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鱼崇拜对半坡彩陶饰物风格的影响

2021-01-13白山川

美与时代·上 2021年12期
关键词:半坡彩陶

摘  要:彩陶作为半坡文化类型中的一种原始器物,从饰物的角度来看,鱼纹在其中占据了极为重要的一部分,然而,其饰物的功能与意义已经超出了这种原始的、拙朴的平面艺术形式。自古以来,鱼崇拜就是我国重要的民俗信仰,鱼被赋予了多种吉祥含义,半坡彩陶上的鱼纹形象是这一崇拜的艺术形象代表,从这些饰物印记中可以窥见原始氏族的精神信仰,揭示原始鱼崇拜的思想动机和饰物内涵。

关键词:半坡;彩陶;鱼崇拜;饰物风格

半坡文化类型是新石器时代仰韶文化中的一个典型代表。彩陶是半坡器物中的典型代表和杰出成就,郭沫若曾對半坡彩陶做出如下描述:“彩陶形制美,画纹亦多殊。或则呈人面,或则呈双鱼。”彩陶上的花纹是半坡装饰艺术的主要内容和突出表现,其中,鱼纹的数量最为丰富,并且贯穿半坡彩陶发展的始终。由此,从饰物的角度来看,鱼作为一种常见的水生生物,在艺术形象的塑造上,已然成为半坡先民生活中的重要存在,代表着一种鱼崇拜的文化现象。

一、鱼崇拜的原始动机

六千多年前的半坡位于关中渭水流域浐河东岸的二级阶地上,东南倚靠白鹿原,北部是平原地带,附近河水密布。在这片肥沃、开阔的土地上,半坡居民建造了自己的母系氏族聚落,社会环境相对和谐,从而留下了丰富的物质文化遗存和珍贵的文明活动痕迹,大量的鱼崇拜思想是其最突出的特点。这种具有强大生命力的鱼崇拜思想的起因大致可以从三个方面予以推测:自然环境与物质资料;鱼群特质与生殖崇拜;万物有灵与原始信仰。

(一)在原始社会,自然地理环境对一个地区的居民来说,具有主导性的作用。受到这种环境因素的影响,鱼类成为半坡居民在所处自然界中最常见的动物之一,在发现了鱼的可食性之后,捕鱼成为半坡居民生产生活中的一项重要活动,鱼类成为保证人类生命生存的重要食物补给。在物质资料并不丰裕的半坡文化时期,没有了鱼类就可能意味着饥饿和死亡,因此,从延续生命的角度来看,捕食鱼类已然成为半坡先民用以饱腹的生活保障,人们自然而然地萌发了对鱼的感激和崇拜思想,赋予了鱼类祈求丰收的意味。

(二)由于人们的心智尚未完全开化,还未形成科学的认识世界的方法,面对在水里生存并延续后代的鱼群,心中难免会产生一种神秘之感。大多数鱼是卵生动物,鱼类强大的繁殖能力使得因环境恶劣、疾病多发而时常致人死亡的母系氏族社会的先民十分向往,大量地繁衍后代就意味着更多的劳动力和创造力,因为“人口问题在原始社会生活中成了关系到人类社会能否延续的根本大事。社会的这种迫切需要,导致原始人类产生了炽盛的生殖崇拜以及生殖崇拜文化”[1]。

(三)鱼体在幽深河水中的自由游动,既引起了人们对其生理本性的羡慕,又像是一种对死后亡魂的引导和转化。《山海经·大荒西经》中记载:“有鱼偏枯,名曰鱼妇。颛顼死即复苏。风道北来,天及大水泉,蛇乃化为鱼,是为鱼妇。颛顼死即复苏。”死后的颛顼转生为鱼妇,即是古人生命意识的体现。《淮南子·地形篇》中也提及:“后稷垅在建木西,其人死复苏,其半鱼在其间。”这种半人半鱼的形象即是古人对死亡与转生的原始认知。无论如何解读,半坡先民将大量的不同样式的鱼纹绘制在陶器上,已经代表着对鱼的正向崇拜,这是一种坚定的、神圣的原始信仰。因此,这种原始的万物有灵和自然崇拜思想使得鱼类逐渐成为人们所崇拜和信奉的主要对象,而且,“据目前所见资料,半坡文化鱼崇拜这种现象在我国史前文化中是空前的”[2]。在这种自然环境和意识形态的影响下,半坡的“原始艺术家”就地取材,将现实生产与生活、将原始文化与信仰投射在彩陶艺术中。

二、鱼崇拜的饰物印记

彩陶是半坡先民劳动创造和审美活动的实物证明,展现了人们更高的制陶技术和艺术创造力。器物表面上绘有各种各样的鱼纹,根据《西安半坡》考古报告所述,“鱼形花纹,是最有代表性的纹饰。数量多,变化大,而且生动逼真。最大多数饰于卷唇折腹圆底盆的肩部,其次是卷唇圆底盆的内壁,也有饰于斜颈罐和圆底直口钵上的,但仅有一、二例。鱼纹的形式可分为单体鱼纹和复体鱼纹两种”。除了这种单纯的鱼纹形象,也有一些与鱼相关的复合纹饰:人面鱼形花纹,这一纹饰明显更为复杂,寓意更为深刻。

鱼纹作为半坡彩陶中最鲜明的文化印记,它是应社会生活和生产的需要而产生的,是半坡先民鱼崇拜的精神思想的直观和最佳表现。“原始艺术家”不仅对鱼群有过细致的观察和描摹,而且在后期产生了抽象思考,将写实性的鱼纹转化为写意性的几何纹样。从鱼体的形态来看,半坡彩陶器物上的鱼各有姿态,鱼头、鱼鳍、鱼身、鱼尾等都显示出了各色差别。有的鱼口微张,展露鱼齿;有的鱼目圆睁,望向前方;有的鱼鼻上翘,似在觅食;有的鱼鳍张开,作游动状。从鱼纹的形式来看,单体鱼纹一般只描绘一条鱼,或者与其他花纹组合在一起;复体鱼纹一般是由两条或者两条以上的鱼体组合而成,组合方式有压叠和并列两种,形态多变,整体风格更加复杂。从鱼纹的艺术风格来看,半坡彩陶鱼纹的表现具有演变性,从对生物独特外观形象的生动写实,逐渐过渡到图案化、格律化、规范化的抽象描绘,是一种从内容到形式的转变。人面鱼形花纹是由人面和鱼体两种形象组合而成,“人面作圆形或椭圆形,眼及耳梢以上作黑彩,眉或作空白的弯曲线状或涂黑。鼻作倒‘丁’字形或垂三角形。眼用两段直线表示。耳部向外平伸向上翘起弯曲成钩,或两边各加一条小鱼,嘴部以下全黑,嘴唇露地作‘Z’形,两嘴角有两道交叉斜线,或各衔一条小鱼,在斜线或鱼身周围加以短的斜线或圆点。头顶有三角形的发髻,另外还有相交的两线作成尖锥状,两边也加以斜线或圆点”[3]163-164。这一形象不再是单纯的纹样,反而更接近图案化,可能表示某种复杂的含义,但作为彩陶装饰而言,它可以切实表现半坡鱼崇拜的精神文化面貌。

三、鱼崇拜的饰物内涵

(一)祭祀、仪式与信仰

彩陶的出现暗含着人类两个维度的进步,一是造物,以实用为目的;二是饰物,以仪式为目的。鱼崇拜作为一种精神层面的意识活动,可以通过原始仪式来展现,而这种仪式活动又与彩陶的饰物风格有关,以彩陶为载体。在半坡文化时期,大致已经进入了文明社会,先民的心智有所开化,丧葬制度和祭祀活动已经成为关乎部落生存的大事。根据半坡出土的彩陶文物来看,人们的死亡与生存都与鱼有着密切联系,与此相对应的丧葬、祭祀两种仪式最能代表半坡居民对鱼的崇拜心理。

在原始社会,人们对于死亡并未形成完全科学的认知,但半坡先民已经知道妥善地安葬尸体,而非随意抛掷。在埋葬死者的前后过程中,他们的行为总是和原始信仰有着密切联系。他们的信念大致分为两种,“一个是普遍地相信人死后灵魂不死,在另一个世界继续生活;同时,又觉得死者的精灵能够对生者起作用,因而对死者发生崇敬和恐畏心理。”[3]218正是这种对于生死的敬畏之心促使人们自发地探寻丧葬仪式,从而形成半坡的葬俗,其中,儿童的葬俗尤为特殊。在半坡出土的彩陶器物中,有70多个瓮棺葬具,埋葬的全都是儿童,并且安葬的地点都在房屋附近,可能是由于母亲对孩子的眷恋。在这些瓮棺中,大都以盆或者钵作为棺盖,在这些留有小孔的棺盖中,就保存有精美、完整的人面与鱼的合体纹样。这一纹样在半坡彩陶中并不多见,且大都绘在器物内侧,覆于瓮棺之上,似乎并不是用来做日常展示的,因此,我们可以推测,“这一图案应当与逝去的部分婴儿有关”[4]。也许半坡先民认为这一纹样带有某种神秘的超自然力量,可以为死婴招魂祈福,实现转生。

新石器时代,物质资料远远不如当今社会这么充足,丰收是原始社会先民最大的愿望,没有了食物便意味着氏族的灭亡。如前所述,捕鱼在人们的生活中占有相当重要的地位,在出土文物中有大量的捕鱼工具,可以说,鱼是半坡居民最熟悉的生物和最重要的物质保障。尽管人们可以做到辛勤地耕种和渔猎,但对于那些破坏生产的自然灾害,他们也只能抱着敬畏的态度,期望以超自然的力量支配自然,以获得富足的食物。在这种心理下,祈求丰收的祭祀仪式便产生了,“当时举行这些宗教祭祀活动的表现形式,我们从绘画艺术中也可以看出一些端倪”[3]221。彩陶上的人鱼形象可能就含有某种巫术意义,头戴尖帽、口衔双鱼的人面可能是参与祭祀活动的半坡居民(领导祭祀的巫师或盛装出席的氏族成员)。总之,以这种特定的、隆重的形式祈求生产,“人口衔鱼”很可能是人们自我心愿的表达,希望能捕捞丰盛的鱼群,填饱口腹。也有学者将这种形象看作“鱼神”,比如,杨玥就把纹饰中人面上方的三角形图案和人面两耳旁的两条鱼的图案相对比,发现人面上方的三角形图案就是两耳旁的鱼的俯视图,两个图案的结构、花纹、颜色几乎完全相同。“由此,我们可以推出‘人面鱼纹’很有可能就是人面鱼身的神或者说是‘鱼神’。”[5]从此角度来看,“鱼神”应该是沟通自然与神灵、保证生产丰收的渔业神,这种神的形象即能表现出半坡人对鱼的崇拜程度之高。

(二)神灵、标志与图腾

在氏族社会晚期,图腾艺术已经十分繁盛,“图腾崇拜是精神生活和原始信仰寄托的象征”[3]217。它作为一种保护神的形象而出现,被看作氏族共同的祖先,利于加强和组织氏族群体间的关系和活动,团结和保护氏族部落。在笃信“万物有灵”的时代,图腾也是一种人格化的自然形象,被看作人与自然之间的联系和媒介。我们可以推测,发达的图腾艺术也会相应地应用于彩陶创作中,“图腾徽号往往被刻在某些器物上”[3]217,来表达氏族共同的文化活动和精神信仰。张朋川在《中国彩陶图谱》中写道:“中国彩陶图案中,以动物为母题的图案,如果贯穿于一个文化类型的彩陶的始终而发展的话,那么可以认为这类纹样大多是与图腾艺术有关。”[6]何星亮则指出了原始人选择图腾的三个原因:恐惧、感激、羡慕。半坡选择鱼作为图腾,就可能是因为感激鱼群的饱腹和哺育族群之功用,也可能是羡慕鱼群在水中自由遨游的本领或强大的繁衍能力等。由此看来,半坡彩陶上所描绘的鱼纹,很可能是本氏族部落的图腾标志,是鱼崇拜的艺术表现形式,鱼就是半坡氏族的图腾。

鱼图腾是半坡氏族的共同标志,尽管经过了长期的演变,可能与此相关的信仰、仪式、名称、标志细节等都发生了改变,但以鱼为图腾主体的基本特征并未变化。“他们的图腾很可能像其他民族的图腾一样,既保留了图腾的基本特征,又具有神的特点。”[7]65以鱼纹为主要构成的图腾标志“既是图腾动物的躯体,也是祖先(神)的躯体,同时也是氏族个体者的躯体,它们的共同本质就是图腾本原”[8]。半坡居民将鱼作为氏族的祖先,所以在祭祀祖先时,要把精美的鱼纹绘制在陶器上,作为最好的祭品,因为“在原始时代的人看来,祖先神也和人一样,能识别各氏族的图腾标记”[7]66。而且,在氏族社会,有共同的图腾就意味着有共同的祖先神和共同的文化信仰,强调集体而非个体,这有利于团结氏族成员,共同对抗各类灾难。除了用作祭祀的标识,图腾也带有某种保护性意味。半坡人选择鱼作为图腾,表明他们充分信任鱼的能力。鱼图腾是祖先神的象征,在原始人的信念中,祖先会在人们看不见的地方注视和保护着现世活着的人,他们在器物上刻画鱼纹,即是在渴望祖先的庇佑。此外,他们在儿童的瓮棺盖上绘制鱼图腾,似乎是表示有一种强大神秘的力量会引领亡魂进入水下的冥界,帮助死婴实现重生,也可能是表示某种强烈的生殖愿望,祈求氏族人口的昌盛。

四、结语

半坡遗址考古工作一开始,彩陶中的鱼纹装饰就引起了人们极大的关注和重视,这种原始的、拙朴的艺术形式映射着人类最本真的审美和饰物活动,展现着文明开拓时代先民的精神文化信仰。英国人类学家马林诺夫斯基的文化功能理论强调需求的满足,并认为功能就是满足需要的功能,功能的普遍性存在于任何文化现象中[9]。依照此理论,半坡的鱼纹彩陶满足了原始先民三种不同层次的需求:基本需求即为生物存活;衍生需求即为原始制度;综合需求即为社会文化。“任何一种文化现象都有一定的功能,尤其是在原始时代。”[10]作为半坡氏族鱼崇拜的艺术表现形式,与鱼相关的纹样绝对不是毫无目的的随意刻画,这种鱼崇拜主导着半坡彩陶的饰物风格,为半坡文化增添了神秘色彩,也为后人留下了无数解读的可能性。

参考文献:

[1]赵国华.生殖崇拜文化略论[J].中国社会科学,1988(1):131-156.

[2]张幼萍.史前半坡文化的鱼崇拜[J].文博,2002(5):13-18.

[3]中国科学考古研究所,陕西省西安半坡博物馆.西安半坡:原始氏族公社聚落遗址[M].北京:文物出版社,1963.

[4]李默然.半坡“人面衔鱼”图案再分析[J].江汉考古,2020(1):48-54,39.

[5]杨玥.“人面鱼纹”新探[J].中原文物,2009(1):25-27.

[6]张朋川.中国彩陶图谱[M].北京:文物出版社,2005:193.

[7]何星亮.半坡鱼纹是图腾标志,还是女阴象征?[J].中原文物,1996(3):63-69+118.

[8]涂爾干.宗教生活的基本形式[M].渠东,汲喆,译.北京:商务印书馆,2016:346.

[9]唐婷.马林诺夫斯基的文化功能理论研究[D].哈尔滨:黑龙江大学,2018.

[10]何星亮.中国图腾文化概述[J].云南社会科学,1990(2):33-39.

作者简介:白山川,景德镇陶瓷大学美学专业硕士研究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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