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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四维每一个人的罗马

2021-01-13

悦游 Condé Nast Traveler 2021年4期
关键词:索菲亚罗马广场

在罗马的博尔盖塞公园(Villa Borghese)的游乐场里有一座旋转木马。回家的路上,我和女儿索菲亚喜欢停下来玩一会儿。有时很晚了,旋转木马上空无一人,只有木马依旧。游乐场的看门老人认识我们,他会帮我们启动马达,灯光闪烁,我将索菲亚抱上她最喜欢的那匹木马 —— 金色的鬃毛,非常华丽。她踩着马镫,在暮色中旋转,我则坐在一旁的树下听喷泉的流水声。我就这样想着罗马,任它解锁所有的情感和之于我私人的意义。

探索一座异国城市的方法有很多,比如让它成为你生活的一部分。有时,你可能只是因为一段间隔年的介绍而初试一座城市,随后印象不断加深和持续;有时,可能因为有过一段恋情,在能俯瞰屋顶的房间里或在伤心的咖啡馆里;对我来说,是因为孩子。

索菲亚是在罗马出生的,尽管我们会不定期在英国生活,但罗马是她的家,也就变成了我的家。她刚出生几个月就陪着我一起探索罗马,一开始在自行车上旅行,后来是 Vespa(小摩托车)。她坐在我身后的婴儿椅上咯咯地笑、牙牙学语,有时我挡到她看罗马斗兽场或圣彼得大教堂,她就会戳戳我的后背。

我停下来指给她看这座伟大古都里的万事万物 —— 波波洛广场(Piazza del Popolo)喷泉里的狮子,狮子嘴里喷出扇形玻璃般的水幕;卡拉卡拉大浴场那排拱门像是巨人的房子;一个男人戴着银色礼帽踩着高跷走过纳沃纳广场(Piazza Navona);圣天使桥(Ponte Sant'Angelo)上的那一排天使。对我来说,我们的旅行是关于卡拉瓦乔的绘画、贝尼尼设计的喷泉或那些久远得不知何人建造的教堂。对索菲亚来说,旅行是关于树和鸟、旋转木马、冰激凌和从博尔盖塞公园的松林间突然升起的满月。我只是在探索一座城市,而她是在探索整个世界。

即便以最大的尺度衡量,罗马也是宏伟的,这是一份作为帝国首都和教廷所在地的骄傲。它有一种难得的漂亮,不止于风景如画。它有时间带来的伤痕和圆圆的“肩膀”,墙壁斑驳。数世纪以来的绘画一层一层地剥落,露出意大利南部大地的色调 —— 陶土色、赤褐色、茜草色、赭色 —— 这些色彩是从恺撒大帝时才出现的。从公元前1000年前的伊特鲁里亚人(Etruscans)到近代的现代主义建筑师,都曾试图在罗马的画布上描上一笔。

这是多么精美的一幅画面啊!它是让人陶醉的美 ,是戏剧化的、慷慨的、神秘的、时髦的、充满活力的,有着无穷无尽的乐趣。它追求的是 Sprezzatura —— 这个意大利语词被用来形容一种毫不费力的优雅的风格,将时髦和风尚不动声色地融入生活里。

但罗马有一种浪漫的忧郁和美丽外表下的脆弱。旧日的奢华 —— 这种曾经不可一世的魅力仍是罗马 DNA的一部分,但现实是,辉煌的过去总会让现在相形见绌。不过,这更增加了罗马的吸引力 —— 脆弱总是如此诱人。

我喜欢报纸头条上的闹剧;喜欢熙熙攘攘的街道和迷宫般的中心区——转错了弯可能会遇见一些你从没见过的小广场;喜欢跟人聊天 —— 这里的咖啡馆和餐厅总有着温馨的氛围。罗马会让巴黎看起来略显僵硬,伦敦则有些笨拙。我喜欢意大利设计师将当代元素完美嵌入公元前几世纪的古老建筑中;我喜欢意大利语丰满而性感的元音、大街小巷飘出的食物的香味、阳台上如鲜花般绽放的衣物;我喜欢从古老的城市街道上忽然瞥见远处的群山 —— 那亚平宁山脉的深邃轮廓,冬天时,山顶覆着积雪,提醒着自然并不遥远。

每个人都有属于自己的罗马,一些感伤的地图、一些充满个人意义的街道、发生了邂逅的广场或咖啡馆,那都曾让每个人的世界“微微倾斜”。在这样一个有着数百万人口、超過2000年历史的地方,我和索菲亚也天真地书写着自己的罗马 —— 乐趣交织出的地图。

在西班牙台阶下面的西班牙广场,我们遇过一支正在演奏的军乐队,活泼的乐曲声中,两岁的索菲亚在旧卵石路面上起舞,在她上方的房间里,诗人济慈曾怀抱着对爱和阳光的期盼去世。在跨越台伯河的圣母教堂弥漫着金色空气的中殿,我为父母点亮蜡烛,索菲亚却当成生日蜡烛笑着吹灭了它们。在隆冬时节的万神殿,白色的雪花从穹顶上的圆洞盘旋而下,索菲亚把手探进飘落的雪柱中。

在斗兽场,我们和角斗士一样在地下通道里漫步;在森奇宫(Palazzo Cenci)周围的中世纪小巷里,我们寻找500多年前罗马最著名的弑父事件的线索(贵族女子贝亚特丽切· 森奇为反抗父亲弗朗切斯科· 森奇的暴行而弑父);在马耳他骑士团广场,我们透过四号门的隐秘锁孔,看到了绿荫大道尽头的圣彼得大教堂的圆顶;在多利亚潘菲利美术馆(Galleria Doria Pamphilj),我们见到了西班牙伟大画家委拉斯开兹(Velazquez)的杰作“教皇英诺森十世肖像”(Portrait of Pope Innocent X)。“我觉得他不是一位快乐的教皇,爸爸。”索菲亚对我说,她不是纯正的罗马人,因为罗马人说起来不会这么含蓄。

我们觉得这座城市是属于我们的,就像是私人的领地。这是一种共情和一种情感联结。有关罗马的旅行文学充满着狂热和欢乐,讲述罗马如何改变了他们的人生。蒙田、司汤达、夏多布里昂、鲍斯韦尔、拜伦、斯温伯恩、华兹华斯、霍桑、狄更斯、吐温 —— 他们都曾“摇摇晃晃、低吟着穿过街道”,像亨利· 詹姆斯写的那样,众人渴望着这里的文化、艺术和冒险,还有过往带来的甜蜜感觉。“罗马的乐事对我影响至深,它让我过去的生活看似一片空白。”玛丽· 雪莱写道。在罗马英伦酒店(Hotel d'Inghilterra)的客房里,詹姆斯也产生了同样的想法:“第一次,我感受到活着。”他上气不接下气地给他兄弟写信。歌德则沉迷于他在罗马的新发现 —— 爱情,他声称只能通过爱抚来理解雕塑。在他的情人睡着后,他就写诗。

每当我站在那些经典的观景点,比如博尔盖塞公园的品奇欧山(Pincio Hill)、贾尼可洛山(JaniculumHill)或奎里纳尔宫(Palazzo del Quirinale),我的心就不由得心潮澎湃。眼前,一个个穹顶热气球般升起,每一个都讲述一个故事。那是 Santa Maria dell'Anima教堂,教皇为了纪念向圣母玛丽亚祈求战胜土耳其的愿望成真而建;那是 Sant'Andrea delle Fratte —— 贝尼尼创作的华丽的天使像迷茫的少年一样盘旋着,介于神魂颠倒和愠怒之间,介于狂喜和痛苦之间;那里还有为圣菲理· 奈利(Saint Philip Neri)建造的 Chiesa Nuova教堂,奈利曾想去印度传教,直到有朋友指出也许在罗马有更多的罪恶。还有圣玛丽亚马焦雷教堂(Santa Maria Maggiore),它的石柱是从异教寺庙里取来的,天花板上有哥伦布航海船队从新世界带回来的第一批黄金。远处是圣彼得大教堂那完美的穹顶,米开朗基罗等无数建筑师花费近一个世纪才塑造出这些精致的线条。

这就是罗马,抽一根线、推开一扇门、转个弯、透过一个钥匙孔看,便有无数的故事像宝藏一样涌现。

当然,孩子是抵达城市内核的捷径。你会有一种错觉,每个人都和你一样喜欢你的孩子。社区里的花店老板总会在见到索菲亚的时候送她一朵花,面包师傅总把饼干塞到她伸出的小手里,咖啡馆的服务生给她端来橙汁的时候能叫出她的名字。我甚至擔心索菲亚会觉得整个城都任由她差遣,每个人都渴望迎合她的突发奇想。

罗马也是索菲亚重要人生阶段的背景地。她也许是在一个年久失修的宫殿里怀上的,在高耸的穹顶下受洗,她上的法语学校就在博尔盖塞公园中,那里是拿破仑遗产的一部分。她在弗朗西斯的圣路易教堂(San Luigi dei Francesi)被施以坚信礼,她在布道坛上诵读经文,只露出一个头,我就坐在离卡拉瓦乔的画作《召唤使徒马太》触手可及的地方,那幅画被认为是他最出色的作品。

然后,我们穿过中心区。那是一个温暖的春夜,玛达莱娜街的沿街建筑底部都是切割的石块和来自古老城邦的记忆。在西班牙广场的卖花人身后,我们爬上西班牙台阶,在哈斯勒酒店顶楼的 Imago餐厅吃晚饭,这家酒店是罗马酒店里的“贵妇”,我们至今对这顿精致的晚餐念念不忘。我还记得侍者打量着索菲亚那身装饰着花朵的白色礼裙,燕子在渐浓的暮色中飞掠而过。

食物一直是我们罗马记忆的中心。在 Chiostrodel Bramante有我们最爱的下午茶,不仅有最美味的胡萝卜蛋糕,还能俯瞰最美的文艺复兴时期的庭院。我们也喜欢犹太旧区边缘喧闹的Salumeria Roscioli餐厅。在 Il Palazzetto餐厅的露台,我们吃着最爱的比萨,看着下面西班牙台阶上的游客大笑。在上完舞蹈课后回家的路上,我们经常去最喜欢的那家冰激凌店,坐在店外的梧桐树下谈论这世界。我们也成了晚间开胃酒的鉴赏家,在全城的酒吧里寻找完美的可口小吃和饮品。

罗马的四季变化无常,比我在英国的家更加分明 —— 那里的盛夏有时会像11月一样潮湿。罗马的冬天寒冷却短暂,春天会忽然而至,带来无可挑剔的蓝天。蔬菜摊上挤满了洋蓟、蚕豆和草莓。台伯河会因为亚平宁山脉的融雪而上涨,在低处的堤岸上卷起泡沫,鸬鹚捕食着棕色的小鳗鱼,燕子也回来了。广场里,当地人在长椅上晒太阳、聊天、争执,这个城市又回来了。

不过,去年的春天与往常不同。街上空无一人,罗马处于封城状态,人们在阳台上对歌。当我们再回到罗马时,这里比过去几十年、甚至几世纪以来都要安静,游客少了很多。人少了,罗马也回到了它原本的样子。过去,它好似一个大漩涡 —— 喧哗的声音、混乱的交通、长长的队伍裹挟在一起。而在这宝贵的几个月里,罗马更安静了,也更容易让人陷入沉思,建筑和风景重获了属于自己的生命力。没有了国际游客,这些古迹不再是观光景点而已。罗马斗兽场赫然出现在特里亚诺公园的松树间,拱门像是空空的门洞。圣天使城堡突然回了罗马皇帝哈德良的陵墓,阴森而沉痛。在奥古斯都和平祭坛(Ara Pacis Augustae),罗马皇室成员的精美浮雕仿佛是专为你而集合在河岸边。

除了这些之外,你还能听见喷泉的声音。这是罗马发出的声音、水的声音。数以百计的喷泉昼夜不休地喷涌着,这些来自亚平宁山脉的水流淌过2000年前修建的水渠。过去,这些声音被噪声淹没,但是现在,站在纳沃纳广场、穿过波波洛广场、漫步于博尔盖塞公园伞松的绿荫下,我都能听见这声响,那是水在石头上发出的私语。在这个难得的时刻里,你会觉得罗马就属于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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