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三极艺术之巅
2021-01-15赵辉
赵辉
相对于南极、北极,雪域高原被称为地球的“第三极”,古老的文明和特殊的地理位置,孕育出高原地域独具特色的文化与艺术传承。藏族人民对藏传佛教虔恪诚笃的信仰和膜拜,造就了光彩夺目、享誉世界的第三极艺术—唐卡。相对于南极、北极,雪域高原被称为地球的“第三极”,古老的文明和特殊的地理位置,孕育出高原地域独具特色的文化与艺术传承。藏族人民对藏传佛教虔恪诚笃的信仰和膜拜,造就了光彩夺目、享誉世界的第三极艺术—唐卡。
唐卡(Thang-ka),为藏文音译,又叫唐嘎、唐喀。其中,“唐”从藏文字面的解析与空间相关联,意为平坦、平展、广阔等,表示可以在尺幅之间展现广袤无垠的世界;“卡”则代表一种材质,意指空白的,可以被填补内容的画卡、卡片,被视为卷轴画。唐卡一词,藏文翻译为可以展开的、广阔的卷轴绘画,可以作为壁画延伸的一种艺术创作形式,以便携式的功能让人们随时随地悬挂、供奉、膜拜。但这只是唐卡这个专用名词从音、意上的解释,并不是对唐卡这一艺术形式的确切定义。究竟什么是唐卡呢?在后来的研究著作和辞典中有过多种解释,例如在《藏汉大辞典》中根据唐卡的音、意注解为“卷轴画,画有图像的布或纸,可用轴卷成一束者。”;在《西藏历史文化大辞典》中的解释则是“流行于藏区的一种宗教卷轴画,通常绘于布帛与丝绢之上,是西藏地方绘画的主要形式之一。”而在一篇美术学史论研究《藏族传统美术概论》一文中则根据唐卡的汉语音译来解释,指出“一些史书认为‘唐卡’这一名称是由汉语直接音译过来的,其制作习俗也源自汉地… …。”通过后人的多种解释,可见“唐卡”一词并未有明确的标准解释,都是后人的解释。目前,被专家公认的解释是“可卷成一束”的“宗教卷轴画”,这个解释结合了唐卡的音译和功能,关注到了唐卡的形式与游牧部族的生活方式,从而区别于灌顶、装藏用的小画卡“扎嘎利”,以及流行于安多地区,不带轴、不可卷的宗教绘画“间唐”等。
唐卡艺术的题材内容、构图造型、线条色彩、仪轨开光等绘制的技法都具有独特之处,尺幅间展现了广阔无垠的画面,能使观者在感受唐卡强烈的视觉冲击同时,更以其深层的宗教内涵与文化底蕴世代相传,传世的大多是藏传佛教唐卡和苯教唐卡。从题材上看,唐卡的内容包罗万象,一般以宗教为主,涉及历史、政治、经济、科学、文化、民间传说、生活习俗、建筑、医学藏药、天文地理、历算和人体解剖图等众多领域。包括了宗教画、历史画、传记画、反映民间生活的风俗画,以及反映天文、地理、历算等其他方面的知识类题材。
从工艺上看,唐卡的形制和装裱方式可以分为藏式和唐式两大类。藏式唐卡,就是我们今天在寺庙和博物馆中常见到的,按照藏传佛教标准制作的唐卡;唐式唐卡,简单来说就是引入了汉族工艺所制作的唐卡,例如缂丝、堆绫绣、刺绣、织锦等唐卡工艺。也有人从艺术表现形式上将唐卡分为“止唐”(又作“智唐”)和“国唐”(又作“果唐”)。“止唐”通常是指用矿物颜料、植物颜料和纯金纯银等材料绘制的唐卡,包括彩唐、金唐、赤唐、黑唐等。“国唐”通常是指用丝绢等材料,通过刺绣、堆绣、织锦等工艺制成的唐卡。除了材质,这两种分类在制式上区别不大。
在绘制唐卡的过程中,必须严格依据经书中的仪轨和所绘上师的要求进行,包括绘前仪式、制作画布、构图起稿、着色染色、勾线定型、铺金描银、开眼、缝裱开光等一整套极为严苛、复杂工艺程序。唐卡的背面写有“六字大明咒”,“嗡”在头冠、“啊”在胸、“吼”在眉毫。唐卡可以绘制在纸、布和织物上,制作的过程包括绘制和裱制装潢两部分,绘制唐卡讲究用色明亮,用精美的线条描绘出神圣的佛的世界,颜料传统上是全部采用纯金、纯银、珍珠、玛瑙、珊瑚、绿松石、孔雀石、青金石、朱砂等珍贵的矿物宝石和藏红花、大黄、蓝靛等植物颜料,以示其神圣。唐卡的周边有黄、红、蓝三色锦缎称“三色锦缎”。“丝脉”锦缎为黄色,上用藏花等可明目的药水绘吉祥花,在竹头棍上有红丝线,两个红带子,悬挂或收绑捆用。以唐卡比例做成软佛龛后,在唐卡下段缝制一块图文锦缎,以龙、长寿老人等为图案,作用是人们与佛像进行交流的“福田”。珍贵的唐卡,要请高僧大德来写咒语或赞美的词语;如有唐卡有题记或年款的记录都是十分珍贵的。因为唐卡的绘制程序繁复,工藝技法精致,所以标准的唐卡绘制需要半年至数年,甚至十余年的时间才能完成。
唐卡这部“藏文化百科全书”既有通俗性又有神秘性,既有趣味性又有知识性,既有工艺性又有审美性。在风格上,我们对早期唐卡的认识,只能凭借公元8 世纪吐蕃占领敦煌时期的遗存以及公元10至13世纪西夏黑水城的帛画、布画和阿里古格早期绘画为主。在尚未发掘出新的成果之前,我们可以窥见早期唐卡主要受天竺、尼婆罗、克什米尔等邻国影响,后期主要受中原汉地艺术影响,而明代以后开始形成西藏自身的本土艺术风格。至今,唐卡艺术在吸收、继承的基础上已经向多元化发展。
唐卡作为第三极艺术的表现形式之一,独具魅力,寄托着信众的信仰与崇拜,承载着藏地的文化与艺术,其起源也是热议不断的话题,目前唐卡的起源学术界观点不一,主要有以下三种观点:
“南来说”是唐卡起源持有的观点之一。何所谓南,指西藏之南,西藏的南面毗邻印度,佛教产生于公元前5 世纪的古印度,唐卡是佛教文化与艺术的产物,以意大利学者杜齐为代表的国外学者与印度本地学者成为这一观点的持有者。他们认为唐卡起源于印度的棉布宗教画—钵陀,在佛教传入西藏的同时,此艺术形式也随之传入。在汉地,虽也有在“布”上作画的历史与实物可追溯,但此“布”非彼“布”,古时汉地作画用的“布”多为“帛”“绢”材质,与唐卡所用之“布”材质不一,而印度宗教画钵陀所用“布”的材质却与唐卡所用“布”的材质一致。除此之外,画作的比例也是强有力的依据,唐卡佛像题材4 ∶ 3的长宽比与曼荼罗题材的正方比,都与印度宗教画钵陀所用比例一致。所以,材质和比例也成为此观点成立的依据。
“东来说”是唐卡起源持有观点之二。“汉地卷轴画”成为这一观点成立的有力依据,以谢继胜为代表的国内学者是这一观点的持有者。国内学者认为,唐卡中的天杆、画心、裱边、轴头、地杆等形式都与汉地卷轴画的形式一致。唐代文成公前往西藏和亲,除带去了佛教题材的塑像、资料等实物外,更是将汉地的文化与艺术一并带入西藏,并与藏地能工巧匠一起将汉地的技艺发扬光大。还有一种说法是唐卡是由汉地古时的“经幡帛画”演变而来。无论哪种说法,东来说都成为唐卡起源不可忽视的观点。
“本土说”的观点认为,唐卡的起源就在雪域高原,由“苯教”发展而来。藏族作为游牧民族,居无定所,而苯教宗教活动频繁,常传道布教,此时作为可移动的佛像艺术—唐卡便诞生了。绘制在“皮面”或者“布面”的唐卡,因携带方便被早期的“苯教”青睐,后佛教发展起来,虽信仰不同,但方便携带的特性使其沿用至今。
延续1400余年的唐卡艺术时至今日已历经萌芽期、融合期、发展期、转型期、兴盛期、传承与复兴期,探究唐卡的源起与发展轨迹,有助于理清民族文化的历史沿革脉络,而对于有效传承与发展具有极其重要的参考价值和指导意义。
唐卡的萌芽期可追溯至公元前7〜9世纪的吐蕃时期。松赞干布作为雅隆恶朴王统时期的第33代吐蕃王,于公元前7世纪(617〜650)嗣位,统一青藏高原,建立吐蕃王朝。范文澜曾言:“原来寂寞无闻的中国广大西部,因强有力的吐蕃的出现,变得有声有色了。”吐蕃王朝的建立不光对政治、经济采取一系列措施,最重要的是派遣大臣桑布扎南下,前往印度(原天竺)学习梵文,在此基础上创造出“藏文”。同时期,引进佛教。641年,松赞干布迎娶文成公主,文成公主笃信佛教,从汉地带“释迦牟尼12岁等身鎏金铜像”等珍贵佛教物品、资料,松赞干布在拉萨先后修建大、小昭寺,供奉其像身。
公元8世紀中叶(742〜788),第38代吐藩王赤松德赞请印度(原天竺)著名佛教僧人莲花生大师等入藏,传授佛法,除建立桑耶寺外,还请7位吐蕃贵族后裔剃度为僧,后称“七觉士”。此时,佛法的传播不光有了大小昭寺、桑耶寺等官方建立的佛法基地,更注入“贵族血液”。唐卡便是在这样文化、历史背景下,作为佛教的传播载体萌芽产生了。
但后期因为战争不断,尤其到了第41世朗达玛时期,实行“灭佛运动”,使佛教文化和艺术遭受严重打击。佛教在此时期是不幸的,但幸运的是,尽管此时佛教文化、艺术被摧毁严重,但大昭寺的壁画、青海郭里木棺版画、敦煌吐蕃帛画被保存下来,为我们研究吐蕃时期佛教及绘画提供了强有力的依据。
唐卡的融合期可追溯至10〜12世纪宋代,此时青藏高原政权割据、分裂。797〜846年,吐蕃王朝内忧外患,由盛转衰。其佛教文化和艺术在41世朗达玛“灭佛运动”中残害严重。僧人处境堪忧,被迫还俗或另投他教(苯教)。877年,吐蕃王朝彻底分裂,贵族后裔四处逃窜,纷纷在各地建立政权。其中以德祖贡在阿里地区继承并建立的“古格王国”较为出名和强势。古格艺术在此背景下产生。有人也说“古格艺术”就是在吐蕃王朝覆灭、政权割据分裂、佛教文化断层下从“黑暗时期”走出来的艺术。其壁画年代久远、内容丰富,受地理位置影响(地处阿里,绘画风格受印度、尼泊尔影响较多),艺术之风独特。
在此时期的壁画艺术,除古格壁画外,位于中部山南的扎塘寺壁画也尤为突出。扎塘寺壁画其艺术表现形式与晚唐五代的风格相近,风格更是汉、藏、印等多元化文化的融合,独一无二、震撼人心。
公元11〜13世纪,党项族在宁夏、甘肃等地建立西夏王朝。公元7世纪,党项族便与西藏互通有无。吐蕃灭佛之风兴起,就有僧人不远万里避难此处,并在多康进行佛教传播。西夏黑水城作为西夏王朝的边陲小镇,“镇小物丰”。据考证,在西夏黑水城发现各类卷轴画700余幅、唐卡100余件。不仅数量多、内容丰富(涉及释迦牟尼佛、菩萨、护法、天王等各类题材),材质运用也趋于成熟,实属难得。
唐卡的“融合”就在同时期的古格王朝壁画、卫藏扎塘寺壁画、西夏黑水城唐卡中产生了。
唐卡的发展期可追溯至元代(12〜14世纪),对应的是西藏的萨迦政权时期。10世纪之后,藏传佛教呈“燎原之势”发展,僧人地位提高,新领主出现。12世纪末13世纪初,吐蕃后裔昆氏家族中贡却杰布移居今萨迦县萨迦区,并在此修建萨迦寺,贡却杰布成为萨迦寺奠基人,萨迦主持沿用家族世袭,包括八思巴在内的世袭五人,被称“萨迦五祖师”。13 世纪初,成吉思汗统一中原,并向西藏扩张,成吉思汗孙子约见萨迦四祖劝其归顺;元忽必烈称帝时,封五祖八思巴为国师,西藏归元朝管辖,其核心对地方政权就在萨迦。萨迦的归顺进一步加大了与元的交流。藏传佛教为萨迦的主要教派之一,八思巴等人在其与中原文化交流中,起到重要作用。藏传佛教和包括唐卡在内的佛教文化、艺术,在萨迦时期真正实现了大融合、大发展。
同一时期,尼泊尔唐卡也在与藏文化的融合中精进、改良,形成了具有“藏族色彩”的“尼泊尔画派”,对藏族绘画风格的形成至关重要。萨迦时期文化交流频繁,艺术也是百花齐放,包容性极强,西藏画师在融合汉、尼和藏族本土画风后,创造出“夏鲁绘画风格”,西藏最早的本土画派—齐乌岗派也在此产生。“萨迦”作为传播中介,对中原文化和尼泊尔文化的传播、交流起到了桥梁式的作用。也为西藏本土地区的佛教文化和佛教艺术奠定了坚实的基础。
唐卡的转型期出现在(15〜16世纪)的明代,对应的西藏政权则是帕木竹巴时期。帕木竹巴政权在元末取缔萨迦政权,成为西藏地区的新政权,但受明朝的管理,明朝对西藏地区推行“分封多建”制度。明成祖在其位时,封“三大法王”“五大国师”等,涉及包括格鲁、萨迦等地,范围广阔。著名的宗喀巴上师和他创建的格鲁派就在这样的背景下出现了。此时,西藏的佛教和艺术全面进入转型期。
此时期的唐卡分为两派,一派被称为“古典画派”或“西部画派”,其主要集中在西藏的西部地区,绘画风格融合了印度和尼泊尔风格,且带有藏族地区特色的唐卡艺术;另一派则是集中在西藏的中东部地区,受汉文化影响且具有西藏本土特色的唐卡艺术。新兴的“勉唐”“钦则”“噶玛嘎孜”三大画派则属后者,三大画派在沿用“萨迦”时期多元艺术发展的基础上,大胆革新,佛教艺术开始摆脱印度、尼泊尔等南部国家的影响,进入转型期。佛教艺术开始更多融入藏地特色和适应本地审美的绘画风格。“维则”“藏则”“康则”这些以地域划分的画派也在同一时期产生。古格壁画在沉浸了400余年后又重新焕发光芒。现在唐卡中常见的“青绿山水”也是在此时期发展起来的。用百花齐放、百鸟齐鸣来形容此时期最合适不过了,转型期的西藏佛教艺术可谓前程似锦、形式大好。
唐卡的兴盛期出现在(17〜19世纪)的清代,对应的西藏政权则是甘丹颇章地方政权时期。此政权由格鲁派发展而来。明末格鲁派战胜噶举派,建立甘丹颇章地方政权,此政权在宗教上有绝对优势,可谓是政教合一。清朝对西藏行使主权管辖,五世达赖喇嘛受顺治皇帝亲邀受封。此举也证明清政府对藏族社会、文化和格鲁派的真正认可。
此时期,布达拉宫翻修扩建,绘雕组织成立,以拉萨、日喀则为中心的卫藏唐卡步入繁荣,东藏绘画艺术在长期的低迷之后,也在此時活跃异常,并发展迅猛,我们现在所熟知的“热贡唐卡”也出现在这一时期。除此之外,宫廷也出现了唐卡热,除元代汉、藏密切交往,清代皇室也对藏族艺术与文化极为重视,多次召请班禅、达赖喇嘛入宫。尤其到了乾隆时期,可谓是达到唐卡热的高潮,清政府召集优秀画师组织画佛活动,并设立专门的机构“画佛处”。除宫廷内的御制唐卡,京城中的雍和宫、青海的塔尔寺等地都有诸多唐卡作品,且不光是布面设色,丝织类的唐卡也在此时盛行。由此种种,唐卡至清代可谓是直登高峰。
20世纪至今,唐卡艺术的发展逐步进入了传承与复兴期。特别是近五年,重视少数民族文化的保护和传承,特别是非物质文化遗产的传承与发展提到了新的历史高度,唐卡艺术的传承与发展亦迈入新的历史时期。随着汉地与藏地文化交流的不断加强,唐卡创作在继承传统的基础上,勇于创新,绘画技艺与创意都达到了一个新巅峰。唐卡画师也有更好的条件与机会学习、创作,甚至走向国际,与外域文化交融互鉴,又有藏族以外越来越多的人对唐卡艺术产生青睐的情愫,这正体现了唐卡艺术满足人们对美好、幸福、和谐生活的向往,是人们共同的审美需求和审美理想。
目前,不论西藏、青海,亦或四川、甘肃、云南等地,都从文化政策、唐卡画师人才培养、唐卡艺术发展和产业推进等方面加大扶持力度,如“中国唐卡艺术节”等展览展示活动,也有力的促进唐卡艺术的研究与创作,形成良性的可持续发展机制。
中华民族是一个历史文明悠久的民族,唐卡艺术在其中独成一脉,作为宗教、思想和图像三者结合的中华优秀传统文化集大成的艺术形式,融宗教学、哲学、美学的思想表达于一体,体现了社会生活、历史、文化、科学等多领域的智慧。唐卡艺术深深烙上中国文化印痕,成为我国独具特色的非物质文化遗产,亦以其神秘的艺术风格屹立于世界,使世界藏学爱好者为之称赞,更使我们清晰地探寻出一条中国乃至世界艺术的发展之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