视其为负担，还是命运的馈赠

明前茶

自从公公去世，不得不把中风偏瘫的婆婆送到牛首山上的养老院之后，周末的探视工作就成为小柯心中的沉重负担。她是一位忙碌的二胎妈妈，老大已经上小学六年级，而老二刚满4岁。她自己在通讯公司工作，平时工作也很忙，周日经常加班，自从老老小小都要照顾，她的生活就像花生地里强种了芝麻，或者玉米地里强种了大豆一样，从早到晚被安排得密不透风。

又一次去看婆婆的路上，小柯打开车窗，忽然嗅见了弥漫在牛首山上的清新香气。“风吹柳花满店香，吴姬压酒唤客尝。金陵子弟来相送，欲行不行各尽觞。”“朵朵精神叶叶柔，雨晴香拂醉人头。石家锦障依然在，闲倚狂风夜不收。”仿佛这世间的一切都按唐诗宋词里的模样成长好了，这美好的暖晴天气，不管最终的目的是踏青还是探母，小柯一家，不是一样过上了在外面待着无论如何都比宅家更好的日子。

连后座上昏昏欲睡的大女儿都有了精神，她欢悦惊叫：“妈妈，你看，那是一道蔷薇花墙啊，我们下来拍照好不好？哦不，马上就到养老院了，咱们接上奶奶，推着轮椅跟她一起到这里来照相，好不好？”小柯答应了，她忽然意识到，去养老院的路也同样那么美。

她意识到，为什么不动员那些同来探视老人的家属们，一起推着他们的老父母，到花下拍照呢，为什么不推着老人出来享受这个春天呢？既然大家都是从城里开车三十多公里，来到郊区探望父母，如果能帮全家人找到一些郊游、野营式的感觉，岂不是更美妙？说干就干，当她又一次来到养老院时，甚至带上了家里闲置的帐篷和草坪隔湿垫，还带上了茶巾、野餐篮子和热水瓶。征得了养老机构护理人员的同意，他们带着婆婆，以及跟婆婆玩得最好的两位老姐妹，一同来到了养老院前面宽敞的草坪上。

小崔和孩子们放起了风筝。小柯照料老婆婆们，给她们的膝头盖上小毯子，还为她们每人戴上一顶遮阳帽。他们像那些阖家出游的人一样，吃水果，吃面包，喝茶。老婆婆们吵着要吃甜食，还责怪小柯为什么不给她们带果酱。小柯笑嘻嘻地解释：我们现在是在野营啊，果酱招蚂蚁，你们不知道吗？同样，过甜的水果比如西瓜和荔枝，也招蚂蚁。下次做面包都要减糖减油，只能做黑麦面包了。小柯的婆婆立刻举手说：那我们以后就不吃甜点了，相比吃甜点来说，还是坐在外面，看着你们玩儿更舒服啊。下次，你们把家里的小狗也带来吧，让它也放放风，在这草坪上追着蝴蝶，追着小鸟，跑一跑，我们看着，这人生也就圆满了。

遭遇到人生那些不可推卸的责任，我们是将它视为负担，还是视为生活的一个有机组成部分，视为人生这副“巨毯”上必不可少的经纬线，这是两种完全不同的视角。同样要尽一份责任，前一种视角令人焦躁不安，后一种视角却让人松弛下来，充满了正念和积极向上的乐趣。

小柯一家对婆婆的陪伴就是如此。同样是前往养老院看望老人家，以前，孩子们只能窝在沙发里，百无聊赖地玩着手机游戏。丈夫小崔除了与护理员攀谈两句，了解老人的身体状况没有大碍之外，一般都无所事事地坐在大厅里看剧。而小柯一直在面对婆婆如滔滔江河般的倾诉。她的心态一旦倍感压抑，婆婆的唠叨也就显得格外烦人了。而等她的思想观念转变后，她发现探视婆婆，也是老人家在晚年之际给予儿孙的一次团圆机会。正因为婆婆每周要约见他们，小崔与小柯夫妻俩才能放下手中琐事，他们的孩子也才能放下补习课程，享受春天里无忧无虑跟着风筝奔跑的时光，以及追蜻蜓、摸猫，闻一朵花的快适。既然如此，他们为什么不好好享受这一段远离钢筋水泥森林的惬意时光？

而视生命中接踵而至的考验为等闲的态度，也来自高效利用时间的自觉性。也就是说，当你将这些考验视作负担的时候，你事实上还没有规划并享受这段尽责任的时光。

领会到这一点后，小柯意识到，她应当把送孩子上补习班的这段时间也利用起来，以消解枯坐在咖啡店里刷手机带来的无力感。她在培训机构附近，找到自己办过卡的那家健身机构的另一家分店。她想起来了，自己办了卡，半年来，去家门口那家店锻炼的时间还不够十天。

于是，送孩子上补习班的同时，小柯带上了自己的健身包，包里放上了瑜伽垫、瑜伽服和沐浴乳。她打听好了，上一节高空瑜伽是60分钟，再加上25分钟的力量练习，20分钟的冲澡和吹头发，等自己走出来的时候正好赶上接孩子回家。此时，她身心柔韧，容光焕发，每一个毛孔都散发着舒爽气息。她也不觉得每晚要接送孩子充满牺牲感了，她也不赶着追问孩子在培训班上考了多少分，在班上排名第几，以及有没有能力冲奥数一等奖了。她与孩子交流彼此的进步，得意于自己的呼吸比从前深长，肌肉和韧带更灵活伸展，以及耐力与柔韧性又有进步。

她开始不再扮演一位围追堵截、焦虑万分的妈妈，她开始分出一部分精力关心自己的身体健康。她终于理解到某位教育专家在公众号上所呼吁的：父母不要把自己的精神寄托強加给孩子。我们各有各的生活方向，如果家长真的喜欢钢琴，那你就去自己弹钢琴。如果家长真的喜欢绘画，你就不妨自己买颜料和画笔。如果家长真的喜欢跑步，那你自己每天晨跑的这股劲儿比什么都能激励孩子，让孩子明白什么叫执着，什么叫认真，以及什么叫持之以恒。

当你高效利用时间，找到自己的精神支柱，你必定能让孩子耳濡目染。毕竟，父母能给孩子的最好的东西，就是让孩子有一种能力，发现负重而行的间隙，也有一些美好瞬间是命运的馈赠。随时随地享受它，最终实现人格的自洽，这可能是我们这个忙碌的时代，人生幸福感的终极来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