迎春花儿开
2021-01-13王威
王威,山东诸城人。中国作协会员。小说发表于《钟山》《上海文学》《北京文学》《山花》《中国作家》等刊,入选各种文学选本选刊。出版小说集《幸福的巧克力》、长篇小说《远处传来谁的歌声》。
自从搬来跟海棠合租,麦小芒起夜就没摘过眼罩,一路迷迷瞪瞪地去,再一路迷迷瞪瞪地回。今晚她刚走出卧室门口,忽然心里一惊,她感觉黑暗中有双眼睛在盯着她。
海棠不在家,昨天由学校组织到威海搞社会调查去了。现在这个二室一厅的房子里就她自己。也许白天不该动阁楼上的东西,毕竟那是人家的地盘。昨天海棠走时郑重其事地跟她说,不要上阁楼,否则引下什么东西来,后果自负。如果说麦小芒从什么时候开始想上阁楼的话,那就是从这句话开始的。现在麦小芒强烈想念芭莎美发店的集体宿舍,那里虽然环境差点,可是住在里面不会疑神疑鬼地害怕啊。
再说白天她上阁楼只是用那台老旧的双卡录音机,听了一盘落满灰尘的磁带。而且那盘磁带除了哧啦哧啦的声音,其他什么响声也没有。
麦小芒整个身子是倒退着跌进卧室的,她从枕头下摸出手机。电话拨通了,海棠睡意朦胧地说,谁啊。麦小芒撤掉眼罩小声说,我。撤掉眼罩眼前依旧一片黑,麦小芒不敢开灯,她觉得周围有无数只眼睛在窥视她。海棠说,大半夜不睡觉你发神经啊!麦小芒说,家里,家里……麦小芒这才发现,自己居然找不到合适的语句来叙述此刻。外面客厅里依旧静悄悄的,什么事也没有。家里进贼了找警察,进鬼了找钟馗,大半夜的你找我管个屁用。海棠洪亮的骂声像一轮太阳,忽然把这个黑夜照亮了,恐惧的触角在一寸寸缩短。麦小芒也觉得好笑起来,大半夜的可不就是发神经嘛。她伸手打开床头灯,屋子里明如白昼。你啥时回来啊?麦小芒听到自己的声音恢复了正常人的语调,她为此高兴。海棠说回什么回,刚出来还没开始呢。没等麦小芒接话,手机里传来一片忙音。海棠掛断了电话。
接下来的时间,麦小芒把屋子里的灯全部打开了,包括通往阁楼的楼梯灯。半夜三更明晃晃的屋子让她想起老家的大年夜。那个时候,母亲会把废品收购站所有的灯都打开,堂前供上祖宗牌位,方桌上摆满鸡鸭鱼肉,点燃的黄香在香炉里卷着长长的香灰,空气中飘荡着燃纸钱的气味。也只有这几天,收购站是整洁和安静的。麦小芒曾经把供桌上的鸡吃掉一条腿,再用一片豆腐虚张声势地盖起来。母亲没有打她,甚至连个高声都没有,只是把鸡端走了。这些都在麦小芒预料之中,过年这几天,母亲从来不高声说话,更别说骂人了。麦小芒会觉得很无聊。
想到这些,麦小芒有些伤感,她很久没有回老家了。自从来省城后,她彻底断掉了跟老家的联系。麦小芒在财经大学旁边的芭莎美发店做洗头工,店里管吃管住,一个月两千八。麦小芒不喜欢住集体宿舍,那里飘荡着一股大桶装洗发液的味道,即使在梦里也提醒她洗头工的身份。
刚搬来时,她兴奋地问海棠,要不要把搬家的消息告诉谢耳朵?海棠说,怎么告诉?说着瞥了她一眼。麦小芒沮丧起来。是呀,怎么对谢耳朵说?难道说,哎呀,我不住学校的宿舍了,我搬来跟海棠合租来了。跟谢耳朵撒谎这件事,是麦小芒心尖上的一根刺,想起来就发疼。天知道她那时为什么不跟谢耳朵说实话,非要说自己在财经大学读会计。其实,当时刚说完麦小芒就后悔了,她想告诉谢耳朵,不不,在财经大学读会计的是海棠,自己是财经大学旁边芭莎美发店的洗头工。自己读书不行,给人洗头按摩倒是经常得到表扬,她跟海棠就是这么相识相好的。可当她一歪头看到谢耳朵惊喜的目光时,又加上一句,读大三了。说着麦小芒在心里狠狠抽了自己一记耳光!
这是麦小芒跟谢耳朵去年第一次见面的情景,当时他们在火车上的座位相邻。谢耳朵告诉麦小芒,他在省城的舜王路交警中队干交警,天天日晒雨淋的,你看头发都熬白了。谢耳朵指着鬓角给麦小芒看。麦小芒看着谢耳朵干净清爽的短发,笑得不行,伸手给他把头发搞乱了,毛孩子说什么熬白了头。当麦小芒的手从谢耳朵头上拿下来时,两人的眼神碰到一块去了。
今晚麦小芒想给谢耳朵打个电话,坐在这么干净明亮的屋子里,哪怕听听他的呼吸声也会很美好。可墙上的电子表显示现在是凌晨两点半。麦小芒恋恋不舍地把电话放回桌上。她抬头又看了一眼阁楼。
麦小芒一直想不通,自己为什么又一次上阁楼。看到自己的脚印落在楼梯的灰尘中,麦小芒想起老家那个炙热的午后,和被自己拽了一地的磁带芯。
阁楼上的东西不多,除了几个笨重的大箱子,就是地板上的录音机和几盘零散的磁带。麦小芒盘腿坐在录音机前,把白天没听过的另一盘磁带放进去。哧啦哧啦声又一次响起,可以预见,这盘磁带跟上一盘的命运是一样的空白。麦小芒拿起第三盘磁带时,心跳加快了。因为有人在上面用绿颜色的笔歪歪扭扭写着“迎春花儿开”。
这盘磁带没有辜负麦小芒的期待,先是例行哧啦了几声,然后一个孩子清脆的咳嗽声凭空冒出来。这声咳嗽把麦小芒吓了一跳,那双眼睛又从她的脑海里迅速升起。她四下望了望。接下来孩子在录音机里咳了很长时间,似乎要把心肺咳出来。
“迎春花儿开,美丽又芬芳,迎春花儿开放人人爱呀,迎春花儿开放幸福来。”伴随着孩子的咳嗽,有个女人在里面开始唱歌。歌声欢快甘甜,像太阳底下融化的糖,在满屋子的灰尘中流淌。
麦小芒看着这个年轻女人抱着孩子在这套两室一厅的屋子里边摇晃边唱歌。她快速眨巴眼睛,幻觉消失了,只剩下磁带嘶哑的哧啦声。麦小芒兴奋起来,惧怕让她更不舍得离开。会是唱歌的女人把房子租给海棠的吗?没等麦小芒想明白,录音机里传出清脆的器皿破碎声……女人的歌声再也没有出现。
明亮的灯光下,麦小芒在阁楼上睡着了。蜷缩在录音机前的地板上,麦小芒回到了十三岁。炎热的午后,坐在父母房间的水泥地上,她从磁带盒里往外拽磁带芯,嗤嗤嗤声荡漾在耳边。父母去了哪里?在梦中,麦小芒问十三岁的自己。十三岁的麦小芒显然沉浸在拽磁带芯的痛快当中,忘记了父母。她挥挥手让麦小芒闭嘴,她说,去他妈的!麦小芒就是从十三岁开始学会骂人的。这一年陪她长大的姥姥去世了。磁带是姥姥发丧时用的,里面很热闹,有吕剧,有流行歌曲,反正怎么热闹怎么来,把姥姥的去世变成了一件令人开心的事……麦小芒手中的磁带芯似乎永远也拽不完,她只好醒了。醒来的麦小芒发现天大亮了。
等红灯的时候,麦小芒的单车和陆宝珍的豆腐三轮车站成了一排。她看到陆宝珍乱糟糟的头发里,别着一枚嫩黄色发卡。
陆宝珍正焦灼地盯着红灯,以前每天的这个时候,都是她老公蒋万福往富豪大酒店送三屉豆腐,已经连续三年了。最近这段时间才变成她送。如果让十甲农贸市场的人划分她家人的重要性,毋庸置疑,陆宝珍和她的豆腐车是家中的顶梁柱,抽掉这个顶梁柱家就会坍塌。如果让陆宝珍划分,她会把上初中的双胞胎儿子蒋出息和蒋大学划为家里的顶梁柱,没有他们,她还挣扎个什么劲?如果让婆婆蒋嫲嫲划分,她也会把陆宝珍划分到顶梁柱行列。她很清楚,天生斜视还有哮喘的儿子能找到这么一个全毛全翅的媳妇是多么幸运和万福。虽然这个媳妇像一节爆竹,不定什么时候就爆开,把周围炸个焦糊。
遥想当年,她跟蒋万福相亲时,是个多么温柔的姑娘啊,看到蒋嬷嬷端详她,还会脸红。谁知道结婚的大红爆竹皮还没褪色呢,她就变成了一节爆竹。这节爆竹第一次炸响是结婚后半个月左右。那时蒋家这一片的老房子要拆迁,由于之前没有谈好条件,整条巷子的住户都互相鼓劲不搬。可当推土机辚辚开到巷口时,巷子里忽然变得空荡起来。蒋嬷嬷和蒋万福彻底慌了,看着门口林立的推土机,他们吓得脸煞白不知该如何应对。
陆宝珍穿着结婚新买的红色套裙,手拎一桶菜油出来了。她把蒋嬷嬷和蒋万福挡在身后,没等他们反应过来,那桶菜油一路闪着金灿灿的光芒浇到了司机身上。她陆宝珍同意嫁给蒋万福,这栋房子起了决定性的作用,否则她虽然是个乡下穷人,可也用不着嫁个斜视加哮喘的男人啊!如今这个推土机要把她全部的梦想和希望推倒,她绝不会答应!陆宝珍掏出打火机就按!司机劈头盖脸都是菜油,看到火机中蹿出的火苗,怪叫着开车就跑,清亮的菜油顺着推土机滴答了一路。
打那以后,陆宝珍出名了。出名的陆宝珍乘胜追击,他们家的拆迁房于是比邻居家多了五个平米。寡居多年的蒋嬷嬷从没有享受过这样的待遇,臉就跟蒸开了花的红糖馒头一样,咧嘴笑了很久。随着双胞胎儿子的降生,陆宝珍更加把自己打磨成了一把锋利的宝剑,刺来刺去,为蒋家刺出了一片安身之地。
虽然干净明亮的回迁房分到手了,可陆宝珍带领全家并没有在里面住多久,就搬回了郊区租赁的四间破旧的豆腐坊。十甲农贸市场卖凉粉的大妈笑话她是丫头命,有福不会享。她没有跟以前那样怼回去,只是冷笑了两声。凌晨一点她跟蒋万福先后起来做豆腐,天亮后,他们俩在巷子口分道扬镳。蒋万福骑着三轮车拉着三屉豆腐往市里的富豪大酒店送,而她则骑着三轮车拉着五屉豆腐去十甲农贸市场卖。
过了年倒春寒,蒋万福的哮喘病犯得厉害,不能再骑车送豆腐了。陆宝珍只能一早先去富豪大酒店送豆腐,再转头驮着余下的豆腐去菜市场,时间一点不敢耽搁。
这些都是陆宝珍出事后,有记者来家里采访,一人一口凑起来的材料。据说有记者去陆宝珍的乡下老家做过采访,问她是不是一直是节爆竹?炸过周围的人没有?老家的左邻右舍就很疑惑,咋去省城就变成爆竹了呢?
麦小芒上班要按指纹。今早她刚按下指纹,上班时间就到了。顶着一头白毛的店长朝她伸了伸大拇指。一整天,麦小芒都在想阁楼上的磁带,间或也会想那双眼睛。
姥姥去世后,上初中的麦小芒被父母从镇上接回了县城的收购站。那时的麦小芒还是个活泼上进的好学生。看着脏乱到无处下脚的收购站她问父母,为啥要接她回来?她可以一个人住姥姥家。父母就像没听见一样,转身收废品去了。父母的废品收购站已经开了十多年,麦小芒知道家里有钱,因为她翻腾出过一摞存折,哪一张存折上面的零都很长。可是父母却老是一副乞丐的打扮,对于吃穿住毫不在乎。麦小芒问他们,你们挣了钱干嘛?就为了收一辈子破烂?父母奇怪地看着她,就像看一只不知感恩的猴子。
麦小芒报仇一样拼命花他们的钱,拼命跟新学校里那些叫她破烂王的同学打架。当这些架取得显著效果时,她已然变成了没人敢靠近的太妹,身后跟着一群纹身吸烟嫩胳膊嫩腿的男孩女孩。
初中毕业的那个夏天,她带着这群纹身吸烟嫩胳膊嫩腿的男孩女孩把舍友打了,不光打了,还给人家剃了个乱七八糟的头。至于因为什么,她早就想不起来。反正父母赔了很大一笔钱才摆平这件事。在收购站那个肮脏的院子里,一个接一个的雷在头顶炸得脆响,暴雨还没有下下来。父亲举着一把生锈的长刀,让她跪下。麦小芒不慌不忙从腰里抽出软鞭,冷笑着说,麦六月,你动我个试试!那个叫麦六月的父亲脸唰地变白了。当铜钱大的雨点劈头砸下来时,他让开一条道,哆嗦着嘴唇说,滚!麦小芒从此就没有了家。
遇见谢耳朵以后,听他给自己朗诵诗歌,看他用修长的手指拨弄吉他,或者两人什么也不干,只是那么安静地坐着,麦小芒就会为以前那些出格的行为感到羞愧。如果一切重来,她希望自己是个上进的好学生。
在店里吃中午饭时,谢耳朵打来电话,问她下午有课吗?他妈妈出差路过这里,想见见她。麦小芒迷顿一会儿,才想起她在谢耳朵那里是财经大学的学生,不是芭莎的洗头工。她慌乱地说,下午不行……晚上我们一起吃饭吧。说完,不等谢耳朵说话,她就挂断了电话。挂断电话以后,她发现手心里全是汗。
下午不忙的时候,麦小芒让店长给她理了个短发,像男孩子那种。店长不只给她理了,还给她染了一个很好看的浅棕色。麦小芒朝着镜子里的短发女孩笑,指着她说,长得这么好看,谢耳朵是不舍得扔掉你的。镜中的女孩脸上闪过一丝阴郁。
下班后,麦小芒回到出租屋仔细地洗漱化妆,为晚上跟谢耳朵的约会做准备。新发型让她对镜中的女孩很不适应,觉得自己正在打扮一个陌生人。用散粉拍脸拍到一半,她停下问镜中的女孩,这样骗到什么时候是个头?镜中的女孩一半脸是白的,一半脸是红的。
麦小芒半白半红着一张脸,又爬上阁楼打开了录音机。“迎春花儿开,美丽又芬芳,迎春花儿开放人人爱呀,迎春花儿开放幸福来。”直到器皿发出清脆的破碎声,麦小芒才慢慢把另外一半红脸扑上粉。
几天不见,谢耳朵不光瘦了,还黑了。麦小芒点了他最爱吃的肚包鸡,然后一个劲问他还想吃啥,店里如果没有她出去买。谢耳朵笑着把她按在座位上,把一个红包推到她手边说,这是妈妈今天来留下的,让我转交给你。麦小芒仿佛被烫到了,手跳到一边,抬头惶惶地看着他。谢耳朵温柔地拿起她的手,把红包放进她手心里说,妈妈说,若能娶到你是我们家的福分,你还上这么好的大学。麦小芒的眼泪下来了。她就是从这时萌生了跟谢耳朵摊牌的念头。不能再装下去了。看到她哭,谢耳朵急了,小麦,怎么了?怎么了?
麦小芒看得心惊肉跳,她惶恐地给谢耳朵打电话,可是电话里的电脑语音无情地告诉她,这个男人换号码了。麦小芒的嗓子发紧。事情闹大了。她不想这样。
海棠在电话里说,这几天就回来。这次社会调查让她受到很大的震动。麦小芒急切地问,啥时候回来?海棠说,快了,快了,等着吧。麦小芒有点语无伦次地说,海棠啊,海棠……我闯祸了。海棠说,是不是上阁楼了?我就知道吓唬你也是白吓唬,阁楼上都是房东的东西,人家不让动!麦小芒不知道该怎么描述这一切,也不知道现在那个女人和豆腐车怎样了。海棠耐心地听完后说,拘留七天就放出来了,再说这样为生活奔命的女人,哪有空去网上东看西看的,放心吧。
没等海棠回来,麦小芒的房门就被敲响了。那会麦小芒正在做午饭,她以为是海棠回来了。打开门一看,是个男人,他眼睛高傲地看着门框,两扇胸脯呼哧呼哧地喘。麦小芒很快明白过来,男人不只有哮喘,眼睛还是斜视。进到屋子里,男人说,房租到期不要续了,我们要搬回来住。麦小芒不甘心地说,为什么呀?男人揉了揉眼睛,这一揉眼睛,麦小芒看出了端倪,他居然揉出一串眼泪。麦小芒说我们搬还不行吗?你个大男人哭什么哭。男人说,现在豆腐坊那边住不得了,记者每天乌泱泱地挤在里面。麦小芒说,为什么会有那么多记者?你就为这個哭?男人又揉下一些眼泪,我为什么不能哭?当初住在这里的时候,我妈我老婆我孩子都在,一大家子,难是难了点,可总归是全家福啊。哪像现在,我老婆离家出走了,我妈挂上了点滴,孩子们吃不到一口热饭……男人期期艾艾地哭诉。麦小芒的耳边响起器皿的破碎声和男人气若游丝地喊,bao zhen ……
男人垂头哭了很长时间,边哭边反复说,豆腐做不成了,这个日子怎么过呀。麦小芒上微博找出视频,上面的最新消息是,没人知道陆宝珍去了哪里。从派出所出来后,陆宝珍看到网上铺天盖地地怒骂,一声没吭从这个城市消失了。
蒋万福沉浸在故地重游的悲伤中,眼泪一行接一行地滚落。他哧啦哧啦地诉说陆宝珍这些年的骄横和不易。最后他近乎疯狂地喊,你不是很厉害吗?整日怼天怼地的,咋扔下这个家说走就走了呢?你走了这个家咋办?你说呀!你说呀!屋子里回荡着蒋万福嗡嗡的控诉声。
麦小芒说,你会唱《迎春花儿开》吗?蒋万福有一瞬间的安静,他受惊般将身子猛地转向麦小芒说,你说什么?麦小芒看着蒋万福斜视着自己身旁的阁楼楼梯,知道他其实正在看自己。
麦小芒说,我唱首歌你听吧。
蒋万福愣怔了一下,不知该怎么回答麦小芒好。他用手背胡乱抹了两把脸上的泪水,疲惫地坐在了阁楼楼梯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