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理想建构扪或算法规训

2021-01-15冉华刘瑀钒

湖南大学学报(社会科学版) 2021年6期
关键词:美颜社交媒体身体

冉华 刘瑀钒

[摘要]基于上行社会比较的自我建构让个体制造出线上展演的“完美”幻象,而美颜技术在增强个体社交自信心的同时也伴随了形象焦虑,二者的循环作用让年轻女性深陷美颜依赖。美颜依赖引发的心理落差及消极身体认知可能引发包括节食减肥和整形在内的身体实践。习惯性自拍编辑行为的背后隐藏着算法对身体的控制,技术表面上为理想自我建构创造条件,实质上却带来了机械化身体形态与标准化审美等问题。为避免被媒介幻象支配、减少负面情绪及有害的身体实践,年轻女性应尝试正视和接纳真实的自我形象,并对照片编辑(美颜)软件保持适度接触。

[关键词]社交媒体;自拍编辑;美颜;身体

[中图分类号]G206

[文献标识码]A

[文章编号]1008-1763(2021)06-0154-07

一问题的引出

社交媒体是当代年轻人自我表达的一个不可或缺的渠道,而社交媒体的广泛使用也促成了包括图片、视频在内的用户生产内容的传播,人们更多地寻求自我表露和曝光的机会一发布自拍恰恰是自我展示的一个重要手段山。自拍照与由他人拍摄的照片不同,自拍照所呈现的面部表情、身体姿态及拍摄角度更容易受到自我的控制,而自拍照编辑的过程进一步保证了自拍照表达的信息能够被个体有所选择地披露。自拍照编辑是社交媒体用户发布自拍照的一种特殊形式对发布到社交媒体上的自拍照进行美化和修改,包括裁剪照片、使用滤镜、美化功能等。

技术的发展为社交平台上的自拍发布推波助澜,“美图秀秀”等各类照片编辑软件的盛行也为用户呈现理想的自我提供了极大便利。在社交平台上,精修自拍构建的美颜盛世”背后,也隐藏着个体不为人知的焦虑。已有相关研究证明,负面的形象认知和焦虑情绪与社交媒体的使用有关。在社交媒体上发布编辑后理想化的自拍照可能会导致社会比较行为,衡量自己与他人的外貌差异。社交媒体使用户暴露于理想美的环境中,并鼓励用户通过发布自拍图片来获得反馈(评论或点赞),收到反馈会给用户带来压力,使用户遵循“理想美”并自我物化。而通过自拍分享增加自我呈现机会和通过积极反馈监测自己受欢迎程度,或许是社交媒体使用成瘾的基础。此外,年轻人可以通过自拍来获得同龄人的认可,但在社交媒体发布自拍有着控制形象的潜在风险。

社交媒体平台为用户通过在线内容共享进行社交创建了完美环境,社交媒体和前置摄像头技术的发展使用户能够通过新型的在线环境轻松展示自己,视觉内容共享应用程序上的照片和视频编辑功能,允许用户通过修改自己的外观来执行印象管理。有研究表明,使用社交网站可以增强用户的社会联系,自拍发布可以使用户在在线环境中参与社会活动从而建立社会资本,减少使用者的孤独感。在社交网站上以自我为中心的照片共享并不鲜见,但这样的行为可能带来自我物化。

物化理论是探索在线自我呈现和社交媒体使用的有效框架:在一定社会规范中的女性身体被建构成物品,并主要根据身体外观进行观察、评论和评估。物化理论的前身是在客观身体意识中确定的心理建构,即反复的物化经历可能导致女性的自我认同,并促进个体内化观察者对自己身体的注视。这可能导致一种特殊的自我意识形式,在这种形式中,女性发展出强烈的植根于身体外观的关注意识她们将对自己的外表负责的信念内在化,并通过充分的努力,控制自我形象符合一定的文化标准已有研究得出结论,社交媒体用户对自身图像的投人和控制非常关注一尤其是在其共享到社交平台之前,对拍摄和选择照片的策略性关注。社交媒体使用的异步性可能会促进照片的编辑效用和个人形象的过度投资,从而构建和共享在线的自我形象最佳版本。这种直接针对身体外观的视觉注意力可能会触发诸如身体形象控制和监视之类的行为。

自拍是构建理想自我形象的有效途径,而自拍编辑是选择性自我展示的一种手段。比较倾向型的人(如青少年、自恋者)经常进行自拍编辑一他们渴望更理想的在线自我展示,因此他们更频繁地自拍和使用社交媒体。有学者对新加坡少女进行了深入观察,发现女孩们编辑自拍是为了满足同龄人定义的美丽标准从而获得青睐:她们需要人气的定量证据,比如点赞、评论或粉丝2。为改进或提升自己,个体会进行社会比较,自拍编辑很可能是相貌社会比较的结果。社会比较理论认为,人类有种将自我与他人进行比较的本能。社交媒体上的朋友是经常被比较的对象,同伴比较在年轻人中普遍存在,向下和向上的比较都可能发生。

在过往的关于自拍相关行为的研究基本以实证为主,其中定量研究占大多数,学者们从自拍与自恋、自拍与物化等多方面主题进行了相关研究,但较少讨论个体自拍编辑行为丰富的心理成因及影响鉴于这一领域的复杂性,更重要的是通过发帖者自己的描述来理解自拍相关行为和心理4,因此本研究试图采用定性的方法进一步探讨年轻女性在社交媒体平台自拍编辑行为的相关问题。

二美颜幻象的制造、依赖与消散

根据先前的研究发现,年轻女性在社交媒体上花费的时间比男生更多。肖像自拍成为表达身份并促进最佳自我表现,进行适度关系交流的一种方式,选择理想照片的“自拍策略”主要在年轻女性中流行。因此,笔者通过目的性抽样采访了有习惯性自拍照编辑行为的28名年轻女性,运用主题分析研究发现了美颜依赖的形成路径及影响,如图1所示。

(一)幻象制造——基于上行比较的理想建构

美国社会心理学家利昂·费斯廷格(L.eon Festinger)提出的社会比较理论认为,个体在缺乏客观准则的情况下会把他人作为自我评价的尺度。上行的社会比较会以比自己更好的人为标杆,反之,下行社会比较会与比自己情况更糟糕的人作比较,平行比较则是以自己相类似的人为参照。有研究发现,当向上比较发生时,个人希望提高自己,因此向上比较会导致自我编辑,以弥补自己的弱点。如果出现向下比较,个人对自己的外表感到满意,他们可能对自拍编辑不太感兴趣。然而,无论是在網络世界还是在现实生活中,人们都希望自己看起来更完美;名人仍然会在网上编辑他们的自拍,以保持他们的自信,并继续吸引人们的注意。也有研究认为,个体倾向与周围的朋友进行平行比较,因为他们是个体在线自我展示的主要受众1,并且可以通过自拍编辑美化形象产生直接的优越感,达到展现更好自我的目的。本研究中多数受访者倾向于与社交平台上的网红做上行比较。

网红因其受欢迎程度被称为“微明星”——一种基于使用新媒体技术而新出现的名人类型之一。网红的作品主要依赖于他们的自拍,他们在网上向大量的追随者展示自己的个人生活,并通过这样的生活展览而获利15。相较于遥不可及的明星,年轻女性更倾向于模仿或对比网红。在追随网红的过程中,自我建构的审美取向也受到潜移默化的影响。在移动自媒体的社交网络中,发布“完美”图像是用户最乐于使用的自我身份建构手段。不管是国外的Facebook还是国内的微信、微博、抖音等,社交平台整体呈现出图像社交的面貌。因此,在社交平台发布的图片往往对个体形象建构有着重要作用——“精修”自拍照成为理想化的表达方式。以国内图片编辑类软件排行第一的“美图秀秀”为例,仅在这一个APP上即可实现多重美颜需求,具体编辑功能如表1所示。

琳琅满目的编辑功能为年轻女性制造了一个又个的美颜幻象,而习惯使用照片编辑软件美化自拍的个体也在进行着一场社交表演,掩盖某些身体缺陷以更美的形象呈现给社交平台的观众,在美化的表演中完成了虚拟世界的形象建构。

尽管年轻女性普遍希望自己在社交平台上的照片更美,但网络世界对“美”的审美取向也在不断发生着变化,曾经的千人一面趋同化标准——大眼晴尖下巴的“网红脸”已鲜有人接受,如今的审美取向更加多元,大多数受访者表示自己所欣赏的美没有统一标准。但笔者检视语料时发现,谈及审美取向时受访者的高频词汇为“瘦”“有特点”等。

玛莉琳·布鲁尔(Marilynn Brewer)等学者提出了自我建构的三个维度:个体自我(individualself)、关系自我(relational sell)和集体自我(collective self)。个体自我通过对自拍照的编辑美化达到让个体满意的理想效果,在修饰过程中不断地自我欣赏并可能表现出自恋的倾向。而个體自我的建构也一定程度地影响了关系自我和集体自我,“我”的理想形象不仅来自于个体本身,还受制于“他人眼中的我”,因此自我建构的三重维度是相互影响和交融的。在社交媒体平台通过发布美化自拍建构的自我,通常需要基于关系自我和集体自我进行调节才能呈现出最佳状态,因为“我眼中的自己”和“他人眼中的我”可能会出现疏离和偏差,使得原本建立的理想“人设”和印象遭到冲击,进而影响自我评价。

(ニ)美颜依赖——社交自信裏挟下的恶性循环

个体在短时间内想要依照他人或社会潮流的标准改变身体形象不是一件简单的事,而照片编辑软件恰恰弥补这一短板:美白、瘦脸、增高等功能轻松地让身体形象变得更加完美,并且个体可以随时调节“个体自我”、“关系自我”和“集体自我”之间的关系,以完成社交平台的“最佳自我”形象建构。根据笔者统计,受访者在发布一张自拍照前,使用照片编辑软件进行美化的时间平均为6.25分钟,并运用3款以上的修图软件编辑同一张自拍照。程式化的编辑美化并没有让受访者感到厌倦。相反,多数受访者认为美化自拍是一个使自己心理感到愉悦的行为,甚至能在一定程度上増强社交自信心。

使用照片编辑软件的年轻女性除了可以获得心理上的满足,还能一定程度上修正线上身体形象的缺陷,由此带来的社会资本也是让她们沉醉在美颜幻象中的关键。受访者普遍表示,发布编辑后的自拍能让自信心増强,甚至可以因此获得更多异性关注。

在对受访者自拍编辑项目进行统计后发现,由于对容貌或身材某些部位缺陷的不满意,年轻女性会通过图片编辑软件中的”“瘦脸”“增高”“美妆”等功能编辑自拍照,具体修饰内容如表1所示。

个体在社交平台发布编辑美化后的自拍照方面满足了自我建构更美形象的策略,另一方面也获得了积极反馈,满足他人对美的期待。尽管获得了短暂的心理满足,但虚拟世界的完美形象与现实世界的缺陷冲突难以调和,照片编辑软件加剧了美颜与现实之间的鸿沟,导致受访者对自我的现实形象产生更强烈的不满。

针对社交媒体的研究表明,女性在线上对外观的改善行为和自我物化之间存在关联。自我物化的个体可能会通过策略性地展示自己、掩盖自身某些缺陷,从而达到吸引他人的社会目标。根据物化理论,社会文化力量促进人的性客体化——使人被人格化,被视为具有唯一性价值的客体。随着人们在性客体化中的社会化而逐渐内化,人们学会根据自己的外表来看待和评价自己。女性的自我物化重视身体的外貌特征,而不再是身体的能力属性,并表现出习惯性的、持久地监视自己身体,自我物化的女性倾向于与社会普遍认知的理想体型靠近,而自我物化的焦点就是外貌。

年轻女性在频繁使用照片编辑软件时,也无形中加剧了自我物化,并表现出主动且持续地关注自身形象,尤其是对缺陷部位的关注。在美颜技术的天平中,年轻女性难以平衡得失:一端是弥补身体缺陷带来的心理愉悦感和社交信心的增强,另一端却是过度的身体形象关注带来的焦虑情绪,心态失衡在所难免。在技术与社交关系的裹挟下,年轻女性愈发沉醉和依赖照片编辑软件,而在美颜勾象背后也伴随着技术对身体实践的规训。

(三)幻象消散——形象焦虑驱使的身体实践

社会理想体型在现实生活中难以轻易达到,人的体型主要通过遗传决定,很难通过锻炼、节食,甚至手术等方式彻底改变。实际体型和理想体型之间难以逾越的鸿沟会使女性产生一系列的消极心理结果,如身体羞耻、焦虑体验等,这些消极的心理结果可能是导致女性产生进食障碍、抑郁、性功能障碍等心理疾病的风险因素。在社交媒体平台上,年轻女性的注意力通常集中在自我呈现和外表上,被自我物化的个体可能会因为对身体的过度关注而产生强烈的形象焦虑。除此之外,越来越多的研究表明,社交媒体发布自拍与饮食失调有关。频繁的自拍和编辑行为会加重个体的消极情绪,并可能采取控制饮食等措施向社交平台呈现的形象靠拢。线上的修图并不仅仅停留在虚拟世界,现实生活中的年轻女性为了更贴近建构出的理想形象,对真实的身体也进行了“编辑美化”。虽然在虚拟世界改变形象异常轻松,但沉醉于美颜幻象的个体在“狂欢”之后也会倍感压力:线上与线下形象的落差除了让年轻女性产生了负面情绪和对自我的消极评价,更让她们有了改变真实身体的冲动。有研究表明,社交平台的自拍行为可能是诱发个体整容的要素1,因为近距离使用手机前置摄像头时可能造成失真,让个体产生容貌认知的偏误。在本研究中,部分受访者因为难以达到自拍编辑后的容貌水平而产生了整形的想法或实践。

照片编辑软件通过五官美化为年轻女性建构了种超现实的状态,而习惯于凝视自我美化形象的女性们,可能会诉诸整形手术来缩短理想与现实之间的距离。但也正如受访者所言,整形手术并不能达到还原美颜照片的效果,术后形象的满意与否因人而異。已有研究提及,外科医生们已经开始谈论“社交平台变形”:这是一种对正常缺陷修正的痴迷,这种痴迷可能会对很多人造成线下真实的伤害。它正驱使人们寻求整形手术一希望像在手机上一样编辑脸部使自己看上去更完美。形象焦虑驱使下的年轻女性们已经不再满足于编辑软件制造的虚拟幻象,她们希望通过整形实践让自己和社交平台上塑造的形象更贴近。值得注意的是,整形手术并不像照片编辑软件一样轻松随意、变换自如,手术背后的容貌、心理受损风险不容忽视

三美颜景观中的算法规训

(一)视党文化与身体景观

在由视觉文化主宰的社交网络空间里,身体成为凝视与被凝视的主体,即由文字和话语建构的身体审美被无差别的身体符号取代,模式化的呈现形式铸就了千篇一律的美化身体景观。法国思想家居伊·德波(Guy Debord)笔下的“景观社会”即为如此一社会中现代生产条件无所不在,直接存在的切全都变为表象,而生活本身成为景观的堆积和庞大展现,这里的景观是指以图像为中介的人与人之间的社会关系而不是图像的聚集23。身体的视觉化呈现不仅限于形态的表达,而更在于诉说一种社会关系。在景观社会中,个体的现实被表象化的生活名望赋予意义,而所谓的社会关系就依附于生活名望存在,在视觉文化的引导下,以身体为媒介的景观不断累积叠加。错综复杂的社交媒体环境里,人们沉浸于景观式的名望,在一个又一个的网络审美浪潮中被抹杀个性。

推崇图像呈现的互联网媒介精心炮制了各式各样的“真实”景观,居伊·德波指出景观不仅是占统治地位的生产方式的目标,同时也是其结果,成为生活模式的主导。景观是现实世界非现实的关键因素而不是现实社会的附加,在景观的驱动下,身体的欲望被放大、审美被同化,表面乱花迷人眼形象的主动呈现实质上只是无个性的被动逐流。与此同时,社交媒体中的自我被景观异化,消弭了真与假的界限,通过求助于虚幻的技术,消极接受日常现实异化的个体,被推向了接受命运的疯狂。人们被景观浸染也制造了无数景观,在技术的协助下构筑起社交媒体中大众文化的狂欢平台。通过身体的景观式展现,似乎就能实现巴赫金口中全民平等自由参与、俯就颠倒且粗鄙戏谑的狂欢广场形式。

在社会学家皮埃尔·布尔迪厄(Pierre Bourdieu)看来,身体是社会身份和阶层的隐喻。互联网建构的虚拟世界中,包裹着景观外衣的身体符号或许可以实现等级的颠覆和变革,而这一切的前提就是技术手段的赋权,给予了人们任意建构身体形象的权力。表面上技术为人所用,算法提供的便利为个体实现了身份、形象的跨越,实质结果却是人们在算法的固化结构中被支配而不自知。

(二)算法规训下的审美标准

智能媒体时代,图像制作技术的升级为图像的再生产带来了变革,曾经遥不可及的修图技术被祛魅,成为社交媒体平台用户的基本操作手段。有网友戏称泰国的变性术、韩国的整容术、日本的化妆术和中国的修图术并称为“亚洲四大邪术”,照片编辑行为的风靡程度可窥一斑。深受视觉文化影响的社交媒体用户更是将颜值奉为至上标签,在互联网空间里,对感官的追求已成为潮流,渗透进各个角落。当标准化的审美取向成为日常,社交平台的用户也只能顺势而为,“活在美颜滤镜里”已成为当代网民的常态。近期在微博有关容貌焦虑的讨论已达176万条,阅读量高达7.9亿,吊诡的是网红博主们边使用着美颜滤镜进行拍摄,一边呼吁大众抵抗容貌焦虑。究竟是谁在定义身体美的标准?在普遍的美颜身体呈现背后,隐藏着怎样的算法逻辑?这系列有关身体与技术的问题呼之欲出。

“美颜有术”的算法为社交媒体平台用户制造了理想化自我呈现的幻象,在美化中将真实形象与媒介形象的距离越拉越远,算法将自我变得模糊和陌生,而这一过程也使得个体的身体形态被塑造为机械化的趋同。技术构筑的虚拟空间中,自我的能动性被凸显,看似占据主体地位的社交平台用户,其实已被算法牢牢禁锢,但人们却毫无察觉甚至并不在意。在一定社会文化影响下的大众审美标准形成了套固有的审美规则,社交媒体时代的身体审美表现得更为单一和同质化。社交媒体平台广泛的自我呈现,让个体兼具了审美主体和客体的身份。一系列的既定标准首先改变了审美客体的认知,在认同了审美主体的标准之后,作为审美客体的社交媒体平台用户,在自我呈现时又进一步固化了网络空间中的身体审美规制。在网络红人的加持之下,网络审美滋生了审美强迫,浸润着身体的呈现者与观看者。前社交媒体时代流行的夸张“蛇精”脸已不再受到网民欢迎,取而代之的是个性外衣包裹下的潮流审美追逐,人们一方面唾弃着典型传统网红脸带来的刻板印象,另一方面依旧在审美上遵循着单一的准则。

在以注意力至上的视觉媒介时代,身体的功利性得到凸显,资本也成为审美霸权的有力支撑,在身体与资本的紧密联结中,功利主义的身体认知被泛传播。社交媒体平台中身体资本的价值转化尤为直接和迅速,甚至身体本身都成为被消费的商品。在资本的助力下,人们为网络红人编织了一个又个的身体神话,而对网红脸、明星脸的认可,也映射着人们对金钱、名誉的景观崇拜。因此,社交媒体上的审美趋同并不由单一的影响因素决定,而是在技术手段、工业化和消费主义的共同作用下形成。尽管受访者都表示不希望自己的身体形态随波逐流,但从呈现的结果观察,依旧逃离不开互联网文化中的大众审美规制,在个性化的呈现背后隐藏着相对统一的审美标准。

有关权力理论的论述中,社会对女性身体的控制与规训无处不在,不同于现实社交关系中女性身体受到的重重束缚,身处在网络空间的女性身体表达更为自由开放,照片编辑技术在某种意义上可以理解为女性对抗支配的有力武器,但放眼深层次的权力结构关系,算法又将女性身体装入另一个牢笼。网络流行的审美将精致的五官、细膩的皮肤定义为高颜值;反手摸肚脐、体重不过百的纸片女性定义为好身材;体面的衣着、随身的奢侈品成为生活质量的评判依据,在潜移默化中形成了“审美的法西斯”一二战时期的希特勒曾用单一的外貌特征划分人的等级,而当下狭隘的网络审美也正在逐步侵蚀人们对身体的真实认知。

算法的固定程式只能带来对体像的模式化修改,使用照片编辑技术的人们本质上获得的只是机械制造的美感,美的个性化呈现在逐步消逝,对身体美的欣赏标准也趋于同质。身体作为主体的外在表现形式,本应被主体所控,但在社交网络的媒介空间中,身体的形态被算法所挟持,不自主的呈现形式反映出技术对人类的绑架和控制。符合网络审美的身体形象成为社交平台的“政治正确”,马太效应逐渐显现一越符合网络审美的身体越能吸引注意力,进而转化为经济效益,带来阶级地位的提高,而那些不符合主流审美的身体形态逐渐被淘汰,黯然退出舞台。若长此以往,最终的结果只能是审美同化,多样性的身体被技术所消解。

四结语

在图像社交时代,自拍已成为年轻女性的日常行为,发布自拍前的美颜编辑过程对她们来说尤为重要,高颜值似乎成了虚拟世界话语权的代名词。诚然,通过照片编辑软件可以实现对身体形象的改善,但现实生活会中人们对五官或身材的不满却很难实现跨越。事实上,在社交媒体上发帖之前,对自拍照花过多时间和精力选择与编辑并不是一个健康行为。年轻女性的最初动机是想展现她们最美好的一面,然而这些行为也会对个体产生诸多不良影响本研究发现,年轻女性在社交媒体发布自拍前经常性地编辑和美化图片,往往是一种基于上行比较的自我建构行为,社交平台上的他者反馈对年轻女性意义重大,她们能从中对自我形象进行调整和规范,以完成最佳的印象管理。受访者為了达到“理想美”的目标,即便对自拍照进行了编辑和美化,依然会倍感压力。从美颜幻象的制造到破灭,短暂的心理满足过后,照片编辑(美颜)软件依赖带给年轻女性更多的是心理落差,以及对自身形象的强烈焦虑。在负面情绪的驱使下,年轻女性可能会进行些有害的身体实践,如节食减肥、整形等。在技术构筑的美颜幻境里,身体也实现了福柯思想中的“规训”“A4腰”“高级脸”横行互联网,年轻女性的身体价值被狭隘地与容貌、身材捆绑在一起,身体不再受到主体控制,而沦为了技术的奴隶。

味地迎合社交平台的审美,只会让年轻女性卷入自我怀疑和否定的洪流中,在形象焦虑的泥淖里无法抽身。相较于建构社交平台的完美形象,正视和接纳真实自我对年轻女性来说更为重要:一方面应呼吁年轻女性在接收在线反馈方面保持适度期待,另一方面尤其需要劝阻年轻女性对照片编辑软件的过度使用和依赖。尽管已有研究表明,观看更多自然主义和未经编辑的图像对自我评价有积极影响,但还没有正式研究表明,发布未经编辑的自拍对个体形象认知、心理情绪等方面会产生积极影响,因此未来的研究可以继续在相关领域进行深挖。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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