辽宁丹东致远舰遗址调查
2021-01-15周春水
周春水
(国家文物局考古研究中心,北京 100013)
北洋海军致远舰遗址地处黄海北部,位于辽宁省丹东市西南约50 km的海上(图1)。海底地势平坦,水深18~22 m,秋、冬两季盛行猛烈的偏北风,气温较低,即使到4月中旬底层水温也仅有4℃,夏季风力较小,气候温暖。因此,致远舰水下考古工作多选择在每年的夏季进行。
2013年11月,丹东港集团有限公司拟建设海洋红港区,建设规划线西起青堆子湾南尖嘴,东至大洋河口西侧,大鹿岛以南5~10 n mile的范围内,正是1894年甲午海战交战区域[1-2]。为配合该基建项目,经国家文物局批准,国家文物局水下文化遗产保护中心(现更名为“国家文物局考古研究中心”)会同辽宁省文物考古研究院,启动基建海域内的水下文化遗产调查工作(图2)。经过前期准备,2014年4月开始正式调查,由物探搜寻,到潜水确认,再到抽沙清理与遗迹测绘(图3),截至2016年,历经3个年度共实施了4次水下考古调查,最终确认致远舰的沉没位置及保存状况。
图1 致远舰沉没位置示意图(来源:致远舰水下考古队绘制)
图2 2015年调查期间使用的海上平台
1 历年工作概述
图3 考古队员正在水下测绘工作
2014年4月,启动物探调查,考古队运用多波束声呐、旁侧声呐、浅地层剖面仪、磁力仪等物探设备,在预计的区域内反复勘探,通过磁力仪发现海底铁质磁力信号,后续的潜水探摸陆续发现了铁板、煤炭、木质船板等遗物。铁板通过金相分析为炒钢锻打,与19世纪后期欧洲造船材质吻合。因而,可推测勘探到的是一艘以煤为燃料的钢铁沉船,根据甲午海战史实推断很可能就是北洋海军的沉舰,遗址按地域暂命名为“丹东一号”沉船。
2014年8—10月实施第一期重点调查,以确认沉舰主体分布范围。清理工作沿船舷边进行,抽沙揭露出长达50 m、宽9~10 m的船舷边,同时发现1门10管加特林机枪(图4)、一截主炮管残片及少量子弹、陶瓷碎片等遗物。从水下发现的船壳列板看,其铆接工艺与现藏于威海刘公岛甲午战争博物院的济远舰钢板一致。因此,“丹东一号”沉船确定为北洋海军的一艘沉舰。
图4 加特林机枪水下发现情形
2015年8—10月实施第二期重点调查,以确认沉舰的身份及保存状况。工作的第一阶段集中于舯部、艉部清理上,发现了穹甲板、锅炉舱,以及艉部的残存钢板;第二阶段调查区位于沉舰近前端,布设有试掘小探方,清理出2件带“致远”篆书的白瓷盘,由此确认“丹东一号”沉船即为北洋海军的致远舰。为获得遗址全景图,调查还采取多角度近景拍摄方式,通过三维建模获得了致远舰的水下三维影像。
2016年9—10月实施第三期重点调查,以确认沉舰的具体埋藏深度与遗物散落范围。通过布设解剖探沟,在沉舰左舷1.7 m深处发现保存完好的舭龙骨及船壳列板,探明沉舰最大埋藏深度为泥下2.5 m。遗物散落范围通过钻探方式,确认在舰体外围4 m以内。调查还意外发现了致远舰大副陈金揆所用的单筒望远镜,进一步丰富了沉舰遗物。本年度考古调查结束时,采取了牺牲阳极的保护方法在舰体钢板上加焊锌块,以达到铁质战舰在海底长期保存的目的。
2 沉舰遗址考古发现
2.1 遗址形成过程
1894年9月16—17日,为支援朝鲜前线,清北洋海军护送陆军刘盛休部从鸭绿江口(时称大东沟)登陆,并于鸭绿江口外下锚警戒。17日上午,人员及辎重在卸载过程中发现由南而来的日本联合舰队,北洋海军主力舰只能当即起锚迎敌,海战从中午开始,历时逾5 h结束。此战北洋先后损失扬威、超勇、致远、经远、广甲5艘军舰,其中,扬威、 超勇、致远、经远4舰沉没于交战海域,广甲艘在撤退途中搁浅于大连湾三山岛附近[3-4]。
致远舰下沉时,自重达2 300 t的舰体迅速沉入海底,舰体因自身质量而陷入泥中2 m左右。之后是长期的人为破拆、自重下沉以及泥沙缓慢掩埋的过程。其中,来自日本的破拆活动对沉舰造成的破坏最大,拆解从战后即开始,延续到1938年,此时下沉过程与泥沙掩埋过程已将舰体埋至2.5 m左右的深度,海床泥面已抵达破拆深度,导致破拆活动无法继续进行,日本的拆解活动才最终结束。随着时间的推移,鸭绿江长年带来的泥沙缓慢沉降最终淤埋了沉舰,这就是致远舰沉没、下陷、破拆及泥沙掩埋的漫长过程。到2014年开始水下考古调查时,整个远舰已埋于泥沙之下,零星支棱的一些钢板也挂满了层层渔网,海床表面完全看不出船体的形状。这也导致沉舰遗址不易被发现,整体轮廓需要通过大面积的抽沙揭露才能进行观测,从而加大了水下考古的抽沙工作量。
2.2 考古工作方法
为了尽快掌握沉舰埋藏环境与保存状况,考古队通过先寻找沉舰边沿轮廓再选择重要部位的方式,进行试掘与钻探工作。
沉舰轮廓是开始需要完成的调查目标,以此来确定沉舰埋藏方向及残存的体量。其方法是:沿沉舰两侧舷边进行抽沙揭露,用高压水枪进行辅助冲淤,经过一个工作季的抽沙,将埋于泥下的两侧舷边清理出来,出露高度0~50 cm不等,单层列板在泥中保存完好,钢板无断裂,呈水平状绵延50 m,两侧舷边间宽9~10 m。
试掘共分4个区域,包括锅炉区、小探方T01、解剖探沟TG1与TG2。锅炉区位于舰体舯部,锅炉内积满煤炭,清理深度2 m仍未到底。小探方T01布设于左舷前部,发现大量小件文物,包括手枪子弹、铜钱、银锭、螺栓、玻璃盏、瓷盘碎片等,瓷片经过拼对即为两件最重要的遗物—“致远”篆书餐盘。TG1布设于左舷中部稍偏前部,揭露出一段外壳钢板,可借此了解列板的铆接方式与沉态状况,列板以上下板叠合方式铆接,接痕平直,表明为正沉状态。TG2布设位于右舷中部,发现了一段保存完好的舭龙骨(图5),位于泥下1.7 m处,用角钢、铆钉与外壳钢板相接。
图5 舭龙骨水下照片(来源:致远舰水下考古队拍摄)
钻探区先沿舰体周边进行,以艏部为重要区域,从艏部的圆柱开始,钻探间隔50 cm,同时观察冲起的淤泥颜色与钻探深度,通过钻探确认由圆柱再往前4.2 m即到艏部最前端,也就是沉舰最前端的边界。散落区为外围钻探区,沿舰体外围进行,最远在离舷边3.8 m处可确定其边界。
2.3 沉舰现状
经过3年的水下考古调查,致远舰遗址水下情况已调查清楚(图6)。舰体完全埋于泥下,方向为西南—东北,沉舰残长61 m,最宽11.5 m, 残高2.5 m。沉舰整体受损较重,最底部舱室仅存不到一半,舱内淤满泥沙,因工作时间有限,舱内未做过多清理。舰体周边散落着钢板、锅炉配件、炮弹等,还有原位于水线以上的物品,如舷窗、加特林机枪等。
致远舰较为重要或独特的结构体现在水密隔舱、穹甲、锅炉等部位,经过水下考古持续抽沙得以逐渐揭露。
水密隔舱,在右舷前部发现有间隔的数道横向钢板,可以确认为水密隔舱结构。1885年9月,英国、德国在争夺中国军舰订单时,致远舰设计师威廉·享利·怀特(William Henry Whyte)针对此前德国建造的济远舰存在的缺陷进行了大肆抨击,其中就包括分舱问题。济远舰为大通舱结构,未划分更小的水密隔舱,舰体无双底,一旦受损进水极易沉没。而致远舰的设计参照了道加里号巡洋舰进行了改进,包括艏、艉楼高起的舰型外观设计与内部水密舱的布设。
穹甲,是当时快舰设计非常重要与独特的防护方式。加厚的穹甲可以有效防护其内部的动力机舱,穹甲相对于水平甲不仅能提供更大面积抵御从水线方向飞来的炮弹,而且两侧斜下的甲板与竖直舷板间形成的空舱可改为煤舱,海战时既可燃煤也可用于抵御敌方炮弹。此前济远舰不成熟的穹甲设计自然也招到威廉·怀特及国内大臣们的纷纷指责。济远舰的穹甲位于水线之下,相当于失去了穹甲的防护意义。致远舰使用穹甲防护,清朝船政大臣裴荫森在《请拨款仿制穹甲快船折》中有清楚的阐述。
图6 致远舰沉舰平面及剖面图(来源:致远舰水下考古队测绘)
中法马江海战后,裴荫森派遣魏瀚于1886年赴欧洲采购造船材料(平远舰),魏瀚考察了正在德国、英国建造的4艘军舰,其言“曾大臣之船舱有穹甲,厚处四寸,薄处二寸,半在水上,半在水下,制法尤胜于济远”[5]。文中所言曾大臣(曾纪泽)订购之船即为致远舰,4英寸(1英寸≈2.54 cm)厚的穹甲,与致远舰遗址水下锅炉处发现的3层穹甲板、厚约10 cm完全吻合(图7)。该处穹甲倾斜度较大,处于靠近舱室边壁的位置,其外为煤舱,内为锅炉。
图7 水下发现的3层穹甲板
锅炉,为军舰上非常重要的动力系统组成要件。致远舰遗址发现了1座残存的锅炉,倒卧呈圆桶状,残损较甚,上部无损坏,锅炉一端开有多排密集的过水孔(图8),这是冷凝蒸汽管结构。致远舰动力由4座圆柱形海军型锅炉、2座卧式三涨蒸汽机组成,与定远舰相比其优势明显,卧式结构在保障舰体动力与航速情况下,大幅降低了舱室高度,节约空间并提升了舰体稳定性。
图8 残存的锅炉(来源:致远舰水下考古队拍摄)
总之,在威廉·怀特的精心设计下,致远舰在航速、武备、防护、续航力等方面都远超济远舰,将有限的舰体空间发挥到极致,利用两侧的煤舱增大了储煤量,加之安装上最新的、强劲的动力系统,装备更多数量的火炮,使其成为同级别、同排水量最强大的军舰。《英国陆海军公报》(Army and Navy Gazette)在致远、靖远二舰建成后也声称,两艘巡洋舰结构之新颖性已超过英国同级别的任何军舰。相对德国建造的于2 900 t的经远舰,体量更小的2 300 t的致远舰艉部主甲板上还多安装了1门210 mm口径的主炮,并能保持18.5 kn的航速(经远舰仅15 kn)(图9)。水下考古发现让我们有幸窥见如此优秀的设计。
图9 试舰中的致远舰
3 沉舰遗物及内涵
水下考古调查共获得出水文物共计429件/套,材质有银、铜、铁、铅、石、木、骨、瓷、皮革、玻璃、橡胶等。以铜质文物为主,共计339件;瓷器次之,共计28件;其他材质的文物数量从十余件到几件不等。参考器物的外形及用途,可归为70多个种类,用途涉及船体构件、武器弹药、机器配件、电气设备、工具材料、生活用品等。
3.1 舰载武器装备
武器是衡量一艘军舰战斗能力最重要的因素,致远舰主要武器系统包括3门210 mm克虏伯主炮(艏部2门双联装、艉部1门),2门6英寸阿姆斯特朗侧舷炮,8门6英寸哈齐开斯速射炮,2门3英寸哈齐开斯速射炮,8门1英寸哈齐开斯速射炮,6门加特林10管机枪,4具14英寸鱼雷发射管[6]。致远舰不大的排水量(经远舰2 900 t、济远2 440 t、致远2 300 t),能安装下如此多的武器,令人叹服。在武器数量上超过舰体更大的济远舰、经远舰(含其姊妹舰来远舰),尤其是艉部多安装的1门210 mm主炮,使致远舰的火力不容小觑。
致远舰因遭受过日本打捞公司的长期拆解,这些原装于甲板上、一层舱室内的武器自然难以幸存,所幸的是,水下考古通过发现的同型号武器配件、弹药也能证实致远舰的火力配置,所有的主要武器均能找到实证。
主炮管残片,发现一截不足1 m长的碎块。外壁光滑,内壁有密集膛线。复原口径210 mm、残长63 cm、壁厚5.3 cm,膛线间距1.3 cm(图10)。
图10 主炮管残片(来源:致远舰水下考古队拍摄)
6英寸炮弹弹头,发现时表面锈蚀,粘有一圈贝壳与煤渣。除锈后外观为圆锥形,发现于右舷舯后部,为致远舰舷侧副炮使用的一种穿甲钢弹,直径为152 mm、长47 cm。
加特林机枪,为至今致远舰遗址里唯一一件保存完好的武器,并附带可旋转托架。机枪似短管炮,10根枪管包于枪筒内,呈环形排列,准星安于枪筒口部一侧(图11)。全长116 cm、外径18 cm。铭牌尚存,铸有武器名称(GATLING GUN)、公司名 称(SIR W.G ARMSTRONG MITCHELL & Co. LIMITED)、口径(0.45)、型号(1886)、产地(NEW CASTLE ON TYNE)等信息(图12)。同时还发现机枪子弹34枚,弹长7.8 cm,弹径11 mm(0.45英寸),铜质药筒前端装配铅质弹头。加特林机枪铭牌上标注的生产商正是当时英国的阿姆斯特朗公司。1861年,美国人理查德·乔丹·加特林(Richard Jordan Gatling)发明了机枪,阿姆斯特朗公司于1864—1882年间取得了机枪的生产代理权。于是,1886年致远舰建造期间便装载了加特林机枪。
鱼雷,发现一枚引信,带有完好保险梢,铜质外壳,前端呈圆锥形,后端药筒呈细长管状,管内装填着干性药棉。为面世不久的刷次考甫鱼雷(Schwartz Kopff)的引信,俗称“黑头鱼雷”。
此外,口径57 mm、47 mm、37 mm的哈齐开斯速射炮均有发现同型号的炮弹及击发过的药筒,分穿甲钢弹、霰弹两种型号。同时,还发现了多枚小口径毛瑟枪、转轮手枪的子弹(图13)。
图11 加特林机枪(来源:致远舰水下考古队拍摄)
图12 机枪铭牌(来源:致远舰水下考古队拍摄)
图13 部分武器弹药合照
3.2 舰体构件及内饰物
此类文物有方形舷窗、舱盖合页、铜锁、电灯座、衣帽钩、木滑轮等。
舱盖合页、木滑轮等均为军舰上常见构件,而方形的舷窗较为少见,北洋诸舰中也仅有致远舰及其姊妹舰(靖远舰)的艉楼上有使用,在黄海北部、威海湾沉没的其他北洋军舰中均未有安装。因而,先期发现的方形舷窗一度成为判断致远舰身份的标志物。此种舷窗尺寸稍大于其他圆形窗,方框尺寸约50 cm,中间开有圆形窗口以安装玻璃,顶端配有微弧出的窗檐,底端配有两枚元宝形锁紧螺栓(图14)。
图14 水下发现的方形舷窗
插芯门锁、衣帽钩、花窗构件等均为一层生活舱室的内饰物,多用于艉部的军官住舱。致远舰已使用发电机供电,发现的电灯座、电气开关等均为其用电实证。
较重要的发现是一个望远镜,为常见的航海单筒镜,外观呈长筒形,镜筒用铜皮制成。尾端目镜为喇叭形口,设有防尘镜盖。物镜筒上刻有英文的花体字,可辨识为“Chin Kin Kuai”(图15)。经查证,这是致远舰大副陈金揆的英文名字[7]。陈金揆,字度臣,第四批留美幼童,曾就读过美国新罕布什尔州的菲利普斯艾克瑟特中学(Phillips Exeter Academy),留学中途被清政府召回,后入读北洋水师学堂。毕业后在北洋水师任职,曾担任过扬威舰的二副、大副,致远舰列编后,与邓世昌一起迁任致远舰管带、大副,其在致远舰上的职务仅次于管带邓世昌。上述英文名为陈金揆留美时用过的名字,这也是致远舰上唯一能明确使用者身份的物品。
图15 修复后的陈金揆单筒望远镜
3.3 生活物品
发现的生活物品有银锭、茶杯、瓷盘、鞋底、玻璃盏、皮带、木梳、鼻烟壶、银勺、印章及钱币等。其中,玻璃盏明显为欧洲商品,是否为原舰携带而来不好确认。茶杯、牛皮带、木梳、鼻烟壶、寿山石印章等物品,均为清末时期中国各地常见物件。银锭为标准的清代5两圆形锭。铜钱有乾隆通宝、嘉庆通宝、道光通宝、光绪通宝。港币为机制币,铸有“香港”“1880”“HONG KONG”字样。这些钱币的时代特征明显与致远舰服役的清末年间高度吻合。尤其是港币,在致远舰服役期间,曾多次停泊香港。1888年北洋成军之后,舰队形成南下越冬的定制。香港即为越冬首选之地,通常在港期间,完好舰只就近在南海一带操练,受损舰只留驻修整。1890年2月,在香港还发生过比较遗憾的针对英国教习琅威理的 “撤旗事件”[8],当时致远舰正随部分舰只在北海(今北部湾)操巡。
出水遗物中比较引人关注的是两件带“致远”篆书的白瓷餐盘,直接证实沉舰为致远舰。白瓷餐盘图案为圆形,正中为篆书“致远”二字,上下排列,外圈为字母,上半圈为“CHIH YüAN”(致远威妥玛拼音),下半圈为英文“THE IMPERIAL CHINESE NAVY”,共同组合成一个圆形徽标。两件餐盘型制有别,瓷盘底印有不同的瓷厂商标,正好来自两家不同的生产商:一件为宽口沿的浅盘(图16),宽沿处再绘一圈锦纹,并有描金(受海水侵蚀只存印痕),为英国皇家伍斯特瓷厂(Royal Worcester)生产,该厂在历史上以生产骨质瓷(Bone China)而闻名于世;另一件为盘心下凹的托盘样式(图17),与热饮杯子配套使用,为英国另一家马森瓷厂(Mason)生产,该厂以生产铁石瓷(Ironstone China)得名。
图16 白瓷餐盘(来源:致远舰水下考古队摄)
图17 修复后的白瓷托盘
银勺为西式常见餐具,遗址发现的银勺为长柄椭圆形勺,难得的是勺柄后端印有与瓷盘同样的圆形徽标(图18)。
图18 银勺及圆形徽标(来源:致远舰水下考古队拍摄)
洋务运动首选西方学习,以图富国强兵,北洋军舰当仁不让,包括军官留学欧美、延请西方教员、舰队访问交流等,从战术操练至接待礼仪,西式传统已深深融入北洋一些高级军官日常生活中,而其西式化的影响通过沉舰出水的瓷盘、银勺可窥见一斑。
4 沉舰保护与宣传
4.1 沉舰保护的新挑战与收获
伴随着水下考古工作的深入,考古工作者们逐渐清理出了埋藏于泥中的大型钢铁舰体以及出水各种材质的遗物,如何开展有效地研究保护这些珍贵文物是文保工作面临的新挑战。
在遗址保护规划方面,考古工作者们正在研讨我国文物保护单位、美国沉船公园、澳大利亚国家海洋公园等不同架构的可行性与利弊,寻求如何在海底沉舰保护、周边海洋生态环境、沉舰潜水观光、旅游开发等方面取得平衡,在保护好海底沉舰的同时又能让观众尽可能接触到沉舰的原貌。现阶段,实地引导潜水以及沉舰遗址VR(虚拟现实)合成影像技术都能让观众体验到身临其境的效果,2018年夏,国家文物局水下文化遗产保护中心的文保团队就成功运用360相机对西沙珊瑚岛沉船遗址核心区进行了视频数据采集与VR合成。
具体的文物保护涉及沉舰本体与出水遗物,随着工作的推进也取得一系列重要收获。由于舰体及遗物主要为金属材质,在海水中会缓慢电解而损失,在借鉴2012年以牺牲阳极方式保护“南澳一号”沉船钢铁框架的基础上[9],致远舰水下考古工作结束时,也采用焊接锌块的方法,初步实现了对沉舰本体的原址保护,这也是我国水下考古首次对海底大型钢铁材质的遗址实施针对性保护,只要定期更换牺牲阳极材料,就能实现对沉舰的长期原址保护。不过,对“南澳一号”保护框架持续5年的跟踪观测表明,锌块的腐蚀速度超过预期,因此,寻找更优化的阳极材料,其合成与测试工作成为目前文保工作有待研发的新课题。
各种材质的沉舰遗物为出水文物的保护提供了新研究对象,布满凝结物的加特林机枪在进入实验室后,经过两年的除锈、脱盐与防护,逐渐展现出原貌,并意外发现锈层下方保持原样的机枪铭牌。其他材质的出水文物,如陶瓷、铁、木、皮革,由于各自不同的特性,所需的保护时间长短不一,两个致远舰瓷器餐盘很快经过修复并参与随后的展览活动,而脆弱的木质、皮革等物品还在有序保护之中。这几年的出水文物保护成果与经验也与国内科研院所、研究机构及韩国水下考古同仁进行了学术交流。
4.2 甲午沉舰考古公众宣传
水下考古调查工作常会吸引广大公众关注,加上世人对民族英雄邓世昌们的敬仰,致远舰考古调查工作激发出国人更多的爱国情怀。在调查期间,考古工作者时常感受到来自社会的关注。为回馈社会、落实公众考古举措,在进行考古工作的同时也适时举办了不同形式的报道活动。
考古期间的宣传工作包括现场报道、直播、媒体见面会等形式。2014年9月30—10月3日,中央电视台连续做了4次新闻报道,讲述黄海海战史实与考古工作收获。2015年10月4日—5日,又直播报道“致敬·致远舰—‘丹东一号’甲午海战沉舰水下考古直播特别节目”,结合专家讲解,更深入地介绍了水下考古调查工作。2015年10月9日在考古工作结束时也召开了丹东媒体见面会。多次宣传报道客观地介绍了水下考古的最新发现,科普了中日黄海海战历史,取得了较佳的收视反馈。相对于其他水下考古项目而言,有关致远舰的宣传报道较多,其规模不亚于2005年“碗礁一号”清代沉船水下考古发掘、2010年 “南澳一号”明代沉船水下考古发掘项目的直播报道。
博物馆展览能更详尽地展示考古成果与历史背景。2017年5—9月在北京大学赛克勒博物馆首先举办了“寻找致远舰—2015年度全国十大考古新发现”展览、2017年9—12月在武汉中山舰博物馆举办了“民族殇·海军魂—隔世对话的致远舰与中山舰”展览、2018年4—5月在辽宁省博物馆举办“再现致远舰—辽宁丹东一号清代沉船出水文物展”、2018年10月—2019年1月在宁波中国港口博物馆举办“海魂归来—致敬致远舰”特展。上述展览吸引了广大公众观展,扩大了甲午沉舰考古的社会影响力,借助沉舰考古实物宣传水下考古工作,使国人再度正视历史、缅怀先烈、奋发图强。
5 结束语
中国海军史从北洋水师成军开始撰写[10],甲午战败直接终结了清政府企图以洋务运动达到富国强兵的梦想。不仅如此,甲午战争还改变了东亚的政治格局,影响深远,结束了朝鲜与中国之间宗主与藩属国的关系。以致远舰为起点的甲午沉舰水下考古工作,为深入研究甲午海战历史提供了新的资料。海底沉舰穹甲结构、舰用锅炉、加特林机枪、鱼雷引药及其他各型号武器弹药等考古实物也激发学者从新的角度思索北洋舰队甲午战败的原因[11]。此外,就水下考古工作而言,沉舰考古不同于海外贸易木质帆船,以蒸汽驱动的钢铁战舰完全属于新的研究领域,随着致远舰水下考古调查工作展开,水下考古也开启了对大型近代钢铁沉舰探测与打捞的工作领域,从水下考古调查方法、出水文物保护技术,到造船档案、火炮技术以及历史政治背景研究,逐渐形成一套可行的技术与研究方法,并相继取得2018年大连经远舰、2017—2020年威海定远舰的考古新发现。据资料线索,同类的钢铁沉舰遗址在中国境内还有多艘,诸如中法马江海战时的福建水师沉舰、日俄战争期间旅顺口岸附近双方的沉舰、第一次世界大战期间自沉于青岛胶州湾的奥地利沉舰、清末舟山嵊泗海域触礁沉没的海天舰等,这些沉舰遗址均有待于未来的水下考古工作的进一步探寻与确认。