阿特伍德小说中的基因编辑技术伦理——以《羚羊与秧鸡》《洪水之年》和《疯癫亚当》为例

孙金琳

（1.南京大学 外国语学院，江苏 南京 210023；2.芜湖职业技术学院 国际经贸学院，安徽 芜湖 241000）

在网络技术、大数据、人工智能、器官移植和基因编辑等高科技日益发展的时代，科技风险和科技伦理问题也越来越成为社会各界关注的议题。

在科学界，基因编辑并不是一件新鲜的事物，它已经有40 年的发展。基因编辑最初应用在动物身上，1974 年科学家创造出一只基因修改过的老鼠。随着技术的发展，基因编辑的应用范围更加宽广，不但可以用在其他动物身上，还可以应用在植物，甚至用在人类身上。目前，最先进的基因编辑技术是被业界称为基因剪刀的CRISPR/Cas9 技术，该技术使科学家能够通过删除、添加或者更改部分DNA（脱氧核糖核酸）序列来编辑基因组，这种技术比之前的基因编辑技术成本更低、操作更简单、更加精准，可以高效地对活体细胞中的DNA 序列进行删、加、改的编辑，以实现特定的目的。

阿特伍德在《羚羊与秧鸡》《洪水之年》和《疯癫亚当》三部曲中预见了基因编辑技术在未来的可能应用场景，探讨了基因编辑技术可能带来的伦理挑战。本文以阿特伍德生态三部曲《羚羊与秧鸡》《洪水之年》和《疯癫亚当》为研究对象，以基因编辑技术伦理为理论视角，从基因编辑技术操作过程中的道德、基因编辑人类和基因编辑动物的利用后果以及基因编辑技术实施者的道德三个方面，论述拥有基因编辑技术的组织机构在资本增值逻辑控制下可能会带来伦理和社会风险。

一 基因编辑技术操作过程中的道德

从基因编辑技术操作过程来看，基因编辑技术对生物物种完整性造成损害，进而损害生态系统；基因编辑技术操作过程损害生物的尊严，侵害生物的权利。

（一）基因编辑技术操作过程损害动物肉体完整性

动物肉体完整性指“动物的生理结构、形态特征未受损害”［1］69。三部曲中公司为了提高鸡肉的产量，根据海葵的机体构造修改鸡的基因，使用基因编辑技术将鸡改造成了一个大肉球，没有眼睛，没有喙，嘴巴开在最上面，营养物质从嘴里倒入，科学家还在鸡的基因中添加快速生长基因，两周就能拿到鸡肉。根据基因编辑猪最新研究结果，“以猪为活体系统培育人——猪嵌合体则有望培育出正常的人源器官”［2］641，三部曲中基因编辑猪为人类提供移植器官已经得以实现，生物公司为了提高器官猪的供给速度，给器官猪添加了快速成熟基因，而且一只器官猪体内同时长五、六只肾。阿特伍德指出基因编辑技术在用于养殖或医疗时，人类可能会为了提高技术使用效率和收益，而改变生物的生理构造，损害动物的肉体完整性。

（二）基因编辑技术操作过程侵害动物精神完整性

动物精神完整性指“动物的各种精神性能力未受损害”［1］69，如感觉、思维等。阿特伍德在三部曲中指责资本为了自身的目的利用基因编辑技术损害动物精神完整性。例如，为了提高鸡肉的产量，“去掉了所有与消化、吸收和生长无关的脑功能”［3］210。生物公司科学家格伦认为等级观念是人类战争的根源，为了消除人类战争，他设计基因编辑人时去掉了他们制造等级观念的神经丛，将其大脑改造到“跟古猿大脑差不多落后的机制”［3］316。阿特伍德描绘了不受约束的技术将侵害生物的精神完整性。

（三）基因编辑技术损害生物物种完整性

生物物种完整性指“物种在维护自身的身份或本质——优良基因组合。物种对自身本质的维护就是在维护‘物种完整性’”［1］82，基因编辑技术通过“‘分’‘切’‘接’‘合’‘育’等‘制造’的方式”［1］70可以跨物种制造基因编辑生物。阿特伍德在三部曲中批判了跨物种基因编辑对生物物种完整性的损害。物种的基因是一个不断变化的过程，这个变化是物种与生态环境的相互适应、协同进化的过程。一方面，物种调整自身以适应生态环境；另一方面，生态环境对物种做出选择，物种通过调整自身以适应环境来维护自身物种的完整性。人类利用基因编辑技术制造跨物种基因编辑生物，造成新造物种跟环境不能相互适应，损害了物种的完整性。阿特伍德控诉“科学家和商人正在毁灭旧有的自然物种，制造新的，破坏这个世界”［4］149，三部曲中科学家为了特定目的制造了各种跨物种基因编辑动物，如浣鼬，其具有浣熊的脸和臭鼬的尾巴，而没有臭鼬的臭味和浣熊的坏脾气，以成为人类更好的宠物；如会发光的兔子，即给兔子添加深海水母虹膜里的发光基因，使整个兔子变成半透明，以符合人类审美；如狼犬兽兼具犬温顺的外表和狼狠毒的行为；又如羊蛛，它是山羊和蜘蛛的基因嫁接，以在羊奶中产出高强度蛛丝，用于制造防弹背心；蛇鼠则拥有老鼠的身体，而尾巴长着蛇的鳞片，还具有蛇的尖利毒牙；袋羊是绵羊和袋鼠的混合体，兼具绵羊温和的性情和袋鼠的强免疫力，能产出高质量的蛋白质；狮羊外表温驯像绵羊，声音像羊咩和狮吼的混合。人类为了自身的目的，如对宠物、安保、服装、食物以及审美等需求制造出这些生物，而没有考虑这些生物的环境适应能力，修改了之前对动物起保护作用的一些基因，可能造成这些生物遭遇严峻的生存威胁。

科技活动的一个基本原则是无害原则，即“只有当确认科技行为对社会和自然无害时，这样的科技活动才能进行”［5］33。基因编辑技术的实施可能涉及损害生物肉体、精神和物种完整性，因此应尽快完善发展基因编辑技术的伦理规范，避免技术损害动物权利和生态系统稳定。

二 基因编辑人类和基因编辑动物的利用后果

从基因编辑利用后果来看，可能风险包括基因编辑技术被用于犯罪、反社会的破坏性活动；基因编辑用于优生对亲子关系造成挑战；基因编辑动物逃出实验室大量繁殖给人类生存造成威胁。

（一）基因编辑技术被用于犯罪

基因编辑技术可能在未来被不法分子用于改变人的虹膜色素、头发颜色、耳朵形状、指纹、声音、肤色等特征，来更改人的体貌特征，以逃避机器识别，用于隐藏身份。在《疯癫亚当》中，托尼为了逃脱弗兰克的追杀，利用基因编辑技术改变了皮肤和头发的颜色以及声音，改变后的形象让曾经非常熟悉的瑞恩都难以认出；泽伯也用该技术改变了耳朵的形状来逃脱父亲的追踪。随着基因编辑技术的发展，将来能够实现用技术改变人的体貌特征，届时技术若被用于犯罪分子隐藏身份，将给社会带来很大的治安隐患。

（二）基因编辑技术被敌对势力用于反社会的破坏性活动

科学技术是没有善恶好坏的，但对科学技术的利用是有善恶的，科学技术若被用于人类战争，将对人类、人类社会的进步带来极大的破坏。在阿特伍德生态三部曲中，以大型生物医药公司为代表的大院是统治的一方，大院为了逐利不顾伦理道德的很多做法引起了社会中以“上帝的园丁”这一生态组织为代表的众多组织的反对，反对力量使用基因编辑技术进行一系列的破坏性活动，例如将水痘病毒植入黄蜂体内，使携带水痘病毒的黄蜂进入鸡肉球生产装置，鸡肉球生产装置类似于养鸡场，最终危及食用鸡肉的消费者的健康；反对者修改老鼠的基因，使其爱吃绝缘材料，然后让这些老鼠大量繁殖，吃掉绝缘材料以引起大面积的火灾；反对者编辑一种兼具豪猪和河狸基因的啮齿动物，这些动物专门吃汽车前罩里的风扇皮带和传动带，以使大量汽车抛锚，引起大规模交通瘫痪；反对者编辑微生物基因使其爱吃沥青，这种微生物将公路的沥青吃掉，从而使公路消失；生物专家甚至将具有超级毒性的基因拼接片段植入名为“喜福多”的畅销保健药品中，随着药品的销售和使用，病毒在全球传播，随后引起了全球的瘟疫大爆发而使大量的人类死亡。随着基因编辑技术的发展，未来如何防止技术被用来进行反社会的破坏性活动也是技术发展的同时需要思考和解决的难题。

（三）基因编辑用于优生对亲子关系的影响

三部曲中生物工程公司拟推出一项产品，即使用基因编辑的增强功能用于增强人类的性能，为父母定制完美宝宝。吉米的父亲和继母再婚后一直没有自然受孕，等待定制宝宝技术成熟，想要利用技术生出一个智商很高的宝宝，这样的愿望暗含了吉米的父母对吉米较为普通的智商的不满，父母的否定对吉米造成很大的心理伤害。基因编辑技术在用于可遗传的生殖系统和用于增强人类性能前，应当充分评估技术的伦理风险。

（四）基因编辑动物逃出实验室大量繁殖给人类生存造成威胁

三部曲中，瘟疫爆发之后，基因编辑动物给幸存人类的生存造成很大的威胁，其中最大的威胁来自器官猪和狼犬兽。器官猪在设计时，为了能够给需要器官移植者快速提供所需器官，在其基因里添加了快速成熟基因，在瘟疫之后，器官猪从实验室逃出，在野外迅速繁殖，攻击幸存人类，给人类生存造成很大的威胁。另一种威胁人类生命的基因编辑动物是狼犬兽。狼犬兽是给公司保安设计的用于防卫安保工作的基因编辑动物，它外形像犬，向人摇尾乞怜，内心像狼，阴险狠毒，用外表的友好欺骗人，然后猛扑上去咬死人。人们在编辑这些动物的基因之初是为了实现特定的目的，但在实际使用中，应当充分评估技术利用可能带来的风险，充分衡量收益风险比之后，确定收益大于风险，并且风险可控才能将其付诸实施，否则，基因编辑动物将给人类生活带来无法预料的挑战和威胁。

科学技术有双刃剑的特性，科学技术对人类社会最大的危害就是科学技术用于战争，而基因编辑技术这把利刃有被用于战争的可能性，因此人类对于基因编辑技术的利用更应当谨慎。例如，伦理专家建议要“对非人基因组修饰制定必要的规范和实施必要的管控”［6］7。

三 基因编辑技术实施者的道德

从基因编辑实施者角度看，可能的风险包括在资本增值逻辑的控制下，拥有基因编辑技术的机构可能为了资本获利而逃避舆论和法律监督，不遵守基本的“透明”原则；技术所有方为利益所驱使可能将技术优先用于基因增强性能的研究，而不是用于研究消除人类疾病；关于基因编辑用于增强性能方面，基因编辑人的特征有可能受到科学家个人的审美和价值观决定。

（一）基因编辑研究活动优先研究增强性能方面，而非治疗和预防人类疾病

根据2015 年成立的由美国、英国、法国、加拿大和中国的科学家、医学家、伦理学家和法学家共同组成的“人类基因编辑科学、医学和伦理委员会”［7］2所发布的关于基因编辑技术的研究和应用国际共识，基因编辑研究和应用的优先顺序为“基础研究；体细胞基因组的临床试验和应用；可遗传的基因组编辑的临床前研究、临床试验及应用；最后才是增强，增强显然不应该置于我们的研究日程上”［7］2。而实际应用中技术所有方为利益所驱使可能违背国际共识，将技术优先用于基因增强性能的研究。

三部曲中阿特伍德预测了可能发生的技术所有方为了获利违背国际共识，将基因编辑用于增强性能的研究，并计划推出定制宝宝的技术服务。科学家的研究方向和技术的应用受到资本的控制，而资本受无限增值的逻辑控制，资本为了增值迎合市场对定制宝宝的需求，优先研究基因编辑用于增强人类性状。三部曲展示的未来社会中恶性疾病并没有被全部攻克，如托比的母亲患怪病身亡，皮拉疑似患癌症，而科研的力量并未用于研究这些疾病的治疗和预防，而相当多的资金和顶级科学家都在研究基因编辑用于增强人类性状，有违人类基因编辑的伦理规则。

（二）基因编辑活动违背透明原则

科技伦理要求“科技活动要公开透明，满足公众及社会的知情选择需要，自觉接受监督、评价、选择和决策”［8］1608。根据基因编辑伦理规则，基因编辑技术的研究与应用也应当遵守透明原则，“在将人类基因组编辑扩展到治疗和预防疾病以外的任何临床试验之前公众就应介入；应该在可遗传的生殖系编辑的任何临床试验之前就进行不断重新评估和公众参与；将公众参与整合入有关‘增强’的人类基因组编辑的决策过程之中”［9］93。三部曲中阿特伍德预测了技术所有方违背透明原则的风险。技术所有方为了对竞争对手保持商业秘密，为了消除公众对其所开展的研究的反对力量，基因编辑用于增强人的性能的研究是秘密进行的，没有对公众公开，甚至实施项目的科学家也不知道项目真实的目的，只有项目总负责人和公司高级管理层对项目了解。项目更是没有经过公众的讨论。对公司实施的研究持反对意见的科学家，公司会让其意外死亡。吉米的妈妈发现了公司在保健品中植入病毒，通过让人染病再通过治病来牟利的行径，吉米妈妈因此被公司追杀多年，最后被处死。格伦的爸爸同样因为发现了公司的不法行径意欲将其公开而被公司安排交通事故“意外”死亡。阿特伍德揭示了资本为了牟利会违背基因编辑透明原则，为了消除反对意见会谋害反对者的性命。

（三）科学家个人的审美和价值观对基因编辑人的影响

当基因编辑用于增强性能时，到底什么性能应当增强，人类应该添加什么基因，不同的人会有不同的需求，在三部曲中，基因编辑技术用于增强人类性能的研究并没有向公众公开，没有经过广泛的讨论，由科学家个体的价值观和审美决定了什么是完美人类，而科学家个人的审美和价值观并不为所有人所接受和认同。如，设计具有增强性能的基因编辑人的科学家格伦给人增加了快速生长基因，缩短妊娠期，基因编辑人刚出生像人类的四岁，四岁相当于人类十六岁，三十岁突然死亡，以突然死亡来消除人类对衰老和死亡的恐惧。饮食方面，基因编辑人是素食者，吃草、树叶和树根。基因编辑人也吃自己的盲肠分解物，也就是吃自己的粪便，因为盲肠分解物中富含维生素和矿物质，这一设计是借鉴了兔科动物的消化系统。在外表方面，基因编辑人的眼睛里添加了水母虹膜发光基因，在晚上会发光；身上有柑橘的气味，可以驱蚊；体型完美，像雕塑一样；男性尿液基因被改变，会散发气味，其尿液使狼犬兽、野猫认为其是巨大的同类，而使器官猪、野猪认为其是大型食肉动物而离开。当瘟疫爆发，基因编辑人走出实验室，瘟疫后幸存的人类发现并了解了基因编辑人的特点之后，很多人表示不希望自己拥有这样的性能，这不是自己理想中的完美人类。

爱因斯坦认为科学家应当坚持的最高的科学伦理是科学为造福整个人类而服务，科学家为了捍卫科学为人类利益服务的目的，在必要时科学家“必须准备坐牢和准备经济破产”［10］31，甚至准备付出生命的代价。在三部曲中，生物公司为了牟利将病毒植入保健品中散播，再通过治疗疾病获利，当生物学家发现公司这一邪恶秘密时，有的科学家选择保持沉默从而沦为公司的“头脑奴隶”［11］45，有的科学家选择向公众揭露这一恶劣行径以捍卫科学的最高宗旨，不惜牺牲生命。

四 结语

阿特伍德在《羚羊与秧鸡》《洪水之年》和《疯癫亚当》三部曲中展示了基因编辑技术操作过程中、利用后可能出现的风险，以及基因编辑行为者可能出现的道德风险。从基因编辑技术操作过程来看，基因编辑技术操作过程可能会损害生物的尊严，侵害生物的权利，并且基因编辑技术对生物物种完整性造成损害，进而损害生态系统。从基因编辑利用后果来看，可能风险包括基因编辑技术被用于犯罪、反社会的破坏性活动；基因编辑用于优生对亲子关系造成挑战；以及基因编辑动物逃出实验室大量繁殖给人类生存造成威胁。从基因编辑实施者角度看，可能的风险包括在资本增值逻辑的控制下，拥有基因编辑技术的机构可能为了资本获利而逃避舆论和法律监督，不遵守基本的透明原则，从而对公众利益造成损害；技术所有方为利益所驱使可能将技术优先用于增强人类性能的研究，而不是研究技术用于人类疾病的消除和预防；关于基因编辑用于增强性能方面，可能风险包括基因编辑人的性能可能由科学家个人的审美和价值观所决定。

阿特伍德在三部曲中通过描述基因编辑技术导致的人类瘟疫，警示基因编辑技术应用应遵守基本的伦理原则，提出应建立与高新技术发展相适应的伦理框架，需建立基因编辑用于人类生殖的伦理框架，基因编辑用于增强人类性能的伦理框架等，以规范技术的使用，使科学技术的发展真正为人类的发展服务。