白云乡山水的艺术境界
2021-01-15杜瑞雪杜卓远
杜瑞雪,杜卓远
(1.河北工程大学 建筑与艺术学院,河北 邯郸 056038;2.哈尔滨工业大学建筑学院,黑龙江 哈尔滨 150006)
长期以来,白云乡山水画的艺术境界在当今艺坛备受关注,不断消耗着“粉丝们”的“流量”。其画笔下的太行大坡长空旷野、幽谷巨壑,飞云疾风、铁骨铮铮,那劲健的笔墨,震撼人心的气势与飞扬激荡的画面每次都令观众的心灵久久无法平静。云乡山水以独特的精神面貌弹奏出时代的最强音。
一段时间后,人们静下心来,总想试图去探寻白云乡作品背后所隐含的深层次的精神因素和文化因素,是何原因在背后支撑着白云乡山水如此雄强的面貌?这种古朴神秘、雄强壮美、沉郁浑厚、大气磅礴的面貌又是如何形成的呢?我们可以从以下两个方面来解读白云乡及其画作。
一、自然而然
笔墨境界雄浑厚重,画面浑然天成,不雕不琢,朴实无华是白云乡的心境使然,这也形成了白云乡山水画的一大特点。白云乡所作山石结构圆浑大气,笔墨运用自然,线条张弛有度,力量内敛,这是由于他受传统的儒家,特别是道家思想的影响,性格温和而不喜张扬。其作品呈现出来的面貌自是大气磅礴,雄浑自然。在中国传统山水画领域里,自然观十分重要。陈传席曾以《自然而然》为题来评价白云乡的绘画。我认为他讲的恰到好处,这也是白云乡内心精神的写照:“他博古通今,知中明洋,但他并没有跟着今人、古人、洋人走。他按自己的理解去画,他的画中、古、今、洋都有,当然传统多一点,拿来容易,变成自己的就不易。他把古、今、洋都变为自己。他有他的想法,他按自己的想法去实践,自然而然的向前发展”[1]50。面对人生,他从不去刻意追求什么,一切都是顺其自然,他认为一切事情都应该是自然而然水到渠成的。他为人谦诚,厚道而不失睿智,从不苛求功利。这是一个大艺术家才具有的思想境界。
道家鼻祖老子的《道德经》第42章中的经典论述:“道生一,一生二,二生三,三生万物。万物负阴而抱阳,充气以为和”。指出世界万事万物的本源皆来自一“道”,这个“道”也就是“道可道,非常道”的“道”,同时也提出“人法地,地法天,天法道,道法自然”的观点,将道的终极本质指向了自然。在老子的自然观包含有两层意思,一层是自然的本质,也就是自然界生生不息的各种自然情态;另外一层是映射于人类精神上的自然,即“感知大道,大道加身”,以顺应自然界生生不息之规律而动的思想行为。可以说这是一种境界。
白云乡山水具有写实的风格特征,观其作品,自然而真实的洪荒境界扑面而来,“山路元无雨,空翠湿人衣”,这些都源于他对太行精神的热爱,以及对自然大道的神往。朴实自然、丰富厚重、力度内敛的风格特征,既表现在作品的视觉语言上,又是他内心精神的写照,自然真实的面貌是他个人的思想和太行精神的完美结合。我们从作品上可以感受到他的画面是真实的,是真实的自然。这种真实和自然一方面蕴含于白云乡作品扑面而来的整体面貌上,那种真实并不是单纯的写实,而是一种撼动心灵的“自然”,开卷扑面而来的恢宏和大气足以令人心灵震撼,那是只有东方文化才具有的神秘和震撼,他的绘画作品的气息与范宽《溪山行旅》具有一致性;另一方面,也是由于他的作品精神符合了“道”的本质,符合了大自然的规律和艺术的规律,是艺术的真实。
这种艺术的真实和自然的表现技法,来源于白云乡长期对太行山的写生、观察和体会,经过艰苦的理论探索,在尝试了许多笔墨方法之后,终于找到的一种新的方法。观其作画,一管长锋鬃豪在宣纸上如飞云疾风般匆匆掠过,笔墨纠缠翻搅,抑扬顿挫;皴擦染点,开合有度;无一废动作,无一废笔墨,一气呵成。传统的山石法,树木法,云水法,在他这里统统没有了法,以无法化万法,惊艳于观众眼眸的是内心情感自然流露的笔致,浑然天成的气象,笔势苍劲老辣而又得“隐迹立形”,画至无痕天地宽,“元气淋漓障犹湿”。传统的“用笔法”被一种松动的笔触所替代,而用笔也大多调整为随意性很强的侧锋“擦笔”。优雅的笔调,自然游动在纸面上的笔触,浑然天成的线条,时有时无的色彩,一片蓬松浮动的气息;构图饱满而不拥堵,笔触轻松而不飘浮,其“惟恍惟惚”的山水形貌,让人看来既具象又抽象,是既物质也精神的一种观照。曾经在一次全国美展的开幕式上,一位观众在看到白云乡的作品时十分激动,专门找到当时出席展览开幕式的白云乡,兴奋地指着画面说,这是某山村旁边的山坡,他原先去过……其实那个地方白云乡并没有去过,画的也并非那个山坡,而是画面中的那种扑面而来的“自然”和“真实”打动了观众。他的画里,山可以是眼前的,也可以不是,笔底并不是一定描写具体的哪一处景致,但那分明又是实实在在的太行山形象。在此,艺术家与审美对象之间完成了一个转化,眼中的自然也衍化为心中的自然,心中之真实又演绎成了纸上之“真实”。这是白云乡通过跟太行山的长期交流和对环境深刻体会得到的方法——“削弱传统程式化的笔墨技法,加强对山石形体结构的塑造和刻画,也就是荆浩‘六法论’中所提出的‘文彩自然,似非因笔’”。由此可见正是太行山的自然环境成就了云乡皴法,同时也造就了白云乡山水画雄壮神秘、沉郁浑厚、大气磅礴、自然而然的气质风貌。
在中国传统绘画艺术里,自然观是十分重要的。艺术不应该是虚伪的,这必然要求艺术家感情的真实性。李明久在谈到绘画艺术与自然的关系时讲,绘画的归宿最终是要“远离自然的”。我想这个“自然”只是指自然景物的表象,“自然”的本质是对艺术的一般规律的认识与再认识,这首先要求艺术家感情上的“真实”。“望秋云而神飞扬;临春风而思浩荡。”王微把客观的自然与主观的感受结合了起来,由于“望秋云,临春风”,才有“神飞扬,思浩荡”,这也是传统道家观念,是道家推崇以人的性情去顺应自然的思想反映在山水画审美观中的一种体验,是一种自然境界。程才评:“白云乡之爱山水,是‘真’爱,故其情真,其法顺,其貌神飞扬”[2]55,文人山水的鼻祖王维在《山水决》中写道:“夫画之中,水墨最为上,肇自然之性,成造化之功,或咫尺之图写百千里之姿。东西南北,宛尔目前;春夏秋冬,生于笔端。”王维认为水墨山水作为一种表现语言最能“肇自然之性,成造化之功”。他在这里所讲的“肇自然之性”就是以自然为粉本,以自然为起点,以自然为依据,而“成造化之功”也就是说水墨山水画能充分体现生生不息的自然界万物之情态,把大自然的“鬼斧神工”通过画家的艺术加工巧妙地表现出来,是顺应其自然之性。顺应自然,再现自然情态之丰富与神秘,白云乡对此情有独衷。他不太喜欢直露光滑的线条,崇尚自然浑厚,不加修饰与人工雕琢的画面气息,实际上也是在追求笔墨的一种自然状态。他经常讲画面要画得“毛”一些才好,这其实是对自然境界最好的诠释。南北朝时期的萧绎在其《山水松石格》中对自然观的论述也十分精辟。他认为笔墨在表现山水四季之时要做到“秋毛冬骨,夏荫春英”,释其意:秋日叶落枝枯,草木萧瑟松毛;冬天枯木裸岩,山石嶙峋如骨;夏天草木繁盛,到处浓荫密布;春天万物复苏,绿上枝头,山花灿漫。这讲的是自然四季给人的整体精神感受。因而画家要去表现这些季节特质,即自然之道,须抓住“毛、骨、荫、英”的本质特征。“用笔渴中见润,用墨焦中有和,黄宾虹先生所谓‘干裂秋风润含春雨’便可以达到‘毛’;用笔肯定,顿挫有度,且在表现物象时逾见嶙峋之意,便能达到‘骨’;用墨厚重润泽,层次丰富,意韵万千,墨从笔出便可达到‘荫’;用笔峻秀,用墨润朗,并在表现物象时逾显生动便可达到‘英’。‘毛、骨、荫、英’的特征正是顺应了自然山水的规律。”此即自然之“道”。而四季中秋天最能涵盖自然之丰富情态,最能体现自然之精神。特别是秋天的太行山,秋冬之际正是艺术家要用心去体味大山精神之时。“毛”是白云乡真正读懂自然而得到的真谛,这也正是艺术家对自然情态的高度概括。白云乡先生在一次写生时对我们讲:“我更喜欢秋天的太行山。”这不是随口说说而已,而是对大山精神和自然情态的心灵解读。
总之,从白云乡那里我们可以懂得什么是“自然而然”。一方面要求艺术家领悟自然之“道”,对大的自然规律、艺术规律深刻理解,并且对于规律的运用娴熟到能在一种“下意识”的程度下做得自然而然,恰到好处;另一方面要求艺术家能充分把握自然之精神,要有情感的积累和真心的投入,能够自然而然地发现人与自然精神上的“同构”,做到人与自然在精神上的高度地统一。无论古人,今人,他们品味自然,品味人生,他们对自然的认识是建立在顺应自然法则的基础上的。这样,眼前的真实便化为了心灵的真实。艺术家要用真情、真心与大自然交流,探求自然之“道”,并从中获取生命的原创,从而达到“天人合一”的自然境界。
二、崇高美的艺术境界
白云乡所表现的是北方的太行山,太行山是中华民族的象征,但是令人不解的是当代国人只知朝拜泰山,游览黄山而似乎忘却了太行山,几乎没有人去赞美她,她是如此地平凡与朴实,她无泰山之名,华山之险,黄山之秀,只有质朴的胸襟,千百年来哺育着中华大地,这一切构成了太行山的平凡质朴,雄浑和崇高!令人庆幸的是当代有贾又福先生和白云乡成功塑造了太行山,而贾又福先生更侧重于主观性的表现,创造的是纪念碑式的精神景观,白云乡则以平凡的写实手法去赞美太行,这或许是一种必然。
其实,从审美形式上讲,云乡山水的沉郁神秘,雄强壮美,大气磅礴的格调正是“崇高美”的体现,这正如作为原始文化代表的“饕餮”纹。其具有神秘、威严的原始力量。那狞厉雄健的线条,凹凸的铸造刻饰,李泽厚先生讲“恰到好处地体现了一种无限的、原始的、还不能用概念语言来表达的原始宗教的情感、观念和理想,配上那沉着、坚实、稳定的器物造型,极为成功地反映了‘有虔秉钺,如火烈烈’的年代”[3]34。正如李泽厚所言:“在那看来狞厉可畏的威吓神秘中,积淀着一股深沉的历史力量。它的神秘恐怖正只是与这种无可阻挡的巨大历史力量相结合,才成为美——崇高的”[3]35。云乡山水极具个性的笔墨语言所营造的“太行真境”以其恢宏的气势,古拙自然的用笔,沉郁神秘的气息同“青铜饕餮”如出一辙。白云乡个人认为画面效果不一定追求唯美,唯美的画风只是绘画艺术中一个很小的流派。如果能以笔墨和宣纸为载体和媒介,用来抒发体现自己内心积淀的情感,并以之来表达一种历史的沉重和苍桑,那么要比追求唯美画风更有价值!唯美的画作如同一个非常漂亮的花瓶。相比而言,这种追求历史沉重感的画作正如传国大鼎。传达出一种摄人心魄的原始力量。李泽厚先生讲“正是这种超人的历史力量才构成了青铜艺术(崇高的)狞厉的美的本质。这如同给人以恐怖效果的希腊悲剧所渲染的命运感,由于体现着某种历史必然性和力量而成为的艺术一样”。“轻喜剧”和“相声、小品”娱乐于人,看完让人哈哈一笑,而好莱坞大片的宏大气势和震撼力绝不是一般小品笑话所能比拟的。缺乏创新,强调逸笔草草,萧散简远的文人山水在清末几乎走到了尽头。杨惠东评白云乡:“对现实生活的深切关注和对阳刚大气的致力追求是中国画由传统向现代转型的最显著的标志,作为对萎靡柔弱的传统文人山水的一种反动,在当代,巍巍太行成为众多画家的表现对象,其中白云乡取得了众所瞩目的成就”[4]26。在当代的众多画家中,有的人注重语言符号的提炼,有的人注重对物象结构的刻画,白云乡属于后者,在他看来太行山的山体结构有着无限的丰富性,醉心于大自然的鬼斧神工,衷情于天地造化的神秘变幻,他以一管猪鬃笔充满激情地在画面纵横驰骋,勾、皴、擦、染、点,因势利导,随机生发;破色、破墨、积墨、撞水、撞色反反复复,有条不紊,一气呵成。精彩处反复刻画,细腻而真实;疏朗处大笔一挥,气势淋漓。
观白云乡的艺术作品,扑面而来的是那震憾人心,雄壮神秘,沉郁浑厚,大气磅礴的壮美太行,那浩然之气正是中国传统哲学思想所崇尚的“壮大之美”,恰如《庄子·逍遥游》所散发出的浪漫气息,其鲲鹏之喻何其壮美!看那奔放的运笔,恢宏的气势;看那沉沉的深山大壑布满整个画面,惊心动魄,气势撼人;看那优雅的笔调,轻轻划过纸面的笔触,丝丝拉拉的墨线,蓬松神秘的气息,无一不在打动着每一位观众!通过画面,通过这些技法体现了白云乡对艺术对人生的认识态度和质朴火热的内心境界。白云乡自己也讲:“我多年来一直以我的这种方法来画太行山,这种执著和自信来源于我情感的真实!我的画面是真实的,笔墨与精神是协调一致的,在这里体现了我的认识,我的整个创作过程是十分激动的,精神上非常充裕和丰富,大脑在高度地运转。所形成画面的朴实和浑厚,不光是一个效果的问题,这与我整个人的处世态度,世界观都有内在的联系。表面的不张扬,背后有一个鲜活的生命在涌动着”。我想这个“鲜活生命”就是百折不挠的太行精神,就是中华民族不畏列强,不为命运屈服,团结奋进的民族精神。
历来境界是品评山水画的最高标准,评论家杨惠东讲,“在白云乡的作品中,再也不见了传统文人画中的夕阳萧寺、寒江独钓、踏雪寻梅、携琴访友,他已远远超越了个人的浅酌低唱,喜怒悲欢,而投身于太行山水性灵的深刻表现,投身于深沉强烈的历史感与宏大宇宙的意识追求”[4]26。惟其如此,他的艺术是雄强的艺术,是阳刚大气的艺术,是金刚怒目,是俊鹤盘云,是关东大汉,手执铁板唱大江东去,是豪放不羁,激越昂扬的“大风歌”,在他那充满张力的笔墨下,贯通着历史的血脉,书写着中华民族的命运与沧桑,这也正是崇高美的艺术境界。
陈传席评:“白云乡的画厚重、充实、深沉、丰富而不失中国气派。我以为这是中国画发展的一个方向。”[1]50白云乡的作品同传统中国画的图式特别是带有古代文人画特征的作品相比,面貌上与其拉开了一定的距离。他的艺术是雄强的艺术,是阳刚大气的艺术,他的作品以自己深厚的传统功力与长期的生活体验,真实而深刻的体现了太行山水的风骨与精神,表现了“太行天下脊”的气势与力量。白云乡注重整体画面的那种阳刚大气的美,追求画面繁密和丰富所带来震撼心灵的气魄和自然而然、崇高美的艺术境界。正如杨惠东所言:“千万思绪和感触会同长期的内心体验凝聚在那一面四野荒荒、朔风荡荡的荒坡之上,一种穿越历史、穿越时空的声音震荡着画家的心扉”。那是“关东大汉,手执铁板,唱大江东去,是豪放不羁、激越昂扬的《大风歌》!”[4]26