烈火中的爱情
2021-01-14许晓迪
许晓迪
开栏的话
每一部红色电影,都有一个具体、贴身的祖国形象,引发滚滚热泪或滔滔豪情。这是中国人独有的观影体验,我们着迷于地下工作者与特务的斗智斗勇、谍影重重;感动于吴琼花、林道静、朱老忠的曲折经历、革命传奇,为《大决战》三部曲的章法布局、运筹帷幄而激动,为认出《建党伟业》里登场的历史人物一次次按下暂停键……2021,建党百年,让我们在电影中,忆往昔峥嵘岁月,看今朝盛世家国。
嘻哈歌手GAI唱过一首《重庆魂》,其中有这么两句:“重庆城,红岩魂,丰都江边过鬼门;解放碑,朝天门,风水好帮你修座门。”西方舶来的说唱,经过重庆话的漂染,炸裂成中国江湖的血性义气。
这是一个在抗战中被日军飞机连续轰炸5年的城市,码头上每天堆积的尸体,比残余的米粮还多。但生活还是照旧,炮火硝烟里,人们喝茶、聊天、做生意,乐天知命,市井气里有风骨。
1943年,国民党的“白色恐怖”笼罩着这片雾锁山绕之处。年初,中央信托局修好了新宿舍,有家属的人可以拥有独立住房。28岁的职员彭咏梧打算申请。此前,他一直和十几个同事挤在集体宿舍里,非常不利于开展工作——他的真实身份,是中共地下党重庆市委第一委员。
分房申请很快批准,家属却成了难题。彭咏梧已结婚多年,妻子谭政烈和儿子一直在云阳老家。为防止敌人翻案底,来重庆后,他切断了与云阳的一切联系。
党组织在地下党员中物色“彭太太”。最终,23岁的江竹筠接下了这个“嫁作人妇”的任务。两人将新家安在机房街,开始了“假夫妻,真同志”的朝夕相处。
彭咏梧有肺病,每当工作到深夜,江竹筠就把煮好的蓮米汤送到桌上。邻居们经常看到他们手挽手,有说有笑地出门散步。她称他为“四哥”,他则叫她“竹”。
假戏最终真做。1945年,经党组织批准,彭咏梧和江竹筠结为夫妻。一年后,他们的儿子彭云出生。
一天,彭咏梧在街上,偶遇妻弟谭竹安。真相大白,谭竹安难以接受姐夫另娶他人。江竹筠找到他,说:“如果革命胜利了,我们都还活着,到那时候才能真正考虑怎样理清这种关系。需要的话,我会把你姐夫还给你姐姐。”
一片坦诚破开了心中芥蒂,二人从此姐弟相称。
1947年10月,彭咏梧去下川东组织武装起义,江竹筠前往协助。临行前,江竹筠写信给谭政烈,把刚满周岁的孩子,郑重托付于她。这是两个女人之间唯一的一次通信,她们终生未曾相见。
1948年1月,起义队伍遭到伏击,突围中,彭咏梧中弹牺牲。他的头颅被敌人砍下,先挑到奉节竹园镇游街示众,再挂到竹园坪小学操场边的杨槐树上。
不久,谭政烈冒死来到重庆,从同志手中接过了丈夫的另一个孩子。她改了名字,频繁变换住址,与特务周旋,带着两个孩子,躲过一次又一次的劫难。
此时的江竹筠,正在万县开展地下工作。端午节那天,她给谭竹安写信:“每逢佳节倍思亲,我呢?还是这样不太快活,也不太悲伤。当然有时也不禁凄然为死了的人而流泪……”
左图:彭咏梧与江竹筠一家。右图:《烈火中永生》经典一幕,江姐(左三)与狱友们绣红旗。
几天后,江竹筠被捕,关押在歌乐山下的渣滓洞监狱。1949年8月26日,狱中的她将衣被中的棉花烧成灰,加上清水,调和成特殊的“墨汁”;再把竹筷磨成“笔”,在如厕的毛边纸上,给谭竹安写了一封“托孤信”:
“我们到底还是虎口里的人,生死未定……假若不幸的话,云儿就送给你了,盼教以踏着父母之足迹,以建设新中国为志,为共产主义革命事业奋斗到底。孩子们决不要骄(娇)养,粗服淡饭足矣……”
11月14日,江竹筠把《新民主主义论》塞给同牢的狱友,脱下囚衣,换上被捕时穿的蓝旗袍,梳梳头发,随敌人走向“电台岚垭”。
一阵枪响,一片血泊。半个月后,11月30日,重庆解放。歌乐山脚下,从此多了一处巨大的坟茔,300余位烈士长眠于此。
很多年后,牺牲时只有29岁、身高1.45米的江竹筠出现在小说《红岩》中,有了一个更广为人知的名字——江姐。
1963年,北京电影制片厂决定将《红岩》改编为电影。改编用了两年,主演于蓝、导演水华多次到北戴河、重庆、成都、贵州收集资料,逐个走访幸存者,写下30多万字的笔记。小说作者之一刘德斌告诉他们:大屠杀中,他中弹倒下,醒来后觉得手很温暖,举起一看,全是血,原来自己倒在同志们的血泊中,血还是热的。
1965年夏天,《烈火中永生》上映,从许云峰、双枪老太婆到甫志高、徐鹏飞,包括那个大脑袋、细脖颈、人见人怜的“小萝卜头”,一个个经典人物,成为几代人难忘的银幕记忆。
最难忘的还是于蓝饰演的江姐。编剧夏衍曾对她说:“江姐不是刘胡兰,也不是赵一曼,不要横眉冷对,表现于外。”
丈夫牺牲了,她在人前忍住眼泪,却于深夜裹在被子里痛哭;根根竹签从手指尖钉进,她面不改色地说:“竹签子是竹子做的,共产党员的意志是钢铁铸成的!”在狱中,她和同志们用铁片磨成的小刀当剪刀,剩饭当糨糊,用被面、衬衫通宵缝制五星红旗……
在理想、信仰的光焰下,爱情也有了别样的味道。现实中江竹筠与彭咏梧的“谍战+恋爱”,化作电影中“孤儿寡母照样闹革命”的注脚,激励着共产党人抛却世俗、舍生赴死;双枪老太婆与华子良本是夫妻,胜利后相见,经受了非人岁月的二人,没有忘情的各种举动,只有同志般的紧握双手。
这是火红年代最高的爱情表达,无需亲吻、热泪与拥抱,儿女情长里交织着家国天下。这就是“我和我的祖国”,是共和国最温暖的涵义。
2008年,谍战片《潜伏》播出,轰动一时。大结局里,余则成与翠平这对“假戏真做”的革命夫妇天各一方——翠平生下孩子,在老家的山头遥望远方;离开大陆的余则成,望着墙上的“新婚证”,默默流泪。
这是彭咏梧、谭政烈与江竹筠故事的遥远回响。当代人往往热衷玩味“小三”与“原配”的狗血八卦,但在惊涛骇浪的大时代,还有一种高贵的情感,超越个人的私利与爱欲,折射出信仰、悲悯与大义。
这,就是烈火中的爱情。
《烈火中永生》
导演: 水华编剧: 夏衍
主演: 赵丹 / 于蓝 / 张平 /项堃 / 方舒
出品:北京电影制片厂
上映日期: 1965年片长: 138分钟