个体生命体验中希望与家园的精神之河;燕赵文化区作家的河流书写研究主要以汪曾祺、刘绍棠等北运河文化濡染下的乡土文学创作为例,关于运河的乡土、乡愁记忆;三秦文化区考察分析了贾平凹的“秦岭—商州”文化,以及由此形成的小说民间立场的历史叙事和现代改革变迁中的乡土中国体验的书写;中原文化区考察分析阎连科、周大新等作家对河流“乌托邦”想象的书写,并且分析了中原村落文明与河流文明的关系。
第三部分是下编,围绕“长江流域文化与河流文学书写”展开。主要内容包括:一是重点分析了海外华文文学、小城文学、少数民族文学中长江文化元素的多元表达。二是选取了长江流域的荆楚文化区、吴越文化区以及巴蜀文化区的河流文学书写进行分析。荆楚文化区考察分析了沈从文笔下的湘西对荆楚文化的延续,以及阐释湘西与沈从文的生命理想形成的密切联系;吴越文化区主要以叶兆言对秦淮河的书写为例,探讨了河流空间的隐喻性,以及叶兆言对秦淮河作为逸乐空间的建构与解构;巴蜀文化区主要分析以“盆地”与“天府”文化为核心的巴蜀文化对政治变迁的文人“入蜀”现象与海洋现代性诱惑“出蜀”现象的影响,以及对四川独特的“洄水沱”水域所蕴含的“封闭僵化与理想浑浊”象征意义的阐释。
综上,我国是河流众多的国家,河流对中华文明的发展是必不可少的。作家创作的文学作品中呈现的河流也很多,作家把河流等自然形象人格化,赋予自然优良的道德品质,是中国文化的一个传统。文学家进行文学创作的时候会无意识地被人格化的自然影响,从而在自然的影响下建构人类的价值观与审美观。作为华夏文化圈的有机生命体,中国古人带有农耕民族温厚诚笃的天性,又因宗法制对血缘伦理的强调而极富道德感。因而,在对流域文化的解悟及阐发的哲理中,文学作品突出地体现了浓郁的民族特征。
三、以流域文化视角解读20世纪中国文学的价值与意义
河流做为自然地理环境的一部分只有内化成人的生命体验,才能进行文学表达。随着现代科技文明的发展,人类生活离本真自然越来越远。回到初心,找到合适的路径去触及人类共通的生命体验和宏阔的文学主题,“探讨河流与作家个体的经验记忆和生命情感”[6]是江河文学书写研究的初心。对于处在转型期的中国来说,江河的文学书写研究是基于历史传统文化寻根的考量,是提升文化自信的本土关怀,是建构未来生态文明社会的实践。因此,研究流域文化对文学的影响意义重大。基于此,在中国现当代文学研究中引入流域文化视角对20世纪中国文学中的河流书写进行梳理分析,其价值和意义主要有以下几点:
第一,能够以小见大,为中国文学意象研究再增添一个完整的河流文化群落。对20世纪中国文学中的河流书写的研究要涉及到河流意象在文学创作中的“继承”或者“影响”问题。20世纪中国文学中的“河流”意象以其不同的指涉使不同的文本形成为一个庞大的隐喻或符号系统。一方面,“河流”在作品中有时本身就是一种文学形象,而且在推进故事情节发展的过程中是必不可少的;另一方面,河流意象有着深厚、凝重的文化积淀,在20世纪中国文学中的再现或“置换变形”是对传统文化的延续,同时也折射出时代社会大环境下,人们的社会意识和思维方式的变化,这也正好印证了文学是社会存在的反映这一文学理论。
第二,现在一般的地域文学研究大多是以行政区划为单位,而忽略了山脉、河流等自然地理因素在文学发展中的重要作用。所以,对地域文化与河流关系的研究还有助于矫正以行政区划为单元的地域文学研究中的种种弊端。
第三,从地域文化的角度审视20世纪中国文学在不同阶段的艺术表征及内在含蕴,归纳、揭示其特有的艺术精神和审美特征,不仅能把握其历史的审美走向及演进规律,亦有助于揭示中国文学发展的深层艺术规律和总体文化特征。在文学作品中,特定地域文化中呈现的河流不但会成为独特的地域环境和生活的展示物,而且更重要的是河流会承载着创作个体的审美情感,表现创作个体的艺术个性以及对特定地域文化的思考。
第四,在特定的地域文化中包含着该地域长期文化积淀而形成的地域性的生存状态以及此种生存状态所潜在地规范着的人们的生活方式与思维方式。所以,在文化全球化的当下,以地域文化与河流意象关系为突破口,对20世纪中国文学进行整体观照,实际上也是对中国文化和中国文学自身生存与发展的一种积极思考,它不但证明中国文学的特质和多样性,而且具有重要的理论和实践意义。
第五,河流是人类及众多生物赖以生存的基础,也是哺育人类历史文明的摇篮,但长期以来人类对河流无节制地开发利用,加之自然因素的影响,致使当今全世界范围内许多河流都面临着生存危机。当下如何重新审视人类与河流的关系,怎样才能实现人与自然的和谐相处,这不仅仅是自然科学的一个重大命题,也是社会科学和人文科学的一个重大命题。历史和现实的经验都在告诫着人们,在开发利用河流的时候只有尊重河流、保护河流,流域经济才能持续发展,民族文化才能永续延伸。
综上所述,《“黄河”对话“长江”:地域文化与20世纪中国文学中的河流书写》一书,可以让人们从伦理道德上认识到人与河流和谐相处的重大意义,从而唤起人们自觉地投入保护河流的行动中。而从流域文化的视角解读20世纪中国文学的旨归亦在于此。