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汝城高村,故乡的那座风水山

2021-01-15宋春晖

当代作家 2021年12期
关键词:宋氏汝城花山

宋春晖

01

我的故乡汝城高村村,是一座小山村,浙水河从村旁流过,山连着村,村傍着水,依山傍水,是一座美丽的村庄。在村子的正对面,有一座叫紫花山的小山,在汝城的古村落,一般都会在村庄周边有一座风水山,而这座紫花山,正是故乡的风水山。这座山,目测高度二百米左右,无论春夏秋冬,无论寒冬酷暑,山上总是郁郁葱葱,植被茂密,山峰俊美,峰峦隽秀,这是一座乡亲们心中的神圣的山,美丽的风景山。

自从数百上千年高村在这里建村以来,这山与村庄相守相望,相依相伴,它俯视着田野和村庄,像母亲呵护儿女,护佑着这片土地和人民,为村庄和这里的人民带来吉祥,带来安泰。

这座山,虽然没有华山之险,没有泰山之雄,没有武陵源的美,也没有漓江两岸的秀,但它傲视群峰,为故乡撑起了这块蔚蓝的天。它日复一日,年复一年地目送着浙水从山边一路奔腾流向远方,山脚下的稻田里,春天一片绿色,秋天一片金黄,它在分享人们丰收的喜悦。

这座山,由于严禁砍伐树木,保持着良好的自然生态,上山之路早已难觅,山上人迹罕见,这里已经成了鸟兽的天堂,栖息着野鸡、野兔、芒鼠,甚至据说还有麂和野猪,不知在那密林里,还藏有多少不为人知的动物世界的秘密。

02

在风水山的山脚下,有一块高村宋氏族人的墓地,风水理论称:坟墓穴场背靠大山,前有秀水,子孙有靠山,财运旺,荣华富贵;地势平坦,面朝河流,左右抱穴,有山林护卫,可以藏风聚气。也许是前人们虔诚信奉这里的风水好,有很多逝去的先辈都安葬在这里。这块墓地的坟墓层层叠叠,挤挤攘攘,似无立锥之地,我的祖父祖母就安葬在这里。墓地背靠紫花山,前望村庄,旁邻浙水,左右两排山梁,成椅子状,正如风水学说的风水宝地。

平日里,这里被比人还高的冬茅草覆盖,只见一片荒草茫茫,只有到了每年的清明节,人们割开茅草,才见那一座座数十年、数百年前用顽石和黄土堆成的矮矮的坟头,和那高低不平残破的墓碑。

这天清明节,我们兄妹携家带眷一行十余人,如同每年的清明,来到了风水山下的这块墓地,给祖父祖母和父亲母亲上香扫坟,父母亲墓地离祖父母墓不远,那年父亲去世,我领着风水先生“采地”时选中了这里,这座名“矮岭”的山巅地势平缓,背倚风水山,前望村庄,三面开阔,是紫花山的余脉,仍带着风水山的灵气。

在父母的墓地,十余年来植下的柏树、松树已长成了三、四米高,我们在坟前点燃了红烛,烧去的纸钱,带去了我们对父母的绵绵思念。郊外细雨在飘荡,清明最是断人肠,泪珠万颗挂脸上,情深似海湿衣裳。松柏挺立墓碑旁,思念重重满心房,涕泗横流意难忘,孝敬亲人放心上。

在父母亲的墓旁,还留有一块空地,这是我对自己身后事的安排。都说,父母在,人生尚知有来处,父母去,人生只有归途。这块空地,将是我百年之后的安身之处,也是我最终的归宿,若干年后,我将在这里永远陪伴着父母亲,永不分离。

03

站在墓旁,站在这块祖先留下的风水宝地上,仰望着满目青翠的紫花山,遥望着村庄里升起的袅袅炊烟,我的思绪又想到了很远很远。

宋姓,是中国一古老的姓氏,目前,宋姓总人口约1120万人,约占中国总人口的0.81%,为第22大姓氏。

中国宋氏的始祖为商代纣王帝辛的长兄微子启,微子启的父王叫帝乙,为商朝第29代君主,至纣王时,商朝走向衰败,被周朝所灭。周成王时,平定殷候武庚和三监叛乱之后,封微子启于商朝发源地商丘,建立宋国,封为公爵,尊为“三恪”之一,以奉商祀。到宋襄公时,宋国已成为天下诸候之盟主,春秋时期的“五霸”之一。到公元前220年左右的战国时期,微子启传27代孙至“义”,齐国灭宋,宋国子孙遂以国为姓,故有“宋氏从义始”之说。从此,开创中国宋氏2200多年的历史。此外,另有一说,春秋时期有一叫姬宋的郑国贵族大夫,又称公子宋,其后裔有以先祖的名字为姓氏者。

公元663年,邢州南河一宋氏家庭誕下一男婴,取名宋璟,上溯,为义的23代孙。宋璟,汝城宋氏家族尊称为“文贞公”,是唐朝四大名相之一,武则天时期,官至监察御史、凤阁舍人,以刚正闻名于史。宋璟进京为官之前,刚初登进士,被朝廷任命为义昌(今汝城县)县令,在汝城县任县令时,次子宋成娶韶关曲江张九龄(后任唐代宰相)次女为妻。宋璟调离汝城后,留宋成定居于汝城泉水石塘村,自此,宋氏便在汝城落地生根,开花结果,延绵1200余年,宋成即成为汝城宋氏的肇基之祖。

宋成,汝城宋氏尊称为“成公”,成公之子文懿公一一宋申锡,生于760年,826年任朝廷礼部员外郎,828年任中书舍人,830年任中书门下平章事(宰相),故有汝城宋氏“祖孙三宰相”之美传。后因被人诬告谋反,贬为太子右庶子,再贬为开州司马,833年,宋申锡病故于开州住所,归葬于汝城君子岭。宋氏后人为其立碑建亭,予以祭祀。汝城八房兄弟的子孙轮流当庄,规定每年的古历三月十一日为公祭日。

宋成定居汝城后,传六代至宋芳,宋芳又生下八个儿子,这就形成了汝城宋氏八房兄弟的来源。

从宋氏从义始,到宋成,经历了900多年24代,从宋成到八房兄弟又过了6代,从八房兄弟到汝城目前的“先”字辈份为止,又经历了34代,宋氏承先启后了64代。

04

宋芳生八子后,长子瑞麒仍住泉水石塘祖居地,次子瑞祯迁居高桂(现马桥高村村),三子瑞凤迁居兴宁程水(现资兴市),四子瑞祥迁居荷塘(现马桥荷塘村),五子瑞龙迁居桂东东水,六子瑞翁迁居南庄(现泉水南团村),七子瑞麟迁居德靖再转迁泉水殿华,八子瑞凤迁居大坪溪头。之后,八房兄弟又各有子孙迁徙至县外省外,分派浩繁,生生不息。

瑞祯祖建村于高村,当年看中了这块土地,也许是因为紧邻村旁这条西行的古道,因为这条奔流不息的浙水河,也许是因为村前这片平坦的耕地,因为那座挺拔葱郁的紫花山。不管何种原因,这里风景秀丽,物华天宝是事实,上千年子孙后代在这里繁衍生息,人丁兴旺。

高村古村的美,有古诗为证:

更阑旭日映东山,妪煦渐临高桂间。

击壤兴歌忘常力,分阴是惜有谁闲。

大官耸峙桂之西,受职公候与岳齐,气象巍巍当夕照,继明犹焕上天梯。

也有古诗赞美故乡的紫花山:

薄暮扶藜眺远空,紫花暸乱夕阳红。

归禽噪静林深瞑,杳霭烟横月出东。

05

在祖祠大门两侧,有一幅楹联,这是汝城书法家何小奴先生的苍劲字体,这联是对高村千百年来的真实完美写照:“高山列锦屏天宝物华气象维新光武德;桂水环玉带地灵人杰山河依旧绍文贞。”

说起人才辈出,古代另当别论,但从近代到现代,故乡高村确实走出去的声名显赫和可圈可点的人物甚少,我们都是在沾古人的光,也期待着后辈们有所改变。高村人重视教育,由来已久,特别是民国时期,高村以其强盛的文风学风而享誉汝城大地,高村人自已也引以为豪。由于这里土地平坦,山水环绕,村民生活普遍较为富足,送儿读书之风盛行,人民好学勤学,早在民国初期,村里就开办了小学堂,为高村培养了大量的文化人。据说,高村这样一个小村庄,解放前在外面的教书先生就达数十人,是其他村庄不可望其项背的。我的父亲也是从高村小学考出去的,父亲在他的回忆录中写道:“1941年秋考上了汝城县濂溪高小第三十班,时年12岁,1943年毕业。当时的高小毕业算是一条龙脚,在家族中很有地位,做为绅士之类,可以参加村子的清明祭祖、宴族、捧汤。当时的濂溪高小校长是胡凤璋。”

父亲在濂溪高小毕业后,于1943年考入汝城县立初级中学。初中毕业后,又于1947年,在全县十名公费名额中,以第一名的成绩,考入湖南省郴郡联立高级中学,按照明、清科举考试制度,也算是一个“秀才”了。有古诗描写当时高村读书风气:(一)挺秀笔峰直插天,黑云堆墨雨油然,淋漓不负来苏望,利济频书大有年。(二)籁寂霄齐雅颂声,悠悠暗读梦魂惊,不嫌沈夜嘈星斗,欲赴广寒折桂英。

我在《石泉村访古》一文中曾提到,解放前,汝城的“湘南王”胡凤璋骑马从其家乡石泉村到汝城县城,经过高村前面这条古道时,他必然下马步行,路过村子后再上马,作为当年权倾一方,富甲一方的“胡司令”,并非是他惧怕高村人,而是他尊重知识,尊重人才,敬佩高村的村风文风学风所致。

听老辈讲,民国初年,高村曾出过一个县官,这人叫宋利监,曾当过汝城县的县长,但这段故事,如昙花一现,早已湮没于历史的长河中。今日走进高村古村,很难感受到七十多年前那种刻苦读书,以学为荣的氛围,村小停办了,也难以听到那朗朗读书声了。只有当我一位七十多岁的堂叔,拿出一包他历经数年写成的一部五十万字的长篇小说手稿,我捧着沉甸甸的,我才觉得那种精神没有消失,我才感到高村人那传统的文风学风浓缩在这方寸格子里,在堂叔的文字追梦中。

06

1926年,汝城县工农运动风起云涌,蓬勃发展,汝城成立了中共汝城县特别支部,据村中老辈讲,高村有一个名叫宋训玉的读书人,早年曾与朱良才、李涛在濂溪高小同窗读书,受他们的影响,发展成为汝城早期的共产党员,与朱青勋、李涛一起,积极参加汝城的工农运动,并成为骨干。1927年大革命失败后,支部书记朱青勋等惨遭杀害,李涛等人也逃离汝城,宋训玉为躲避国民党当局的搜捕,欲逃往南京投奔一位在国民党军中任团长的高村同乡,路上,被当局逮捕,不久,被活活烧死。据说,解放初,后被授予开国上将的李涛回汝城,宋训玉的遗孀找到李涛,李涛为她开出一纸证明,其后多年,宋训玉的遗孀及女儿享受了每年一定数额补贴救济的烈属待遇。如果宋训玉没牺牲,以其资历,何尝不成为开国功勋,光耀门楣,真是天妒英才。

据乡亲们回忆,这是一个真实的故事 。也是在大革命时期,高村村也成立了中共党支部,有一位叫宋如隶的担任高村村第一任党支部书记,农民运动被国民党镇压后,宋如隶隐名埋姓当起了教书先生,从此,他与党组织失去了联系。解放后,未能恢复他的组织关系,也离开了教师队伍,回村当了一个农民。1960年大饥荒时期,由于饥不果腹,劳累过度,在田间作业时,靠在田坎上被活活的饿死了。

故乡的那座风水山,乡亲们的护佑神,也有显灵和失灵之时,人民有苦难,祈求它,脸上流着的是泪,心里淌着的是血。

我的曾祖父生有五儿二女,五个儿子中,我叫叔公的老二宋级三最有出息,也是一个读书人出身。他抗战时期从军入伍,与日本鬼子真枪真刀地干过。1949年国民党军撤离大陆前,时任国军团长的他最后回了一趟高村老家,把在高村居住的妻子接走后,再也没有回到故乡。据说在台湾退役前,官至国民党军金(门)马(祖)海军舰队的少将副司令。

叔公生有四女一男,长女碧云,次女晓云,三女慈云,四女虹云,儿子存厚。退役后晚年定居台湾,后随儿女移居美国。上世纪九十年代中期去世,享年80岁。此前,亲人们都希望叔公叔婆叶落归根,魂归故里,在紫花山那块祖坟山上,为他们留下了两块穴位,亲人们在等待,紫花山在等待,等待远行的游子回家。但几十年过去了,他们再也回不来了,他们成了飘泊在异乡的孤魂野鬼。

07

清明节前几天,故乡的祖祠维修竣工,这天是最后一道程序:挂匾、装盘龙,于是,我又回到了高村。高村祖祠,不知建于那个朝代,我也未去寻找记载,但高村建村后,数百上千年,它在庇护着它的子子孙孙,守护着这方水土,在宋氏族人心目中,它是一座神圣的殿堂,至高无上。

这天,乡亲们早早聚集在祠堂上,静候吉时,时间一到,众人一齐动手,把牌匾挂在了横梁上,一塊约二、三平方米,雕刻着金龙的盘龙,被大家托举安装在大门入口上方的顶板上。此时,祥龙入室,蓬荜生辉,烟花怒放,鼓乐齐鸣,乡亲们为祖祠修复竣工举杯庆贺。

我走近朝门,朝门已油漆一新,雕梁画栋,鲜艳夺目,鸿门梁上,镂雕着双龙戏珠,栩栩如生,充满吉庆。祖祠正面,挂着红底金字“宋氏宗祠”的牌匾,熠熠生辉。大门上方并排挂着“祖孙宰相”、“翰林院”,“武德将军”三块匾额,彰示着宋氏先祖的辉煌和宋氏家族的荣耀。所有木构件已全部翻新,马头墙上,也精描细绘着图案,大门两侧,一对雄狮昂首挺立,外观祖祠,是非常的厚重壮观,气势恢宏。

走进大厅,满目红色,所有横梁刷上了红油漆,刷成黑色的立柱上也挂上了鲜红的楹联,整个大厅显得庄重、热烈。大厅正面上方,悬挂着“宰相流芳”、“大夫第”的牌匾,正中,供奉着汝城宋氏始祖宋成的牌位和画像。

我在大厅里流连,我在流连中思索。这里承载着我的思念,这里承载着我的牵挂;这里是我的根,这里有我的祖宗。当年,父母亲去世,是在这里举行的祭礼,那天,我跪了很久很久,长跪不起,泪涕满腮,我一拜宋氏先祖之德,二拜父母养育之恩,三拜族人相助之情,是乡亲们抬棺相送,把父母亲体面地送到了紫花山下那块墓地里,安息在故乡的怀抱里,实现了父母亲叶落归根的遗愿。

一座祖祠,犹如一部史书,更像一本族谱,那挂在房梁上的一块块匾额,挂在柱子上的一幅幅楹联,却像书中一页页发黄的纸张,写满了族人的艰辛与辉煌,让我们仔细地去翻阅,去品味,感受这大堂深处无处不在的沧桑历史,激励我们去谱写让故乡更加美好的历史篇章。

08

我走出祖祠,沿着祖祠旁的古巷道,寻找到我祖父祖母的故居。自1962年我祖母病故后,我的祖父孤寡一人在这里生活了二十多年,祖父1986年去世后,这间祖屋再也没有沾过人间烟火,它在天地间苟延残喘,自生自灭。经过岁月的洗礼后,故乡的老屋早已失去了昔日的辉煌,但瓦还透着青黛,砖还呈现着浅灰,门窗腐朽后仍残留着那木纹本色,鹅卵石巷面上挤满了野草,千百年延续下来的生气仿佛此刻已经静止,隔壁祖祠里的华丽堂皇掩饰不了这老屋的破落与衰败。

我徘徊在故乡的古巷道里,都已闭门锁屋,不见炊烟,不闻人声,满目苍凉。作为古村落,高村已于2019年6月被国家住建部等6部门推荐,并经专家评审通过,列入了第五批中国传统村落名录,这对古村重生是一种契机,对留下祖祖辈辈印迹的这幢幢老屋,这条条古巷道,已经赋予了新的生命。

经过一次又一次的改朝换代,千百年了,多少飞檐峭壁可以在歌舞升平中倒塌,多少画梁雕栋可以在纸醉金迷中腐烂,但故乡的古祠、老屋、古巷,它将风雨不腐,尘封不蝼,将始终安然地镶嵌在浙水河畔,驻扎在这山明水秀的厚土里,与浙水为伍,与紫花山为伴,永远显示着一种岁月不可征服的力量,永远,永远……

祝福高村,祝福故乡!

写于2021年4月10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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