历史与反思:斯大林的弥赛亚意识
2021-01-15余海涛
余海涛
(闽南科技学院 马克思主义学院,福建 泉州 362332)
弥赛亚(Messiah)是一个圣经词语,译自希伯来名词Mashiah,意思是“受膏者”,得自一种授职礼仪:“德高望重的首领在业已选定的祭司、先知或君王额头上涂抹被奉为圣物的膏油,示意此人乃由神所选立,已具备了担任某种圣职的资格,其治理将得到神的护佑。”[1]72在犹太教和基督教经典中,弥赛亚就是先知所预言拯救世人的救世主。这种关于救世主拯救世人的预言就是弥赛亚主义,它包含“拯救”“上帝选定”“普爱天下”等诸多意思,基督教中的一派东正教就继承了弥赛亚主义。自“罗斯受洗”以来,东正教成为俄罗斯的国教,并深深地影响着俄罗斯的历史发展。斯大林从小生活在浓厚的东正教氛围里,弥赛亚意识对他影响很大。东正教虽然在苏联时期受到严厉镇压,但是它的影响并没有彻底消除。恰恰相反,“弥赛亚意识已经变成一种集体潜意识,在与马克思主义进行对话时,这种潜意识与马克思主义产生共鸣,于是,马克思主义就成为具有苏联特色的马克思主义”[2]40-41。斯大林的弥赛亚意识对苏联乃至整个国际共产主义运动都产生了深远影响。因此,在进行中国特色社会主义现代化建设的今天,我们应该深刻反思并从中得到历史借鉴。
一 斯大林的弥赛亚意识之形成考察
斯大林的弥赛亚意识是一个非常复杂的问题。它的形成原因是多方面的,是主客观条件相互作用的结果。
(一)俄罗斯东正教弥赛亚传统影响
俄罗斯的历史源自东欧草原上的东斯拉夫人,九世纪建立的基辅罗斯是其历史上第一个国家。基辅罗斯建立之后很快与拜占庭帝国发生关系,或战争或经济文化交流,但有一点可以肯定:“与拜占庭的关系扩大了罗斯人的声望和利益。”[3]27在双方的交往中,拜占庭帝国的先进思想文化开始传入俄罗斯,其中就包括基督教。公元988 年,基辅罗斯大公弗拉基米尔娶拜占庭安娜公主为妻,并接受基督教-东正教教义,同时下令将罗斯人原本崇拜的多神偶像抛入第聂伯河中,接受洗礼,史称“罗斯受洗”。“罗斯受洗”确立了东正教的国教地位,它为一盘散沙的斯拉夫人提供了一个更伟大的文化统一体,为俄罗斯立国统治奠定了思想文化基础。公元1453 年,奥斯曼土耳其帝国灭掉拜占庭帝国,1472年莫斯科大公伊凡三世迎娶拜占庭末代皇帝的侄女索菲娅公主为妻,从而继承了拜占庭帝国的事业。伊凡三世与索菲娅公主的联姻对俄罗斯历史影响极大。一方面在法律上意味着莫斯科公国成为拜占庭帝国政治权力的合法继承者,为其进一步统一整个俄罗斯提供了合法性。另一方面,莫斯科公国还完全继承了宗教意义上的拜占庭弥赛亚理论,自认为莫斯科已经取代君士坦丁堡成为肩负特殊使命的“第三罗马”。至此,东正教弥赛亚主义和俄罗斯世俗政权合二为一,教会成为专制制度的精神统治工具,世俗王权则通过教会加以神话。别尔嘉耶夫对此指出:“俄罗斯的宗教的特殊使命是与俄罗斯国家的力量和伟大联系在一起的,是与俄罗斯帝王的非凡的意义联系在一起的。帝国主义的诱惑渗透于弥赛亚意识中。”[4]9这样,俄罗斯历代沙皇就成为政教合一体制的最高统治者,就是上帝选中的涂油者弥赛亚,“沙皇所关心的不仅是王国的利益,而且是灵魂的拯救”[4]9。东正教弥赛亚主义与国家政权结合形成了俄罗斯独特的政治文化传统,对塑造俄罗斯人的精神气质起着决定性作用,对俄罗斯人的社会生活影响至深。十月革命以后,苏维埃政权虽然颁布法令极力限制、打击东正教,但是千年以来的宗教文化传统早已完善成一套独立的思想价值体系,渗透到俄罗斯民族的血脉之中,在社会生活中发挥着巨大作用,这是不可能彻底消除的。可以说,对于这种挥之不去的东正教弥赛亚传统,斯大林既是不自觉地深陷其中,又是自觉地加以利用。
(二)马克思主义俄国化过程中的弥赛亚化思维影响
自马克思恩格斯的共产主义理论诞生以来,很多西方学者认为它具有犹太教-基督教渊源,甚至明确指出马克思“把流传在犹太民族——上帝选民中的弥赛亚思想移用到了无产阶级身上”[5]71。英国哲学家罗素说得更直接:“为了从心理上来理解马克思,我们应该运用下列的辞典:亚威=辩证唯物主义;救世主=马克思;选民=无产阶级;教会=共产党;耶稣再临=革命;地狱=对资本家的处罚;基督作王一千年=共产主义联邦。左边的词汇意味着右边词汇的感情内容。正是这种夙为基督教或犹太教人士所熟悉的感情内容使得马克思的末世论有了信仰的价值”[6]447-448。事实上,这种弥赛亚化共产主义的解读不符合马克思本意。马克思自始至终都在批判宗教,并认为“对宗教的批判是其他一切批判的前提”[7]3。当然,马克思的共产主义与基督教是否有联系是一回事,而俄国人如何去接受它、以什么样的方式去理解它则是另一回事。人们对事物的理解不是凭空产生的,而是要建立在一定“基础”之上,没有当下理解之前的那些知识基础,人们是无法进行当下理解的。伽达默尔的解释学理论就认为“人的理解活动不可能从虚无或无前提的把握开始,因为作为理解主体的人总是置身于一定的历史境况、文化传统当中,它们隐而不彰地参与、影响和制约着人的理解,是任何理解和解释都必然具有的‘解释学处境’”[8]150。因此,我们必须承认俄国传统的东正教弥赛亚主义为马克思主义俄国化提供了释义学背景。十月革命胜利之后的苏维埃政权仍然面临严峻的形势,当时人民群众的文化水平很低,甚至谈不上有什么理论素养。即便是基层的党员干部,他们对马克思主义也多半是一知半解。在这样的社会文化环境中,人们很自然地用传统的弥赛亚主义来比附理解共产主义。对于这种现象,从恩格斯批评法国共产主义者中可见一斑,指出:“他们最喜欢的一个公式是:基督教就是共产主义。他们竭力想用圣经,用据说最早的基督徒生活其中的公社等等来证明这个公式”[9]483。事实上,不仅一般普通民众有这种思维,甚至连俄国马克思主义者也很难彻底摆脱这种“潜意识”。1919 年在莫斯科成立的第三国际——共产国际,就很容易让俄罗斯人联想到历史上的“第三罗马”。正如比灵顿所说:“莫斯科曾被视为肩负着全世界基督教使命的‘第三罗马帝国’,却在1919 年成为承担全世界革命使命的‘第三国际’的创建地。”[10]29第三国际的成立反映出莫斯科将是实现人类解放的中心,莫斯科将肩负起解放(救赎)人类的使命。当然,莫斯科的领导人也就是人类解放(救赎)的革命领袖(弥赛亚)。对于这种奇特的现象,别尔嘉耶夫就从东正教弥赛亚主义的“第三罗马说”中找到共产主义“第三国际”的理论渊源。他认为“无论莫斯科是第三罗马,还是莫斯科是第三国际,都与俄罗斯的弥赛亚思想联系在一起”[4]213。并指出随着十月革命的爆发,“俄罗斯人民命运里令人吃惊的事件发生了。取代第三罗马,俄罗斯得以成功地实现了第三国际,而在第三国际那里转移了许多第三罗马的特点。第三国际同样以正统信仰为基础。在西方,非常难于清楚地理解:第三国际不是国际而是俄罗斯民族的观念。这是俄罗斯弥赛亚的一种转换”[11]143。斯大林对这种“历史”心知肚明,他在主政苏联时期确实在有意无意地利用弥赛亚主义。总而言之,马克思主义俄国化过程中的弥赛亚化思维进一步增强了斯大林的弥赛亚意识,并把它与马克思主义混淆在一起。
(三)斯大林个人的家庭和教育因素影响
斯大林的弥赛亚意识形成还与他个人的家庭和教育因素有关,这种潜移默化的影响很深刻。斯大林出生在格鲁吉亚哥里城的一个贫寒家庭,父亲是一个喜欢喝酒且性情严厉的皮鞋匠,母亲生性宽容、温顺且“虔信宗教”[12]1。在这样的家庭中,斯大林肯定深受信仰东正教的母亲的影响。斯大林的母亲一直辛苦地供斯大林上学,并希望他“成为一个受人尊敬的教区神甫”[12]2。在斯大林担任苏共中央总书记后,母亲却对他说,“可惜你没成为一位神甫”。直到临终前,仍然惋惜地对斯大林说:“你到底还是没能成为一名神甫。”[13]340从中我们可以推测斯大林因为母亲的原因而对东正教的态度。斯大林的第一任妻子 也 是 东正教的 忠 诚 信仰者,“虔信宗教”[12]14。在教育方面,斯大林一直在教会学校学习。1888 年,斯大林进入哥里教会小学学习。在这个“为教会充当灵魂警察的角色”[14]14的学校里,斯大林学习非常用功,“在学习教义答问和祈祷中表现了巨大的热情”[14]14,并取得很好的学习成绩。1894 年,斯大林离开哥里教会小学到第比利斯神学院学习,这个神学院后来改为正教中学。但是“在政府教育系统中,正教中学的地位相当于普通中学,不同的是正教中学里的世俗课程按说只是神学的一根细弱支柱”[14]13。正教中学由严厉的教士严格管理,它的宗旨不仅要对学生进行学习教育,还要训练学生过宗教生活。总的来说,在斯大林的教育学习中,“他念的不是世俗学校,而是一所闭关自守、整个生活必须服从教会的要求、一举一动都受到教士监视的学校”[14]31。因此,斯大林深受东正教的影响,沃尔科戈诺夫曾说:“在宗教学校学习时,这个孩子表现出天分很高,记忆力非凡。索索(斯大林)掌握经文比别人快。新旧约全书起初曾激起这位宗教中学学生真正的兴趣。他力求领会只有上帝才是无所不爱、无所不能和无所不知的化身的思想。”[15]33-34虽然斯大林在中学时代就接触马克思主义,积极参加革命活动,这对培养他成为一位伟大的马克思主义者至关重要。但是,斯大林过多地参加革命实践活动,并把大量时间用在实际工作上,因此他“既没有马克思和恩格斯那种全面研究理论问题的条件,也没有列宁那样广泛国际交往的机会”[16]43。这就导致斯大林的马克思主义理论水平和自身修养不够高。应该说,斯大林从小受到东正教教育,再加上没有足够时间学习马克思主义理论,这使他很容易把弥赛亚主义贯穿到马克思主义之中并以潜意识的形式表现出来。斯大林曾把苏共中央总书记解释为“类似沙皇一样”[13]340,由此可见一斑。
二 斯大林的弥赛亚意识之主要表现
斯大林虽然信仰马克思主义,但是他“选择了俄国作为自己的国家,吸收了旧俄国派的观念和传统,以及他们对俄罗斯民族的命运的信念”[17]9。因此,根深蒂固的弥赛亚主义一直存在于斯大林身上,并在斯大林掌握苏联政权之后被发挥得淋漓尽致。
(一)垄断马克思主义解释权
东正教弥赛亚主义中的救世主不但是政治领袖,更是精神领袖,只有是精神领袖才能够给信众以神的预言,才能够拯救信众的灵魂。斯大林就把弥赛亚主义中的精神领袖意识完全贯彻到马克思主义之中,由此垄断马克思主义的解释权。实际上,对马克思主义解释权的争夺早在恩格斯去世不久就已经展开,伯恩施坦、考茨基、列宁等人无不卷入其中。列宁为了捍卫马克思主义正统地位,为了夺取马克思主义解释权,与其他不同派别进行了激烈论战,明确指出:“半个世纪以来,没有一个马克思主义者是理解马克思的。”[18]151最终,随着十月革命的胜利,他确立了自己对马克思恩格斯的正统解释权。列宁在世时当然拥有马克思主义解释权,但是在他去世之后,由谁来解释作为指导思想的马克思列宁主义就不再是一种纯学术的理论问题,而是涉及最高权力归属的政治问题。斯大林很清楚马克思列宁主义在苏联的独特地位,没有对马克思列宁主义的解释权就不会有稳定的权力统治。因此,他在列宁去世之后极力把自己打扮成列宁最忠诚的学生,以此夺取代表、解释马克思列宁主义的权利。斯大林不断反复强调自己是列宁最忠诚的学生,在讲话中常常大段引用列宁的原话,同时写出《悼列宁》《论列宁》《论列宁主义基础》以及《论列宁主义的几个问题》等关于列宁的相关文章。由此,斯大林给人留下一个清晰的固定印象——列宁最忠诚的学生、最得力的助手和最亲密的战友。对于挑战自己不同意见的人,斯大林则加以禁止和镇压,在通过一系列权力斗争之后,他最终取得对马克思列宁主义解释的话语权。斯大林曾指出:“可以毫不夸大地说,恩格斯逝世后,最伟大的理论家列宁,以及继列宁之后的斯大林和列宁的其他学生,是唯一向前推进了马克思主义理论、用无产阶级斗争新条件下的新经验丰富了这个理论的马克思主义者。”[19]6181938 年,斯大林不仅亲自参与和指导《联共(布)党史简明教程》的编写和出版,还亲自撰写其中一节《论辩证唯物主义和历史唯物主义》。在文中,斯大林把马克思主义辩证法概括为“四个基本特征”;把马克思主义哲学唯物主义概括为“三个基本特征”;把历史唯物主义概括为“四个方面”,这是第一次对马克思主义基本理论的标准化定型。[12]504-505这本书是斯大林统一全党思想的经典之作,“为党员和积极分子提供一本统一的经过中央审定的教科书;消除近年来马克思主义与列宁主义之间产生的脱节现象”[12]506。事实上,这完全确立了斯大林在解释马克思主义理论过程中的“教皇”地位,实现了马克思主义新谱系的编写,表明了自己作为马克思、恩格斯、列宁的合法继承人地位。在庆祝斯大林六十寿辰晚会上,亚罗斯拉夫斯基说出一句名言:“你若不是列宁主义者,你就不可能是马克思主义者;你若不是斯大林主义者,你就不可能是列宁主义者。”[20]103从中可见,斯大林已经完全垄断了马克思主义解释权,代表着马克思主义的真理,决定了任何一个人能否成为马克思主义者的命运。既然斯大林是马克思主义的唯一合法继承人,也是唯一正确的解释者,那么也就成为当代的马克思、恩格斯、列宁,他的思想和理论也就成为唯一的真理。于是,马克思主义解释权和苏联政权完全统一于斯大林手中,这验证了一个事实:“在俄国这样的国家,历史的传统似乎是,谁登上了至高无上的地位,谁就掌握了绝对真理,谁就有权解释一切;反过来,谁有资格解释绝对真理,谁也就是理所当然地成了理论上的合法继承人,他同样理所当然地也应当成为政治上的最高主宰者。”[21]318
(二)树立个人崇拜
东正教弥赛亚主义与国家政权结合是俄罗斯历史的一大特征,在这种政教合一制度下,“任何一个君主,无论他是怎样的,对于人民来说都是一位父亲”[22]186。因此,它很容易出现个人崇拜。对于个人崇拜,无论是马克思、恩格斯还是列宁都坚决反对。但是斯大林却戏剧性地改变了这个方向,通过塑造列宁形象来树立自己的个人崇拜,正所谓“列宁反对对任何个别领导人包括他自己实行崇拜,斯大林却不仅营造了对列宁的崇拜,更重要的是,还营造了对他自己的个人崇拜”[23]248。列宁去世之后,斯大林先后战胜托洛茨基、季诺维也夫、加米涅夫、布哈林、李可夫等反对派。同时,在思想领域镇压异己声音,发起“反机械论派”和“反德波林派”运动。由此,斯大林在党内的最高地位得以稳定确立,个人崇拜随之风行。以1929 年举行斯大林五十寿辰为开端,媒体报刊连篇累牍地进行吹捧,掀起狂热的个人崇拜,使斯大林日益神圣化。社会舆论说他是列宁唯一可靠的助手,是列宁事业的唯一继承人,是活着的列宁。1934 年,《真理报》发长文说斯大林“是列宁的最好的学生,是从列宁党脱胎出来的,党的骨就是他的骨,党的肉就是他的肉”,“他和列宁一样能够高瞻远瞩”[24]241。1934 年召开的联共(布)第十七次代表大会上,“斯大林万岁”取代“列宁主义万岁”成为崭新的口号。苏联高级领导人对斯大林进行肉麻吹捧,卡冈诺维奇更是厚颜无耻地说:“列宁又怎样!我们所有的人都在说列宁,列宁主义,应当用斯大林主义来取代列宁主义。”[25]927斯大林的语录和画像也充斥着苏联社会的各个角落:“打开任何一张苏联报纸,并阅读任何一篇文章或者在共产国际会议上的发言就已足够,你总是能在文章或发言中找到最后对斯大林的过分颂扬——‘我们伟大的、我们强有力的同志、我们勇敢的领导人,我们不可战胜的英雄’等”;“在大街上,在游行队伍中,当着进行检阅的斯大林的面,他的无数像房屋一般巨大的画像在人群的肩膀上缓缓移动”。[26]127事实上,这些行为“在社会上挑起向一个人顶礼膜拜的不详的宗教信仰”[26]127,而这正是斯大林所需要的。更重要的是,“大清洗”运动,“它将对斯大林的‘个人崇拜’推至顶峰,使其成了被置于党和国家之上的特殊的‘神’,反过来进一步巩固了斯大林的个人集权,助长了他的独断专行”[27]16。1938 年,苏联出版了经过斯大林亲自审定的《联共(布)党史简明教程》,书中把对斯大林的个人崇拜从历史上和理论上完全确定下来。1939 年,在斯大林六十寿辰晚宴上,莫洛托夫吹捧说道:“没有比列宁更伟大的领袖,但斯大林在一些方面长于列宁。列宁长期脱离自己的人民,远离国家,侨居国外,而斯大林则一直生活在人民中间,生活在国内。这使他能更好地了解人民。”[12]5211945 年,苏联卫国战争胜利后,斯大林的威望达到顶峰,个人崇拜又达到一个新的高度,被称为“人类最伟大的天才”。1946 年,苏联拍摄关于斯大林的电影《宣誓》,官方的指导原则就是要把斯大林拍成救世主、弥赛亚。1949 年,斯大林七十大寿时更是掀起全世界社会主义国家的共同“朝拜”。值得注意的是,在卫国战争时期,东正教会也掀起对斯大林的个人崇拜,开始神话斯大林,称其为由神指派的领导人。总之,在斯大林统治时期,对他的个人崇拜达到了无以复加的程度,这本质上就是东正教弥赛亚意识的真实再现。
(三)推行苏联中心论
东正教弥赛亚主义的“普世”意识和“救世”观念使俄罗斯人具有深厚的世界意识和国际主义,别尔嘉耶夫曾说:“俄罗斯的使命是成为各民族的解放者。这一使命存在于它特殊的精神之中。”[28]8所以,俄罗斯人总喜欢把自己当成中心,当成救世主(解放者)。但是,这种国际主义往往又与狭隘的国家主义相联系,进而表现出大国沙文主义和民族沙文主义。斯大林主导的第三国际和“共产党情报局”,虽是无产阶级国际主义的体现,但其中仍然深深地打上弥赛亚意识的痕迹。斯大林的“苏联中心论”就是把马克思恩格斯世界革命思想与东正教弥赛亚意识杂糅在一起的结果。马克思恩格斯主张通过世界革命来实现共产主义的胜利,认为“共产主义革命将不是仅仅一个国家的革命,而是将在一切文明国家里,至少在英国、美国、法国、德国同时发生的革命”[7]687。但随着革命重心的东移,俄国革命问题越来越受到马克思恩格斯的重视,“俄国已是欧洲革命运动的先进部队”[29]8。十月革命的胜利又实实在在地表明世界革命的中心在苏联,由此形成以苏联为中心的无产阶级革命阵营。列宁为此在1919 年成立第三国际,指出:“第三国际即共产国际的成立是国际苏维埃共和国即将诞生的前兆,是共产主义即将在国际范围内取得胜利的前兆。”[30]5061920 年,苏维埃政权又提出“国际无产阶级将时刻准备战斗,直到苏维埃俄国的版图扩展到了全世界”的决议。斯大林主政初期还是坚持世界革命思想,把苏联的利益与各国无产阶级的利益联系在一起,指出:“十月革命需要其他国家革命的援助,而且其他国家革命也需要十月革命的援助,以便加速和推进推翻世界帝国主义的事业。”[31]308针对“革命的高涨时期已经在欧洲的中心,即在德国结束了”[32]46的现实,斯大林提出“不要忘记东方”的口号,“谁想要社会主义胜利,谁就不能忘记东方”[31]128。同时,斯大林明确指出“不这样做,就休想社会主义取得最终胜利,休想完全战胜帝国主义”[31]128。但是,随着世界形势的不断变化,斯大林却把马克思恩格斯和列宁的世界革命思想狭隘化,逐渐地把世界革命思想演变为坚决捍卫苏联利益的“苏联中心论”,并把共产国际从“组织世界革命的领导中心降格为莫斯科推行其外交政策的附属品”[33]173。在《十月革命的国际性质》中,斯大林说十月革命“为世界革命运动建立了强大的公开的基地”和“强大的公开的中心”,以后世界革命运动都能够团结在这个中心。他还明确指出,要搞世界革命必须首先保卫苏联,谁决心“绝对地、无条件地、公开地和忠实地捍卫苏联、保卫苏联,谁就是革命者,因为苏联是世界上第一个建设社会主义的无产阶级的革命的国家。谁决心绝对地、毫不动摇地、无条件地捍卫苏联,谁就是国际主义者,因为苏联是世界革命运动的基地,不捍卫苏联,就不能捍卫并推进世界革命运动。要知道,谁想撇开苏联,反对苏联而捍卫世界革命运动,谁就是反对革命,谁就必然要滚到革命敌人的阵营里去”[34]47。同时,斯大林还误解马克思恩格斯关于“工人没有祖国”的论述,把它解读为没有夺取政权的无产阶级没有祖国,其唯一的祖国就是已经建立社会主义政权的苏联,以此要求各国无产阶级捍卫苏联的利益。1928 年,在斯大林的授意下,共产国际第六次代表大会通过决议,指出苏联是“世界革命运动的领导力量”,“十月革命的胜利使全世界工人有了社会主义祖国——苏联。保卫苏联、防止它受国际资产阶级侵犯,符合于国际无产阶级的阶级利益,因而是国际无产阶级的光荣职责”。[35]561930 年,斯大林指出:“现在全世界都承认,革命运动的中心已经从西欧移到俄国来了。世界各国的革命者都满怀希望地注视着苏联,把它看作全世界劳动人民解放斗争的策源地,承认它是自己唯一的祖国。”[36]24正是在“保卫苏联”的口号下,斯大林把世界革命理论变成了“苏联中心论”,而领导世界各国共产党的共产国际则变成了斯大林推行“苏联中心论”的工具。由此,各国共产党变成了为苏联利益服务的小兄弟,自己成了“老子党”,这严重地干预了其他各国的事务,损害了与其他各国无产阶级政党的关系。在二战中,斯大林仍然强调“苏联中心论”的意义,指出:“苏联人民以自我牺牲的斗争,从法西斯暴徒的铁蹄下拯救了欧洲的文明。”[37]4271947 年9 月,斯大林为纪念莫斯科建城800 周年发表《贺词》说:“莫斯科同时还是全世界一切劳动人民、一切被压迫种族和民族争取从财阀和帝国主义统治下解放出来的斗争的旗帜。毫无疑问,没有这种政策,莫斯科就不可能成为在我们的多民族国家内建立各族人民友好和兄弟般合作的中心。”[37]536可见,斯大林的这些讲话都带有明显的苏联中心论痕迹,是苏联大党沙文主义和大国沙文主义的表现,“诸如此类的说教突出地表现出要领导和改造世界的救世主义的意识,而从十五世纪以来这种意识就深深地印在俄国人的脑海里”[17]8。总之,斯大林的世界革命理念虽然是以马克思主义为基础,但由于深受东正教弥赛亚意识的影响,他最终确立了苏联中心论。
三 斯大林的弥赛亚意识之深刻反思
斯大林的弥赛亚意识对苏联和国际共产主义运动发展起到过积极作用,也带来不少负面影响。在进行中国特色社会主义现代化建设的今天,我们必须对其进行深刻反思并从中得到历史借鉴。
(一)正确处理好宗教观念与马克思主义信仰的关系
俄罗斯东正教传统虽然是斯大林身上弥赛亚意识产生的社会根源,但是用宗教观念来比附马克思主义理论却是最直接原因。马克思主义和宗教都是以反抗苦难生活为出发点,进而追求理想社会,人们往往很自然地将两者联系起来。赫克曾指出:“我们对俄国教派有研究表明,某种共产主义思想体系在乡村百姓中如宗教教义般传播已有三个世纪。我们可以有把握地说,农民中优秀分子都是共产主义者,至少在宗教意义上如此。”[38]164这种用宗教观念来理解马克思主义的方法虽然在一定程度上有助于马克思主义本土化的实现,但实际上却是误解马克思主义,也是对马克思主义的宗教化。恩格斯指出:“一切宗教都不过是支配着人们日常生活的外部力量在人们头脑中的幻想的反映,在这种反映中,人间的力量采取了超人间的力量的形式。”[39]333因此“宗教的第一句话就是谎话”[40]648。马克思主义则与其相反,它具有科学性、革命性和现实性,是“力求把信仰从宗教的妖术中解放出来”[41]448,是以解放全人类为目标并最终实现人的全面发展。因此,如何避免用宗教观念来理解马克思主义显得非常重要。恩格斯早就对混淆基督教和共产主义的现象进行批判,指出:“圣经教义的整个精神是同共产主义、同一切合乎理性的措施截然对立的。”[9]483用宗教观念来比附理解马克思主义或者把马克思主义宗教化都是错误的,这是企图通过混淆马克思主义与宗教的差别来歪曲马克思主义,其本质就是另创新的宗教。正如马克思批判孔德时指出的那样:“这部新的教义问答用新的教皇和新的圣徒代替了旧教皇和旧圣徒。”[41]206虽然无产阶级政党为了实现自己的利益可以与宗教势力联合,但是不能接受宗教观念,如毛泽东指出:“共产党员可以和某些唯心论者甚至宗教徒建立在政治行动上的反帝反封建的统一战线,但是绝不能赞同他们的唯心论或宗教教义。”[42]707总而言之,我们在积极引导宗教与社会主义相适应的过程中必须要正确处理好宗教观念与马克思主义信仰的关系,无产阶级政党必须要保持马克思主义信仰的纯洁性,既不能接受宗教观念,更不能用宗教观念来宗教化马克思主义。
(二)正确处理好领袖权威与个人崇拜的关系
斯大林之所以大搞个人崇拜,究其原因就在于他没有正确处理好领袖权威与个人崇拜的关系,把东正教弥赛亚意识附会到无产阶级领袖身上,把无产阶级领袖当成了救世主。实际上,这种现象并非斯大林独有,很多社会主义国家领袖都犯了这个错误,这值得我们深刻反思。社会主义国家要想避免再次发生这种现象就必须正确处理好领袖权威与个人崇拜的关系,摆正好领袖与人民群众的关系。马克思主义认为领袖是一个集体,不是一个人,同时领袖集体中也必须有一个核心。领袖是“最有威信、最有影响、最有经验”[43]151的人们,他们对历史发展起着巨大的作用,历史的发展离不开伟大的领袖人物,“每一个社会时代都需要有自己的大人物,如果没有这样的人物,它就要把他们创造出来”[29]137。无产阶级领袖在历史进程中发挥着重要的积极作用,他们是社会进步的指路人,是人民群众的精神楷模,是无产阶级政党的时代先锋。在我们党的历史上,无产阶级领袖毛泽东、周恩来、邓小平等人领导全国人民建立了社会主义制度,开辟了建设中国特色社会主义道路,取得了举世瞩目的成就。现在以习近平同志为核心的党中央正带领我们为实现中华民族伟大复兴的中国梦而努力奋斗。这都说明无产阶级领袖的重要作用,也正是“有了这个权威,困难时也能做大事”[44]319。因此,我们要认同、拥护、支持我们党的领袖。当然,在这个过程中,我们必须要避免个人崇拜的发生。个人崇拜是小农经济和封建主义的产物,是主体自我迷信而对个别人物神化和盲目跟从的落后腐朽观念,是剥削阶级愚弄和统治广大人民群众的一种手段。个人崇拜会割裂领袖同人民群众的关系,会助长个人专断独裁和践踏民主法治之风,会扭曲无产阶级政党的民主集中制和集体领导原则,会扰乱社会正常发展乃至给党和国家造成严重灾难。可见,无产阶级领袖意识是坚持人民群众是历史创造者的唯物史观,个人崇拜是英雄创造历史的唯心史观,两者根本不同,这一点要时刻保持清醒。同时,在处理领袖权威与个人崇拜的过程中还要特别注意,不能假借反对个人崇拜来否定或削弱领袖权威,我们党党章明确规定:“党禁止任何形式的个人崇拜。要保证党的领导人的活动处于党和人民的监督之下,同时维护一切代表党和人民利益的领导人的威信。”总之,我们一定要正确处理好领袖权威和个人崇拜的关系,既要积极维护领袖权威,又要坚决反对个人崇拜。
(三)正确处理好中国与世界各国的发展关系
斯大林虽然是一个伟大的马克思主义者,但是他在处理外交事务中夹杂着大量俄国传统大国沙文主义和民族沙文主义。这种外交理念不利于社会主义国家与资本主义国家之间的和平发展,也不利于社会主义国家之间的内部团结。恩格斯早就指出:“国际联合只能存在于国家之间,因而这些国家的存在、它们在内部事务上的自主和独立也就包括在国际主义这一概念本身之中。”[45]84我们党历来重视正确处理爱国主义与国际主义之间的关系,毛泽东曾说:“中国共产党人必须将爱国主义和国际主义结合起来。我们是国际主义者,我们又是爱国主义者。”[42]520当今世界,每个国家不分大小,都是地位平等的主权国家,在处理国与国之间发展关系时必须坚持和平共处五项原则。我们在与其他国家交往的过程既要维护自己的利益,特别是国家的主权、国家的安全要始终放在第一位;同时又要尊重其他国家利益。正如邓小平所说:“考虑国与国之间的关系主要应该从国家自身的战略利益出发。着眼于自身长远的战略利益,同时也尊重对方的利益,而不去计较历史的恩怨,不去计较社会制度和意识形态的差别,并且国家不分大小强弱都相互尊重,平等相待。”[44]330今天,我国已经成为世界上有重要影响力的负责任的大国,前所未有地走进世界舞台的中央,故而必须为世界各国和平发展贡献中国智慧和中国方案。因此,我们要积极推行构建人类命运共同体理念,在坚持求同存异、平等互助的基础上友好合作、互利共赢。当然,国家之间交往仅仅有漂亮的外交辞令远远不够,必须要有实实在在的内容,能够让各国人民真真切切感受到利益,所谓:“原则要对历史有所影响必须先转化为利益。”[40]662现在我们国家正在实施一带一路战略,这就是一项普惠世界的外交工程。构建人类命运共同体理念和一带一路战略是对马克思世界历史理论的重大发展,是我国对外发展的最好选择,它不仅增强了中国在国际交往中的话语权,还为世界各国交往以及共同繁荣发展提供了一条行之有效的新道路。
四 结语
丘吉尔曾说:“斯大林接受的是还在使用木犁的俄罗斯,而他留下的却是装备了原子武器的俄罗斯。”[46]659作为一个伟大的马克思主义者,斯大林对马克思主义理论和实践的发展做出巨大贡献,但同时也犯下严重错误。当然,对于这些错误,“不应该从一些领袖的偶然的动机、优点、缺点、错误或变节中寻找,而应该从每个经历了动荡的国家的总的社会状况和生活条件中寻找”[29]352。俄罗斯东正教弥赛亚意识无疑是解读斯大林功过参半原因的一把钥匙。他一生都生活在深受东正教影响的国度,因此,流传千年的弥赛亚意识已经成为他身心的一部分。实际上,“作为一种文化观念,俄罗斯弥赛亚意识具有一种立体的、三维的结构模式,由三个层面组成:在宗教层面,俄罗斯自认为是代表真理的东正教的继承人和拯救者;在精神层面,认为本民族文化是最优秀的文化,并以此作为拯救世界的武器;在世俗(主要是政治)层面,俄罗斯要拯救其他国家和解放全人类,并努力把这种理想付诸实践”[2]32。弥赛亚意识的这些特征在掌权的斯大林身上被发挥得淋漓尽致。斯大林的弥赛亚意识所带来的影响给我们以深刻反思。在马克思主义发展过程中,无产阶级政党绝对不能宗教化马克思主义,必须保持马克思主义的纯洁性。无产阶级领袖一定要坚持从群众中来到群众中去,不能脱离人民群众大搞个人崇拜。社会主义国家在对外交往过程中既要维护好自身利益又要尊重不同国家的主权,更要为世界各国发展做出应有贡献。