湘西苗画传承的困境与对策研究
2021-01-15张欣吉首大学历史与文化学院
张欣 吉首大学历史与文化学院
文化传承是指“文化在一个人们共同体(如民族)的社会成员中作接力棒似的纵向交接的过程”[1]。湘西苗画传统的传承方式以家族传承为主,家族传承是传统社会当中学习湘西苗画的最主要方式。在日常生产生活当中,父母会将湘西苗画零散传授给儿女。随着经济的发展,湘西苗画的传承方式日趋多样化。在政府的支持下,成立了湘西苗画传习所,传习所承担了部分培养苗画传承人的重任,也承担了苗画传播的职责。
一、湘西苗画情况介绍
(一)苗画所用原料
湘西苗画起源于古代濮人的雕题纹身[2]。距今已有两百多年的历史。苗画最初的形态是苗绣图像的母图范本[3]。自清末始,苗画开始作为一个独立的艺术的门类。传统的苗画用布作画。湘西地区传统的布用苎麻织成。在《溪蛮丛笑》“娘子布”条目中有记载:“合有续织细白苎麻,以旬月而成,名娘子布。”[4]颜料用天然植物制成。黑色多用木炭灰、稻草灰、烧瓦时接的烟灰等制作而成[2]。现在的湘西苗画原料多用乳剂材料,原始的颜料由于制作困难、工艺复杂等原因现在几乎没人使用。
(二)苗画所绘内容类型
苗画大致分为三类,一是花草植物类、二是吉祥动物类、三是民间题材类。花草植物类苗画中常见的图案有:枫树、兰草、桃花、梅花、荷花、百合、牡丹、桃子、石榴等,这些都是湘西地区常见植物,苗族画师把它们画在画中,表达着对美好生活的热爱。吉祥动物类常见的图案有:龙、凤、蝙蝠、麒麟、狮子、蝴蝶等,这些动物在汉文化中也很常见,是代表寓意吉祥的动物。民间题材类包括:双凤朝阳、喜鹊噪梅、鸳鸯戏荷、五谷丰登等题材,画师用这些表达着对于风调雨顺、丰衣足食生活的向往。
(三)苗画表达的内涵
苗族人会将苗画悬挂于屋内作为装饰,也会用来做遮挡的帘子,苗画在湘西不仅具有重要审美价值,还有实用价值。苗画绘画题材中的“物”是苗族人民通过自己的认知,用具象或抽象的表现形式将自然事物拟人化、夸张化的再创造,以表达自己对自然形态的理解和生活的美好祈愿[5]。苗画中蕴含着苗族“天人合一”“万物有灵”的生命观和多神观念之下的祖先崇拜。湘西苗画还与苗族人民的知识传承、村寨和谐、民族认同密切相关。一是苗画中体现着祖先崇拜。蝴蝶的图样是苗画中经常出现的图样,《苗族古歌》中有记载苗族人尊称蝴蝶为“蝴蝶妈妈”,把蝴蝶看作祖先。可见,在苗族人心目中蝴蝶与苗族先民有着特殊的亲缘关系。二是与文化知识传承密切相关。苗画中通过夸张的线条和抽象的图案,传承着很多本土知识,寓意着许多哲理,小孩子在苗画中可以习得很多知识,也在潜移默化中传承苗族传统文化。三是与村寨关系和谐密切相关。不同血缘和地缘关系的苗族群众通过一幅苗画供奉相同的祖先、追寻同一种文化,实现共情,有利于维持寨际关系的和谐。四是与社区内的秩序密切相关。苗族社会群众在苗画中认识相同的文化事实,由此实现族群内部的认同。
二、湘西苗画传承中出现的问题
(一)传承人被评级后社会活动过多,用于传承的时间减少
任何非物质文化遗产的传承都要靠传承主体来实现的[6]。苗画艺人在被评为传承人之前,往往苦练技艺,终于被评为传承人,各种活动也随之而来。以某传承人为例,2021 年6月,仅大型活动就参加了八场,分别包括非遗进校园、上苗画课、亲子体验课、研讨会、服装品牌活动等。传承人自己也表示:“现在特别忙,一个月大部分时间都在外参加活动。”这是个案,但是也可以从中看出评级之后社会活动过多导致传承人时间被占用问题,这样势必导致传承人对于苗画钻研的时间减少。并且湘西苗画成为国家级非物质文化遗产后,苗画供不应求,几乎每天都有订单。传承人透露,部分苗画作品由徒弟绘制,绘制完成后盖上传承人的印章,一样可以卖高价钱。这些就会导致部分湘西苗画传承人所传承的技艺不精,教授给徒弟的技艺也不精,一代一代传承下去,“原汁原味”传承成为空谈。
(二)湘西苗画传承中群体和个体的关系存在矛盾
非物质文化遗产传承是系统性的传承,传承人是系统元素之一,但不是唯一,苗画看似一个人可以完成,但是其所需的布、颜料都需要外界提供,即使自给自足,也需要多人欣赏和传播,这正体现了文化传承中个体性和整体性的关系。涂尔干在论述个人与社会的关系中也表明:“社会才是真正的存在。”文化传承需要在社会中传承。在调研中,有个很典型的材料,一位母亲将苗画技术传给了儿子,儿子经过刻苦努力被评为了苗画传承人,后来儿子遭遇车祸不幸去世,母亲为了生存想继续领取儿子的补助,但是被告知儿子已经去世不能继续给补贴。母亲愤愤不平,逢人就会说苗画是自己教给儿子的,儿子去世了,自己却不能领到补贴,这不公平。
这种悖论正好体现了目前在对于苗画这项非物质文化遗产保护中保护的是传承人个体而非群体,个体不在了,权益便没有了,群体权益得不到保护,万一个体不复存在,群体得不到保障,技术很难保证不会失传。
(三)“客位”视角导致文化遗产评级存在偏见
文化遗产的评级过程中,部分参与评级的人员往往从外来观察者的角度看待湘西苗画,没有从当地苗族人看待苗画的角度去理解和认知湘西苗画中的民族文化。部分研究者没有遵循“主位”视角,一厢情愿地靠外力拯救“非物质文化遗产”。在评级过程中,决定“传承人”等级的并不是本民族人民,而是管理部门,所评出的传承人是否是民间公认的非遗传承人,这些往往被忽略。同时非物质文化遗产的自我调适的内部规律也被忽略。
(四)评级过程中存在“文字霸权”
在中世纪或更晚时期文字印刷诞生普及之后,受到印刷“霸权”的影响,认为只有文字才是最高级的文明表现,将传统的文化传承方式视为“落后”的[1]。《国家级非物质文化遗产代表作申报评定暂行办法》中第十条规定申报者须提交申报书,内容包括项目的历史、现状、价值等情况。也就是说在评级过程中,依然还是以文字为主要标准。这对于有语言没有文字的民族比如苗族来说相对困难。苗族是没有文字的民族,很多苗画艺人是不会写汉字的,想要评级需要找别人代写,而代写的人如果不能理解苗族文化的精髓很难写出较好的材料。同时有一些人绘画技艺没有那么好,但是掌握了汉字,评级材料写的很好,在评级中就会更加容易评选上。
(五)苗画存续的文化空间被挤压
当前,随着市场化和信息技术的普及,湘西苗画赖以生存的文化生态发生了变迁。湘西苗画作为指导人们生产生活、祖先崇拜的重要内容,地位逐渐丧失,神性慢慢被消解。
苗画在创作时蕴含着大自然的精华,蕴含着万物有灵的思想,和大自然同向而行,同向发展。苗画传承人梁德颂也说:“我喜欢画画,喜欢那些花花草草。它们和人一样都是有生命的。那些鸟儿在我眼里就像我家的成员。我每天早上起来就要看看它们,摸摸它们,然后喊一声,起床啦!今天又是好天气!”但是快节奏的生活方式导致苗画的生存空间越来越窄。
在商业语境下,苗画作为主要的文化符号和商业产品成为了展示的符号,展示时间和空间也变得不稳定。苗画的神性随着商业被消解,同时苗画与商业过度结合也会导致苗画的文化空间被挤压。
三、湘西苗画有效传承的措施探讨
(一)站在非文化遗产主体的视角保护非物质文化遗产
无论是传承湘西苗画还是湘西苗画传承人保护,都需要站在苗族文化本身的视角,而不是以“看客”或高高在上的视角决定怎么保护。研究者需要深入苗画艺人的生活,理解苗画中所蕴含的生活智慧、理解苗族人的精神世界,站在苗族群众的角度看待湘西苗画这项非物质文化遗产。评级也应该尊重苗族人民的意愿,站在苗族人民的视角进行评选,让选出来的湘西苗画非物质文化遗产传承人真正能有利于湘西苗画传承。
(二)丰富非物质文化遗产的传承方式
非物质文化遗产的传承不仅仅有文字,还有口头传承、实践记忆传承、经验传承等。文字不是非物质文化遗产的唯一传承方式,传承人在传承描画技艺时不能仅仅局限在技术的学习,还应该传承其中蕴含的民族精神。研究者在研究时不能仅仅局限于文字材料,还应该注重挖掘湘西苗画艺人的实践记忆和经验,并且需要深入传承人的精神世界,以多种传承方式全方位了解此项非物质文化遗产。
(三)加强对湘西苗画传承群体的支持
有一部分湘西苗画传承人也具有精湛的技术,却因为种种原因没能成为湘西苗画传承人,这些人很多时候被主流声音忽略。这影响了文化传承人和普通百姓对非物质文化遗产保护和传承的积极性。对湘西苗画传承群体进行保护,需要加强对民间和苗画相关的节日以及文化活动的保护,需要加强对村寨中“权利掌管者”的保护,比如寨老、巴代等,因为他们是村寨的权利核心,他们可以推动村寨的活动开展。同时要建立健全对尚未成为非物质文化遗产传承人和技艺精湛画师的补贴制度,为他们创造良好的工作条件,支持他们开展传承、传播活动,为湘西苗画传承人群体壮大提供后备力量。
(四)建立“无文字”非物质文化遗产的评级制度
苗族只有语言,没有文字,因此对湘西苗画技艺的传承就更加困难,需要研究者、传承人、民间艺人共同努力。研究者需要深入田野,和苗画艺人交流,因为苗画的技术掌握在苗画艺人的记忆中,研究者需要采集资料,用文字、图片、多媒体等多种手段进行记录,力求建立完整资料库。非遗传承人要肩负传承使命,认真向民间苗画艺人学习,不以市场和利益为导向,致力于挖掘和传承古老的描画技艺,力求能够更多的传承苗画古老的技艺。政府需要给民间艺人、研究者和传承人提供一定专项资金补贴,保证传承顺利进行。
湘西苗画的保护和传承首先要在观念上有非常明确和坚定的认识,传承人要以传承为第一要义,创新次之。只有做到对湘西苗画的“原汁原味”传承,才能为创新提供源头活水。还要明确传承和保护需要集体的力量而不是单个人的力量。在乡村振兴的大背景下,政府、研究者、传承人、民众共同努力,才能真正让湘西苗画实现“原汁原味”传承。