父亲的立秋
2021-01-13昌婵
昌婵,70后,1996年毕业于广西大学法律系。系桂林文学院签约作家。自1997年起开始发表散文作品,作品见于《散文选刊》《中国西部散文选刊》《天平》《南方文学》《桂林日报》等报刊。
那是一个平常的清晨,起床后习惯性地看看手机。“立秋”二字映入眼帘。咦,竟然立秋了。连日来的暑热,让我觉得秋天遙遥无期,没想到夏天结束得如此突然,立秋更是不期而至,像一个调皮的孩子,突然蹦到了我眼前。多年以来,立秋已成为一个无比平常的节气,泯然于众多平常的日子中,如果不是突然在手机或电视上看到,我都想不起,也记不住哪天是立秋。以前,立秋可不平常,它是一个非常重要的日子。
生于上世纪七十年代,长在农村,在我的青少年时代,立秋是一个非常敏感、非常重要的日子,它的重要,甚至要超过除夕。这么说吧,如果以立秋那天为分水岭,前一天和后一天,我们村里人,当然也包括许许多多种水稻的庄稼人,都过着截然不同的两种日子。立秋前,磨刀霍霍,分秒必争,恨不得把黑夜变成白天。立秋后,如高考完毕的学生,突然可以抛开书本,卸下全身心的重负,能把酸软、沉重的身子放在床上安稳地睡上一觉。我的父亲以及村里的人,从入夏开始,就已翻开日历,将立秋那天圈起来,做一个明显的标记。然后,日子每走过一天,距离立秋又近了一天,父亲又要念叨一次。在距离立秋前半个月,父亲念叨得更频繁、手指头扳得更快了,“距立秋还有几天了,那些活得加紧做了。”对父亲而言,立秋是一个节气,更是一个郑重其事的仪式,是一个非常重要的节点。有些事情,非得在立秋前一天做完做好,否则,就失去了意义;否则,鼓了一年的劲好像忽然被抽空了,浑身无力,没有了盼头。在距离立秋前一周的日子里,村里人的忙碌几乎达到了白热化状态。要立秋了呀,哪块田里的水稻还没有收割,哪块田的晚稻秧苗还没有栽下去,地里的西瓜赶紧要摘了……似乎,立秋过后,割的稻子不再是稻子,栽的秧苗也不再是秧苗。
我们村里大多数耕田能种二季稻,早稻和晚稻,只有少数灌溉困难的田种一季,叫做中稻。中稻生长时间长,米好吃,但数量少,所以珍贵。早稻生长成熟期稍短些,米的口感相对晚稻而言差很多。在交售公粮时代,早稻都用来交公粮,余下的喂猪,自家都吃晚稻米。这个事,让我们觉得有了一点点农村人的优越感。七月中下旬,天气正热的时候,我们迎来了双抢—抢收早稻,抢种晚稻,且在立秋之前必须抢种抢收完毕,晚一天都不行。要是过了立秋那天还在田里收割稻子或插秧,会被人笑话的。不管田多田少,双抢都需在短短二十天左右的时间内完成,所以男女老幼齐上阵,起早贪黑,挥汗如雨,人人被晒得黑炭一般。双抢太累太热了,人人疲惫不堪。一天,听一个小伙伴闲聊:“倒上床就死过去了,等到醒来,出一身油。”生动极了,传神极了。小时候一直不明白,为什么非得在立秋前种完晚稻,晚几天有什么关系呢?秧苗也不会死。长大后才理解了作物与气候、节气的关系,懂得了大自然的严苛与神奇。
上世纪八十年代,父亲正值壮年,是一个有文化的农民,他勤劳严谨,克制自律。立秋在他眼里,其神秘性和重要性比在他人眼里更胜一筹,这也意味着在立秋到来之前,我们家的抢收抢种,比别人家更有计划,更劳累。清晨被无限往前推,恨不得点着灯去干活;午休时间?根本没有。父亲绝不允许早稻的收割或晚稻的栽种越过立秋那天,哪怕是在立秋的当天插秧也不行。“距立秋还有四天了,三天了,两天了……”每天清晨外出劳作之前,父亲都会对着我们念叨。对我们是提醒,对他自己则是鞭策,是事事需按计划进行。是的,事事按计划进行。父亲不会投机取巧,只靠勤劳和汗水换来有条不紊。我们比别人起得早,出工早,傍晚收工也早,因为傍晚要回家收稻谷。我家从不让稻谷在晒谷坪上过夜。我家还会在点灯之前吃完晚饭,早早洗漱完毕歇息。当别人在黑灯瞎火里手忙脚乱地收稻谷时,我们已经在树下摇着蒲扇乘凉了。那是一天中最为惬意的时光。我们不仅清晨要比别人早起,下午也要比别人早到田里,14时未到就到田里了。正午的太阳直直地晒下来,田里的泥水像要滚开似的,一脚下去,发烫。别人在午休,总要等到15时以后才出工,那时候,我们的秧苗已插了大半。有的人家甚至要等到16时以后才慢悠悠地从家里出来,一边走一边抱怨:“热死了,热死了。你们不热吗?都插完田了。”父亲对这种行为是很不屑的。对他们大惊小怪的不解和惊呼只是淡淡作答。可是,正午劳作,辛苦要加重几倍。踩在烫脚的水里,只戴一顶斗笠,顶着烈日弯腰插秧,一会儿,背就火辣辣地痛起来,弯腰痛,被太阳晒得痛,双重的痛苦直直袭来,无处躲藏,没法缓解。伸直腰稍作歇息时,如果能有一阵热热的风吹过来,也是可遇不可求的幸福。插秧,辛苦在其次,因长时间浸泡在被太阳晒热的泥水里,有些人的双手会脱皮溃烂,久久不愈,让人痛苦而焦虑。这种伤有个专门的名字:秧手。我姐姐就是秧手,年年发作,年年痛,她痛苦不堪,却又无可奈何。
插秧要在下午,扯秧苗却要在清晨,扯下并扎成一束束的秧苗养在水里。秧苗田里水深淤泥厚,是蚂蝗的天堂。有一次,我从秧苗田里走出来,感觉双脚又庠又痛,伸脚到田里冲净泥巴,低头一看,我的天,双脚上趴着大大小小四五条蚂蝗,它们如从牢里放出来一般,拼命往肉里钻。我强忍着恐惧,大拇指和食指捏住蚂蝗使劲往外扯。那滑溜溜的软体动物捏在手里让人恶心,头皮发麻。我什么也顾不上了,死命往外扯,可恶的蚂蝗叮得太牢,不用劲扯不出,劲大了怕扯断,留一截蚂蝗在肉里可怎么办,听说蚂蝗生命力极强,一小段也能活,除非放在太阳下曝晒,否则弄不死它。好不容易扯完了,刚刚暗暗松口气,却感觉右脚趾缝中仍然庠痛,扒开脚趾一看,一条小蚂蝗只剩小半截身子在外面。我又急又怕,紧紧捏着蚂蝗,使劲一址,扯出来了。一番折腾,我心里的恐惧久久不散,全身被汗水湿透,如刚刚从水里爬出来一般。
双抢,双抢,真正是劳其筋骨,幸亏不至于饿其体肤。我们村里耕田少,但旱地多,双抢时节,不仅仅要抢收水稻,抢种秧苗,地里的西瓜也熟了,得赶紧将西瓜籽洗出来。这些活,都得分秒必争,丝毫懈怠不得。抢收抢种要赶在立秋之前完毕,而西瓜,过熟了会烂在地里,西瓜籽发黑,卖不出好价钱。别的地方只有双抢,我们村是三抢,必须更加用心地统筹安排,见缝插针,分分秒秒都要利用起来。烈日炎炎似火烧,干农活多么累人啊,父亲像一只不知疲倦的陀螺,不停歇地旋转、旋转……白天劳累一天,仅仅在午饭后休息半个小时,晚上还要守水到大半夜—我们村里缺水,引水到田里很困难,各家各户轮流引水,轮到谁家,谁家就派人在田边守着,否则,就被别人跳过去了。父亲总是天刚发亮就起床,割禾,脱粒,犁田,耙田,样样都干,样样都是重体力活。从我记事起,就知道父亲比村里其他的人勤劳得多,天天起早贪黑。父亲年轻时有严重的胃病,常常疼得满头大汗,可即便如此,父亲也从来没有住过一天院,没有好好的休息过一天。有时正在田里劳作,疼痛不期而至,他能忍则忍,实在无法忍受时,就在田埂上躺着歇一会,稍有缓解,又挣扎着下田。当时年少,不能很好地为父亲分忧,只是忧愁而担心地看着他,也不知道劝他回家休息。现在想想,当时的父亲忍受了多大的痛苦和煎熬啊。父亲的勤劳隐忍,闻名四乡八邻,也给我们树立了良好的榜样。
天刚蒙蒙亮,父亲就吆喝我们起床了。每天该干什么活,他早早安排好了,绝不临时抓瞎。我们哈欠连天地起床,带着浓浓的睡意和惺忪的睡眼,带上禾镰,跌跌撞撞地走出村子。清晨吹过田野的风很清凉,我们也渐渐清醒过来。来到黄澄澄的稻田边,一行人总要停下来思忖一下:从哪里开始第一镰。直到有人下田割下了第一棵稻子,其他人才像接到了指令似的,纷纷下田,弯腰割稻。田里很湿润,禾镰锋利。唰唰唰一连割下三四棵,手里握不住了,順手往田里一放,放上三四次,开始放另一束。刷刷刷……嗍嗍嗍……我们埋头苦干,除了禾镰割下稻子的声音和稻穗磕碰的声音,没有人说话。偶尔,我会直起腰来,尽量伸展一下酸痛的腰,呼吸几口新鲜的空气。望望身后整齐的稻束和散发着草木清香的稻茬,成就感油然而生。清晨干活舒适些,可我们的清晨被父亲无限延长了。太阳从东边的山上一点点露出来,笑眯眯地看着我们,温柔的阳光洒在金黄的稻浪上,我们努力地割啊割,向着厚实的稻浪一点点推进。太阳越来越高,阳光的威力一点点增加,我脸上的汗珠密集起来,一会儿就要用手擦一擦,否则,它会混合着灰尘、稻芒和虫子流进眼里,酸涩,生痛。我们仍然割啊割,腰和手腕的酸痛在加剧,站立休息的频率高起来,时间长起来。割啊割,饥饿慢慢袭来,肚子开始咕咕叫。割啊割,我的手脚开始发软,肚子像一只倒空了的牛皮纸口袋……父亲一直不叫收工,我没得选择,只能拖着沉重的双腿一步步向前挪,割稻子的速度明显慢下来。总要等到10时左右,父亲抬头看看,见田里的稻子实在割不完了,才轻声地说一句:收工吧。那一刻,我如同听到天籁之音,巨大的喜悦和轻松瞬间将我包围。走到河边洗净汗水和泥水朝家里走去,身上的稻芒和灰尘仍然在,仍然刺得难受,可我的脚步却轻快得像要飞起来。有一次,我刚在河边洗涮完毕往回走,先到家的姐姐担着一担农家肥走出来,见到我,无限地和颜悦色:“你先挑两担猪栏粪到田里后再回家吃早饭,畚箕和扁担我都帮你找出来了,就在猪栏边。”饥火攻心的我一时愤怒无比:“要挑你挑,我不挑。”姐姐没想到我是那种态度,也非常生气:“什么事都不想做。你不挑哪个挑?就要你挑!”我没理她,径直回家了。直到现在我仍然想不明白,姐姐只比我大两岁,那样空着肚子割稻子大半天,她不饿吗?如果像我那样已经饿得腿脚发软,怎么还能挑得动担子。
因为灌溉不便,为了保证能及时插晚稻,割早稻时舍不得放出田里的水,于是,收割只能在泞泥里完成,割下的水稻也放在泥水里,湿漉漉的,重,且难脱粒。我抱着满满一怀滴水的水稻,艰难地行走在没过脚踝的泥水和淤泥里,一脚踩下去,泥水从脚趾缝里“噗”地冒出来。踩下去相对容易,拔出脚来却很艰难,泥水像是将脚拖住似的,非得咬牙用力才能抬出脚来。打谷机的踏板和踩板都被泥水浸透了,湿漉漉,滑溜溜。左脚站稳,右脚踩上踏板,将稻穗敷在滚筒上,右脚使劲地踩下去,收力,踏板弹回,再踩,不断重复同样的动作带动滚筒转圈,让稻粒簌簌地落下来。踩踏的频率越快,滚筒就转得越快,稻粒也脱得越快越干净。连续的劳作,我早没有了力气,抱着一束水稻,挣扎着一步一步走向打谷机,只觉得浑身发软。好不容易站到了打谷机上,歇一歇,咬牙使劲踩动着打谷机。打谷机同时可以站两人,如果不借力,我连脚都抬不起来。田里割倒的水稻堆在一点点减少,但它们减少的速度实在太慢,慢得像头顶火辣辣的太阳,半天没移动一步。我的双脚和脑袋越来越沉重,我不知道这样的劳作何时是个尽头,不知道田里的水稻什么时候才能打完……一块田的稻谷打完了,至少可以在溪水里清洗一下满身的泥浆,喝口水,歇口气;更多的时候,一块田的稻谷打完了,一上午或一下午的工作也算结束了。可是,那个过程多么漫长啊,直把我累得双腿打颤,眼冒金星。
犁田和耙田都是父亲一个人的事,一般都在清晨和傍晚。我们跟着在田里帮忙,用锄头将大块的泥巴拍碎。对还是孩子的我来说,这也是个力气活。站在泥水里,每举一次锄头,都要使尽吃奶的力气。这活本来可以省略,别人家犁过的田都直接再耙几次,大块泥巴就碎了,表面整齐,可父亲心疼家里的牛,用锄头将大块泥巴敲一遍,耙田时将大大减轻耕牛的劳动强度。也是,双抢时节,牛也累得够呛,一个清晨下来,常常气喘吁吁,口角流出白沫,嚼几根青草也呼哧呼哧的。我的父亲堪比那任劳任怨的老黄牛,他热切爱着他的土地,他的庄稼,还有他的耕牛。双抢期间,他的衣裤不知要被汗水、泥水湿透几次。他低头在闷热的打谷机桶里,迎着扎人的稻芒稻叶,将刚打下的稻谷舀出来,汗水和粉尘密布的脸上会露出会心的笑容;他迎着瓢泼大雨吆喝着他的牛犁田耙田,只为了抢在雨停时将秧苗栽下;他会在劳作四五个小时后,在阳光里点一支烟,惬意地看着眼前割倒的稻子,愉快地将烟圈缓缓地吐出来。
双抢太辛苦了,小时候我常常做梦,梦想着能有一种机器,它能自动把稻子割下来,自动脱粒,那样我们就不用那么辛苦了。别说,梦想差点成真。上世纪八十年代中期,市场上曾出现过一种半自动割禾机,一个长扫帚一样的工具。也不贵,一个才35元。有人买回来一个,迫不及待地拿到田里去试。村里人非常好奇,也非常期待,挤在田埂上看热闹,如果好用,咬咬牙也要买个回来用。只见试割的人一手持杆,一手拉线。线连着切割刀。切割刀顺着水稻走。割下四五棵,松开拉线的手,将稻子放在一边。那个工具原理简单,制作粗糙,并不好使用。除了不用弯腰外,同样耗时费力,效率也不高,后来并没有推广。我站在看热闹的人群中,看了演示,也听了议论。我比其他的人更加失望。我的梦依然没有实现。我还得年年双抢,年年辛苦,年年发愁。
双抢的日子里,除了劳累和困乏,也有惊喜和欢乐。割了一个漫长的清晨的稻子,拖着酸软的双腿饥肠辘辘回到家里,母亲已煮好一大锅油盐绿豆汤温在锅里。迫不及待地舀上一大碗,绿豆已经煮得开花,温度刚刚好,用筷子扒拉着连汤带豆倒进嘴里,咸香浓郁的汤,绵软粉糯的绿豆,亦汤亦粥,既解了馋渴,又抚慰了肚腹。接着添上一碗饭,浇上几勺绿豆汤,再配上爆炒青椒,两碗饭不知不觉就不见了。双抢期间,母亲煮的绿豆汤可真好喝啊。至今忘不了那个味道,以后再也找不到那个味道。有时候,割到的稻田里恰好养了禾花鱼,捉出来,换田另养(经过晚稻的禾花鱼个头更大味道更鲜美),但总要留出一些,吃鲜鱼,烘腊鱼。那一天,母亲会提前一些回家,煮鱼,收稻谷。母亲爱吃鱼,也特别会煮鱼。我们人在田里劳作,心已不由控制地飞回家里。未近家门,浓郁的饭菜香让我们心跳加速,脚步不由得加快。晚饭时,父亲会喝一碗酒,不多,就一饭碗。就着一条鱼,他喝得慢条斯理,心满意足。白天的劳累统统消散。双抢,人人都忙,但为了有效利用劳动力,邻里之间经常相互帮忙或者几家联合做事,被帮忙的人家或几家人一起吃饭时,总要买猪肉或杀鸡宰鸭改善伙食。少年不知愁滋味,喜人多,爱热闹,见到好吃的,更是馋涎直流,欢欣雀跃。那时候,田地非常珍贵,巴掌大的角角落落都挤满了水稻,水稻成熟,遍地金黄,隆隆的打谷机声似乎响彻天边,丰收的喜悦沉甸甸的。那时候,人们的生活非常单纯,春耕秋收,节奏一致,双抢时节,家家忙碌,村里的气氛空前紧张起来,也空前团结起来、活跃起来,烦愁属于懒于农活的少年,父母乃至爷爷奶奶一辈,都是喜悦的。他们高兴地大着嗓门,相互鼓劲或调侃,吆喝着休息一下,凑在一起点根烟,满足而惬意。头天上午,一块块金黄的稻子被割倒,第二天傍晚,取而代之的竟然是嫩绿柔弱的秧苗,让人惊喜而惊奇。午饭或晚饭时,是村里最热闹的时候,大人们的呼唤声此起彼伏,小孩子端着饭碗从这家串到那家。哪家锅里的菜好,拿起铲子就铲,那一顿饭格外香。那时候的农村是生动热闹的,欣欣向荣的。
参加工作后,我不再参与双抢,但经常听到父母亲谈论有关双抢的事,且一年年有了新的变化:有收割机了,但稻谷需要自己挑回家;田园规模化了,水渠及田间的小路硬化并拉直了,运粮的车能直接开到田边了;水稻收割有专人承包了,双抢不用再自己操心了,效率不知高了多少倍。立秋对于父亲,也慢慢平淡下来。种的田少了,他不再急吼吼地担心收割不完;弟弟们早已不再以务农为主,他再不用指望田里的庄稼来支撑家里的开支。双抢的紧张和热闹一年年变淡,村里的空寂和冷清一年年加重。有些改变,父亲无可奈何;另一些改变,只能顺其自然。同样的季节,一样的立秋,在父亲的心里慢慢失去了里程碑式的重要性,虽然这个节气已经刻进他的心里,融进他的血液里。
秋天的一个周末,我去郊外游玩。在一大片金黄的稻田里,一台收割机正“突突突”地作业。收割机手可真潇洒啊,他手脚不停,全神贯注,驾驶收割机围着稻田转圈。偌大的田野里,就他一个人驾车转圈,远远看去,悠闲而自在。稻子从前面的挂斗里进去,稻谷从后面的桶里面流出来,流进编织袋里。眼看着袋子满了,收割机手的妻子伸手将袋口扎紧,再随手将袋子往田里一推。收割机转啊转,金黄的稻田一圈圈缩小,装满稻谷的白色编织袋胀鼓鼓的躺在稻田里,像收割机生出的蛋。田埂边,几袋稻谷堆在一起,两个小孩在上面玩,安安静静,自得其乐。稻田外是绿树掩映的村庄,太阳刚刚落下,已有炊烟升起。收割机已经转完了好几块稻田,看看天色稍暗,它停下来了。收割机手从车上跳下来,与妻子一起整理车里的稻谷和田里的稻谷袋。此情此景,美如油画。我的身后是河,河水冲过水坝,水声潺潺。河上有水泥桥。我坐在桥上的树荫里,呆呆地看着,想起了父亲的立秋,我的双抢,我的梦,忘了时间。