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诚待三教:试论刘安世三教会通思想

2021-01-14郭鹏宇

邯郸学院学报 2021年1期
关键词:会通刘安佛法

郭鹏宇

诚待三教:试论刘安世三教会通思想

郭鹏宇

(河北大学 宋史研究中心,河北 保定 071002)

刘安世从学司马光多年,学问从“诚”“不妄语”入,同时深受司马光“三教调和”思想以及宋代“三教合一”思潮的影响,认为三教核心思想是一致的。在社会功能方面,刘安世认为三教(尤其是儒释)在劝人向善方面各具独特的作用,不应存在偏见;在三教关系方面,刘安世认为三教因其理论差别,各有侧重,但又相互吸收,相互融合;在三教地位方面,刘安世认为对于个人及社会发展而言,应当综合运用,融合贯通,以促进个人与社会的全面发展。此外,刘安世三教会通思想对其弟子马永卿等也产生了重要影响。

三教会通;刘安世;司马光;诚

刘安世(1048-1125),字器之,号读易老人,世称元城先生,谥号“忠定”,大名(今河北大名)人。熙宁六年(1073年)登进士第,不就选,从学于司马光。北宋后期大臣,以“直谏”闻名,有“殿上虎”之称。著有《元城集》20卷,已佚。后世流传有其奏议集《尽言集》13卷,门人马永卿编有《元城先生语录》3卷,韩瓘编有《刘先生谭录》1卷,胡珵编有《刘先生道护录》1卷,朱熹辑《诸儒鸣道》中存;《刘安世言行录》3卷,仅于朱熹辑《三朝名臣言行录》中存20余条。其事迹见于《名臣碑传琬琰集》下卷19、《宋史》卷345、《宋元学案》卷20等。前人研究中,部分对刘安世“三教会通”思想有所涉及,但论述不够充分,对其思想的渊源及影响探究亦较少①可参看邱佳慧《道学运动中的刘安世》,台北:中国文化大学,2001年;占旭东《〈尽言集〉研究》,上海:华东师范大学,2006年;田智忠《〈诸儒鸣道〉视野下的宋代儒学多元性研究》,北京:中国人民大学,2009年;连凡《论〈宋元学案〉对朔学的诠释与评价——以司马光及其弟子刘安世、范祖禹、晁说之为中心》,《保定学院学报》,2017(6);成鹏《以“诚”为道:论“元城学者”刘安世的学术思想》,《中国多媒体与网络教学学报》(上旬刊),2019(3);常爽爽《〈元城先生语录〉研究》,上海:华东师范大学,2019年。。刘安世“三教会通”思想一定程度上代表了当时社会的真实状态,故非常有深入探讨的必要。

一、刘安世“三教会通”思想形成的影响因素

刘安世之父刘航与司马光有同年之谊,故遣安世就学于温公。刘安世向温公学习多年,思想、行事、做人均受温公深刻影响。全祖望在《宋元学案》将其列为涑水门人,称涑水弟子中“刘、范尤为眉目”[1]820。所以要了解刘安世“三教会通”思想的渊源,首先要了解司马光的三教态度,尤其是对待佛教的态度。

司马光作为宋代著名的史学家、政治家,同时也是宋学中“温公学派”的开山鼻祖。漆侠先生曾说“温公在经学上的成就足以成家,对宋学的发展也产生了重要的作用”[2]19。一般认为司马光对佛教持反对态度[3],但实际上司马光对佛理了解不可谓浅薄,甚至部分话语近乎悟道之言。宋人《道山清话》即载:“司马君实尝言,吕晦叔之信佛,近夫佞;欧阳永叔之不信,近夫躁;皆不须如此。信与不信,才有形迹,便不是。”[4]110司马光还曾根据王通的理论作《解禅偈》六首:

“文中子以佛为西方圣人,信如文中子之言,则佛之心可知矣。今之言禅者,好为隐语以相迷,大言以相胜,使学之者伥伥然益入于迷妄,故予广文中子之言而解之,作《解禅偈》六首。……忿怒如烈火,利欲如铦锋。终朝长戚戚,是名阿鼻狱。颜回甘陋巷,孟轲安自然。富贵如浮云,是名极乐国。孝悌通神明,忠信行蛮貊。积善来百祥,是名作因果。仁人之安宅,义人之正路。行之诚且久,是名不坏身。道德修一身,功德被万物。为贤为大圣,是名菩萨佛。言为百世师,行为天下法。久久不可掩,是名光明藏。”[5]92

温公以儒家提倡的伦理道德和处世准则开解佛教专门用语,给佛学赋以儒家阐释,将儒学与佛学沟通起来,建立了儒佛对话的桥梁。这不仅体现了温公对儒释两家思想的理解,更说明了温公认为儒释有可贯通之处的思想。宋人岳珂即在其笔记《桯史》中认为温公此偈“精义深韫,真足以得儒释之同。”[5]92

此外,司马光还明确地提出过佛道中有可取处:“释取其空,老取其无为自然。……空取其无利欲之心,善则死而不朽,非空矣。无为取其因任,治则一日万几,有为矣。”[6]209温公虽然因为对佛学研究有限,并未完全认识佛家“空”的真正含义,但温公此论已表明他一定程度上肯定了佛教的根本思想。同时,他也认为道家中亦有可取之处,体现了调和儒释道三教的思想。

刘安世从学温公多年,对佛家思想也多有探讨,如韩瓘《刘先生谭录》中便载:

温公诋释氏著论云:“其妙不能出吾宗,其妄吾不信也。”某(刘安世)问:“如何是妙处?”“在无我,千经万论,只辨一个我字。”又问:“如何是妄处?”曰:“其言天堂地狱不足信。”某云:“今王法虽至杀戮,不能已人之为恶,何者?苟有不肖之心,自弃其命,何所不可。今有人至佛寺,观画壁见地狱相,遂有易心为善者,佛之设此,俾人易恶向善耳。且邹衍谓:‘天地之外,如神州赤县者八九。’庄子言:‘六合之内,圣人存而勿论;六合之外,圣人置而不议。’凡人耳目所不及,安知其无有?盖不可定论也。”公曰:“吾欲扶教耳。”某云:“扶教则可。”[7]1152

段首温公虽称佛家“其妙不能出吾宗,其妄吾不信也。”但经过刘安世与其论辩后,温公只说“吾欲扶教耳。”说明温公贬低佛家的言论,只是为了扶持儒教,并非温公本来便是如此理解佛家。

至于温公对佛教的理解,刘安世称:“此事老先生极通晓”。但是温公平时谈论佛教较少,是因为“此事极系利害。若常论,则人以谓平生只由佛法。所谓五经者,不能使人晓生死说矣。故为儒者不可只谈佛法,盖为孔子地也。又不根之人,以谓寂寞枯槁,乃是佛法。至于三纲五常,不是佛法,不肯用意。又有下者,复泥于报应因果之说,不修人事,政教错乱,生灵涂炭,其祸盖有不可胜言者。”[8]7,8说明温公与刘安世认为儒者应少谈佛学,原因有三:其一,儒者在儒家,便应守儒家之地,不可只论佛学;其二,常谈佛学容易使“不根之人”沉浸于佛教而无法自拔,对儒家提倡的三纲五常则易抛弃;其三,部分下根之人容易执着于佛教“报应因果”思想,“不修人事”,而使“政教混乱”,这与儒者希望的“政通人和”相左。这种想法从侧面反映出温公与安世赞同佛家的根本思想。但同时二人也认为,佛教的部分思想容易被部分不了解的人歪曲理解,所以对于佛学讨论要谨慎为之,不可随意宣讲。

综上可知,温公虽对佛学讨论颇为谨慎,但对于佛教以及道家的根本思想持肯定态度,认为佛道均有可取之处,一定程度上有“三教调和”的倾向。安世在从学温公过程中,也受到温公这种思想的影响。只是从言论上来看,安世似较温公更加明确地表达了这种思想。

此外,以下两个方面可能对安世“三教会通”思想的产生有直接或间接的影响。其一,宋代“三教合一”思潮盛行,在此种社会学术环境下,刘安世应是很容易受到这种思潮的影响。其二,《元城语录》载:“某(刘安世)少时在开宝寺习省课。”[8]49开宝寺为当时汴京四大寺院之一,僧侣、下院众多。日本高僧成寻在宋朝拜佛教圣地后,晚年即住于此,足以说明此寺院在佛教中的地位。刘安世在此间学习,许是极易受佛教思想影响。

二、刘安世的“三教会通”思想

(一)刘安世的入理方法

“入理方法是能否进入思想体系的基础。”[9]故欲了解刘安世“三教会通”思想,必须先了解其入理的方法与思想。

刘安世在谈及其从学司马光之初求教种种时,曾说:“某初见老先生(司马光)求教,老先生曰:‘诚’。某既归,三日思诚之一字不得其门。因再见,请问曰:‘前日蒙教以诚。然某思之三日不得其说,不知从何门而入。’老先生曰:‘从不妄语中入。’某自此不敢妄语。”[8]24-25由此可知,刘安世在从学之初,司马光教之以“诚”,在刘安世难入其门时,司马光进一步教之以“不妄语”。“诚”乃儒家体会入理的途径和方法,“不妄语”则是佛家五戒之一。虽说此处司马光用佛家“不妄语”引导刘安世入“诚”门有可能是巧合,但从另一个角度看,佛家参禅强调“直心是道场”,戒律上讲“不妄语”,与儒家所说“诚”相通。所以从入理方法上来看,刘安世实际上兼通了儒释道的基础修行方法。并在此基础上,切身体会、践行,坚持七年,遂至“言行一致,表里相应,遇事坦然,常有余裕。”[8]43

明人王崇庆在谈及刘安世后来践行“不妄语”与“谈佛”的关系时,认为“其往往谈佛而陷于妄也”。笔者以为不然,刘安世后来常常谈佛,表露自己的真实想法,正是在践行其师所讲“不妄语”,将“诚”的思想践行到自己言行举止当中。若是元城“阳儒阴释”,才可谓“元城之妄也”。

(二)刘安世对佛教的认识

刘安世虽在与马永卿对话中常称“吾儒”,但其对佛教的了解和认识不可谓不深入。如刘安世在与马永卿谈及《楞严经》时说:

先生(刘安世)问曰:“吾友亦尝看佛书乎?”仆(马永卿)曰:“然。”先生曰:“凡看经者,当知其意。若但寻文逐句,即不通处,或起诽谤,或造妖幻,不若不看。”仆曰:“何也?”先生曰:“《法华经》云:‘或遭王难,苦临刑欲,寿终念彼观音力,刀寻段段坏。’言其性也。”先生因取《楞严经》指示仆,曰:“观世音言:‘令②商务《元城语录解》为“今”,诸儒鸣道本《元城语录》《楞严经》原文均为“令”,据之改为“令”。众生于我生③《元城语录》载为“令众生于我生身心”,第二个“生”字或为衍文,考之《楞严经》无此字。身心,获十四种无量功德……五者:熏闻成闻,六根销复,同于声听,能令众生,临当被害,刀段段坏。使其兵戈,犹如割水,亦如吹光,性无摇动。’盖割水吹光,而水火之性不动摇耳。犹如遇害,而吾性湛然。此乃得观音无畏之力。所谓刀寻段段坏者,正谓是耳。”又云:“‘七者性音④《元城语录》载为“性音”,考之《楞严经》应为“音性”。圆销,观听反入离诸尘妄,能令众生,禁系枷锁,所不能著。’谓人得无畏力。则虽被⑤商务《元城语录解》为“彼”,诸儒鸣道本《元城语录》与四库本《元城语录解》均为“被”,据上下文改为“被”。拘执,而吾观听反入而枷锁不能为害。故祖师被刑,云:‘将头迎白刃,一似斩春风。’而老黄龙住归宗又入牢狱。若此人者,刑杀枷锁所不能害也。”先生又曰:“吾友可以此理谕于人,使后人不至谤佛也。”[8]19-20

刘安世认为《楞严经》“临刑刀坏”是在讲“性”。“性论是中国文化的基本问题”[9],如何认识“性”,在一定程度上反映了人对世界本质的看法和深度。刘安世以《楞严经》为基础,认为人之本性湛然,即使人将遇害,人之本性不会受兵戈刀剑的影响而动摇。后刘安世又以禅宗二祖慧可刑前偈语进一步说明,人虽披枷,但人之至真本性毕现,观听返入真实无妄境地,即使“刑杀枷锁”亦不能伤害其本性。

以此论述,足以证实刘安世对佛经理解之透彻和深入。

同时刘安世还提出,现如今对佛家进行诽谤的原因主要是对佛经文意不通,进而以为佛经多是“妖幻”,在解释《楞严经》“临刑刀坏”后,还专门提醒马永卿以他所解释的道理晓谕后人,不至于后人仍因此而对佛教产生误解。

除论及佛教中的“性”,刘安世还在与马永卿日常交流中谈到佛教中的“参话头”:

先生(刘安世)曰:“……不知吾友于世所谓话头者,亦略闻之乎?”仆(马永卿)对曰:“见相识中爱理会柏树子。”又问:“吾友如何解?”仆无以对。先生曰:“据此事不容言。然以某所见,则夫子不答是也。且西来意不必问,而话亦不必答。然向上老和尚好玩弄人,故以不答答之。所谓柏树子者,乃系驴橛也。后人不知,只守了树后寻祖师西来意,可一笑也。”又曰:“佛法到梁,敝矣。人皆认着色相。至于武帝为人主,不知治民,至乱天下。岂佛意也?盖佛法只认着色相,则佛法有可灭之理。达摩西来,其说不认色相。若渠不来,佛法之灭久矣。又上根聪悟,多喜其说,故其说流通。”[8]7-8

马永卿所提到的“柏树子”是赵州丛谂禅师的著名公案——“有僧问:‘如何是祖师西来意。’师云:‘庭前柏树子。’学云:‘和尚莫将境示人。’师云:‘我不将境示人。’云:‘如何是祖师西来意。’师云:‘庭前柏树子。’”[10]213刘安世认为,“举心即错,动念即乖”,禅法深远,并不能用言语直接描述,故不必答,也不必问。但是世人却为柏树子所执,如同为“驴橛”所系一般,反倒难寻“西来意”。继而又谈到佞佛的南朝梁武帝,刘安世认为梁武帝虽宣扬佛教,但却不解如来真实义,只认着“色相”,遂至天下大乱,这与佛意相违。

这段刘安世与马永卿的对话表明,刘安世对佛教已经有很深入的认识和了解。刘安世在立足儒家的同时,从根本道体论会通儒佛。而他把孔子“不语”说成佛教的不语,在一定意义上,又有以佛化儒的趋向。从本体论来看,儒佛两家是相通的,“具有一致性,能够相融互补。”[11]134故刘安世以佛化儒的尝试,实际上反映了刘安世认同儒佛本体论上的一致性。只是刘安世作为“儒家子”,因入理方法上与佛家的不同,不是仅仅直接观察事物本身,而是在此之上,还关注事物之外的理,故批评梁武帝“不知治民,至乱天下”。

马永卿与刘安世在一次谈及苏东坡时称“东坡称先生喜谈禅,何也?”刘安世解释道:“非也,北归时与东坡同涂,极款曲,故暇日多谈禅。某尝患士大夫多以此事为戏,且此事乃佛究竟之法,岂可戏以为一笑之资乎?此亦宜戒。”[8]5这反映了刘安世对于佛教的严肃态度,并认为佛学是“究竟之法”,不可做平时聊天的谈资。这也同时从侧面反映出,当时士人虽多谈禅,但有很多人是将此作为聊天的话题,消遣之用,并非对佛教真正感兴趣,也不一定能反映多少他们对于佛教的见解。

(三)刘安世“三教会通”思想的内涵

刘安世的“三教会通”思想在其与弟子马永卿的一段对话中有集中体现:

先生寻常亦谈释氏。每曰:“孔子、佛之言相为终始。孔子之言:‘毋意,毋必,毋固,毋我。’佛之言曰:‘无我,无人,无众生,无寿者。’其言次第,若出一人。但孔子以三纲五常为道,以治生灵为心,故于色色空空之说微开其端,欲令人自得耳。且孔子之心,佛心是也。假天下无三纲五常之道,则祸乱大作,人将无噍类,岂佛之心乎?譬如州县长官不事事,而郡县大乱。乃复礼佛诵经,闭门坐禅,以为学佛,可乎?故儒、释、道、神四者,其心皆一,但门庭施设不同尔。”[8]4

刘安世认为儒释道神四家的核心思想是一致的,只是在表面上呈现出来的形象不同。但刘安世仍是立足儒家思想,认为如果执着于坐禅诵经,而忽视三纲五常,无所作为,将无法实现儒家治国安民的理想。同时,刘安世作为“儒家子”,也对儒家的思想进行辩护,“孔子以三纲五常为道,以治生灵为心,故于色色空空之说微开其端,欲令人自得耳。”此处刘安世所说佛教“色色空空”的思想,“色”是指佛教中对物质存在的总称,“空”是佛教对世界本质的一种看法,即认为身心世界皆因缘和合而成,皆无自性。刘安世认为佛教中关于色空的思想,在儒家中也有类似观点,只是孔子希望后人自己从中体会。刘安世还提出“所谓‘禅’一字,于六经中亦有此理,但不谓之‘禅’尔。至于佛,乃窥见此理而易其名。及达摩西来,此话大行。”[8]7刘安世认为“禅”这一佛教中的主要概念,在儒家经典中同样有类似的道理。其实这也从侧面反映出,刘安世认为儒家对于世界终极认识方面是有所欠缺的,或者说是认为儒家先贤对此问题阐释不足,需要后人在此方面进行深入挖掘拓展。

进而刘安世又对儒者诋毁佛教和三教关系提出了自己的认识:

古今大儒因著论毁佛法者,盖有说也,且彼尾重则此首轻。今为儒弟子,宜各主其教,使之无过于重而已。且三教犹鼎足,独令一足大,可乎?则鼎必覆矣。且所谓佛法者,果何物也。凡可以言者,皆有为法也。谓之有为法,则有成有败。然万物之理,盛极必坏。故佛法太⑥原文为“大”,据诸儒鸣道本《元城语录》改。盛,则不独为吾儒病,亦为佛法之大祸也。彼世之小儒不知此理,见前辈或毁佛法。亦从而诋之,以谓佛法皆无足采。非也。刍荛之言,圣人择焉。且佛法岂不及于刍荛之言乎?而圣人,尧舜周孔也。彼乃自视以为过于尧舜周孔,此又好大之病也,与溺佛而至佞佛同科。[8]4

刘安世认为三教如同鼎之三足,若某一教过盛,则不利于整体社会保持平衡,甚至会导致社会动荡。同时,无论何教过盛,均会盛极而衰。同时刘安世也批评部分儒者不知佛家道理,仅仅附会前人,便认为佛家一无是处。刘安世认为这种无端自大的儒者实际上等同于溺佛、佞佛的人。但刘安世作为儒者,同时也认为诋佛、均是不可取的。

在与其师司马光谈到佛教中“天堂地狱”的说法时,司马光认为此“不足信”,而刘安世认为“今王法虽至杀戮,不能已人之为恶,何者?苟有不肖之心,自弃其命,何所不可。今有人至佛寺,观画壁见地狱相,遂有易心为善者,佛之设此,俾人易恶向善耳。且邹衍谓:‘天地之外,如神州赤县者八九。’庄子言:‘六合之内,圣人存而勿论;六合之外,圣人置而不议。’凡人耳目所不及,安知其无有?盖不可定论也。”[7]1152佛法中“天堂地狱”的说法,是为了使人向善,实际上与儒家理想殊途同归,况且人所未见,不可妄下定论。刘安世在面对佛家似乎是“妖幻”的说法时,并没有抱有成见,而是立足于使人向善、政通人和的儒家理想思考问题,认为佛教在此方面也有助于劝人向善的作用。

刘安世还曾坦诚:

某之南迁,虽平日于吾儒及老先生(指司马光)得力,然亦不可谓于此事(指佛学)不得力。世间事有大于生死者乎?而此事独一味理会生死,有个见处,则于贵贱祸福轻矣。且正如人担得百斤,则于五六十斤极轻。此事老先生极通晓,但口不言耳。盖此事极系利害。若常论,则人以谓平生只由佛法,所谓五经者,不能使人晓生死说矣。故为儒者不可只谈佛法,盖为孔子地也。又不根之人,以谓寂寞枯槁,乃是佛法。至于三纲五常,不是佛法,不肯用意。又有下者,复泥于报应因果之说,不修人事,政教错乱,生灵涂炭,其祸盖有不可胜言者。故某平生未曾与人言者,亦本于老先生之戒也。[8]7-8

儒家对生死谈得较少,孔子在季路问及“死”时,说“未知生,焉知死”[12]112。此后儒家对这个问题也少有拓展。而正如刘安世所说“世间事有大于生死者乎”,这个问题是必须面对的问题,佛教被认为是“了生死”的学问。故在这一方面,佛教实际上补足了中国传统文化中对生死问题探讨较少的短板,也在一定程度上也激起了部分士人的兴趣。因为生死并非仅仅是个人生死的问题,如刘安世所言“有个见处,则于贵贱祸福轻矣”,对生死的了解和看法对于指导人生有着重要意义。也正因此,甚至素称排佛的司马光也对此“极通晓”。同时刘安世也直言因为儒家在这方面的欠缺,作为儒者更不应该常谈佛法,让人滑向佛教。

但刘安世毕竟还是儒家士子,思考问题时仍从儒家的立场出发,所以在谈及《中庸》时说:“今之学者不知有此中庸,是学者宗主大率用意有不可偏枉,须由中道,舜执其两端,用其中于民。”当胡珵问道:“何谓两端。”刘安世说:“只是首尾无两般用事。若由中道,则无时不正。释老之道则未免入邪。”[13]1172佛教修行者追求的一个主要目标便是中道实相。龙树菩萨在其《中论》开头对佛教中道义进行了论述:“不生亦不灭,不常亦不断,不一亦不异,不来亦不出。能说是因缘,善灭诸戏论,我稽首礼佛,诸说中第一。”[14]32不落有无两边,便是中道实相。比刘安世稍早的僧人智圆,便曾将“儒家的中庸之道与佛家的中道义作了比较,并通过这两者沟通儒佛两家思想,认为是‘言异而理贯’。”[2]167刘安世在“中庸”这一思想上,认为“释老之道则未免入邪”,或是由于对佛教思想了解仍不够深入。

综上所述,刘安世认为三教核心思想是一致的,儒释道(尤其是儒释两教)在对于劝人向善等社会道德方面有着同样的理想和作用。同时刘安世也认为三教由于自身理论体系的不同,在对于某些问题处理上有欠缺,所以三教思想应该互相补充,以臻完善,从而有助于社会以及个人的发展。此外,刘安世认为三教及其思想在社会中均发挥重要作用,不可偏废。同时应当指出,刘安世的“三教会通”思想由于史料零散等因,比较零散,没有形成系统完整的论述。

三、刘安世“三教会通”思想的影响

马永卿在刘安世谪居东南时,从学26年,刘安世对其思想影响甚大。《宋元学案》也将马永卿视作刘安世门人,列入“元城学案”中[1]838。

如前所引《元城语录》中刘安世言论,大多是与马永卿的日常交谈,说明两人在平常交流中对三教关系以及佛禅也有颇多探讨。而后来马永卿在谈到佛经中所载“雨宝珠”等事时,说道“六合外事,其有无不可悬料也”[15]183。与其师刘安世“凡人耳目所不及,安知其无有?盖不可定论也”[7]1152语,如出一辙,足可见刘安世对马永卿影响之深。

《懒真子》是马永卿所撰的学习、交游笔记,其中记录了大量他在学习、交游过程中遇到的与佛学有关的言论。如对宋仁宗禅学的评价、对韩愈佛学的评价、与僧人关于“白骨观”的讨论、对《藏经》中印度天文学的记述等。四库馆臣即评论马永卿《懒真子》说:“颇参杂以二氏,至谓韩愈亦深明佛理,是亦安世之学,喜谈禅悦之余派。”[16]0402b

马永卿对于佛教态度颇受刘安世“三教会通”的思想的影响,如其曾说:“圣人之言何其远哉,虽弟子皆可与闻,而又择其中尤可与言者言之。仲尼之弟子皆孝也,而曾子为上首,故孔子与之言《孝经》。佛之弟子皆解空也,而须菩提为上首,故佛与之言《金刚经》,余弟子不与也。[15]159将孔子与佛类比,认为二人均是圣人,说明马永卿深受其师刘安世思想影响,同样认为儒释二家核心思想均很重要。

刘安世从学司马光多年,学问从“诚”“不妄语”入,同时深受司马光“三教调和”思想以及宋代“三教合一”思潮的影响,认为三教核心思想是一致的。而对于三教的社会功能方面,刘安世认为三教(尤其是儒释)在劝人向善方面有各自独特的作用,不应存在偏见。三教关系和三教地位方面,刘安世则认为三教因其理论差别,各有千秋,对于个人及社会来讲,应当综合运用,互相补充,以利于社会及个人的发展。刘安世的这种思想对其弟子马永卿也产生了影响。

自佛教于东汉初年传入中国,三教关系便成为诸方讨论的重要问题。至于宋代,这个问题的探讨愈加深入,虽然“理学代表人物极力否定佛道二教……但他们的思想实质与佛道二教没有根本矛盾。”[11]107上至帝王,下至儒士,大部分都认为“儒释道三家是兼容互补的”[11]111。刘安世会通三教的思想,实际上是宋代三教会通思潮的具体体现,代表了一批类似士人对三教关系的看法,并深远影响了其后士人对三教的认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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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4]释印顺.中观论颂讲记[M].北京:中华书局,2011.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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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6]纪昀,陆锡熊,孙士毅.《懒真子》提要[M]//影印文渊阁四库全书:第863册.台北:商务印书馆,1986.

k244

A

1673-2030(2021)01-0053-06

2020-10-20

教育部人文社会科学重点研究基地重大项目《宋代儒释道三教关系文献资料普查、整理与研究》(17JJD770004);河北大学研究生创新资助项目“河北地区辽金时期寺院调查与研究”中期成果(hbu2020ss075)

郭鹏宇(1996—),男,山西吕梁人,河北大学宋史研究中心硕士研究生,研究方向为辽宋金史、思想史研究。

(责任编辑:刘文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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