病毒猎人|第七章

苏晋

陆坚带着从妙庄村以及村后的佛洞里采集到的样本回到了北京，初步检测结果显示，村里的病毒，很可能就是来自佛洞里的蝙蝠。同时，根据结果，陆坚和林晓余都推测村里的疫情暴发，有一定可能是有人投放了病毒。这种病毒和在傅蓝夕身上发现的病毒同源，极有可能被人为修改过。因为上述原因，陆坚准备将傅蓝夕的事件进行上报，这样就可以将两件病毒事件一起调查和处理。

林晓余跑去机房，把妙庄村最新检测结果告诉陆坚。经检测，在何老六家的多种凉拌菜及何老六家的下水沟里都检测到了病毒，除此之外，还从几位患者的肛拭子上也检测到了病毒。

厨房里怎么感染的病毒？能导致那么多凉拌菜出现病毒，很显然最初的病毒量很大。而这种病毒，和沙门氏菌①、金葡球菌②、肉毒杆菌③这些会在食物里繁殖引起食物中毒的细菌不一样，只能在活细胞里繁殖，不会在食物里繁殖。

食物里的病毒是哪一天出现的？毕竟吃了三天饭了，也不一定是第一天就有病毒。

为什么何庆德家人的样本全是阴性，作为村里的第一例病例，他的家人都接触了他，为什么这些人反而没有感染病毒？

林晓余带着陆坚的疑问，再次联系了黎巍。

对于陆坚的问题，黎巍答道：“我们这边，没有统一的结论。县里、市里也在排查。从流病调查组的工作人员那边得到的消息，他们那边的专家已经一致认为这是一起聚餐导致的病毒感染了。”

①沙门氏菌

属肠道杆菌科，革兰氏阴性。该属包括肠道沙门氏菌和邦戈沙门氏菌两个种。是由美国病理学家沙门（DanielElmerSalmon）最早发现。据统计，在所有种类的细菌性食物中毒病例中，由沙门氏菌引起的食物中毒常常居于榜首。

②金葡球菌

即金黄色葡萄球菌，是一种形似葡萄串的球菌，呈现出鲜亮的金黄色，因此而得名。如果吃下被金黄色葡萄球菌所污染的食物，即使烹饪时的高温已经将这种细菌杀死，但是它的遗产——肠毒素，仍会导致腹泻。

③肉毒桿菌

是一种生长在常温、低酸和缺氧环境中的革兰氏阳性杆菌，在罐头食品及密封腌渍食物中具有极强的生存能力。肉毒杆菌是一种致命细菌，在繁殖过程中分泌肉毒毒素，这种毒素是目前已知的最剧毒物。

林晓余回到机房，跟陆坚说了调查组的反馈，担忧道：“村里的疫情调查，可能就这么结案了，你的蓝夕的案子要怎么办？”

陆坚只说自有办法，便继续盯着电脑屏幕。林晓余看过去，见上面全是核酸序列。

近中午时，陆坚把写好的疫情处理的检验和分析报告拿给林晓余，叫他拿去中心办公室盖章。

林晓余路上把报告大致看了一下。里面主要叙述了处理这次疫情的情况和方法，以及检测这个“妙庄村病毒”的方法的建立，用此检测方法得到的结果，及后续需要做的检测和分析。报告最后，是对这种病毒的一些简单推断，包括何庆德身体里分离出的病毒的电镜结果、测序结果和其他已知病毒的比对结果，确定这次的病毒，属于冠状病毒，正义单链RNA④……

报告的结尾部分，陆坚写道：“通过第一例病例何庆德的家人并未感染病毒分析，村中之后传播开的病毒和何庆德所感染的病毒可能存在变异，实验室将在之后给出后期病毒的全基因测序结果和分析报告。”

林晓余似乎知道了问题的答案，那就是何庆德感染的病毒和后期村中传播的病毒本来就有差异，这些基因上的差异改变了这种病毒的侵袭力甚至毒力。

下午，陆坚总算从机房涉密电脑前起了身，回办公室吃了午饭，没多久，又接到傅顺知的来电。

“我这边查到了赫利俄斯制药公司是什么时候决定关闭麦尔岛研究中心的了。”傅顺知说。

傅顺知将自己获知的信息，几乎毫无保留地告知了陆坚，也回答了陆坚的一些疑问。

据傅顺知讲，马丁表面上只用了两个月的时间就关闭了该研究中心，其实他们两个月前就在秘密执行关闭计划。有人说，铜雀为此还和小马丁大闹了一场。现在，铜雀去向不明，研究中心的仪器倒是没有被完全搬走。

陆坚提出找人想办法上岛探一探虚实。奈何傅顺知表示这件事很难办到。陆坚也不行，作为牵涉一些机密生物安全研究的科学家，出国是受到限制的，必须向上级层层申报。

之前陆坚答应过要去傅顺知家一起分析赫利俄斯制药公司的事，傅顺知希望陆坚能尽快过去一趟。

傍晚，陆坚从涉密电脑里打印出了他整理好的所有材料，装进文件袋，拿了车钥匙，就要离开。

林晓余见状，赶紧叫住他，转述了黎巍的申请，说那边领导希望把后续的所有样本都送到这边实验室做基因组测序分析，以便对这次疫情在分子层面有更全面的了解。

陆坚应了，说这本来就是应该的，然后嘱咐林晓余，再有急事就给他打电话，工作部分有不懂的可以问高萍。

④正义单链RNA

依据遗传物质的差别，病毒主要分为DNA病毒和RNA病毒。RNA病毒又分为双链RNA、正义单链RNA及反义单链RNA病毒。新型冠状病毒（SARS-CoV-2）、严重急性呼吸道综合征冠状病毒（SARS-CoV）以及中东呼吸综合征冠状病毒（MERS-CoV）都属于正义单链RNA病毒。

陆坚到了傅顺知的别墅，随着傅顺知去饭厅共进晚餐。同桌的还有一位从A国回来的博士，叫赵朝祯。

赵朝祯就是提供傅顺知消息的前麦尔岛药物研究员，如今已被辞退，之前的研究小组也解散了。傅顺知很多年前曾招揽赵朝祯，但被他拒绝了。此次，赵朝祯愿意为傅顺知提供一些信息，傅顺知为此也花费不菲。

赵朝祯说，赫利俄斯制药公司为节省经费，砍了很多基础研究的项目，转而从高校和其他研究机构购买已经成型的项目。一年多前，麦尔岛研究中心就开始削减工作人员，迁走项目组，大家对麦尔岛研究中心已经被边缘化一事心知肚明，所以之后宣布关闭，也都在预料之中。只是，当赵朝祯的项目组被宣布解散时，铜雀对此的意见最大，甚至差点和小马丁打起来。

陆坚问起铜雀和小马丁是何时开始产生矛盾的。赵朝祯答道，小马丁一直是个很自负的人，又爱瞎指挥，经常临时更换项目负责人，还在公司里搞权力斗争，小马丁的行为不仅影响研发进展，也变相赶跑了很多一心研究的人。但是，小马丁却非常看重铜雀，自从四五年前铜雀到公司，就一直负责病毒组的工作，小马丁没怎么干涉过他，也从没批评过他的工作。

紧接着，陆坚又问了几个关于铜雀的问题，但赵朝祯都不清楚。傅顺知也说，很疑惑为何怎样都找不到铜雀项目组的工作人员，仿佛他们从世界蒸发了一样。

赵朝祯对陆坚和傅顺知一直围绕着铜雀的事询问问题颇感意外，他说道：“有关铜雀的事，我听过一些传言。但这些传言对傅总您极不友好。”

赵朝桢点出陆坚是铜雀博后时的同事这一层关系。

如今，舆论更多关注在赫利俄斯制药公司暗示知一制药窃取其公司的研究机密这件事上。而赫利俄斯制药公司还没有走正规程序对知一制药进行起诉，不过因美国的长臂管辖权，傅顺知以及其公司的高管在这段时间无人敢出国，以免出国就有被逮捕的风险，所以知一制药现在处处受制。

“你们找不到铜雀和铜雀项目组的工作人员，我认为他们极大可能因为间谍罪或者贩卖公司研究机密被秘密逮捕了，你们从这方面或许能查出一些什么。”

赵朝祯没有明讲，但傅顺知和陆坚都能明白赵朝祯的潜台词。

通过赵朝祯的话，陆坚已有一些思考，但他暂时没有将这些思考在赵朝祯面前讲出来，因为赵朝祯不算是可以信任的人。

赵朝祯离开后，傅顺知带着陆坚进了书房。

陆坚讲了下自己的推测，当天，陆坚与傅顺知还在麦尔岛开会时，陆坚就观察到铜雀的精神状态不太对，当时只想着可能是做實验太忙，没有休息好。现在再想，铜雀很可能那时已经跟小马丁有了矛盾。铜雀那天似乎有事要和陆坚谈，但陆坚因为回国时间已经安排好，只好拒绝了铜雀。小马丁很可能就是从铜雀对陆坚的邀约一事，怀疑铜雀要做什么，故而便针对了铜雀。

傅顺知担心陆坚为蓝夕之事自责，开解道，若是当天下午和铜雀见面的是陆坚，那发生在蓝夕身上的事很可能会发生在陆坚的身上。

接下来便是揣摩铜雀的动机，从铜雀主动邀约陆坚晚上一起喝酒，好找机会谈谈，到给蓝夕东西让蓝夕带给陆坚。由此可见，铜雀有特殊的理由，需要且必须是陆坚来做自己的交接人。而这个理由，想来和陆坚的身份有关，陆坚所在的中疾控病毒病研究所，会处理和保存国内所有发现的病毒的样本和基因信息。

陆坚将蓝夕之事整体梳理一遍：

按已知信息推测可知，丽莎给蓝夕的东西是一支装了病毒的管子，并已经告知蓝夕那里面装的是什么，所以蓝夕才会那么害怕。蓝夕本想暗中把这支管子带回来给陆坚，不料岛上突然停电，马丁的人也循着丽莎的踪迹找上了蓝夕。蓝夕在马丁家族博物馆被抓住，被抓住之前，蓝夕选择将自己的身体作为病毒的容器，并扔掉管子。这样，马丁的人就没有任何证据，还有放过他的可能;即使不幸被杀，只要尸体还在，也能让陆坚他们发现病毒。

傅顺知不能理解，为何蓝夕宁愿冒着生命危险，也不把那病毒交给别人，或者藏在哪里之后再拿。

陆坚解释道，因为那种病毒是单链RNA病毒，很脆弱，在常温下，最长只能维持感染活性几个小时，必须在冷冻条件下保藏。这点，丽莎应该也告诉了蓝夕。

陆坚说道：“马丁当时没有反应过来病毒在蓝夕身体里，我觉得是他们那时候还没发现丽莎给蓝夕东西的事，他们发给您的视频，是在您带回了蓝夕后他们才发现的。那视频和那家酒店统一的安保系统里保存的监控视频的参数不一致，也说明了这个问题。丽莎把东西给蓝夕的视频，是用于偷拍的针孔摄像头拍下的。有人出于其他目的在那里安装了针孔摄像头，没想到却拍下了对马丁来说很有利的视频。但也正是马丁发给您的那个视频，反而让我们推导出了很多于我们有利的事。不知道马丁能不能从那视频里意识到这些，或者他在之后已经意识到了，所以他现在也紧张了。”

陆坚将他带来的资料打开给傅顺知看。

十几年前，小马丁的父亲老马丁到妙庄村买佛洞中的佛像，而佛洞中刚好有携带病毒的蝙蝠，老马丁即使尽快回国，也还是死于病毒感染。赫利俄斯制药公司就此得到了这种病毒的毒株，由于牵涉到老马丁非法走私我国文物佛像的事，所以从未公开披露过任何相关资料。

“几年前，铜雀作为病毒学家，去了赫利俄斯制药公司研究，并改造了这种病毒。当马丁要解散铜雀的研究组时，对铜雀来说，不仅是从此不被允许继续研究这种病毒，还有可能是他意识到马丁要拿这种病毒做些什么事。所以，铜雀也想留一手。”

第一例病例何庆德在8月上旬感染了病毒并发病，但接触过他的家人、医生等都没有感染，而且这种病毒在妙庄村散发流行了很多年，也都没有人传人的迹象，只有进山的人可能被感染。当年老马丁的情况也是如此。

第二例病例何老六是8月16号发病，他的家人感染的时间很靠后，极有可能并不是被何老六传染的。

第三例到第六例病例，发病时间相近，说明很可能是聚集性感染。而随后，村子里发生了病毒暴发，而且后面的病毒可以通过消化道传播，传播途径的变化，说明病毒发生了突变，或者是被人为做了修改。

除了从传播链条分析，陆坚也分析了妙庄村患者和蓝夕所感染的病毒的基因序列。何庆德和何老六感染的病毒的基因基本上没区别，而第三批感染的四个人的病毒和蓝夕感染的病毒基因组之间有少许差异，而他们又同何庆德的相差较大。

陆坚道：“我以前和铜雀在一起工作的时候，铜雀曾经想出过一个用基因信息做密碼传递信息的主意。我分析了这些得到的基因组信息，发现蓝夕和妙庄村那四人感染的病毒上多出的一段碱基序列，通过信息矫正，再对照铜雀以前想出的基因信息密码表，解读出那碱基序列表示的意思是一个经纬度。我去查了那个经纬度，正是麦尔岛的经纬坐标。”

妙庄村之所以被选为目标，除了这里与老马丁的死有关，更加可能的原因是妙庄村是这种病毒最初的自然疫源地，在这里投放病毒，最不会被人怀疑。而且在这里投放病毒，可以看到这种病毒在人类中感染和传播的情况。这会比根据生物信息学知识和动物实验的结果去修改病毒基因，并用计算机模拟这些基因的改变会导致病毒蛋白发生何种变化，进而造成病毒感染性、致病性等方面的改变更准。

傅顺知听得背脊发凉。

陆坚道：“现在，我就要把这份文件上报。我们没有力量去秘密调查赫利俄斯制药公司的麦尔岛研究中心，而铜雀也极有可能已经死亡。所有的真相，都只是在病毒的基因密码里而已。但这个基因密码的事，小马丁完全可以赖账。能够作为强有力证据的，只能是铜雀之前在麦尔岛研究中心的研究资料，小马丁藏在哪里的源病毒，或者小马丁让人携带病毒进入我国投放的直接证据。这些，都不是我们可以办到的，必须让国家机器去做。这事其实不只是关系我国国民的公共安全，还关系整个人类的公共安全，必须得到高度重视。”

傅顺知又亲自翻看了一遍陆坚写的文件，上面除了陆坚之前的所有证据链推断外，其他全是病毒基因的分析。看完这份报告后，觉得一切问题都从病毒上得到了解答，但还有一个关键问题，“这种病毒是怎么被投放到偏远山区妙庄村里去的？妙庄村第三例到第六例病例是在蓝夕回国后才死亡，如果是这样的话，马丁会不会诬陷我们从蓝夕身体里得到了这种病毒，是我们在妙庄村泄漏病毒引起了疫情？”

陆坚道：“傅叔叔，您仔细看病毒基因组分析，引起妙庄村疫情暴发的病毒，和蓝夕感染的病毒基因，也有不小的差别。铜雀给蓝夕的病毒是被特别标记过的，我认为，铜雀只是为了提醒我关注上面的插入序列，让我们知道马丁可能会用这种病毒进行恐怖主义活动。而且，蓝夕感染的这种病毒，极有可能不会致人死亡，但没想到，最后蓝夕是落水……”

傅顺知这下明白了其中的关窍。

陆坚又道：“这份报告越快上报越好，我担心多等两天，其他地方也会出现这种病毒感染。我已经找了关系，会在今晚将这份报告上报给孙总理的办公室。”陆坚说完这句话后，神色变得沉重，“我会在之后要求被调查，证明我在蓝夕这件事中的公正和清白。只要有了国家力量介入，认真调查这件事，就一定能让一切水落石出。我现在就把这份文件交上去，应该可以及时得到重视。”

（未完待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